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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蔡小雀 -【奸妃劣傳之一】皇上太犯規 [打印本頁]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8-8 09:31 AM     標題: 蔡小雀 -【奸妃劣傳之一】皇上太犯規

本帖最後由 pigbaby0426 於 2015-8-8 10:45 A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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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老天嫌她日子過得不夠緊張刺激,故意整她啊?
「梅氏小姑神肖魏國先后」的流言傳得滿天飛
無道昏君竟信以為真,封她為公主到魏國和親──
和他×的鬼親!誰會想娶個跟自家老娘一模一樣的媳婦兒?
等等!被迫接收她這個弱國偽公主的倒楣鬼
竟是那個出手替她解圍,又挾恩調笑戲耍她的俊雅男人
原來他就是人人懼之若猛虎的魏國帝君!
說實話,她真的搞不懂他的行為模式
明明她生得不豔不媚,他豈會看上她這個扁豆子
可聽到她不想嫁,他立刻擺出被嫌惡被遺棄的委屈樣
一個大男人使出撒癡賣嬌的招式真真無敵可恥
偏偏她就被這恥度無下限的男人磨得心都軟了……
果然和親不是什麼好差事,才會落到她頭上
后位都還沒坐熱,就有宮妃急著在她面前曬恩愛
是他說女子妒是大忌,她就不管不問,只要他歡喜就好
他反倒嫌她不妒不怨,惡人先告狀指控她不喜歡他
什麼嘛!敢情他犯賤,不遭虐就不快活啊……

【出版日期】2014-09-12
【出版社名稱】禾馬
【書系及編號】珍愛晶鑽BK184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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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8-8 10:01 AM



【老闆,來一袋奸妃 蔡小雀】

嗯,話說,關於史上賢後奸妃的傳說,幾乎都是兩宮對陣、廝殺慘烈,其實我也很想寫一個系列的女主角統統都有夠奸有夠險有夠壞,但是又怕如果真的「藥量」一下子下這麼重,那恐怕史上頭一個被編大人們出動暗衛拖到暗巷裡胖揍一頓的不良作者,就當屬雀姨我了吧?XDDD

所以思來想去,就決定先把有點賢又不會太賢、有點奸又奸得有特色的「奸妃們」派出來同大家見面,看看她們如何在近似魏晉南北朝的年代中,自嬌靡軟弱卻文風鼎盛的南國,一舉征服--靈--誘拐--推倒豪邁霸氣北國的眾帝王,從

此穩佔君心穩坐奸妃寶座,成就一段可歌可泣、好看好吃的佳話。

這個系列的發想就是由此而來。

不過也不知怎的,我們家第一號奸妃寫著寫著,莫名其妙就成了大魏一代賢後,這讓後面出場的奸妃姐妹們壓力有點大。(奸妃們:你還好意思說?自古文不

對題最可恥,你就做好被暗衛們拖去阿魯巴的心理準備吧,上!)

呃,雀姨的意思是,但凡故事和人物就是要有甜有鹹、有酸有辣有比較,才夠豐富精采刺激對吧?所以一開始就出現這麼賢慧的,後面再來幾個五花八門(?)的,大家也就比較能接受了……

(奸妃們:為何一點都沒有被安慰到,沒有職場保障的感覺……)

總之,請容雀姨在此先向各位鄭重介紹本系列中,打響奸妃第一炮的宋國好姑子,大魏好媳婦--就是自幼飽讀祖訓的法學後人梅家小姑子。

說到這位小姑子來頭可不小,她先祖便是開創法學先河的大師,平生著有「刑經」一部,其中法條宛若浩瀚學海,讓人就算念得完也背不完,背得完也記不住,可是偏偏自小天賦異稟的梅小法,卻能將「刑經」倒背如流,也因此等本領,致使她五歲起便惹下了一段孽……嗯,良緣。

(奸妃們:大魏的少年公子,當年疑似有戀童癖?)

--想知道梅家小姑子是如何因「誨」人不倦,而踏上和親兼授業傳道(?)的北上之行嗎?

--想知道俊美瑰顏霸氣橫生的大魏元拓帝,又是怎麼以真龍之身行惡狼撲羊之舉,榮登編大人口中的「奸帝」頭銜嗎?

--想知道只盼一生一世唯有一人的溫良小女人,在眾艷環伺、豺狼窺探的大魏後苑,如何在癡愛與尊嚴中做出最艱難的抉擇嗎?

--想知道不良作者雀姨是如何一不小心虐了女主,結果又順理成章虐了男主,然後一時熊熊忘記,竟然連人家的兒女都一起虐參下去,然後把自己也給搞哭在了--(寫作中)的悲慘糗事過程嗎?

且讓我們一起看、下、去!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8-8 10:03 AM

第一章

苦相身為女,卑陋難再陳。

女育無欣愛,不為家所珍。

長大逃深室,藏頭羞見人。

跪拜無複數,婢妾如嚴賓。

玉顏隨年變,丈夫多好新……

晉.傅玄〈豫章行苦相篇〉

南朝,宋國,某平民居坊。

一個粉妝玉琢、眉眼彎彎的五歲小女娃頂著張完全不符年齡的嚴肅表情,一手陳在前,一手負在後,對上前方五大三粗、滿臉橫肉的八歲男童,夷然不懼,慷慨陳詞。

「根據宋國刑法之民間法第三十八條:無故毀損他人物業,輕者得處號枷十日,或易罰金三十兩紋銀,重者得判流放一百里,年幼七歲以下半刑罰之,七歲以上視同大人。黃家小郎,你認罪不認?」

黃家小郎聽得目瞪口呆,隨即漲紅了臉。「我我我……你你你……好你個梅小法!不過就是有個當芝麻綠豆小吏的阿爹,你有什麼好囂張的?老子的姨母還是佐郎大人的愛妾,只要我姨母一句話,你阿爹就得吃不完兜著走!」

「寵妾滅妻受告者鞭刑八十,身為官員知法犯法,根據吏法第一百二十條是可處以判和離、淨身出戶還有削職一品以做懲罰。」梅小法皺起眉頭,「你剛剛說你姨母的主夫做的是什麼官來著?」

「放屁!放屁!」黃家小郎瞠目結舌,半晌後終於找回舌頭,氣急敗壞道:「我姨父乃堂堂中書省的佐郎大人──」

「我朝中書省之中沒有佐郎一職,佐郎是秘書省內掌管國家典籍圖書之一員,你要不要先回家去問問清楚?」梅小法不忘好心地提醒,「萬一認錯姨夫可就不大好了。」

「你你你──你個五歲小兒囂張個什麼?」黃家小郎橫肉臉一陣紅來一陣白又一陣青,又怒又羞又憤,最後哇地一聲大哭起來,嚎得跟牛似地,還不忘氣吼吼地撂話:「老、老──老子跟你沒完!」

梅小法眨巴著眼睛,眼睜睜看著蠻壯得跟頭小擰≠子沒兩樣的黃家小郎哭著跑走,啞口無言良久。

「我也沒說什麼呀,宋國刑書上是這麼寫的嘛。」她低聲囁嚅。

黃昏日落,寒鴉南飛,巷子兩側的燈漸漸一盞盞地亮了,所有的小娃子全被叫回家吃晚食了。

唯有五歲的梅小法孤零零地佇立街巷口,小小身影拉得長長的。

「唉。」她仰天歎了口氣,「汨余若將不及兮,恐年歲之不吾與。朝搴阰之木蘭兮,夕攬洲之宿莽。日月忽其不淹兮,春與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可歎我輩,何人可談國事天下矣?」

梅小法渾然不知,此際隔一牆之內,有個面若冠玉、高貴清傲的瑰麗少年手執白玉盞,默默聆聽她軟糯糯嬌嫩嫩的小娃娃音連「離騷」裡的感喟都發歎出來,終於再也忍不住低低嗆笑了一聲。

「咳!」少年握拳抵在唇畔,迅速止住了笑意。

護守在側的護衛們紛紛詫異一驚,卻個個眼觀鼻,鼻觀心,不敢稍稍偷瞄自家主子一眼。

可,主子竟然笑了?

隱隱約約,牆外響起了個中年清亮嗓音喚道:「小法,阿爹回來了,該回家吃晚食了!」

「阿爹!」那個軟嫩嬌憨的小娃娃掩不住語氣裡的歡欣,卻還是那麼恭敬嚴正,一板一眼。「阿爹請先行,女兒隨後。」

少年嘴角的彎度越發往上揚,護衛們小心翼翼偷瞥,見到的卻仍然是他與年齡毫不相合的俊美深沉側臉。

尊貴少年一襲黑袍玉帶,斜飛的濃眉如劍,黑眸清亮深邃,雖然年僅十三、四歲,神情氣度肅穆老練,顯是久居上位之人。

只是少年如此相貌氣質,通身矜貴,又有護衛隨侍在側,全然和南朝宋國這處沒落的巷弄搭不上。

片刻後,卻見一錦袍老者疾步前來,急急行禮。

「稟公子,朝中有變。」

少年放下白玉盞,眼神陡冷。「立時起程!」

「諾!」錦袍老者和諸護衛肅然恭應。

須臾,一輛黑色馬車疾馳出宋國北城門,十數名精悍護衛和劍客高手前後緊隨,卷塵而去。

在當時,這也只是牆裡牆外,兩人生命中偶然擦肩而過,甚至談不上邂逅的一抹淡淡墨色,轉眼即逝。

至少當年五歲的梅小法,只顧捧著大碗扒老米飯,恁事不知。

十年後。

安逸蜷守於南方的宋國,越發耽於奢靡享樂,由國君至大臣及世家子弟,無不爭相比華美、競富貴,時有一擲千金只為博美人妓子一笑,或是豪賭一場只為打馬鬥雞的傳聞。

而百姓,自然又是另外一番模樣了。

十五歲的梅小法已長成亭亭玉立的小娘子,瀏海蓋額,烏髮如雲,編成細辮再攏聚於肩背後,更顯得青絲如瀑、秀氣可人,雪白小臉雖稱不上眉目如畫、傾城絕色,卻頗一股「腹有詩書氣自華」的風采。

只可惜嚴肅的小臉十五年如一日,像是個古古板板的小學究,就連鄰里間最淘氣刁蠻的頑童都不敢到她面前胡作非為。

「梅家小姐姐光是念就能念死個人……」說這話的小頑童還不自禁打了個大大的寒顫。

惹得身為家長的梅父對此又是驕傲又是苦惱,驕傲的是自家「刑經」大家學說後繼有人,苦惱的是這個後人偏偏是個既不能當官也不能授業的「女孩兒」。

「唉。」梅父神情複雜地望著一身樸素衣裙,正執著竹簡讀得津津有味的女兒,心裡真是翻倒了五味罐子,辣的酸的甜的苦的全堵在喉頭。「長此以往,這可怎麼是好?」

「阿爹為何事煩憂?」梅小法察覺到背後如幽似怨的目光,忍不住放下竹簡,回頭恭敬地問。

「小法,你今年十五了吧?」梅父清了清喉嚨,迂迴繞圈兒地道。

她眨眨眼,雖然不是很理解兩天前才幫自己舉辦過及笄之禮的父親,為何事隔兩日還做此問,但神色依然恭順。「是,小法已然十五了。」

「十五了啊。」梅父翻來覆去,唸唸有詞。

「是,是十五了。」她臉上疑惑更深,還是乖巧地應道。

「咳,都十五了……」梅父看著模樣兒嬌軟幼生生,偏又眼神純良一臉正氣的小女兒,不知怎的忽然一陣心酸酸起來。

他父兼母職好不容易一手拉拔大的小嬌嬌兒,眼看著不久就要被不知哪家的臭小子娶走,從此侍奉翁姑相夫教子操持家務管理妾室,禁受這世間種種庶務百事之繁苦。

想到這兒,梅父眼睛有些濕了,嘴裡暗暗嘀咕起來:「罷了罷了,也才不過十五,還小呢,要不還是多留家兩年,待十七了也還不晚。」

梅父心底正自我安慰,沒料想忽聽身畔嬌嫩嫩的女兒幼聲清脆響起──

「阿爹方才是暗示女兒十五及笄,已該好生思量成親嫁娶,伺候夫婿枕席,孝敬公婆起居,持家養兒之事嗎?」

他一僵,面色古怪,活像吞了個大鵝蛋。

好閨女兒,你怎麼能頂著這麼嚴正的表情,說出明明應該要羞澀的話來啊?

見女兒還是一臉「望我父有以教我」的慎重恭敬,梅父默默用大袖擦了把額際的冷汗。

「那個,其實為父不急。」

「父親不急,女兒當也不急。」她臉色端凝認真,點了點頭,「然『宋國.民禮書』第參拾捌章曰:舉凡七品以下,及一般平頭百姓者,家中有女十五及笄至十七未嫁者,視同父母之過,當號枷七日,繳罰紋銀百兩入國庫,此罪可累計,每半年罰一次,以敬傚尤……」

「哎哎哎!」梅父頭都大了,撫著額歎道:「現下是咱父女兩個私下話家常,就不用事事都言法了吧?」

梅小法張口欲說,隨即憋住,半晌後悶悶地道:「是。」

梅父敏感地察覺到女兒面上沉默,小身子卻是有些坐立不安地挪動著,想想還是沒忍心,「你想說什麼?」

「一人不守法,全家遭災殃,人人不守法,一國危矣。」她小小聲道。

「……」

見父親半晌不說話,梅小法終於察覺到不對勁,略顯擔憂地問:「阿爹,您沒事吧?」

「每逢此刻,為父分外思念汝母。」梅父有些淚汪汪。

憶當年妻子撒手人寰,臨走前也沒交代他個大男人該怎麼教養一個嫩生生嬌軟軟的小女兒。

梅小法聞言,神情黯然了下來,「自娘去了,阿爹終日苦楚冷夜淒清,都是女兒不對,未能替阿爹尋個知疼著熱的新婦好照顧您,小法有愧。」

見女兒眼眶紅紅,垂頭喪氣的模樣活似被踢了一腳的小獸,梅父這下可心疼死了,忙道:「這哪裡是小法的錯?便是女兒也管不到父親身上,自古就沒這個理兒,所以這全是阿爹不對,是阿爹讓小法擔心了。」

「所以阿爹這次可願意迎娶新婦了嗎?」

「娶娶娶,只要阿爹的乖女兒別難過,別把罪過都攬自個兒身上,你要阿爹娶顆蛋都行!」梅父愣了下,欸,好似有什麼地方不對?

就在此時,但見梅小法神奇地摸帕拭淚,又規規矩矩地折迭妥了放回袖裡,光滑如剝殼雞蛋的雪白小臉雖然猶見鼻頭微紅,可已不見半點泣色,她自另一隻大袖裡掏出了一方錦絹,恭恭敬敬的在父親面前的案上徐徐展開。

「那麼還請阿爹過目。」小姑子聲音清脆又恭謹,朗朗誦讀起:「沽衣巷地字壹拾捌號宅所,鮑家小姑,年二十,清秀賢淑,因守三年祖母喪制,親事延宕,至今未嫁,其父鮑大楚,城南小吏,素有清名。蝶衣巷天字柒號宅所,黃家小姑,年二十一,貌如花,性如蘭,雙親早逝,獨挑一弟二妹教養之責,直至弟妹成親,故此方誤了終身……」

梅父聽得目瞪口呆。

「阿爹,挑一個吧!」小姑子對他露齒燦爛一笑。

一個時辰後,因坑人不成,反而被自己挖的坑埋了個十成十的梅父容色憔悴、步伐踉蹌地出了家門,背著褡褳要前往刑部理冊所當差的背影怎麼看怎麼可憐。

而得償所願的梅小法嬌小身軀仍坐得極挺,如修竹似蘭芷,臉上透著抹若有所思,嘴角微微上揚,眼神卻若喜若悲,全然沒有陽謀得逞、算計成功的得意歡愉。

那個總掩在暗處垂手恭立的清秀小廝再忍不住,上前一步。

「小姑子,郎君老爺無礙的。」

「晉,我這般逼我阿爹成親,也不知我阿娘在九泉之下會否怨怪我?」她低聲問。

清秀小廝晉沉默了一下,溫和道:「小姑子是為郎君老爺好。」

她回頭看著那個一身布衣的俊秀少年,心神有些微恍惚。「我已經十五了,國法刑禮之下,再留也左不過兩年辰光,若是沒能在出嫁前親眼見阿爹迎得新婦,下半生有人可依可護,教我如何能放得下心?」

「小姑子的心,郎君老爺會明白的。」

「謝謝你。」梅小法眨了眨眼,黯淡的容色驀然舒緩開來,嘴角上揚的笑意真實了不少。「晉,我這兒還有份初及笄的小姑子名冊呢,不如你也來挑上一挑?」

晉一僵,對上小姑子真誠得發光的臉蛋,真是不知該惱還是該笑好,心下忽然萬分能體會郎君老爺方纔如似叫鵝蛋卡喉的心情了。

「晉年方十六,不急。」

哼!再急也不要跟郎君老爺一樣被小姑子當賣一送一的賠錢貨;別當他不知道,自從小姑子在鄰里間放出消息說要替年近四十的郎君老爺征親續絃後,所有家中有待嫁小姑的全都瘋了,爭相繪了影真畫兒、報了祖宗十八代上門,為的就是能摘下沽花巷裡最俊俏貌美的「一枝草」。

想這城南原就狼多肉少……呃,陰盛陽衰,稍微平頭整面的小郎君一踏出家門就幾乎被貪貌戀色、性情奔放的宋小學姑子們擲瓜投花給砸個半死,嚴重的還可能被有勢力的貴女們當街擄回家納為裙下臣。

當年因戰亂逃至宋國的晉,越看越覺得拚死保住自己的貞操相當有其必要性。

見俊秀少年一臉悻悻然,梅小法不禁莞爾。

「晉要去砍柴了。」

「唉,怎麼家裡的郎君一個比一個還靦腆嬌羞?」她看著晉氣呼呼地走了,一陣好笑之後,也不免略顯苦惱起來。「若是有朝一日我當真嫁了,只剩他們一老一少在家中,不會有事吧?」

阿爹風韻猶存,清俊大叔模樣仍是小姑子們臉紅心跳的對象,而晉就更不用說了,雖是奴衣僕衫在身,也掩不住他是個俊俏玉白小郎君的事實。

最近宋國國情越見奢華靡爛,成天忙著縱馬長歌、淫樂度日的世家子與貴女也越發跋扈大膽,而在階級制度下,法理式微,士族與庶族的地位已是天差地別,貴族就算當街擊殺平民賤民,也不過是一笑了事,受害家屬也不敢當真狀告兇手,就怕惹來滅族之禍。

梅小法心情沉重地輕撫過錦絹上一個又一個的人名,也許,她該盤算的是如何替阿爹和晉找到頗具勢力的女家?

如同王、瘐、謝、桓等四大世家名族的嫡系是不可能了,但旁系許是還有一絲希望。

「國如懸卵,家又何為?」

一聲低微的歎息漸漸消逝,少女娟秀的臉龐在透窗而入的陽光照映下,透著一抹令人見之不捨錯眼的神聖皎潔之光,纖細的身軀竟帶著一股典雅華貴的氣勢……

魏國,丹殿。

高大挺拔俊美無雙的魏帝元拓斜倚在鎏金虯龍扶手上,手上握著只赤金酒樽,若有所思地盯著階下瑟瑟發抖的男子。

此人是宋國的使者,日前魏宋東河一役,宋國大敗,故遣使臣呈千匹錦帛和五百金前來示好。

「宋使。」他聲音低沉的開口。

「宋國臣下在。」宋使吞了口口水,冷汗涔涔地抬起頭。

「告訴孤,」元拓微微一笑,宋使卻是一陣寒毛直豎,抖得更厲害了,「千匹錦帛,五百金,宋王當孤的三十萬魏軍是乞兒不成?」

元拓慵懶的嗓音聽來半點威脅性也無,宋使卻聽出了其中濃濃的殺伐霸氣,驚恐地伏地更低,顫聲道:「臣、臣下不敢,吾王亦絕非有此、此意,請、請魏帝息怒……明、明察……」

「嗯?」元拓俊美臉龐陰晴難辨,「那麼,汝家宋王是什麼個意思?」

宋使嚇得雙股戰戰,平素引以為傲的好口才已然無存,半晌才幹巴巴兒地道:「稟魏帝陛下,吾、吾王對貴國交好之心實為赤忱,東河一役……乃受小人奸佞妖言所惑,這才挑釁於貴國大軍,那幾個小人的顱首,此次臣下也帶來了──」

元拓緩緩啜了口酒,似笑非笑。「宋使說的是南齊、梁國、陳國潛於宋國朝中的那幾個探子嗎?」

宋使大驚失色,不敢置信地望著他,心下越發驚顫。

大魏與宋國相隔何止千里之遠,宋國拿住三名探子之事乃機密中之機密,眼下竟已被魏帝聞知……

宋使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想起南朝北朝、國與國各有探子實屬尋常,可是能探知如此機密又能在如此短時間內便火速回傳至國中,就已不只是「手段高明」四字能言得的了。

「若區區錦帛黃金就已是你宋國的誠意,那麼就沒什麼好談的了。」元拓揮了揮手。

兩側執金衛裡,已有兩名魁梧軍士煞氣騰騰地上前架住宋使,還不忘嘲諷地笑道:「請。」

「魏帝陛下……陛下請再聽臣下一言……」宋使面色慘白地被拖行而出,又是魂飛魄散又是冷汗透背地急急求喊。「吾、吾國願呈公主貴女聯姻,還請陛下笑納──」

「我魏國後苑還不缺幾個絕色。」元拓濃眉微挑,沉聲道:「孤再給汝家宋王一個機會,若是他再不明白孤真正要的是什麼,原三十萬駐於東河岸的大軍再向南推進個百里亦非難事。」

「魏帝陛下,還請陛下三思……吾國公主實乃世間罕見的國色天香,必不教陛下失望的啊!」宋使苦苦哀懇道。

「哼,不知所謂。」他深沉鷹眸一暗,冷笑斥道。「拖下去,扔出魏界!」

「諾!」軍士轟然恭應,隨即如狼似虎地將宋使和殿外的一干使臣全押走了。

巍峨大殿內,鎏金狻猊鼎爐幽幽燃香,以黑、金兩色佈置的殿中透著雄渾傲人的尊雅氣勢,坐在上首的元拓飲完手中酒後,慢條斯理朝案上一置。

「傳阮大家。」

「諾。」

不一會兒,以長袖華裳額點花鈿的阮姬為首,率一眾美人蓮步入大殿,素來以舞藝馳名諸國的阮姬姿態優雅曼妙地屈身行了大禮,拜見殿上尊貴無匹的魏帝。

「阮姬率眾人參見魏帝,祝願陛下稱霸四海,長樂無極。」阮姬鶯聲嚦嚦,嬌軟中仍帶一分世家女的矜貴氣質。

元拓笑了,「抬起頭來。」

阮姬如花美貌款款抬起,在望見俊美又霸氣橫溢的帝王時,饒是見多識廣長袖善舞的她,瞬間也不禁心跳如擂地紅了臉,身子一軟。

時人常贊北朝四帝英偉華貴絕倫,今日得見魏帝,果然名不虛傳!

阮姬心旌搖動之際,不由也暗暗奢想起,憑著自己冠絕天下的舞藝和美色,或可充入魏帝后苑中,日後恩寵極致,世人艷羨。

思至極處,阮姬臉上媚色更深更艷,柔軟如蛇的腰肢也扭得更加嫵媚妖嬈了。

「果然是當世麗色。」元拓大手支著側臉,懶洋洋道:「聽聞阮大家祖父曾與宋國著作『刑經』之大師梅善有舊,不知有否此事?」

呃?阮姬一愣,有些反應不過來,「陛下召姬入殿……便是為此一問?」

「嗯。」他淡然應了聲。

嗯?居然是嗯?有誰叫了舞姬不是觀舞不是摟色,是問八百年前八竿子打不著的什麼「刑經」不「刑經」的鬼?他魏帝是把她阮姬當什麼了?

阮姬向來對自己的美貌和舞藝深以為傲,霎時氣昏了頭,一時居然忘了坐在上首的可是殺名赫赫的大魏帝王,衝口而出:「有美在前,陛下竟烹琴煮鶴至此,姬周遊諸國以來還未曾得見,實乃可笑,可笑也!」

「大膽!」分列兩側的執金衛手執長戟煞氣凜凜地一聲大喝,如響雷霹靂爆起!

「姬、姬不敢……姬大錯矣。」阮姬登時嚇白了臉色,軟坐在地,隨即顫抖求饒,再不見一絲方纔的倨傲之色。

她身後眾姝更是嚇得花容失色,個個跪伏在地,抖得不成樣。

殿中氣氛凝滯死寂,重重的壓迫感如巨輪傾輾而來。

元拓不發一語,修長大手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拍著虯龍扶手,最後厭極地擺了擺袖。

自有一隊執金衛出列,將阮姬和眾姝拖出殿外。

號稱千年大族之後的貴女阮大家,亦不過如此,還遠遠遜於他少年時曾在宋國見識過的那五歲小兒。

話說,那開口國法、閉口刑律的小兒……今年也該有十五了吧?

元拓深邃黑眸掠過了一抹思忖懷想,好看的薄唇微微上勾。

宋國。

時序漸入夏,梅小法端坐在案前,正腕懸於空,從容地書寫著大氣端凝的墨字落於竹簡上。

這是她最近新尋的一門掙錢活兒,肇因民間識字者不多,識了字者又多為自命清高的書生,若非想方設法鑽營著當官做吏去了,就是高高端著架子,連開個私塾授徒都要挑三揀四,故此販夫走卒盡皆被排除在外,除卻家中童子識字習理所求無門,就是想寫封家書攜回鄉都托不著人。

梅小法窺此商機無限,便暗中讓晉去走動一二,就說一封竹簡家書五文,布絹家書七文,買十送一,熟客另有加贈,代客書寫訟狀。

一個月下來,此舉可讓她攢上不少銀錢,不論日後自家誰婚嫁,有嫁妝有聘金就有底氣了。

就在此時,晉氣喘吁吁地跑了進來,清秀臉上滿是驚慌之色。

「小姑子,不好了不好了!」

梅小法手一抖,險些在竹簡裡「大壽」二字中的「大」字多加了一點,把個活生生的大壽變成了太壽,幸好及時穩住。

「什麼事不好了?」她微蹙眉問道。

「王宮裡張貼出了告示,說舉凡王公以下,庶族以上,家中有年及十三以上、十七以下之女都要在十五那日進宮……進宮……」晉臉色都變了,顫著聲道:「選采女。」

這回她手一鬆,毛筆啪答一聲落在了竹簡上,瞬間污了大字,大壽轉眼成夭壽哦。

「荒謬!荒謬!」她怒氣沖沖地起身,「國之將亡,必有妖孽,殷紂之禍不遠,君王貪戀美色必敗無遺,難道朝中上下就無人一言以諫嗎?」

晉默默地瞅了她一眼。「到得今日,小姑子還對朝中大臣有所指望嗎?」

她一時語結,胸脯劇烈起伏,顯是餘怒未消。

「小姑子,民不與官斗啊!」晉歎了口氣,隨即努力打起精神,希冀道:「對了,小姑子不是熟諳『刑經』法條嗎?也許能從中尋出法子,逃過此劫?」

她面色陰鬱,半晌後悶悶道:「沒有。」

「咦?」

「曾祖著此『刑經』時,宋國政治清明,君王英武,雖采女也有三年一大選,然皆是五品以上官員家中及笄之女,哪像如今──」梅小法說得咬牙切齒。「居然連十三歲的幼女都不放過!吃吃吃,吃死他們這幫老賊好了!」

「唉,吃是吃不死的,」晉又是悲憤又是沮喪。「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自古皆然。小姑子,這就是人說寧為太平狗,不為亂世人吧?」

她眼神黯淡了下來,喃喃自語,「難道天下就無君製法守法敬法了嗎?」

「既然事不可違,小姑子,那趁獵美使出動前,你不如先躲到鄉下去吧?」晉心急如焚地提議道。

「我父是刑部小吏,簿上有名,我便是躲還能躲到哪裡去?」她苦笑搖頭。

「可是……」

「罷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目光閃著堅決,凜然道:「若有此機緣立於殿上王前,我梅小法就是拚得一死也要血諫君王,一掃妖氛!」

這話可嚇壞了晉,他結結巴巴地道:「小姑子別、別啊……」

「大丈夫立於世間,有所為有所不為,縱不能做出一番為國利民大事,死也要死得振聾發聵,教世人知曉宋國法制未亡!是非未死!」

晉都快哭出來了,不是感動,而是給慌的。

「小姑子,你不是大丈夫,你不過是個小女子啊!」他情急之下脫口而出。

「你現在的意思就是瞧不起女人就對了?」她火也上來了。

「……」

「你說,你是不是瞧不起女人?是不是是不是?」

晉欲哭無淚,現下總算能明白前些時日常常出現在郎君老爺口中的──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是什麼個意思了。

「總之,不許你們男人瞧不起女人!」梅小法臉色嚴肅如手持戒尺,隨時覷機就要甩他幾板子的剛正嚴酷夫子。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有雞方有卵,無母何來子,你瞧不起女子便是瞧不起你阿娘,瞧不起自家阿娘的人又何來面目立足世間?」

「……對、對不起。」清秀少年瑟縮了下,說不出的怯怯,訴不盡的可憐。「小人錯了。」

「好極。」她滿意地頷首,「想左傳,宣公二年,有言:人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你既已知錯,也就罷了。」

晉眨了眨眼,吞了吞口水,心情好不複雜。

唉,若是自己當年大亂逃難進城時,選中的主子不是眼前的小姑子,而是那一個濃妝艷抹的小倌館老鴇,也不知會不會好一些……呸呸呸,他這都是在胡想些什麼啊?若不是有小姑子出手買下他,他現下早就以賣屁股……咳咳咳,「那個」為生了,如何還能過得像今朝名為奴僕、實則尊嚴得保的好日子?

晉一凜,忙收束心神,再不敢哀怨小姑子魔音穿腦的諄諄教誨,而是垂手恭謹侍立,要有多誠懇就有多誠懇。

「選采女之事我心中有數,你也不用太替我操心。」她清脆朗聲道,「我阿爹這幾日隨上官出城查案勘場去了,咱們自己倒是得小心門戶為要,像是上次被何家小姑子爬牆過來投木瓜的事兒,能避則避,當免則免,否則次數多了,你和阿爹到時不娶人家也不行了。」

「……諾。」晉歎了好大一口氣,摸摸滑嫩如脂的清秀臉蛋,滿喉發苦。

這都是些什麼世道啊……

「你在家中幫忙整理這些竹簡,我去多打些漿水和割幾刀肉回來醃。」她吁了口氣,素手理了理裙裾上的些微折皺。「這幾日想必城中是不會安寧了,糧水備妥,有益無害。」

「還是我出去採買吧,萬一小姑子恰恰撞上了獵美使──」

「晉多心了,」她一笑。「哪有這般巧?」

但事實證明,若非晉烏鴉嘴,就是事情偏就有這麼巧。

梅小法拎著一壺漿水,兩刀豬肉,款步過大街,恰恰好當頭就撞見了一行趾高氣昂、華衣錦靴的官家隊伍,當頭那個高高瘦瘦尖嘴猴腮的獵美使一見著青嫩若初生荷尖尖的梅小法,登時眼睛一亮。

「那誰!還看,就是你!」獵美使停下腳步,兩隻眼彷彿狼盯住了肉,看得梅小法背脊竄過一陣惡寒,面色僵硬森冷起來。

「不知大人有何見教?」她冷冷地道。

在獵美使出言的剎那,大街上凡是母的女的統統閃的閃逃的逃,連做生意的大娘婆子也火燒屁股般收攤跑路,全然忘記自己早過了十七歲的年齡限制了。

「喲,小姑子見著了生人居然不羞不臊不躲,嘖嘖,可見得是個可調教的。」獵美使上前,手就要勾起她的下巴。「來,給大人瞧瞧!」

梅小法穩穩後退一步,冷淡地道:「大人當街調戲民女,有辱官身清譽,按宋國刑律是要號枷七日的,還請大人慎之。」

獵美使一窒,面色瞬間陰沉下來,怒極反笑。「好,好,沒料想本官還在這小地兒遇著了個伶牙俐齒不怕死的小賤人,你知道本官是誰嗎?本官乃吾王親點之十八獵美使之一,專責尋秀獵美,以悅吾王。今日別說只是摸摸你的小臉蛋兒了,就是要把你按在身下享用一番,也是代吾王檢查你這小賤人乾淨不乾淨,你又能奈我何?」

她臉色微變,心下又是羞憤又是惱怒,氣憤填膺恨不能痛摑他幾巴掌,教他這個本該為國為民的官清醒清醒腦袋!

然梅小法雖是生性嚴謹、守法規矩,卻也不是一味不通世情、妄然螳臂擋車的冬烘愚蠢之人,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極力冷靜道:「既然大人是王上親點的獵美使,當知采女在未進宮之前不得受辱有失,否則王上當真追究下來,就是大人恐怕也逃不了一頓杖責,大人今日出行,真要為了和區區小女鬥氣便折了己身嗎?」

獵美使被她的話堵得喉頭一陣淤塞,又是氣結又是驚疑不定,一時也拿不定主意,到底是不是要跟她死抗到底?

這還是大街上,萬一話當真傳到了王上耳裡,再被他官場上的死對頭一煽風點火,這小賤人所說的杖責也未必不會成真。

可是教他這出行以來一向風光張揚霸道的獵美使,被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小賤人三言兩語就拿住了,他又如何能善罷罷休?

見自家大人陷入難堪矛盾之境,獵美使身後一青袍文士快步上前,湊近他耳邊咕嘰了兩句。

梅小法面帶戒備地看著這一幕,腳下微微挪動,眼角餘光偷瞄查看四下何處可逃生……驀然瞥見了一個帶著兩名侍從,身著玄衣的高大俊美氣派男子,她沒來由一怔。

怪了,這人面孔很陌生,可為何對上她目光的剎那間,微帶興味的黑眸卻有絲激賞之色?

她心口莫名其妙地一震,忙匆匆收回視線,彎彎眉兒皺得更緊,繼續全心警戒地盯著面前的獵美使。

等一下要是敵人一動,她右手的豬肉便先朝那死豬頭臉上砸去,而後左手沉甸甸的陶壺立馬擲向他身後諸人,口中大喊「豬尿來了!」

雖然是下三濫之技,但能拖延一時是一時,她腿腳不慢,待會兒往那如迷宮的小巷一鑽──

就在此時,獵美使得意洋洋地高聲道:「有美如珠玉,呈君王喜之──把人給我帶走。」

圖窮匕現,就是現在!

梅小法心一緊,雙手高高揚起,手中之物眼看就要砸出,卻沒料想一個低沉雄渾的嗓音破空而來──

「慢!」

「哪個不長眼的賤民膽敢阻撓官家行事?」獵美使想也不想地張口怒斥,好一派官威凜凜。「來人,統統給本官拿下!」

元拓信步而出,手負身後,濃眉俊容,身形挺拔昂藏,通身上下雖已是斂去了七分灼灼如赤陽驕人的王霸之氣,可僅外露的三分便已足夠迫得眾人氣息一窒,背心發涼,雙膝發軟。

自角落走出的他,眉目越見俊美華貴,單單只是從容踏步而來,就宛若雲龍現世、鳳凰出山,饒是梅小法平生不貪美色,在這一瞬也無可避免地看傻了眼。

就連獵美使在震顫驚畏之餘,也忍不住吞了一大口口水。

然而,便是那輕微嘓嘟一聲,霎時大大惹毛了睥睨天下唯我獨尊的魏帝!

「霸下,」他鷹眸微瞇,淡淡開口。「全滅了!」

欸?滅啥?

梅小法還沒反應過來,忽見眼前有什麼一閃,獵美使一行七八人轉眼間屍橫滿地、頭顱亂滾,連臨死前的慘叫聲都不及喊出。

她倒抽了口涼氣,臉色煞白,小手緊緊地摀住了嘴巴。

老、老天……

方纔還囂張跋扈不可一世的官員頃刻間便成了一具具無頭屍體,梅小法驚恐交加,胃絞擰成了一團。

元拓冷眼觀察著她的種種反應,看著她小臉慘白如紙,滿眼恐懼,好像隨時就要昏過去了,不知為何,他心中湧現了一絲莫名的失望。

他面無表情地就要轉身甩袖離開,可就在他腳下蛟靴微動的剎那,一個微帶抖音卻清脆得依稀熟悉的嬌幼女聲響起──

「多謝壯士搭救。」梅小法說話間已逐漸鎮定下來,蒼白小臉正色道:「然而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壯士為小女以民犯官,當街殺人,雖是情有可原,卻也律法難容,不過此禍皆由小女一人而起,待會公堂之上,小女會力證壯士動手乃受我挑唆,如此壯士罪責可減,至多流放三百里……請壯士寬心。」

這下子愣住的反倒成了元拓。

他薄唇微張,臉龐上的霸氣被茫然取代,出現了一絲罕見的、近乎傻氣的怔忡,漸漸地,怔忡化為了烈陽般明亮燦爛,而後笑了起來。

他身後的霸下和睚眥下巴幾乎掉下來。

君上上次像這樣笑的時候,好似是十年前了吧?

「你今年十五,姓梅?」他笑著開口。

「你、你怎麼知道?」梅小法睜大雙眼,滿臉驚異。

「孤──」他頓了頓,悠然道:「咳,我是巫,會卜能算。」

她驚奇的眼兒立時轉為沉吟,想了想,老氣橫秋道:「抱歉,小女師從法家,不信巫,而且就算是巫,咒人致死,也是得受國法制裁的。」

「梅小姑子,你一點都沒變。」他笑歎。

「我以前見過你?」她難掩疑惑地小小心心問道。

他微笑搖頭。

「那麼你見過我?」

他還是淺笑搖頭。

她沉默了片刻,臉色有些發黑了。「壯士,小女受你營救,十分感激,便是以命還命也理所當然,可你挾恩調笑戲耍就是你的不對,小女還是不允的。」

「大膽!」霸下和睚眥倏地殺氣騰騰地一步上前。

梅小法臉蛋兒一白。

「退。」元拓眸裡笑意瞬失,冷冷地道。

兩大宗師級的高手護衛聞言一驚,忙退後數步,恭敬地乖乖守在君上後方,不敢再多嘴。

梅小法穩定心神,目光瞥見一地的屍首鮮血,胃一抽,終於想起了橫亙在眼前的糟糕大事尚未解決,容色不免焦急了起來。

「壯士,稍後衙役官兵便來了,咱們還是趁早投案,根據宋國刑法街市鬥毆法第三十九條,凡是──」

「接著!」元拓大手一揮,扔了只血玉篆字環珮入她懷裡。

她慌忙接住,一臉迷茫。「你、你給我這個做甚?我倆素不相識,私相授受交換訂情信物,輕者受街坊唾棄,重則是要浸豬籠的!」

「我是大魏使團中人。」他伸出修長手指,按在她因心慌意亂而喋喋不休的小嘴上,指腹下豐潤柔軟得似掐得出水來的觸感,令他眸色變得幽深,莫名呼吸頓了頓,而後才竭力不動聲色地漫然道:「若有人追究,拿出此環珮,可保你萬事無礙。」

她腦袋霎時一片空白,胸口瘋狂鼓噪亂撞,一時竟忘了要閃躲,甚至是打落他這「非禮」的大手!

他嘴角微揚,在她自呆愣逐漸轉至羞惱的當兒,迅速松指退開,袖手於身後,意味深長對她最後一瞥,隨即在兩名高手護衛下揚長而去。

她傻傻地站在原地,手裡緊握著那只溫潤生涼的環珮……

原是嚇得紛紛躲避的路人和小販陸續探頭探腦,不遠處已有一票官差聞訊呼呼喝喝而來,梅小法稍定了定神,正尋思著該如何向官差們合理地解說這一團亂,忽然晉不知自哪個小巷一頭鑽出來,急吼吼地拉了她就要往暗處跑。

「小姑子快走!」

「我做何要走?若是逃,豈不坐實了我心虛畏罪潛逃之名?」她嚴肅道。

「官差如狼似虎,哪個還會等你說呀?」晉慌得滿頭大汗,索性一傢伙彎腰像扛大米似地將自家小姑子往背上一背,拔腿就衝!

匆匆忙忙兵荒馬亂間,梅小法連掙扎抗議都不及,就這樣活生生被扛走了。

而那方環珮一直被她攢在掌心裡帶回家,連個亮出來大展雄威、大殺四方的機會都沒有。

是夜,擁被於榻上的梅小法直瞪著上方承塵,一閉上眼像是還能看見那幕血光飛濺、人頭亂滾的可怕景象,她臉色微白,冷汗涔涔,一整晚輾轉反側,最後還是坐起身來,長歎了口氣。

「早知便該自行投案,也好落得個心安。」她兩手撐著沉重的腦袋,苦惱道。

死的是直接受命於宋王的獵美使,這事兒豈是由得人一逃了事的?雖說一切咎責起因是奸佞小人作祟,可動手行兇的是使團之人,為的卻是替她解圍……唉,也不知那使團的人有無走脫,會不會又受了她的帶累?

而且……

梅小法心下揣揣,自衣襟內摸出了那只價抵千金的血玉環珮。

「無功受祿,不義之財灼人手啊。」她喃喃自語。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8-8 10:04 AM

第二章

帶我寶劍,今爾何為自低卬?

悲麗平壯觀,白如積雪,利若秋霜……

排金鋪,坐玉堂,風塵不起,天氣清涼。

奏桓瑟,舞趙倡,女娥長歌,聲協宮商。

感心動耳,蕩氣迴腸……

魏、曹丕《大牆上蒿行》

翌日一早。

梅小法手捧粟飯,對著一碟子糟肉和鹹菜梆子,邊扒飯邊不知想什麼想得入神。

不一會兒,門外有輕微響動,她驀然抬眼,充滿希冀的看向門口。

偷偷摸摸閃躲進來的果然是晉,梅小法立時放下碗筷,急急迎上前去。

「如何?使團的人有沒有事?」

「回小姑子,」晉的表情有點古怪。「這……好似不大對勁啊!」

她心一緊。「是外頭風聲很緊嗎?你沒能打探到?」

「不,」晉抓抓頭,疑惑地道:「是外頭風平浪靜,一點兒動靜也沒有,宛如獵美使遭人當街斬殺這回事,壓根沒發生過。」

梅小法一臉愕然,半晌後才遲疑道:「會不會是王宮禁軍出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拿下了那三人,消息不外流,這才一片太平無事?!」

晉想了想,「料想當不致於此,近日諸國使團進城,各驛使館內外禁衛森嚴,小人雖不知昨日是哪國使團救了小姑子的,可使團人馬代表該國的顏面尊嚴,就算是宋宮禁軍也不能踏入一步抓人。」

「還好還好。」她聞言鬆了口氣,隨即又蹙起眉。「都怪我,昨日反應不及,未能問清那恩公身份來處--」

現下除卻沒能報答人家的救命之恩於了,連這方環珮都不知該往哪兒還了。如今那環珮貼身在她胸口藏著,就怕一不小心弄丟失了,日後主人來尋怎生交代好?

可這環珮也成了塊燙手的物什,好似是個什麼鐵證,什麼把柄,萬一教旁人知曉,誤會她同那人私心授受……

她面色變幻,一忽兒微紅一忽兒發青,看得晉沒來由一陣心驚肉跳,以為是自己辦事不力,小姑子怒了。

「那恩公……」她沉吟。

晉眨眨眼。恩公怎樣?「他倒像是識得我的。」她猶豫地道。

「他、他竟識得你?」晉倒抽了口冷氣,氣憤起來。「好呀,想是那人對小姑子起了覬覦之心,這才故意設局坑殺你,此賊子心機好重!」

「打住。」她有些啼笑皆非。「瞧你都說到什麼地方去了?」

「小姑子,當今亂世,人心叵測,不可不防呀!」晉都要痛心疾首了。

「我一無顏色二無恆財,又不是能助人直上青雲的士族貴女,他能看中我哪個?」她反被晉咬牙切齒的模樣逗笑了。

「想來是不知在何處無意中一見,他便對小姑子生了賊心,又不知小姑子真性情,只貪圖小姑子的清容月貌,所以色心一起,便不管不顧地做下了這番惡事。」

晉越講越來勁了,好似那人的盤算皆歷歷在他眼前。「他都不知他可惹上了什麼!」

梅小法嘴角微微一抽。

「小姑子,你說我猜得有沒有道理?」晉興沖沖地咧嘴道。

她強忍住了出口相譏的衝動,頓了頓才道:「那人自個兒便是英姿卓絕的人物,天下什麼樣的女子恐怕只要他勾勾手,便樂顛顛兒地自投其懷抱了,哪裡需要這般勞師動眾地對付我?」

「是嗎?」晉愣住了,害得後頭還有串連出的一大篇劇情,現下全卡在了喉嚨不上不下。

「那、那……那他是為什麼出手相救,又是怎麼識得小姑子的?」

「我要知道,還用得著在這兒苦惱嗎?」她彎彎秀眉皺得更緊了。

昨夜饒是她思忖了一整夜,也沒能推敲出個子卯寅丑來,如今被晉這麼一插花攪和,搞得她腦子越發糊塗生疼了。

「那現在怎麼辦?」晉摸了摸頭,也沒頭緒了。

「不怎麼辦,」她吁了口氣,擺擺手道:「目前以不變應萬變方為上策,日後再細細查訪恩公下落也就是了。」

「恩公?可若依小人看……」晉被她淡淡掃來的一眼懾住,連忙噤聲。

梅小法也不知自己做何要瞪晉,或許是因為昨天才受了人家相救,今天就由得家僕恣言謗毀人家,那豈是做人的道理?

「現下該傷神的是如何對付宮中頒下的選采女令。」她搖了搖頭,「不成,我還是回去再翻翻曾祖爺爺的『刑經』,看看究竟有無法條可管束君王淫逸驕奢之風。」

可梅小法話聲才落,還不及回房,門外卻已響起了街正笑嘻嘻的高喊--

「大喜,大喜,梅小姑大喜啊!」

晉面色發白,她的心也跟著一沉。

遲了。

宋王宮,綺年殿。

入夜鐘鳴鼓瑟,麗人婉轉旋舞,殿上諸國使團各據一案,個個手持金酒樽,飲美酒,饗美食,數不盡的奢華富貴風流。

位於殿上主座的宋王肥大的身子著華麗繡金大袍,身側左右各環著一個嬌人兒,一個哺酒,一個喂果,逗得宋王唔唔作聲,樂不可支。

只是宋王儘管美人在側,仍不忘時時諂媚吹捧位於貴座之上的元拓,還不時偷瞄他的眼色,就怕言行舉止一有個不慎,惹惱了這位和北齊、周國、燕國並稱北朝四大雄霸之主的魏帝。

宋王畏其如虎,就連手下南方獵美使近日自蘇地帶回的一對妖嬈嬌媚入骨的雙生姐妹花,都不敢收為帳下,而是顛顛兒地在今日宴上獻給了元拓。

然高大俊美姿容瑰麗的元拓由始至終卻是執著酒樽,似笑非笑地淺飲著酒漿,在看到那兩名騷媚得幾可滴出春水來的雙生姐妹朝自己扭腰擺臀行禮時,不過淡淡地揮了揮手。

他身後自有兩名侍女上前將姐妹花引領了下去,安置於使團最後方。

宋王見狀不由心下一顫,笑容也乾巴巴了起來。「敢問魏帝,這雙生花可是有哪兒不妥,竟無此榮幸得侍貴人?」

「宋王心意,孤領了。」他微微一笑,宋王卻不知怎地瑟縮了下。

「咳。」宋王連忙奪過一樽酒水喝了順順喉壓壓驚,這才陪笑道:「哪裡哪裡,這對姐妹花是小玩意兒,不過先博得您一粲,後頭本王可是精心安排了更多好的,還望魏帝屆時能滿意呀!」

「原來上回,宋使未將孤的話帶到宋王跟前?」元拓修長手指緩緩地摩挲著酒樽邊緣,濃眉微挑,唇畔笑意更深了。

宋王只覺後頸一涼,一口酒險些嗆進了鼻腔裡,「咳咳咳……」

南朝盟友梁國使團中的公子(太子)蕭憚年輕氣盛,兼之素來最瞧不起的便是只懂得以強大武力示威世人的北人,見此情狀不由嗤地笑了,輕蔑地道:「魏帝千里迢迢而來,便是來做這失禮之客嗎?憚常聽人言道,北人性情粗獷跋扈,不識儀禮,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元拓身後的使臣和護衛面色殺氣倏現,怒目瞠視蕭憚及梁國使團諸人,手已緊緊按上刀把。

敢辱及我國君爾,當即者死!

蕭憚身形一顫,心頭止不住地發冷,這才驚覺自己失言,身後梁國使團更是靜得鴉雀無聲,連喘口氣都不敢。

可蕭憚畢竟是,國公子,在嚥下那莫名畏懼感後,蒼白俊臉依然昂得高高,卻已有了幾分色厲內荏。

「憚只是怕北人不識南人禮,故此白提醒了一句。」說著,蕭憚已稍稍鎮定了下來。「若魏帝覺得礙耳,那麼就當憚不過是閒話一二罷了。」

魏國諸人掩不住一聲冷笑。

哼,南人向來貪生怕死又陰柔狡詐,既敢挑事,那便該有承受雷霆壓頂的覺悟!

元拓靜靜飲著酒,氣沉如山嶽,鷹眸淡掃過梁國諸人,尤其是蕭憚時,僅是一個眼神,便已教他們個個膽顫心驚了起來。

他微微側目,身後使臣及護衛霎時恭敬低下頭,殺氣立斂。

「公子憚,」他終於開口,低沉嗓音裡透著一絲諷笑。「你王父於你出使宋國前,難道不曾對你交代過,孤不是個有耐性的人嗎?」

臨行前,梁王那昏濁卻滿帶懼色的眼好似就在眼前,蕭憚登時大汗淋漓,原是挺得高傲的背脊霎時彎垮了下來,大袖裡的手冰冷瑟瑟。

梁國諸人迫不及待地扯了扯自家公子的袍擺,悄悄地後移了一步,以示尊上己卑。

「……是憚之過,」蕭憚掐得掌心幾乎出血,卻不得不低頭,顫聲道,「還請魏帝恕諒。」

元拓目光銳利的盯著蕭憚,半晌後一笑。「公子憚雖年輕,可憑這一手見事機變的養氣功夫,便勝過汝國寵姬刀氏所誕之子揮多多了。」

蕭憚眼神一亮,瞬間抑不住地興奮激動,身子微顫。

自己竟能得魏帝此一誇,傳回國內,原是飽受王父寵姬之子威脅的他,公子之位便能坐得更穩了,就連王父也不能輕易撼搖。

這,是魏帝暗示送他的一份大禮啊!

「憚,」蕭憚恭恭敬敬伏身行大禮相謝。「謝魏帝貴言,憚銘刻在心,至死不敢相忘。」

元拓眸光微閃,將滿意的微笑掩於持酒樽的大袖之後。

投誠示好,誓死相諾,梁國這公子憚果然不是蠢愚到底之材。

而全程看在眼裡的宋王越聽越害怕,魏帝三言兩語便攏絡了梁國公子,梁又鄰宋,若是日後宋國稍有不遜不慎,惹得魏帝一時不快,甭說大軍南下了,光是梁國出手搗亂就夠他喝一壺的了!

宋王不由打了個大大的激靈,立時下定決心。

「來人,獻美上殿!」

這宋王未免也太不識相,勢已至此,竟還想著以美色混淆、糊弄過去嗎?元拓不悅地蹙起濃眉,眼神一冷。

宋王心驚地吞著口水,忙道:「魏帝莫惱、莫惱,小王此次必不會失禮於您,還請耐心以待。」

他黑眸低垂,意味不明地道:「那麼,孤便等著看,宋王所謂的『心意』是什麼了。」

在燈火照得燦燦生光的殿上,有個抬頭挺胸的身影緩緩踏步上來,她肅容嚴辭拒絕了宮人奉上的華袍金飾,依然一身洗得乾淨的青色布衣裙,款款走入大殿之內,也走入了眾人或驚異或好奇或蔑視的目光中。

而這當中,卻有道灼然深邃的眸光直直注視著她的一舉手、一投足,帶著罕見的訝然、微喜,甚至是不自覺地柔和。

元拓絲毫未覺,自己嘴角漸往上勾,眸底浮現一抹帶笑的暖色。

荊釵布裙,素面朝天,青絲披背,神情嚴肅……梅家小姑子果真是個天下少見的倔擰≠兒,一如他想來的那樣。

不過……她就是宋王要送他的禮?

不知為何,元拓一想到腦滿腸肥的宋王竟將梅小姑像個商貨物什的隨手拿來送人,他心頭莫名一陣悶躁,面色一沉。

梅小法已然行至大殿中央,還未曾瞥著左側貴客案後的元拓,就已先看見了高高在上,左擁右抱的宋王,她眉心皺了皺。

見她秀氣雙眉皺得跟打結似的,元拓突然想笑了。

這小兒必是古板正經性子又發作了,見宋王荒淫至此,她少不得又冒出了一腦子的「諫言錚言」,也不知幾時會憋不住,顧不得局勢就要衝口而出了。

「吾王千秋,小女梅小法,殿前參見。」果不其然,梅小法恭謹地屈膝斂袖行禮,見宋王忙著吃美人哺喂而來的果子,吃完了一口又是一口,樂得手還不忘急色地伸入美人衣襟裡抓住了一隻酥胸揉捏起來,她眉頭皺得更緊了,張口欲諫。

「宋王既急著擁美滾榻,今日之宴便到此作罷!來人,魏使團俱退!」元拓只是眸光,掃,無須高聲,便已令宋王嚇得慘然失色。

其他諸國使團駭得兩股戰戰,趕緊紛紛起身欲隨著魏使團同進退,唯有蕭憚謹慎恭敬且警覺地望著元拓的方向,只靜待他的動作。

欸?這聲音好似哪兒聽過?梅小法聞聲望去,頓時傻眼了。

「不可不可。」宋王這下哪還敢再吞吃美人喂的任何一口東西,又慌又懼又氣地忙把兩名不識相美人推開,搓著手忝顏道:「都是這兩個賤人誤了本王,還請魏帝息怒、息怒啊……」

梅小法顧不得再驚詫思忖恩公的身份為何,當她聽見堂堂己國君王居然卑微醜態至此,不由又是心痛又是心酸,恨其不爭的勃然怒氣全湧上了腦際,漲紅著臉脫口而出。

「為君為王者,尊嚴為先,傲骨為輔,頭可斷血可流,性不可辱,王是宋國之主,豈能做此鄙相?」她胸口劇烈起伏著,氣得小拳頭捏得死死,揚聲朗道。

霎時全場靜默一片。

諸國使團人人像活見鬼似地瞪著她,目光中既有吃驚、不敢置信,甚至有一絲他們不敢承認的敬意。

而宋國殿臣則是個個眼眶濕了,羞慚得頭都幾乎抬不起來。

本該是主憂臣辱,主辱臣死,可宋國十數年來國主昏庸淫奢耽樂,國力勢微,忠臣紛紛心灰掛冠求去,剩下的不是佞臣小人便是心有不甘、妄圖振作卻苦尋無方的老臣,如今還有誰敢當殿斥諫君王?可今日這小女子竟做了他們不敢做之事!

這,還是世人素來瞧輕低看的卑下女子。

相較諸人,元拓卻止不住嘴角蕩漾開來的笑意。

正確說,他也不十分明白自己為何會笑得這般愉悅,許是他多年記憶中那個義正辭嚴的五歲小娃娃時至今日,仍然沒折了那腔心志骨氣,在當世,干嬌嬌俗媚鶯鶯燕燕之中,分外出脫得清澈如溪,挺秀如竹,其志如鋼。

好個梅小姑子,果然沒令他失望。

「你!你大膽!難道你不怕死嗎?」宋王又驚又怒,胖碩的大臉一陣紅一陣白,最後面色鐵青地指著她跳腳大叫大罵。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她冷笑。

她陣中對國君那濃濃的輕視、失望、嘲諷之色,剎那間激得宋王暴跳如雷。

「別以為你先祖是梅善,本王就不敢砍了你的頭!哼,那勞什子人人垂涎的『刑經』,本王還嫌它臭不可言,來人,把這賤人給本王拖下去,充至軍中做--」

「誰敢?」

神色陰鷲的元拓只是輕吐二字,怒氣沖沖的宋王登時像蔫了的大白菜,僵在當場,呆呆地張大著嘴,看起來醜態畢顯,可笑極了。

殿上所有人屏氣凝神,個個你看我我看你,既是畏懼驚悸,又是迷惘不解……魏帝,難道是護著這膽大包天口無遮攔的小姑子的?

元拓緩緩起身,雄健身軀龍行虎步地踏玉階而下,漸漸接近立於殿中央的梅小法。

梅小法腦中一片空白,剛剛怒諫君王凜然不畏的她,卻不知怎的竟在元拓--蒼天啊他居然就是魏帝本人她是震驚過度出現幻思了不成--緩然靠近的當兒,挺直的身子微顫了下,恍惚間有種應該奪門而逃的衝動。

可就在繡鞋悄悄後挪的剎那,她眼角餘光瞥見了龜縮一旁的宋王,再抬眼看眼前睥睨天下的魏帝……她胸口一窒,不知哪裡冒出的一口閟氣直衝腦門而來。

「別過來!」她在腦子及時管住嘴巴前,已劈頭劈腦地忿忿嚷出口。「你也不是好人!」

殿上眾人直抽涼氣。

這小姑子當真不要命了,竟敢冒犯人人懼之若猛虎的魏帝?

「孤從未說過自己是好人。」可驚掉大伙眼珠子的是,元拓非但沒有生氣,反而嘴角愉悅地微翹,語氣近乎溫和地道。

他的不怒反笑,口吻平和,令她霎時也有些手足無措。

「原來你便是梅善大師的曾孫女兒。」元拓像是沒看見她小臉發白,眉頭打結的模樣,低聲道。

「我、我是。」她結巴了一下,隨即滿臉戒慎地問:「恩公,呃,魏帝此言意欲何為?」

「孤很高興。」他居高臨下地凝視著她,盯到她蒼白的小臉逐漸生出了兩朵紅霞,這才滿意地微微抿唇,說了這莫測高深、教人云裡來霧裡去的四個字。

高興個鬼啦!他高興了,可她不高興……他魏國辱她宋國成腳底泥,她身為宋國人,難不成還要跟他打躬作揖說謝謝嗎?

梅小法心下悻悻然,張口欲言,卻又被他一句話截去了話頭。

「孤說了一會保你無事的。」

「別、別說什麼曖昧的、的話……」她臉蛋兒瞬間炸紅了,又氣又羞,話也說得結結巴巴。「你這樣、這樣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小女子跟你有、有什麼相干,還請魏帝自重!」

「事到如今,你想同孤撇清干係,好似也晚了。」元拓似笑非笑地提醒她,「這殿上人人眼珠子可睜得極大,你信不信現在人還未踏出殿外,風聲已傳遍宋國了?」

「魏帝你、你--」她氣急敗壞,卻也不忘壓低聲音,免得明顯耳朵豎尖了的殿上眾人又給聽了去,「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且看且等。」他閒閒地道。

什麼?

梅小法腦子頓時糟成了團漿糊,可就在她拚命猜拚命想的當頭,元拓已然回過頭對看傻了眼的宋王道:「宋王,孤好似還沒有見到你所謂的『誠意』在哪裡?」

「魏、魏帝有所不知,」宋王一抖,理智漸漸回籠,抹了把冷汗後小心翼翼道:「宮中那部『刑經』原本,已經在三年前冉明殿大火中付之一炬了,本王已經查明,梅善的『刑經』還有抄摹殘本上卷在梅家,但全卷的『刑經』內容,這個賤,呃,小姑子自幼便盡數熟背於心,所以本王今日召此女入殿,便是要讓她於殿上默寫而出,獻於魏帝,誰知這賤--不識抬舉!」

宋王越說神色越陰沉,像是恨不得再度命人把她拖下去亂棍打死。「孤還以為,宋王是要將此女獻予孤。」元拓濃眉微挑,似真似假地道。

梅小法心一跳,忍不住怒目瞪視。

元拓彷彿可看出她腦子裡正在痛罵他什麼,說不定連違了哪條法哪條規都給全羅列出來了。

他抑下嘴角微翹的衝動,恢復一貫的尊貴昂藏神情,銳利目光直射面色驚疑不定的宋王。

宋王心底亂糟糟一片,既想順著這話頭便獻了這不知好歹的賤人,博得元拓的歡喜,又不知元拓這似笑非笑的話裡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萬一他只是意在嘲諷呢?

宋王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待看清楚了梅小法的容貌後,心隨即直直往下沉。

什麼嘛,這小賤人生得既不艷媚亦不動人,要胸沒胸,要臀沒臀,通身上下無四兩肉,抱了還嫌硌骨頭,坐擁美人無數的魏帝豈會要這麼個扁豆子?

「魏帝說笑了。」宋王又抹了把冷汗,幹幹笑道:「本王怎會用這等貨色來侮辱您呢?來人,把本王精心為魏帝搜羅的一百南國佳人送上殿來!梅氏,你!本王可饒你不死,只要你將功贖過,把全卷『刑經』默寫出來,本王就放你歸家去。」

「請恕小女不--」她寧折不彎的倔性子又上來了。

元拓大袖微拂,竟靠著寬袖掩蓋,在眾目睽睽之下握住了她柔若無骨的嬌軟小手,她生生地岔了氣,下頭的話全堵在喉頭出不來,不敢置信且又羞惱驚怒地抬眼恨恨瞪向他。

昏君!淫帝!

他陣光隱約含笑,神色卻帶著沉沉如山嶽般的壓迫感懾住了她欲翻臉反抗的掙扎。

「就這麼辦吧。」他朗聲道。

梅小法怒不可遏,拚命要掙開他的掌握,手卻還是被他握得牢牢的,眼見眾人目光不斷往這兒瞄,就算明知道在人們眼中不過是魏帝站得離她近了些,可是、可是……

男女授受不親,何況他還仗勢欺人!

她一急一氣,腦子裡的法條又噴湧了出來,話聲自齒縫中迸出:「良賤不通婚,違者良解籍除族,賤杖斃或流放三千里--你、你就不怕嗎?」

「孤是大魏之帝,孤說誰是良便是良,誰是賤便是賤……」掌心握著的柔軟小手酥若凝脂,元拓心神不由一蕩,半晌才想起如何回話制住這愛引經據典的小人兒。

「你不用怕。」

現在是在說怕不怕的問題嗎?!

她被堵得一時氣結。

不知究竟的宋王開口命侍女將她帶下去默寫,幸虧他腦袋還沒完全給門板子夾壞,總算稍稍記著方才魏帝「依稀好似隱約」有維護這小姑子之意,否則宋王老早讓執金衛上去將她拖下去了。

梅小法在被侍女「左右挾持」前,元拓不著痕跡地鬆開了手,也不知怎的,明明方纔他的霸道禁箍令她羞憤難當,可就在那寬厚溫暖大手離去的剎那,她手心一空,心頭沒來由掠過了空蕩失落感。

「孤等你。」低微如淺笑的嗓音一閃而逝。

她心口一震,匆匆回望了他一眼,卻見那個一身繡金玄黑大袍的年輕帝王負手在後,目光已經自她的方向轉移至蓮步入殿的百名美人……她胸口莫名悶堵得厲害,忙低下頭跟著侍女急行的步伐,暗笑自己今日真是被連番禍害得腦袋耳朵順帶心窩子都不好使了。

自古帝王之言,有重如泰山,自然也有臭如狗屁嗎,她要是拿來當真理,那才真教該死呢!

梅小法決定等默寫完「刑經」交差後,便要回家過香爐吃豬肘子洗柚葉好大驅霉運!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8-8 10:09 AM

第三章

徘徊將所愛,惜別在河梁。

襟袖三春隔,江山千里長。

寸心無遠近,邊地有風霜……

齊、王融《蕭咨議西上夜集詩》

梅小法就這樣被扣在宮中寫了兩天兩夜的「刑經」上下卷。

自一開始的正襟危坐,一筆一心,細細默寫,錄下曾祖爺爺的畢生心血智慧瑰寶,在寫完前三卷錦帛時,她尚且搖頭晃腦,但覺嚼之餘香滿口,深深感佩敬重在心,待寫完第四卷、第五卷後,她開始覺得曾祖爺爺似乎把法條細擬得有一丁點冗長了。

然後天亮了,累趴在案上睡了兩三個時辰的梅小法又被侍女推醒,梳洗過後,塞了碗酥酪和兩隻奶餅子給她,匆匆催她吃完後又繼續寫。

而後是第六卷、第七卷,她手酸得渾不似自己的,疲乏僵硬的腰肢腿腳好似被種在地上起不來了,眼睛酸澀佈滿血絲……接著第八卷,她已經覺得曾祖爺爺根本是折騰後人來著,像是同樣一項「竊鉤罪」,何必又得詳分究竟是庭院裡偷的,還是屋內偷的?不只如此,白天偷的罪名和晚上偷的又有不同的宣判法……

想她平時熟讀在胸,時不時拿出來運用一番時,怎麼就沒發現曾祖爺爺竟有這麼嘮叨來著?

「胚呸呸。」她回過神來,忙自行掌嘴兩記以示懲罰。「子孫一時不孝,還請曾祖爺爺在天英靈恕罪則個,小法日後定記戒在心,下次萬萬不敢了。」

待到第二天黃昏時分,幾近崩潰的梅小法拖著半死不活的步伐終於爬,呃,走出了宋王宮,她強打精神望向天邊彩霞滿天,突然鼻頭一酸,有種死裡逃生的喜極而泣感,激動得就想跟第一眼看見的宮外老百姓分享深宮可怕的心情。

「宮門一入深似海,再回頭已百年身,」她忽然抓住了個紮著沖天辮正要回家吃夕食的小童,淚漣漣喟歎歎,苦口婆心地道:「不可不戒,不可不戒啊……」

「哇……阿娘,有瘋姑子啊啊啊……」小童嚇得號啕大哭。

淚汪汪的梅小法一怔。

不遠處的酒樓上,有扇推開的大窗,窗後憑欄直直眺望這個方向的高大男人嘴角抽了抽,隨即默默捂額,低下頭去,肩頭可疑地微微聳動起來。

他後方的兩名護衛又互相交換了一個驚駭萬分的目光。

笑了笑了,又笑了

他們英明神武凜懾天下的君上,做出這番形狀……好不搭啊!

「對、對不住啊,姐姐不是故意的。」梅小法看著面前個頭小小卻哭聲震天,實力直逼哭倒長城孟姜女的小童,頓時慌了手腳,討好安慰道:「要不,要不姐姐請你吃糖串子吧?」

「嗚哇……」小童哭哭啼啼抽抽噎噎,「十串。」

她卡住,半晌後只得咬牙道:「好,十串。」

最近果然是倒霉得沒了邊了,不管宮裡宮外都遇上詐騙的,偏偏一個兩個都是她罵也罵不得,打也打不下。

梅小法垂頭喪氣地掏出十文錢給那小魔星,眼睜睜看著那小子錢一到手,便神奇地迅速一抹眼淚,樂顛顛地撒歡兒跑走了。

行,算你狠!

酒樓之上的元拓看得嗆咳連連。

「君上,」霸下遲疑道:「是否要屬下前去--」

元拓放下掩面遮住笑意的袖子,英俊臉龐竭力恢復常色,清清喉嚨鎮定道:「不用。」

「諾。」

「她在宋國待的時日也不會久了。」

霸下和睚皆又交換了會心一眼,各自慎記在心。

終於得以回到康平坊的梅小法,在推開家門的一剎那,裡頭迎出的是一老一少兩張秀氣神似、一模一樣哭哭啼啼的臉。

她頓了一下,忙道:「我沒事。」

「嗚嗚嗚……可總算回來了,真是嚇死為父了……」梅父撲上前,淚噴了。

「奴下還以為往後再也見不到小姑子了,嚶嚶嚶嚶……」晉在旁邊頻頻以袖拭淚。

「……」她一時無言,半晌後才說:「那個……有吃的嗎?我餓了。」

「有有有,飯菜都做好了,有油燜冬瓜、蒸豆子,晉還烤了條魚呢!」梅父吸吸鼻子,慇勤地拉著女兒。「好閨女兒受苦了吧?別怕,咱往後低調些,甭說王宮,就是天王老子來請也不去了!」

梅小法對於阿爹的維護還是非常感動的,因為太感動了,所以也就不好再提醒阿爹那個殘酷的事實--上位者想對他們小老百姓搓圓捏扁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兒,還能由得他們答應不答應嗎?

弱肉強食,自古皆然。

宋王昏庸無道,一聲令下,她也只能乖乖抄了曾祖爺爺的「刑經」上繳,而蠻橫的宋王,卻又在絕對強勢可怕的魏帝面前畏怯若鼠……

她腦中沒來由閃現了那個俊美霸氣的男人,不禁有些恍惚。

話說,那日……他說的「孤等你」,到底是什麼個意思?

梅小法忽然覺得莫名心慌忐忑起來……

深夜,宋王宮。

甫服食過「五食散」的宋王面色漲紅,正瘋狂地將一赤裸美人壓在榻上,充滿獸性地囈咬啃吸著美人玉白渾圓的酥乳,殘忍地在上頭留下一個個觸目驚心的咬痕,美人拚命壓抑下驚恐和痛苦,強迫自己發出享受至極的難耐呻吟。

垂落的紅帳劇烈地搖動著,隱約傳出的嗚咽已成了求饒:「王……王,不要,求、求王憐惜……」

男人不管不顧,興奮的嘶吼聲和獸淫衝刺動作越發肆虐,最後結束在女子一聲裂帛般的慘叫中!

「掃興!」半晌後,帳後傳來宋王不耐的叫喚,怒氣沖沖地道:「把這賤人給本王扔進蛇籠裡!哼,那賤屄不想服侍本王,就讓她好好嘗嘗那群蛇寶貝的銷魂滋味。」

「諾。」寢殿門口幾名身手利落的侍人匆匆入內,訓練有素地將渾身癱軟若死物的美人拖出殿門外。

侍人們臉上除卻恭敬畏懼,並未有其他如同情等異色,因為宋王宮中幾乎三五天就有一批美人被當成死狗般拋出宮外,她們在入宮時個個滿是雀躍期待之情,總以為自己承寵之後,便能從此坐擁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做那萬女艷羨的天上天、人上人。

只可惜宋王性好暴淫虐歡,除卻少數幾個熟諳房中術的妃子能吃受得住外,初次承幸的美人幾乎是一批又一批,連個聲響也無便永遠消失在這個吃人的深宮裡。

「更衣!」一身汗水帶著令人作嘔的淫靡氣味的宋王面色陰沉地走下榻,暗處瑟瑟發抖的宮女們忙上前替他拭身換衣。

「傳金舍人來。」

金舍人不一會兒急急進殿,斂袖行儀道:「王。」

「那事打探的如何了?」宋王盯著他問道。

「回王上的話,」金舍人小步上前,壓低聲音稟道:「臣下打聽出來了,那女子容貌肖似魏帝生母柴皇后,想必魏帝那日宴上才對她格外青眼。」

「如此好極、好極。」宋王若有所思了片刻,突地陰沉沉一笑。「豎子元拓以為他魏國兵馬如狼似虎,便可一再欺我南人至此嗎?」

「王上的意思是?」

「本王聽說,他父親元琅璫年為了柴皇后,不惜與北齊國君兄弟反目,自北齊帝手中奪了這朵北國名花,在柴皇后因病過世之後,又哀極幾死,這才早早傳位給元拓。」

宋王笑得像頭貪婪嗜血的豺狼,「據聞北魏的太皇太后向來不喜柴皇后,不時挑撥元琅和柴皇后的感情。你說,如果本王把小賤人封為公主,風風光光地嫁至魏國,到時祖孫兩人因小賤人而屢起衝突,鬧得他後宮不平靜……這場戲精采不精采?」

「王上英明!英明啊!」金舍人眼睛一亮,諂媚地高聲呼拜下去。

「這事就交給你去辦。」宋王眼底閃動著興奮到幾近癲狂之光,這一刻,彷彿已經看到自己的小小手段便已翻雲覆雨,挑撥魏國狼子自相殘殺、舉國覆滅。

彷彿這些年來被北朝四國壓得喘不過氣來,卑微似他人腳底泥的那口濁氣,終於得以暢快一吐。「諾。」

敢蔑視本王的人,統統都要死!

宋王猙獰得意地笑了。

三日後,宋宮詔令一出,舉國震驚,萬人瘋議。

而康平坊裡的梅宅廳堂上,跪在下首恭聆王令的梅家三人則是面色大變,不敢置信地瞪著宣旨的侍人。

「宛平公主,還不接旨?」侍人看似恭敬實則輕蔑地怪笑道。

梅父和晉衝動地就要起身向侍人逼問個明白,梅小法迅速按住左右兩人。

「民女領旨。」她面色蒼白卻鎮定地恭謹接過。

「小法!」

「小姑子。」

隨著侍人前來宣旨的金甲衛閃電般出戟,殺氣沉沉地將梅父和晉壓倒在地。

阿爹!

梅小法心一痛,厲聲道:「大膽,我既接旨,本宮現在便是吾王親封宛平公主,是十日後北上和親的魏國帝妃,誰敢放肆?」

原是趾高氣昂的侍人和金甲衛一愣,不知怎的心中俱是一寒。

這小小庶族賤子怎麼頃刻間便有了那足以與公主相匹敵的尊貴氣勢?

侍人一咬牙,還想再使威風。

「啪--」

「兩國和親已是板上釘釘,爾等卻在本宮家中喊打喊殺,不知列位是瞧不起本宮這個半路受封的公主,還是瞧不起封本宮的吾王……」她怒極冷森森一笑。「抑或是魏帝?」

侍人和金甲衛們聞言臉色慘白,個個冷汗涔涔。「公、公主言重了,奴下們不敢。」侍人抖音如顫。

「請公主恕罪!」金甲衛們也急急收戟,身上盔甲摩擦間發出鏗然聲響,紛紛單膝跪地。

梅父和晉看得目瞪口呆,吶吶地望著那身形嬌小單薄,卻像是一瞬間高大嬌貴了千萬倍的小姑子。

梅小法心下滿滿酸楚,藏在袖裡的小手死死掐握著掌心,面上仍不改嚴峻,昂然道:「十日後,本宮自會上花轎,現在,你們全都滾出本宮家!」

「諾。」侍人和金甲衛們忙朝她躬身,急急退了個沒影兒。

四周陷入一片靜寂。

她挺得筆直的身形漸漸虛軟了下來,憋了許久的淚水再也抑不住地奪眶而出。梅父心疼地扶住女兒,嗚咽道:「小法,阿爹可憐的寶貝兒啊……君王無道,蒼天不開眼啊……他們、他們怎麼能這樣待你呢?嗚嗚嗚……」

「小姑子,你逃吧!」晉用袖子一抹淚,紅著眼咬牙道:「這個國是再待不下去了。」

「逃?」梅小法搖了搖頭,苦笑了起來。「沒有路引,沒有勢力,我們能逃到哪裡去?再說宋王不可能當真放任我十日後再上花轎……況且,你們聽!外面隱有盔甲響動,咱們宅院外頭定被軍士圍了個鐵桶般密密實實,如何能逃?」

梅父和晉面色如灰。

「那、那就真的沒有法子了嗎?」梅父看著自家嬌嫩嫩如小糰子的女兒,簡直心如刀割。「難、難道你真要嫁那北國凶狠無情的蠻子?」

梅小法腦中躍現魏帝似笑非笑的容顏,心頭一震,腦袋沒來由地空白了一瞬,旋即強自定了定心神,深吸口氣道:「女兒與魏帝曾有兩面之緣,他並不像是不講理蠻魯之人,也許女兒可以同他說理--」

饒是此刻情勢險峻、心情沉重,梅父和晉還是不約而同倒抽了一口涼氣,表情說有多古怪就有多古怪。

她愣愣地看著他倆。

怎樣?

青青林中竹,可做白團扇。

動搖郎玉手,因風托方便。

團扇復團扇,持許自遮面。

憔悴無復理,羞與郎相見。

梁、沈約〈團扇歌〉

饒是哭哭啼啼難捨難分亦是無用,生逢亂世,人命如草,命運自來就不由弱者自主,而是隨時掐握在強者手中。

儘管梅家曾是法家士族之首,可一朝淪落塵埃,更兼君王昏庸荒淫殘暴,就算朝野間承梅家先祖授業的弟子徒孫不少,可亦不敢有一人為梅家強出頭。

這頭,想安然在自個兒頸上穩穩貼貼待上幾年都不易,又怎敢為了旁人之事就輕易捨去?

宋王殺的大臣難道還少了嗎?

君王無道,國滅可期……

這是人人心中都深藏著,卻永遠也不敢說出口的悲痛之言。

無論如何,十日後,宛平公主仍在宮嬤四人、滕妾八人、侍女十六人、侍衛兩百餘眾護送的和親隊伍中登車上路,淚灑定安門,揮別故土,踏上遙遠不可知的北方。

饒是梅小法自幼心性堅毅,依然在路上默默流淚了三天,直到第四天眼睛浮腫若杏桃,眼都瞇成了一線,才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寬敞且鋪滿狐皮的舒適朱輪大車內,兩名隨車的侍女不知何時東倒西歪地倚在角落不省人事,連那高大偉岸的美男子何時出現在車中,亦無人得知,包括哭累了昏睡過去的梅小法。

她身穿繡金絛紗華袍,嬌小的身子裹在沉重的錦衣中,顯得脆弱無依可憐,小小的臉蛋雪致白皙得仿若凝脂,更襯得眉目彎彎如墨,櫻唇嬌軟豐潤欲滴。

元拓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竟這樣看癡了。

雖是自幼厭極帝父後苑那些矯揉造作的鶯燕脂粉,待成年後再如何潔身自好,卻也不免因男子陽剛精力旺盛,而有過幾個妃嬪美人,不過都是許久召寢一回,幾近無情地發洩完後便翻身下床就走,從不曾有過半絲繾綣纏綿留戀之意。

可是……

他靜靜地在她身畔坐下,修長大手溫柔地撫至她後頸的昏xue輕輕一壓,梅小法身子微震,隨即陷入暈睡狀態。

元拓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粉團兒似的小臉蛋,指背輕若蝶吻地摩挲著,撫過她紅腫的眼皮,她的頰、她的俏鼻,最後戀戀不捨地停留在她宛若花瓣的唇上,指尖撬開了她豐潤嬌美的上下唇兒。

儘管在沉睡狀態中,梅小法卻隱約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在嘴邊擾人得慌,本能地輕啟雪白貝齒啊嗯地咬住了,在那東西僵住的當兒,這才心滿意足地含住又睡著了。

「壞丫頭。」元拓被她暖濕蜜潤小嘴兒含得下腹一緊,陣色幽深了起來,胸口狂躁灼熱難當,嗓音沙啞似斥似笑。「果然嘴上功夫了得,連睡著了也不讓人安生。」

向來深以為傲的自製有些岌岌可危,他被她含得慾火賁起,原只是想逗弄她的心思霎時也變了味,有種更深更沉的熱度自腹間蔓延竄燒上心口,直衝腦際。

「你,已是孤的了。」他啞聲低笑,語氣裡透著狂傲的霸氣和滿滿的佔有,以及一絲無可察覺的溫柔。

她仍睡得深,含得緊,他便以修長指頭柔緩而堅定地倣傚著男物進出女體的動作,漸漸地蹭著、抽插著,直至她濕暖芳潤的玉舌尖兒再也含不住,一點香唾自唇畔流了下來,宛似情動蜜汁春水漸出……

他再也抑不住地抽出手,低下頭去,薄唇覆上了那誘人如熟透果子的小嘴兒,柔軟甜香的觸感令他忘形地越吻越激烈纏綿,舌尖兒勾惹吸纏得像是要將她口中芳唾吞吃一淨。

在夢中的梅小法只覺得自己透不過氣來,而且身子越來越熱,像是被團猛烈火焰包裹住,逃也無處逃,躲亦躲不開。

她在夢中嗚咽抗議,柔軟小身子也掙扎扭動了起來,半裹在紗衣中的渾圓玉乳無意間蹭著了他強壯的胸膛,幾是火上澆油,炸得元拓原就不怎麼想克制的慾望更加沸騰壯大。

他老實不客氣地將她撈入懷裡,任她的小屁股坐抵在自己勃發碩大熱硬如鐵的巨劍上,隔著薄薄的袍子和褻褲,那灼熱強硬幾乎破衫而出,直直地頂住她挺翹如桃兒的小屁股不放。

大手靈活地鑽入被扯鬆了的衣襟內,牢牢地捉住一隻酥乳,捧著揉捏著、搓逗著那頂端粉紅紅俏生生的小櫻果,弄得她嚶嚶直泣,身子如繃緊了的弦般又是抽搐又是扭動,陌生情慾自他唇瓣指尖下不斷顫然綻放,甚至連雙腿羞人處都不知為何變得又熱又緊,還有柔膩汁水湧得一塌糊塗……

「天殺的,孤真想現在就要了你!」元拓被她情動時嬌巍巍得似擰得出蜜汁子的美極模樣惹得狼心大動,可最後一絲殘存的理智卻拚命勒住他的狂欲。

倔強正直高潔如她,如何能接受大婚前便失了處子身?

縱然只是幾次相見,這小倔驢子的性情他卻是知之甚詳,是那寧折不曲的,若是真逼急了惹惱了她,恐怕憤極一頭撞死也不是不可能的。

想到此處,他心下一凜,濃眉不由糾結地蹙緊緊。

這麼教人激賞喜歡的小人兒若是為此香消玉殞,他……還是不忍也捨不得的。

「好吧,今日便先饒過你。」他喃喃低語,深邃黑眸掠過一抹不甘願的光芒,隨即低低笑了。

「記著孤留手的這份情,往後待孤就別像對旁人那樣,動不動張口想訓便訓……知道嗎?」

他總算停住了撩撥騷擾之舉,睡夢裡的梅小法也自然安分了不少,小臉下意識地往他透著暖意的懷裡直直鑽去,鑽得他心都軟成了一汪水,可偏偏她鑽吧鑽吧的,小屁股又扭呀蹭的,蹭得他火又上來了。

小娃,你可是自找的!

「孤倒忘了,你還是得賠償孤憋著這口火的失損費。」他索性將她摟得更緊,而後又低頭狂吻她,大掌靈活利落地解開她的衣襟裙袍,不一會兒梅小法便被他剝得衣衫半露,肚兜遮不住的渾圓嫩乳顫生生抖動,薄薄的褻褲也褪至了小屁股底下。

他只說不在這兒要了她,可沒說不碰她。

元拓狠勁兒上來,俊美臉龐埋在她胸前,吸咬著她一邊的雪白渾圓,吞吃得津津有味,大手則是一路滑過她柔軟平坦的小腹,越過萋萋芳草,在幽密細縫處尋得了那藏在其間的小珍珠,樞逗撫挑得她水兒洩流得止不住,背脊陣陣竄過的酥麻顫慄快感,迫使她幾乎尖喘低泣起來……

元拓生平從未這般失控衝動過,許是因為她雪致粉嫩得令人瘋狂的酥脂玉肌,也許是因為她清醒時嚴肅正直可愛得令他總想微笑的小臉,此刻卻漫布著嬌靡蕩人的春色,更激起了男人體內那頭貪慾戀狂的猛獸。

他忍不住想要弄得她心失神蕩,看她在自己身下舒捲釋放得嬌媚極致,看看她究竟能被他逼到綻放至何種境地--

那緊窒暖熱的小穴ue窄得連他的指尖都得極為艱難辛苦地鑽研開,她的嚶嚶低吟喘泣令他慾火更狂,手指堅定地擠開了她窄不可言的蜜徑,個中濕暖緊膩得教他不自禁想像,當日後是自己身下的巨物破開她的小穴ue時,該是何等地銷魂蝕骨……

該死的!他竟生生地嫉妒起了此刻在她體內的這根手指頭!

「疼……」她哀哀嬌泣。

他忍得滿頭大汗,俊美臉龐漲得通紅,宛若上好白玉教胭脂染上了一抹霞色,嗓音低沉嘶啞,溫柔又緊繃得幾不可克制,卻還是只能好聲好氣哄著:「噓,小乖,不怕,孤在這兒,孤不會再進去了,就在外頭弄弄你便好了,嗯?」

「出去,疼啦……別捅……疼呢……」她掙扎著小小聲嗚咽泣訴,隱隱約約似有了要甦醒的跡象。

元拓又是怕她真疼得厲害,又怕她醒過來見此情狀會羞惱尋死,若是再重點一次她的昏xue,卻怕她身子會受不住,若日後落了什麼後遺症便糟了,不禁有些無措。

而早已暗中取代了車伕和護車侍衛的大魏高手個個耳尖得不像話,聽到這兒已不只是面紅耳赤渾身發熱,雖然心中也不無有--

「咱君上若是真在這朱輪車上吃了未來的國母,倒也是一番情趣佳話」的念頭,但畢竟教十幾個忠心耿耿的侍衛聽自家主上的活春宮,這恥度確實也跨得太大了些。

他們還是生平首次見君上這般忘形過……

鳴,不知道回大魏後會不會被滅口啊?

元拓只得恨恨抽出被她的春水沾得滑膩膩濕透了的「幸福」指尖,見她因下腹私密羞處的壓力一舒--不再被夫狼騷擾--故而鬆了口氣後又睡得憨甜的小臉,真真氣得他一口悶氣堵在胸口,險些內傷。

他悶哼了聲,恨得磨牙。「好,待你到大魏後,看孤怎麼弄得你三天三夜下不來床!」

朱輪大車外的大魏高手們,個個忙低頭假裝地上有東西。

向來霸道狂傲、高高在上的元拓撂完狠話,最後還是惡霸地將人家小姑子的褻褲脫光,將她玉白赤裸的雙腿架在自己寬肩上,而後他絲毫不客氣地埋首吮吸起她底下小穴ue蜜瓣兒,吸得小人兒又是哭又是嬌吟又是一陣小腳亂踢,身下春潮洩了一遭又一遭……

嘖嘖嘖!自家君上這可憋狠了,瞧把未來國母折騰成什麼模樣了。

大魏高手們又是小心肝亂亂跳,又是繼續假裝地上「還有」東西。

直至把梅小法身子搓揉得酥軟癱成了團春泥似的,元拓這才半酣然半饜足地放過她,先是舔了舔猶沾有她甜香汁水的唇瓣,而後掏出懷中的雪緞大帕,溫柔且小心地替她拭淨雪白柔嫩大腿間殘存的些許春水。

見那被他啜吸得粉嘟嘟微腫如櫻桃子的蜜蕊,可憐兮兮地在透涼的空氣中宛若欲滴凝露,深邃鷹眸暗色更深了,隱隱跳動燃燒的火焰又彷彿有一觸即發、大火燎原之勢。

可目光一落在她玉雪般可愛,淚珠仍沾濕未停的小臉蛋上,他心中又是一軟,知道自己今天可把她弄得狠了,少不得醒來後除卻驚疑迷惘外,接下來這一兩天恐怕連走路都走不好了。

「怪甚,孤以往精力亦如狼虎,可總抑得下,因何今日對上你就憋不住了?」他自言自語。

是呀,君上,吾等也好想知道何故啊?

外頭的大魏高手們也是人人心中迷惑甚深。

皆因未來國母,跟「國色天香、傾國傾城、妖嬈媚骨」等詞都搭不上邊兒啊!

「罷了。」元拓骨節勻襯的修長大手輕柔地替她重新穿上一層又一層的紗衣華袍,留戀不捨又愛不釋手,最終還是在繫好她腰間的結帶後,小心翼翼地抱著她回

到錦榻狐褥上,以指尖描繪過她睡得紅撲撲的小臉,低笑了一聲。「以後,孤總能弄明白的。」

是劫是緣,是念是孽……

日後自知。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8-8 10:10 AM

第四章

當梅小法終於自長長的「一覺」中醒來時,躺在錦榻狐褥上,迷惑地眨著眼睛,沉默地思忖了足足好半天,最後得出了一個結論--

朱輪車裡有臭蟲。

難道是宋王想給她個下馬威,又怕太過明顯有傷痕,到魏國不好交「貨」,所以才使出這下九流的手段嗎?

她撓了撓隱隱作疼發癢的胸口,還有雙腿之間那羞處,小臉漸漸地紅了起來,除了是羞的也是給氣的。

忽然想到了自己還躺在這令她渾身說不出不自在的錦榻上,她連忙翻身坐起,卻在柔軟蓮足踩及地面的剎那,怔了怔。

咦?她的鞋子哪兒去了?

朱輪大車裡的兩名侍女仍在角落裡睡得歡,她本張口欲問,後來還是搖了搖頭作罷,許是她記錯了。

「不對啊,那我的鞋子呢?」她滿面疑惑地在寬敞大車內四下找了起來,卻遍尋不著那雙原穿在她腳下的鞋子。

真是的,她好不容易在凶霸霸宮嬤的眼皮子底下,偷偷把那雙鑲珠戴玉卻穿了疼死人的弓鞋換成了自己家裡帶來的,她親手繡縫的那雙小綠蓮葉鞋。

「唉,難道是故土不堪回首,就連雙舊鞋也不由我留下做個念想了嗎?」她喃喃自語,神情無比悵然。

眼眶又不自禁地濕熱泛紅起來,她急忙用袖子抹去,深呼吸力圖振作。

不成,她得挺住,她不能就此認命,阿爹和晉都還指望她替他們將來的終身大事作主,她此去魏國定然是要求得魏帝放她歸家的。

「他,許是會答允的吧?」她心念一動,忙回去榻上翻找起自己帶來的那隻小包袱,洗得褪色卻乾乾淨淨的青布裹著的是阿爹給她的一封家書,兩件舊色素淨的單衣,以及晉淚眼汪汪給她的一小缽故國土,說是她到魏國後若有水土不服的情況,舀少許故國土沖在水裡喝了便能解。

這是我們陳國的老俗,靈得很,小姑子可千萬記得試試。

想起雖然比自己大了一歲,卻十足像透了自家小弟弟的晉,她鼻頭又不自覺地一陣酸楚,目光不敢再落在阿爹給她的家書上,那是讀一遍痛哭一回,因著那家書裡除了阿爹熟悉風雅飄逸的墨字,字字句句更透著一片心疼不捨、融融惜女之情。

「公主,到宿頭了。」外頭響起的是侍人陰陽怪氣的喊聲。「再不下車耽擱了時辰,明兒沒能趕早出發,奴下們可擔待不起。」

梅小法一僵,水亮眸兒看向車簾遮著的外頭,半晌後,沉聲道:「知道了,爾等可退。」

「真當自己是金枝玉葉了,我呸!」那侍人低低的諷笑毫不掩飾。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況且此刻長路迢迢,黃沙漫漫,若是當真惹急了他們,發狠將她弄死之後再上報兩國,亦不過是一句「染病而死」便草草交代了,反正和親隊伍裡還有如花似玉的滕妾八人,若是魏帝不悅,南國自來多佳人,再上貢個千八百名絕世美人也不是難事。

「亂世人不如太平狗啊……」她長歎。

在驛站過了一夜後,翌日破曉便又起程北上,接下來和親隊伍整整走了一個半月才抵達大魏國都--玄龍城。

「公、公主,我們……到了。」這次,那侍人的聲音卻隱隱帶著畏懼和震懾,抖音難抑。

因為素來魏帝最為輕蔑無視的他國和親隊伍,每每到了玄龍城都得屈辱地走邊城門而入,且一到以玄金為國色的雄偉皇宮外,更是車停轎立,誰都得滾下來乖乖用雙腳走上五百台階,而後立刻被帶往後苑某不知名的小小寢殿,扔著就是一年兩年無人聞問。

聽說上回中秦國最引以為榮的美麗公主落得的就是這般待遇,再美再艷也成了後苑裡一處被遺忘的堆腳泥。

此番宋國隨侍使和侍人們個個都已做好了被冷遇的心理準備,可萬萬沒想到車駕才抵玄龍城外,便已看見了旌旗獵獵的威武魏國皇城軍,恭立在城門口,擺開大陣仗,為首相迎的還是一美髯玉面的俊大叔,赫然是馳名北朝的魏相王簡。

最可怕的是,常有笑瞼狐狸「美稱」的魏相此刻笑得飄然若仙人,滿臉親切的好似自己大駕來接的不是弱國偽公主,而是真正尊貴無匹的金枝玉葉。

但見王簡快步走近朱輪大車前,長長一揖。「娘娘一路辛苦了,臣下王簡,參見娘娘,祈願娘娘長樂無極。」

娘娘?不還是公主嗎?怎改口得這般快?

梅小法滿臉困惑,卻還是斂首端凝而坐,就算隔了一重厚厚車簾,仍微微行了個儀,輕聲肅然道:「魏相請起,有勞魏相相迎了。」

「不敢,此乃臣下之榮幸。」王簡恭敬淺笑,起身後便對看傻了眼的宋國諸人,一撫美髯,笑得那叫俊逸迷人,惹得宋國諸人看得心下一陣評然。

「聞知諸位護駕公主有功,吾國君上龍心大悅,今晚迎賓宴上必好好厚賞諸位。」

「謝魏帝,謝王相--」宋國諸人受寵若驚地忙行禮。

王簡眸底微光一閃,「來人,護迎娘娘入城進宮!」

「諾!」精壯勇猛的千名皇城軍轟然大吼,氣勢驚人。

「恭迎娘娘進宮--」

「恭迎娘娘進宮--」

「恭迎娘娘進宮--」

梅小法一路就跟發癡做夢般,傻乎乎地被威風八面地迎進了城、迎進了宮,而後還被數十名大魏侍女小心翼翼護著,送進了號稱後苑最美最奢華的帝后正殿--椒房殿。

漢宮椒房殿,國母所居,起名椒房,乃椒最多子,帝甚歡之,願後為己皇嗣綿延,故以「椒房殿」為譽也。

不知怎的,梅小法一見新燦燦鎏金的「椒房殿」三字,雙頰沒來由地一陣熱臊臊起來。

這、這都是巧合吧?哈哈,哈哈……

她心中乾巴巴笑著,不允自己多思多想,忙正色跨蓮步而入,可在看到裡頭擺設得金碧輝煌卻又典雅大氣的內殿時,還是不由得被大大震撼了一下。

「魏國很有錢啊……」她小小聲咕噥。

用的是戰國香鼎,掛的是漢玉璧,地上鋪的還是厚厚的雪狐毯……這得耗掉多少只雪狐呀?

她踩著踩著,忍不住一路心念佛,最後還是憋不住了。

「那個……」她清了清喉嚨。

「娘娘但凡有任何不滿意之處,只管交代奴下,娘娘不管要什麼,婢奴立時為娘娘辦到。」為首的魏國侍女忙應道。

她反倒一時語塞了。

呃……如果說要換掉這麼豪奢,嗯,造孽的雪狐大毯,會不會等一下連虎皮大樓都上來了?

梅小法冷汗如雨下,掌心在裙側擦了擦因緊張沁出的汗意,半晌後道:「那個,沒事,我,呃,本宮只是想問問……有沒有水喝?」

侍女也鬆了口氣,甜笑道:「自然是有的。娘娘您上座,婢奴立刻為您備妥。」

但見那侍女朝身後一示眼,數十名侍女立時訓練有素地行動起來,有的去燃香,有的去捧果,有的甚至取來了柔軟舒適又華麗的珍珠軟鞋,恭恭敬敬地替跪坐在主榻錦墊上的梅小法換了。

她呆若木雞地看著這一切,心底的疑團越滾越大。

以大魏國力之強大,國君之強勢,怎會將南朝一弱小國的公主奉為上賓?尤其這個公主還是宋王封的假貨,身上連半滴皇家尊貴骨血也沒有,在這貴賤有別,嫡庶分明的年代,恐怕於某些權貴者眼中,她的身份只與那些供人玩弄的妓子好上那麼一些些罷了。

事反常即妖。

她不由陷入沉思……

「娘娘,婢奴名姚,忝為椒房殿掌事侍女,日後娘娘但有何吩咐,只管差遣姚便是。」那長相清秀的侍女捧上羊脂玉鑿雕而成的玉盞,獻至她手邊。

「娘娘請用,此乃雪池泉眼取出的甘水,清洌甜美,若娘娘喜歡,用來煮茶亦是極好的。」

「有勞了。」她接過玉盞,若有所思地啜飲了一口,不自禁讚道:「果然是清甜無比,令人飲之神清氣爽。」

姚笑得更歡了。「娘娘喝得好,便是婢奴們的福氣了。」

梅小法險些嗆著。

唉,果然穿上龍袍也不是太子,她還是不習慣啊。

況且侍女們的姿態越謙卑越奉承,她就越覺得彆扭疑心,總覺得這背後有什麼重大陰謀,只等著她稍一鬆懈,便張大了血盆大口將她吞吃得骨頭都不剩!

「你們且退下吧,」她謹慎地道:「本宮想歇會兒。」

「諾。」姚輕輕巧巧退下,還不忘留下兩名貼心的侍女,同自己在外殿候著。梅小法見她們都退下了,暗吁了口氣,拎起長長的裙襬蓮步輕移地繞過碩大屏風,進了後頭垂金幕、鋪繡褥的內寢殿。

她迫不及待褪下一層層綺麗繁複的華袍,僅著雪白柔軟的中衣軟裙,在雕花鑲玉的銅鏡妝台前跪坐了下來,把沉重的簪子全取了下來排好。

長長青絲如瀑垂落在身後,摘去眉心的花黃,拭去唇瓣上的丹紅胭脂,她瞅著鏡中熟悉的容顏,不自禁又是長歎了一口氣。

恍如一夢……

不久前她還是宋國平民坊內的一小姑子,現下卻是魏宮中眾星拱月的娘娘,命運何等弔詭荒謬?

「唉。」她疲憊地揉了揉眉心,只覺得額際突突悸跳生疼。

前途福禍難料啊!

外頭爐鼎靜靜燃著醇厚清幽的珍貴龍涎香,十尺高的珊瑚樹燭台火焰溫暖暈黃,原是坐在銅鏡前傷神苦惱的梅小法再也不敵連日來顛簸趕路的疲累感,不知不覺伏在妝台上睡著了。

良久後,,個著玄色滾金袍的高大身影在外殿制止了侍人侍女們的恭喊聲,龍行虎步地跨入殿中,腳步不疾不徐地繞過內殿,在看見那伏在妝台前的嬌小背影時,驀然頓住了。

「怎累了也不往榻上睡去?」元拓銳利黑眸霎時變得柔和,低聲喃喃。

「是陌生之地,你不得安心嗎?」

那張雪白秀氣的臉蛋沉睡得憨,嚴肅的眉眼此際放鬆了,再不似那個一板一眼的小學究,恢復成了她十五歲嬌嫩女孩兒的本來模樣。

元拓溫柔地傾下身來,小心翼翼地將她攔腰抱起在懷中,她略動了動身子,他倏然屏住呼吸,動作放得更輕緩,生怕擾醒了她。

為什麼自己這麼怕吵著了她?

他腦子閃過一絲錯愕不解,隨即又自我解釋,這般做是不想她醒來後,又板回小老頭子的端肅表情向他「諄諄教誨」何為男女授受不親云云--

很好,便是這樣。

元拓合理化了自己罕見失常的行徑後,繼續毫無心理壓力地將她抱到鳳榻上,將這柔軟得像粉糰子的小人兒送進香噴噴軟綿綿的錦褥裡。

「睡得這般沉,孤要把你扔狼圈裡吃了,恐怕你還半點不知呢。」他對著她熟睡的小臉低笑。

梅小法小小臉蛋埋入香軟的繡枕裡,長長的青絲垂落在肩背上,他情不自禁捧起一綹如雲的髮絲把玩起來,在修長指尖上纏繞著,許是不小心扯疼了她,但見睡得熟的小人兒輕嘶了聲,如墨彎眉皺了皺,他心一緊,急急鬆開了手指,有些忙亂地輕揉她的小腦袋瓜。

他雖說手勢因生疏而略顯無措,卻是罕見地柔和輕緩,竟揉著揉著又把她揉睡了……見狀,這才吁了口氣。

又瞅著她憨甜趣致的睡相過了好一會兒,因御駕出使宋國多日,致使軍國大事堆滿案頭的元拓還是不得不起身,最後溫柔地摸了摸她睡得紅暈滿頰的小臉,這才悄然大步離去。

到外殿門口時,他腳步頓停,對著率領一干侍女下跪行禮的姚道:「命那幾個宋國廚子拿出絕活來,誰做的菜式能得了娘娘的歡喜,便賞那人百金,提做椒房殿膳首。」

「諾。」姚忙應道。

其他侍女羨慕到了極點,卻也心下凜然警醒,這位宋國來的娘娘顯然讓自家君王十分上心,和後苑其他一眾無寵的公主、貴女是不同的。

待她們英偉俊美不凡的帝王去遠了,侍女們才紛紛起身,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地回望殿中。

絛樹及西施,俱是好容儀。

非關能結束,本自細腰肢。

鏡前難並照,相將映淥池。

看妝畏水動,斂袖避風吹……

梁、庾肩吾〈誅美人看畫詩〉

接下來數日,每到用膳辰光,梅小法幾乎是目瞪口呆地看著一道道精妙美味的菜餚如流水般送上來,多到長案都擺不下,還有十數盤由侍女們親自端捧著,只為博得她青睞一嘗。

到第五日,她終於再也忍不住了。

「往後,」梅小法深吸了口氣,對爾雅恭馴的姚道:「每餐一葷二素,再添一道湯,少許米飯或白饈就可以了。」

「娘娘開恩!」姚和眾侍女慌得跪了下來。

梅小法反倒嚇了一大跳,「你、你們快起……我沒有責怪你們的意思,就是百道菜餚僅奉我一人之用,太豪奢了。」

「娘娘乃未來大魏國母,起居飲食本就該享用至高至好,這區區百來道菜若是能有一二入了娘娘的眼,也是它們的造化了。」姚鬆了口氣,笑道。

「稼穡不易,農人辛勞,況且本宮不過就一個肚子,哪能裝得了這許多?」她正色道,「我知道宮中自有分例,我也不為難你們,就煩你同魏帝稟上一聲,往後免了這般勞民傷財吧。」

「請娘娘寬心,吾國民生富饒,米麥魚豚豐美,縱是傾一國之力博得娘娘一粲,亦是輕易之事。」姚以為她自南朝弱國而來,沒見過這等大場面,竟像是有福不會享、有寵不知受,說著說著不自覺地露出了倨傲輕蔑之色。

「傾一國之力博一人之樂,那是商紂荒淫之行。」梅小法微瞇起眼,嚴肅至極地道:「自古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姚這是把魏帝當夏桀商紂,還是拿我當妲己褒姒一流了?」

看著不起眼的清秀小女子,沒料想這一剎的威勢,竟有三分神似魏帝。

「婢奴不敢!婢奴、婢奴萬萬不敢……」姚霎時冷汗如雨下,哪還有半點瞧她不起之意,驚懼得五體伏地抖顫不已。

「我知道你本意非此,然身在宮中已是衣食豐渥無虞,自該多多待念幾分百姓的劬勞憂苦。」梅小法苦口婆心地勸道:「爾等也有父母兄弟,在宮外定然也是得憑靠雙手雙腳謀食,爾等想想,光是這一餐之量,是否就能養得尋常百姓一年尚且有餘了?」

姚和眾侍女被說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個個心服口服,霎時也渾忘了要解釋一句--這日日百道佳餚上宴,可都是魏帝金口交代叮嚀的。

默默佇足在殿門口的元拓則是拳頭抵在唇畔,低著頭,寬肩抑不住地微微抖動--給笑憋的。

霸下和睚眢已是見怪不怪,摸摸鼻子躲遠點兒,免得又給自家君王發現自個兒的狗膽包天不識趣兒。

不過--

霸下傳音入密:為何君上屢屢在殿外「窺伺」,卻不進去親會佳人?

睚訾及時回傳:這叫情、趣。

霸下……

兩人剛擠眉弄眼完,卻見自家君上不知何時似笑非笑地盯著他們,笑得他們骨頭都發寒打顫了。

「爾等近來很閒?」他濃眉微挑。

「回君上,臣下很忙,非常忙。」霸下和睚訾忙指天誓日表清白。

「既然忙,那後日孤的大婚,爾等也無暇與會了。」他英俊如畫的膾上笑意微揚,「美酒佳餚,炙羊燒牛……真可惜。」

霸下和睚管暗暗吞了口口水,俱是一臉苦色。

「君上……」

「想去?!」元拓斂眉垂眸,漫不經心地輕撣玄黑滾金大袖上毫不存在的塵埃,嘴角微勾。

「想!」霸下和睚眢眼睛一亮,猛地點頭。

「宋國這次派了不少暗人來。」他眸光變得幽深危險,笑得如噬血闇獸。

霸下和睚皆已跟隨元拓十數年,自是忠心不二且深悉帝意,當下瞭然於胸,眸中精光一閃。

「今夜子時前,臣下必不辱命。」

他微微一笑。

就在此時,內侍監悄悄地上前來稟:「君上,後日是您與宛平公主大婚,今明兩夜按禮規,您須先召寢兩名滕妾……」

元拓皺了皺眉,笑意全失。「多事。」

內侍監一抖,冷汗涔涔地道:「稟、稟君上,可老祖宗特別叮嚀--」

他面色略顯陰沉,卻又有一絲無奈之色。「嗯,回去稟報老祖宗,就說孤知道了。」

內侍監戰戰兢兢地退下,霸下和睚訾忙眼觀鼻,鼻觀心,不敢看君上眉宇間的陰鬱森冷。

「嗤!」片刻後,元拓冷冷一笑。

當初將帝子帝媳揉捏在掌心裡猶不自足,現在連他這個孫兒上不上哪個女人的床,也想抓著不放?

他淡淡地道:「秀,去查一查,龐家家主是不是又送人進宮了?老祖宗年歲已高,正該是清閒享福的時候,往後誰再在老祖宗面前說三道四,無論是誰,統統送到罪懲司處剮舌削鼻之刑!」

「諾。」隨時離君上十步距離,垂手恭侍的內監統領秀銜命而去。

元拓負手在後,高大昂藏的身軀挺拔巍峨如山嶽,俊美如瑰玉的容顏卻冷漠如冰。

孤說寵誰便寵誰,這一生,孤絕不會像君父那樣,輕易為婦人左右!

梅小法自從「聽說」了她明日便要大婚後,整個人就陷入惶惶忐忑不安中,胃袋猶如被只惡作劇的手擰過來又捏過去的,翻騰欲嘔。

她揉著隱隱作疼的眉心,只覺胸臆中堵著口怎麼也吐不出的煩悶之氣,想到這莫名其妙的和親,還有至今連正主兒也未能得見一面,同他分辯個明白,她就覺胃更痛了。

午食之時,她只草草飲了半碗湯,隨意夾了幾筷子的菜吃了,便無甚胃口地命人把席撤了,默默到書案前練起書法,試圖穩定心神。

寫了數卷錦帛的佛經,她面色終於回復了一貫的恬淡溫靜,因專心太過,以至於姚不知何時到了身畔亦不知。「稟娘娘,釗妃求見。」

「釗妃?」梅小法蹙了蹙眉。

姚立時低聲解說道:「釗妃乃桂國公主,一年前入宮為妃。」

「原來如此。」梅小法心下不知怎的有些悶疼得發苦起來。

本是被她隱隱約約遺忘漠視的現實,忽然一下子逼近了眼前。

自古君王坐擁美人無數,龍榻之上,夜夜換新娘,無論再美再好的女子一入了宮中,承寵也不過三五日,而後便是紅顏未老恩先斷,漸漸被吞沒在這個華麗卻冰冷的皇宮之中,死了也無聲無息。

她不覺打了個冷顫,握著狼毫的手緊了緊,卻也越發堅定了心中打算。

「娘娘不欲召見釗妃,婢奴去替您打發了她便是。」姚冰雪聰明地道:「就說娘娘您正眠著,外人不可打擾。」

「不,你請她進來吧。」梅小法沉默了一會兒,平靜地道。

姚遲疑了一下,有些擔心地看著她。「娘娘,釗妃娘娘……」

並非泛泛之輩,單憑著她能讓足跡罕至後苑的君上,一個月就踏進她的珠光殿兩回,已是勝過後苑諸美人多多了。

「本宮心裡有數。」她明亮烏黑的眸子望向姚。

避得了初一也避不過十五,倒不如早早打了交道,心裡也好有個底。

唉,自幼最不諳爭鬥之事,就連鄰里間小姑子們向貨郎挑物什時,爭個紗花針頭線腦的,她都是躲得最邊邊兒的人,生怕一個不好,小姑子們把戰火遷及了自己身上。

誰受得住一群鶯鶯燕燕七嘴八舌地撲將上來?她又不是男人。

須臾,一陣環珮琅牆伴隨著一個溫柔如水的嗓音而來--

「釗兒參見姐姐。」

其聲之柔,其人之嬌,就連梅小法同為女兒身,也不禁有一剎地看傻了眼。

一群嫵媚侍女簇擁而來的,是個弱不勝衣、飄逸脫俗的神仙妃子。

梅小法心沒來由地一沉,略定了定神,才起身淺淺做了個上者對下者的見面禮,「釗妃請坐。」

釗妃柔柔弱弱地在她面前欠身行禮,卻是偎在侍女們的攙扶下,對於梅小法那句請坐恍若未聞。

「姐姐跟前……哪有釗兒坐的餘地呢?」釗妃小臉雪白如玉,眼圈兒不知怎的一紅,彷彿梅小法剛剛說了什麼羞辱傷損她的話。

「釗兒今日是來向姐姐請安,還望姐姐明日大婚後,留釗兒一條生路才是。」

那句句低到塵埃裡的瑟瑟可憐,卻是字字棉裡針,令人接話也不是,斥話也不是,梅小法眉心微蹙,尚未發一詞,身為椒房殿首席侍女的姚已是高高懸上了心。

「稟釗妃,娘娘進參湯的時辰就要到了,這是君上親自吩咐的,耽誤不得。」姚一個箭步擋在梅小法跟前,優雅有禮地朝釗妃一欠身。

「但不知釗妃有何貴事?」這是下逐客令來了!

「你、你是個什麼東西?」釗妃面色一變,玉面微側首,晶瑩淚珠兒已奪眶而出,「姐姐,就算你明日即將受封為後,可釗兒做錯了什麼?你竟要一個下人這般折辱我?莫不是姐姐聽了宮中傳言,知道君上只歇在釗兒珠光殿,心中不喜,便要拿釗兒做伐子了嗎?」

這後宮嬪妃果然心眼兒都不知怎麼長的,說話百轉千回,行事滴水不漏,還擅長以柔弱之姿顛倒黑白,明裡暗裡,話鋒藏著的都是元拓何等的寵愛她,所以就算她即將「受封為後」,也不過是個空空的虛銜罷了。

梅小法雖然長自民間,可先祖梅善留下無數經史,其中不乏宮闈舊聞載錄,以古監今,以史正身,難道沒吃過豬肉她還沒見過豬跑嗎?

可她明明知道自己就是個半路被趕鴨子上架的假公主,和魏帝之間什麼都不是,但眼見這麼纖弱楚楚的宮妃在她面前喬張做致曬恩愛,她心頭不知為何總有些悶得難受。

「釗妃誤會了。」梅小法暗歎了口氣,雖只是頭一回合,便已經覺得厭倦至極了。

「本宮現在還是宋國公主,要待明日大婚後才算得上是這魏國的半個主子,所以釗妃今日若有什麼委屈要訴的,卻是尋錯了人。姚,送釗妃出去。」

釗妃愣了愣,不敢置信面前這不起眼的宋國偽公主竟四兩撥千金就要打發了自己?

「嗚,姐姐……」釗妃不甘心,淚漣漣嗚咽道:「沒想到姐姐惱釗兒至此,居然任個下人羞辱釗兒,若是君上知道了--」

到底有完沒完?!

梅小法被這嬌弱卻死纏不休的釗妃惹得一時火氣上湧,清秀臉龐一沉。「要不釗妃想如何?」

釗妃以為她怕了自己向君上告狀,不由心下暗喜,吸吸鼻子可憐兮兮地道:「只要姐姐能好好懲戒這個衝撞我的賤婢,釗兒自然領了姐姐這份情,就替姐姐向君上瞞了你管束下人不力,讓下人欺辱到我頭上之過。」

姚臉色瞬間慘白,不安地悄悄瞥望了梅小法一眼。

娘娘新來乍到,決計不會因為她一個小小宮奴就得罪了後苑最受寵的釗妃的……姚滿臉絕望之色,隱在大袖中的手瑟瑟發抖,緩緩屈身要跪下。

「這裡是椒房殿,姚是本宮的人,釗妃在這兒打殺本宮的人,於禮不合,於法不符,況且『大魏宮律』第參百零壹條有載:越宮懲戒婢奴,等同越級上告,違者處掌嘴二十板。釗妃,你當真要知法犯法嗎?」梅小法卻是一反方纔的避讓,肅然朗聲道。

釗妃呆了。

姚愣了。

而已得訊匆匆趕來的元拓大步才跨過殿門,乍聽之下,原是冰冷緊繃的俊顏驀然微笑了起來。

「聊什麼這麼開心?!」他步伐放緩,慵懶地笑吟吟問。

眾人一見君上駕到,侍女們紛紛下跪行禮,梅小法神情複雜地看著他,釗妃卻已是嚶嚀一聲,嬌淚點點地飛撲進了他懷裡。

「君上,您終於來了,釗兒好怕啊,嗚嗚嗚……」

他接住懷裡柔若無骨的嬌弱妃子,深邃眸光卻不自禁望向默默佇立一旁的梅小法,沒來由地胸口一窒,有種莫名的心虛忐忑感一閃而過。

「咳。」他清了清喉嚨,轉眼間又恢復了那個尊貴華美、高高在上的君王,明知故問地沉聲道:「怎麼回事?」

梅小法目光低垂,落在自己微露於裙襬間的繡花鞋面上,默然不語。

他心驀地一緊,稍稍推開那纏著自己的淚美人兒,濃眉蹙起。

「梓童,你身子不適嗎?怎不回答孤的話?」

「君上……」被推開了些許距離的釗妃心頭一跳,忙低聲嬌泣自責道:「都是釗兒該死,釗兒得罪了姐姐,惹得姐姐不快--」

「孤問你了嗎?」他不耐煩地冷冷斥道。

釗妃驚悸地一抖,小臉這下是真的嚇得發白了。

梅小法皺眉盯著他,元拓被她思索究察的目光瞅得有些不自在起來,「小法?」

「魏帝為什麼答應和親?」她突然問道。

他有一絲錯愕。「呃?」

「魏帝知道被封為公主的原是個宋國平民女子嗎?」

元拓見小人兒神情嚴肅地仰視著自己,本想測試她會如何吃醋使小性子的惡趣味心思登時全沒了。

嗯,小人兒還是睡著了好擺弄,醒著就不好調教了。

「來人,把釗妃『帶』回珠光殿,禁足三個月。」他淡淡地道。

「君上?」釗妃大受打擊,這下假哭也成了真哭,梨花帶淚地嗚咽哀求道:「釗兒下次不敢了,求君上饒過釗兒這一回吧……姐姐,姐姐您替釗兒說句話,釗兒日後一定--」

不知何時冒出的內監統領秀手一揮,已有兩名膀大腰圓的宮嬤強行將宛若嬌花弱杏的釗妃押出了殿外。

待那嗚嗚咽咽泣泣啼啼的聲音如絲似纏地消失於遠處後,梅小法終於吁出了一口長氣。

「陛下,您擇偶的眼光……」她遲疑了一下,謹慎地道:「真特別。」

元拓俊顏一僵,登時有些氣結,半晌後才哼道:「她是孤的宮妃,非是孤的配偶。」

隨便啦,反正她已經下定決心跟他約法三章,保持距離了,管他後苑裡的是仙女還是極品?

「梓童在想什麼?」他眸光警覺地盯著她。

「魏帝……」

「明日你我即將大婚,所以你也該改口喚孤夫君了。」他打斷她的話,總覺得她剛剛想說的必定不太中聽。

「可我還不知道,你為什麼想娶我為後?」她滿臉疑惑。

元拓頓了頓,眸裡有些許的閃爍。「為什麼不?你不就是受封公主,前來嫁孤為妻的嗎?」

「宋王要你娶你就真娶?」梅小法也傻眼了。

他不是驃悍霸氣、睥睨天下的北朝魏帝嗎?幾時這麼好胃口……咳,是這麼好說話了?

「既然都要娶,為何孤就不能娶你?」他濃眉斜挑,反問了一句。

「……」

「難道你不想嫁孤?」他似笑非笑。

「是不怎麼想。」她老實道。

他險些岔氣嗆住,俊美臉龐一陣白一陣青,最後臉都黑了。

「怎麼,孤難道還配不上你?」他皎皎如月華美的俊容狀若冷靜,實則暗暗磨牙。

「齊大非偶。」她抬起秀氣的小臉,嚴肅看著他,「況且我怎麼想都想不出,你有什麼非娶我不可的理由。」

「就圖你好吃,不成嗎?!」他冷冷哼了聲。

「欸?」她一頭霧水。

那日在馬車上他幾乎把她吃乾抹淨,就差最後一道程序了,就算她當時人事不知,可他元拓相中的獵物、到口的兔子,哪還有讓其插翅飛了的道理?

「總之,這麼複雜的問題你用不著明白,孤清楚便行了。」他高大的身軀欺近她,大手端起她的小下巴,彎下腰來閃電般狠狠吻住了她。

「唔--」什、什麼啊……

梅小法莫名其妙被他像老鷹抓小雞般攫在懷裡,狂野地吻了個七葷八素。等到她快要厥過去了,元拓這才稍稍放開了她被吻得紅腫鮮艷的小嘴兒,在她大口大口喘氣的當兒,在她耳畔撂下了一句狠話--

「明晚,孤就不會放過你了!」

「你……你……」梅小法嬌喘吁吁,腦子暈然發脹,結結巴巴半天才忿忿擠出三個字:「不講理!」

他登時被罵人都不知道帶個髒字的小人兒給逗笑了,忍不住又低下頭在她粉嫩嫩頸項上重重咬了一口。

「噢,你、你幹嘛咬人哪?」她被咬疼得淚汪汪,小臉滿滿控訴之色。

他凝視著她雪白粉頸被自己啃咬綻放出的那一小朵誘人紅梅,陣色越發幽暗,下腹灼熱地一緊,那巨物隔著明黃龍袍已是悄悄地豎頂得老高。

該死!真想立時在這裡就推倒她,要了她!

可滿心滿腹熊熊燃燒的慾念卻在瞥見她滾圓眼兒淚水隱隱的剎那,忽地化成了一陣陌生的心疼和憐惜。

剛剛,他,嗯,真的咬重了嗎?

「很疼?」他眼神柔和了下來。

梅小法想點頭,不知怎的又猶豫了一下,搖了搖頭。

人說伴君如伴虎,方才好似恨不得咬出她一口血來,現在又溫言柔聲地對著她說話,會不會下一刻她就被他下令推出去砍了?

「誰讓你挑釁孤?」他指尖輕柔地撫觸過她頸上那朵小紅花,感受到指腹下肌膚的抖瑟微僵,心下越發柔軟生憐。

「只要你好好做孤的後,往後孤定會疼你,你在宋國曾受過的委屈,孤也會全幫你討要回來。」

她小臉炸成了紅霞一片,結巴道:「我、我……不用了,我沒受什麼委、委屈……不過為後這件事……還請魏帝再三思……」

「還胡說,」元拓俊臉一沉,眼神兇猛如虎地牢牢盯著她。「真想孤現在就上了你?」

什什什麼上不上的……這般難聽!

「陛下請慎言。」她小臉紅到極致、羞到極點,反而整個人沉靜了下來,肅然堅定地諫道:「帝王者,乃天下之典範,聖人說禮法不可違,君子更當德行合一--」

「孤將是你的夫君,你就是孤的女人,孤同自己的女人敦倫,正合了禮法人倫之大義,就是聖人在世,也不能說孤一聲不是!」他昂首挺胸,振振有詞地道。

「呃……」她一時語塞。

「嗯,看來孤往後是得下大力氣好好調教梓童,何為人倫之道、夫為妻綱了。」他黑陣熠熠發亮,嘴角彎起了一抹興味濃厚的笑意。

梅小法霎時覺得後頸陣陣發寒……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8-8 10:33 AM

第五章

泛泛淥池,上有浮萍。寄身流水,隨風靡傾。

芙蓉含芳,菡萏垂榮。朝采其實,夕佩其英。

采之遺誰,所思在庭。雙魚比目,鴛鴦交頸。

有美一人,婉如清揚。知音識曲,善為樂方。

魏、曹丕《秋胡行》

魏帝后大婚在入夜後,舉國歡騰全城至樂,燃起的紅燈籠如火龍似繁星,流瀉串織成了一晚的極致燦爛。

梅小法頭頂飛鳳冠一身穿八層輕紗織金鳳袍,手持玉骨繡紅團扇,被迫以扇遮面,同一身玄底丹紅大袍的俊美高貴帝王行古禮成婚三拜。

眉開眼笑的姚,歡喜攙扶著她行禮,王公大臣文武百官在殿下與會禮,個個笑得燦爛,卻是人心各異。

原該在場代表宋王的宋使被排擠在最後列,一想到和親隊伍中的百名武功高強暗人,不知為何一夜之間消失無蹤,宋使就一陣心驚膽顫,哪敢再有半字抗議之詞?

數名傾國傾城的滕妾也在進入大魏皇宮的那一日,就被元拓輕描淡寫地打發轉賜給幾個大臣「消受」去了。

現在的宋使地位就跟那些被遺忘的宋國宮嬤差不多,可是能保住項上腦袋,就已是他祖上有靈有保佑了。

然而在盛大奢華的成婚大典上,坐於主位觀禮的太皇太后龐氏,面上雖帶欣慰笑容,卻掩不住目光複雜陰鷥地盯著元拓和梅小法這對「佳孫佳媳」。

憑什麼她龐氏一族美貌無雙、才德兼備的小姑子做不得這個魏後?

「一個兩個都是不孝的。」龐氏暗暗咬牙,珠環翠繞的太皇太后尊貴姿態幾乎快端不住,只想將手中的金盞狠狠地砸向那個容貌普通、身份低賤的假貨公主。

「哼,往後日子還長得很,且看看誰能笑到最後吧!」

在典雅肅穆隆重的編鐘大樂聲結束後,梅小法被元拓溫暖有力的大手緊緊牽握著,走進佈置得華麗喜氣洋洋的龍鳳殿。

龍鳳殿是大魏帝后例來和合洞房之處,梅小法踩著虛虛浮浮的腳步,每一步都踏得如在雲端,恍惚得半點兒真實感也無。

她真的同魏帝成婚了?

她真的這樣莫名其妙就成新婦了?

她不是還沒把事情跟他講個清楚明白嗎?

她腦子暈暈然地被他扶在大紅榻上坐定,傻傻地望著他美得不似真人的英俊笑顏,隱約感覺到他的歡然愉快。

梅小法心猛地一撞,呼吸急促慌亂了起來,雙頰不爭氣地發燙,明明知道不該把這一切真當成了一回事,可是、可是……

她只覺得自己素來清明理智的腦子都不夠用了,有種對茫茫未來無知的慌張忐下心,卻又不由自主地感到一絲雀躍和期盼--

停停停!梅小法,你還沒同他約法三章呢!

「那個,」她強按下評評亂跳的心,深吸了口氣,神情無比認真地道:「既然魏帝需要一個後,那我會盡全力做好這份工,日後好好替您管理皇宮內務和後苑之事,但是等您將來遇上自己真正喜歡的人,想立她為後,再勞煩您派人送我回宋國歸家--」

元拓滿眼的笑意瞬間消失,「梓童又說什麼胡話?」

「我,嗯,臣妾很認真,不說胡話。臣妾從無攀龍附鳳之心,也自知身份不及各國公主貴女,並非魏帝良配,待您有朝一日得遇比臣妾好上百倍的金枝玉葉後,不必擔憂臣妾到時會竊此後位不放,臣妾知道該怎麼做的。」

她被脂粉妝點得喜氣可人的小臉仍是一貫的小古板、老學究樣,紅艷艷的小嘴兒一張一合,看起來無比誘人,偏偏說的句句都氣煞人也。

「你--」他濃眉蹙得緊緊的,一時氣壞了。

偏就在此時,外頭禮侍監小心翼翼地催促道:「君上,滿殿文武還等著敬您的酒呢!」

他一僵。

梅小法瞥了一下更漏,也不禁有些緊張起來,好意地勸道:「君上,您該出去主持--」

她清脆脆的嗓音一出,剎那間崩折了元拓最後一寸的理智和耐性--

孤偏就要此時此刻立馬要了孤的女人,怎樣?!

「孤已立你為後,你生是孤的人,死了也得同孤並列大魏歷代帝后牌位之上,什麼日後不日後、將來不將來……」他俊美容顏鐵青一片,咬牙切齒恨恨道:「再盡說胡話,信不信孤弄得你半個月都下不了床?」

她先是一呆,因為聽不懂,隨即會過意來時,小臉紅成了熟透的平婆果,嬌艷羞紅得宛若快能滴出甜汁子來了。

「你、你--」她「你你你」了半天,連句「禽獸!臭流氓!」都卡在喉頭罵不出。

「君上?」外頭不長眼的禮侍監還在聲聲催。

「統統給孤滾出去!」元拓怒斥一聲,嚇得所有殿內殿外的侍人侍女連滾帶爬地慌忙退下,就怕腿腳逃得太慢,等會兒連腦袋都掉了。

梅小法也好想滾,卻是在身子欲起的當兒,就被他高大沉沉的身軀壓了個頭昏眼花,一口氣卡喉間,下不去也上不來。

「您、您冷靜點……」她終於驚覺不對勁了。

「孤不需要冷靜!」他嗓音低啞,健美精實如豹子寬背、胸膛和窄腰一寸寸地慢慢磨著、蹭著她嬌軟雪膚冰肌,長腿牢牢地將她壓制在身下,胯下巨物已然興奮叫囂激昂起來,緊緊抵著她的腿心間。

她一顆心都快從嘴邊蹦出來了,腦袋瓜暈暈然,只覺渾身莫名燥熱、酥顫得不像話,尤其那戳得她腿心生疼的碩長灼硬似乎像是活物,抵在她……她那羞處還一跳一跳的,威風凜凜煞氣騰騰……

可憐梅小法自幼熟讀刑書經綸,偏偏生母早喪,從無人教導過她洞房人事之道,在迷茫恍惚間,她只本能感覺到像是有什麼要發生了。

她慌得口乾舌燥,身子僵硬緊繃得猶如一碰就斷的弦,偏生遇到的又是個手段嫻熟、龍精虎猛的「宗師級」夫君,壓根不允她有半點退縮逃避的機會,低下頭深深地吻住她,霸道地挑開她的唇瓣,靈活舌尖長驅直入,勾住了她的粉舌兒便激烈地吸卷挑逗起來。

「唔……等、等一……唔唔……」她都快喘不上氣了,三兩下便被他吻得腦子一團迷迷糊糊了。

美麗紗幕下,高大矯健的男性身軀緊緊包裹住懷裡嬌小軟綿的小人兒,元拓大手猛然扯開了鳳袍前襟,在她的驚喘聲中,精準地捉住了她一隻渾圓雪乳,修長指節貪戀地抓揉著,力氣略略重了些,卻又不至於掐疼她,反而弄得她渾身火燒、嬌喘不休。

他猶嫌不足,改為覆唇下去,含咬住了滿口香腴凝脂,還將那小小朱紅蓓蕾吸得顫巍巍又痛又爽,下身那已然興奮到腫脹的巨物又像是生生脹大了一圈,繃得都快炸了。

可等待得越久,吃進嘴裡就越甘甜鮮美,他不先把懷裡小人兒調教搓揉成了一攤春水,又豈能罷休?

「孤說過,會讓你三天三夜下不了床,」他誘惑危險的嗓音在她耳畔響起,她背脊驀然竄過一陣熾熱慌亂的顫慄感。「看以後你還敢不敢說那等離開孤的胡話……嗯?」

「魏……」她香汗淋漓,敏感酥麻的身子又是羞又是難耐地扭動著,拚命往後縮躲,腦子都糊了,卻還是巴巴地試圖做最後掙扎,「我、我說的不是胡、胡話……是衷心……建、建言……」

鳴,要一邊被男人情色地吞吃吸綠著乳兒,一邊義正辭嚴真的好難好難啊啊啊……

「還說!」他恨恨地重咬了她柔軟香圓的雪乳一記,疼得她眼淚都飆出來了。

「痛……」梅小法又痛又驚又氣,迷糊了的腦袋恢復了一霎的清明,烏黑晶亮眼兒噙著淚,氣憤地控訴瞪向他。「你、你以大欺小,不是好人!」

「孤不是好人,孤是你男人。」元拓不爽地低哼了聲,可一見她淚汪汪的模樣,還有那渾圓雪白玉乳上一小圈的紅腫,顯是咬重了,心下不由一軟,也升起了三分疚意,忙又低頭好生舔吻輕吹呵疼了一會兒。

「好了好了,孤不該咬疼了卿卿,是孤錯了。可你也被孤養得太嬌了,這麼點疼都受不住,那待會兒孤真正入了你,你豈不是要疼厥了過去?」

「入什麼?!」她都快被他弄得又是神魂顛倒又是精神錯亂了,小臉瞬間漲紅起來,結結巴巴問。

「入……」元拓自初識人事以來,至今虛長了二十初歲,竟還不知自己原來有做猥瑣大叔的天分?

依正場況來說,此念一起,他應該要有身為至高帝王卻言語失當的自省自慚,可是一見身下這向來嚴肅的小人兒紅得滿臉春意掩不住的模樣兒,他突然發現自己其實還可以更猥瑣更荒淫給她看。

「卿卿,梓童……」他忽然低下頭,英挺鼻尖離得她小巧俏鼻近得就要相觸,呼吸間儘是男人醇厚迷人的魅力,她心兒一顫,直覺就想要躲開,可整個人都被困在他和枕頭之間,她還能躲到哪裡去啊?

「干、幹嘛?」她吞著口水,突然覺得喉嚨幹得慌。

「卿卿想知道孤是怎麼入你的嗎?!」他笑得好溫柔又好邪惡。

「不、不怎麼想了。」梅小法被他笑得寒毛直豎,小動物在大野獸面前總有逃生避難的本能,也許裝傻可以混過去?

「那梓童想知道孤是怎麼同你行聖人所言的『敦倫之道』嗎?」他閃閃生光的陣底滿是誘惑她入殼跳坑的濃厚笑意。

「這個也……也不是很想知道了。」

「這可不行呢,」他故作傷神狀,俊美臉龐上的狼笑卻越形擴大。「孤想入卿卿想得都疼了,不信你摸--」

摸啥?

她腦子才掠過一抹迷惑,小手卻不知在幾時已被他捉在大掌中,而後帶領著摸上了一個巨大碩長如鐵棍的硬物,那硬物在她柔軟小手觸及的剎那,自有意識般地生猛昂然彈跳了下。

轟地一聲!梅小法腦子登時炸成了豆腐花!

「你你你你……什什什什……」

麼東西啊啊啊……

「握住。」

「握……咳咳咳……」她被口水嗆咳個半死,小臉已經蒸成了熱滾滾的大紅包子。

他霸道強硬地逼迫她的小手握住自己身下的「凶器」,可她的手太小了,自己的,嗯,又太大了,明顯尺寸不合,以至於她根本握不住他的棍身,掌心只能包覆他碩大呈圓的熾鐵前端……

可元拓做夢也沒料想到,她光是這麼一握一蹭,他的熾鐵就激動得又腫脹圈大起來,隱約有種欲噴發的衝動。

該死!

他生生忍住了這破天荒的不爭氣感,吸氣憋息抑下了那蠢動叫囂的銷魂感,狠狠地又低頭吻住了她的小嘴,懲罰似地將她吻得幾乎窒息,魂都快飛了。

轉眼間梅小法已經被他剝得衣袍盡褪,粉致致糰子般在他手中任他搓揉,她急促地嬌喘著、嗚咽抗議著,可落到了猛獸嘴邊的小人兒哪裡還有半點逃脫的可能?

但見他將她翻來又覆去,大手抓住她的腿兒分得開開的,不顧她的驚恐羞惱低泣,熟練老地道伏在她雙腿之間吸得她顫慄抽搐不絕,在她陣陣嬌泣求饒聲中,又將她翻過來玉背朝自己,一隻大手朝她酥胸前揉捏逗弄著,一隻大手托起她渾圓如蜜桃般的翹臀,俯下頭來在她誘人的小屁股上又是吻又是咬又是舔,留下了一個又一個吻痕。

梅小法都快瘋了,深深陷在這不知是噩夢還是春夢的漫長折騰中,只覺得自己被弄得一身香汗淋漓,陌生的高潮將她衝擊至弦繃極處,而後又高高地將她拋落,在他嘴裡、手指下瘋狂地悸動釋放了一回又一回。

「嗚嗚嗚……」

他明明沒有真正奪了她的貞操,卻是令她從裡到外都小死了一次又一次……

元拓胸臆間充斥著滿滿的驕傲和愉悅,只覺把個嚴謹可愛的小人兒調教得媚如花,美如妖,真真滿意至極。

「都……好了……吧?」她全身軟癱在龍榻上,氣若游絲,弱弱地問,歎息中有著感謝老天一切終於結束了的解脫感。

他的笑容瞬間卡住,忿忿不悅地瞪向她,隨即似笑非笑道:「卿卿好了,孤可還沒。」

嚇?!

梅小法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這還沒完?天都要大亮了,她渾身上下都是他留下的痕跡,斑斑點點的無一處完好,所有畢生從沒經歷過的羞事……都發生過了,這還沒算完?

梅小法突然有種「果然嫁到魏國不是什麼好差事難怪會落到我頭上」的欲哭無淚感。

「梓童,做人可不能這般不講理,孤方才忙著『照顧』你去了,自個兒半點歡愉也無嘗到,」他睜眼說瞎話地歎了口氣,還語帶幽怨。

「你就忍心見孤慾火焚身不得紆解?」

「……」

「梓童不是一向最講道理最求公平的嗎?」

「……」

「卿卿真就捨得讓孤懸著上不上下不下?」

「……」

魏帝,你還能再更無恥一點嗎?

「梓童……梓童……你就依了孤吧……」一頭大犬乾脆在她玉白頸窩處輾轉磨蹭撒嬌了起來。

梅小法看得瞠目結舌,好半天回不過神來,明明知道他堂堂魏帝,堂堂一個大男人使出這樣撒癡賣嬌的招式真真無敵可恥,但不知怎的,她還是不知不覺就被這霸道尊貴的男人磨得心都軟了。

「那,就……一下下。」她遲疑地頷首。

他眼睛倏然一亮!

幾乎是在他得逞的眸綻放綠幽幽狼光的剎那,梅小法就後悔了,可是哪還來得及改口?

為達目的可以不擇手段的元拓又怎可能允她改變心意,一下子便愉悅地低吼了一聲,撲將上去--

她完全反應不及,只能眼睜睜看著他精壯的赤裸胸膛矗立在自己上方,大手牢牢地將她白皙的大腿往他窄腰上I環,她身下敏感蜜處又熱又脹,還不斷流出羞煞人的嬌膩膩春水,有個凶霸霸惡騰騰的巨大熾鐵正抵在她花唇緊密的小縫兒處,沾就著她滑膩的汁液就要蠻力地鑽研頂開……

「疼……」她嚇得快魂飛魄散,終於意識到接下來才是動真格的了,小手拚命推著他光裸如絲絨又如岩石的胸膛,「別,別這樣,有、有話好說……」

她話聲甫落,元拓已經一個挺身,巨大熱鐵毫不猶豫地破瓜而入--與其慢磨鈍割,不如快狠重准--一瞬間梅小法哀哀一記慘嚎,元拓卻是酣暢滿足至極地悶哼了聲。

老天,他的卿卿蜜穴ue兒又熱又濕又緊,簡直像有無數只軟綿綿的小手緊緊箍住他的碩長凶器,軟肉爭相包裹推擠著、吸吮著他……真要命,她太小太緊窒,他被牢牢套得吃緊,陣陣銷魂蝕骨感幾乎奪去了他最後的一寸自製和理智,後背熱汗滾落……

她的蜜穴ue花心淺窄,他的長物才入了三分之一便已卡住了,塞得她小肚子滿滿鼓鼓的,隱隱約約在那雪白玉肌小腹上凸起來,他本想不管不顧地一推到底,可見她疼得小臉慘白哆嗦不已,心下一揪,只得強自忍抑住了。

「好卿卿,孤慢些了,讓你緩過勁兒來再入啊。」他在她耳畔哄慰道,灼熱薄唇不斷在她鼻尖唇瓣耳旁蹭吻著、安撫著。

「放鬆,別咬著唇,都要破了……孤先停停,你別怕。」

「你、你先出去……」梅小法痛到眼兒慌亂頻眨,小臉雪白無顏色,想哭又拚命憋住,哀哀求懇道:「君、君上,咱們兩個這樣,不、不行的,你太大了,我不行……」

「好乖乖,你可以的。」他滾燙的男兒熱汗滴落在她雪白的胸脯上,燙得她又是一驚,可便是這麼微微一動又是撲天蓋地的劇痛難禁,讓她險些暈了去。

「不行不行……」她拚命想把他推離,破碎地嬌喘哀求道:「你抽出去吧,不然會、會死人的……不要入了好不好?我不要你入了……」

向來清脆的嗓音因抖顫變得軟糯嬌靡,而且還是無意中說出這般情色媚骨的話,元拓最後一絲自製剎那崩裂無蹤,咆哮低吼了一聲,大手托緊她的小屁股,猛烈地插入她花心深處!

「啊……」梅小法瞬間眼前一黑,又疼又酥的劇痛和脹麻感在體內爆炸開來。

她還來不及曠氣就被迫迎接他一連串又重又急的頂撞抽插,落紅和春水及熱汗霎時在兩體交纏間氾濫成了一片,哭著叫著求著也阻止不了身上驃悍男人猶如猛虎般的強烈索求。

「好卿卿,疼便咬著孤的手吧!」他狂猛地進出著,俊美臉龐滿是歡愉之色,卻在低頭瞥見小人兒又是嬌喘又是呻吟又是涕泣時,沸騰的慾火不禁摻入了一絲揪疼的憐惜,偏又不願也不能再停下動作,便索性將強壯的手臂抵在她唇瓣邊,哄道:「咬著孤,是孤讓你疼了,你也讓孤疼得狠吧……」

她痛得失去理智,依言就咬住了他的手臂,可他的肌肉精實如鐵,哪裡咬得下啊?

「嗚嗚嗚……」梅小法越想越委屈,不禁哭得更厲害了,「你、你欺負人……根本、根本就咬不動……」

他聞言險些笑出來,可她委屈的小臉卻顯得那麼可憐兮兮,他心底登時軟成了一團,窄臀猛力抽送之際,忙將她緊緊地圈擁在懷裡。

「好,孤壞……」他身下精猛的碩長巨物驀然頂入、鑽開了她蜜穴ue裡頭花心處的小小宮口,被一吸一夾之下,險些把持不住,倒抽了一口氣。「唔,卿卿也壞,夾得這般緊,孤的陽精都要被你吸--」

「閉嘴!不要說!」梅小法又羞又急,氣苦地急急撝住他毫無自製的嘴巴。

不許說,那只埋頭苦幹便行了吧?

元拓霸氣地一笑,改為行起九淺一深的搗弄,時輕輕淺淺,時重重深深,一時把個初經人事的小梓童折騰翻弄得又是哭叫又是洩身,原是粉嘟嘟的小小花唇都被抽插成了嬌花般艷極欲滴……

「我、我受不住,我……啊……君上,饒了我吧……」陌生的情潮將她逼到極處,梅小法再也顧不得羞恥兩字怎生寫,胡亂地叫著嚷著求著,「嗚嗚嗚……我吃不下了……」

「好乖乖,再吃受孤一回,孤明兒就讓你緩緩一天,」他狠命地重搗著,沙啞的喉音一點也沒有信服力地哄誘,「孤也怕把卿卿做壞了……」

「騙、騙鬼啊……」她哆嗦著,氣虛到抖,偏偏可恨的嬌軟敏感羞處卻自有意識地迎合吸吐著,在他長長巨大頂入的剎那又抽搐成了一塌糊塗。

然後,天亮了……晌午了……又黃昏了……

斷斷續續的嬌吟嗚咽和低吼聲在帳後響起,紗幕床架猛烈搖動著,然後是一陣長長的嬌啼和咆哮結束後,外頭的侍女以為可以準備抬熱水進去供主子們洗浴了,可是熱水涼了一桶又一桶,裡頭依然還沒有叫傳水,反而是歇息片刻後,又是另一場地動山搖的激戰開始……

侍女們個個又是羞澀又是羨慕地望著殿內方向,芳心蠢動,春色滿臉。

「若是能得君上一夕之歡,就是死也甘願啊!」有侍女小小聲喃喃。

「娘娘那個小身板,也不知怎禁受得住君上的龍精虎猛?」另一名侍女臉紅心跳地低問。

「以往也不見君上對後苑哪個妃子這般熱情……」

姚則是惡狠狠地瞪視這群動了春心的小姑子,冷冷地低斥道:「一個一個都不要命了?敢妄議君上和娘娘?再有胡言亂語者,統統都給我到浣衣巷裡做苦活去!」

姚一發威,所有侍女嚇得噤若寒蟬,頭垂得低低,不敢再言。

而在龍鳳殿內--

梅小法被精力熱情過度旺盛到令人髮指的男人再度弄醒了,她的嗓子都叫到沒聲了,連半絲反抗掙扎的力氣也無,小屁股被高高擺弄在他身前,累得渾身弱如無骨地被他一次又一次地入著,龍榻上滴滴答答傾注沾染的都是她的春汁和他的濁白……

「要……要精盡人亡了……」她啞著聲抖道。

「卿卿可別小看孤,孤都攢著給你呢!」元拓誘人地在她耳邊低笑。

「……我是說我……」

鳴鳴鳴,到底什麼時候才算完啊啊啊?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8-8 10:34 AM

第六章

上林春色滿,咸陽遊俠多。

城斗疑連漢,橋星象跨河。

影裡看飛轂,塵前聽遠珂。

還家何意晚,無處不經過。

陳、陰鏗〈西遊咸陽中詩〉

貨比貨得扔,人比人得死。

這句梅小法曾經不知聽坊裡哪個老嬤嬤說的話,突然在此刻自她腦中浮冒了出來。

因為那個狼性大發的元拓在整整折騰了她兩天兩夜後,終於在接近第三天的凌晨破曉時分,大發慈悲地放過她一馬,在召了侍女抬熱水而入,他把她裹在絲被裡抱了起來,放進熱水裡「親自清洗」。累癱了的她睡得人事不知,以至於後來他到底有沒有在檀木大桶裡再對她上下其手,再吃一遍,她也不知道。

但是這個澡倒是洗了很久,等到她一身乾淨清爽地被抱回換過新床褥的龍榻上後,敏感的乳尖兒又像是被什麼輕咬騷擾著,等她氣極地一把拍開後,只隱約聽得他低低一笑。

「好好好,孤不鬧你了,孤上朝去了,你乖乖睡吧。」

然後終於可以安靜安生的梅小法便睡死過去了……

然後某個終於饜足滿意的皇帝在沐浴過後,就神清氣爽地上朝去了。

他果然不是人……

梅小法睡得昏天暗地,日上三竿了猶補不到一半的眠,卻突然被個溫柔卻急促的女聲吵醒了。

「娘娘,娘娘快醒醒……」

她好累好累,本來想假裝沒聽到地繼續睡下去,但是骨子裡一貫的嚴謹還是迫使她勉強抬起沉重的眼皮,卻在看到急出一頭汗的姚時呆了呆,瞌睡蟲突然驚跑了大半。

「怎、怎麼了?」她努力撐起自己快散架的身子,一動腿心便是一陣羞死人的熱辣辣,兩條腿也抖得渾不像是自己的了。

「寧壽殿來人,太皇太后命娘娘過去晉見。」姚掩不住眉眼間的憂心忡忡。

「太皇太后?」她心一跳,眸底最後一縷殘存睡意消失無蹤,咬著牙迅速振作起身,腳在落地的剎那差點一軟,幸虧姚及時扶住了。

那個、那個「禽獸」……還真的讓她三天三夜都下不了床……

梅小法臉蛋又是窘紅又是尷尬又是氣惱,暗暗腹誹了他幾句,卻也知太皇太后召見是耽擱不得的,況且她在大婚後的隔天原就該起早拜見長輩,可是被他……

咳,總之,無論如何她身為新婦,違了祖制禮法就是不對,若是待會兒太皇太后要責罵她,她也該乖乖受著。

梅小法在姚和數名侍女的快手精心打扮下,再度著了一身沉重卻華麗端莊的後袍,幸而有姚穩穩地牽扶著她,每踏出一步勉強也能忍了那鑽心的疼。

「娘娘,君上上朝前親自為您上過藥膏子了,這藥有奇效,您再忍忍,到晚間就能全好了。」姚小小聲在她耳邊稟道。

「咳咳咳……」她羞到嗆著,好半天才吞下尷尬訕然,「嗯,呃,謝謝你,我、本宮知道了。」

出了寢殿外便是一頂華美舒適的皇家肩輿,數名侍人恭恭敬敬在一旁等候著。

梅小法正要上肩輿的當兒,幾名眼生卻冷面嚴厲的宮嬤已經快步上前,一字排開擋住了她。

她眉心一蹙,姚卻已搶先道:「吳嬤嬤,太皇太后宣召,若是耽擱了皇后娘娘去得遲了,咱們奴下可是有罪的。」

吳嬤嬤高傲地一昂下巴,毫不掩飾眼中對姚,甚至是梅小法這個皇后的輕蔑,淡淡道:「太皇太后有旨,請皇后娘娘『親行』至寧壽殿向她老人家請安,怎麼,你們不願?!」

姚心底掠過一絲膽怯不安,可依然挺直著腰對上吳嬤嬤,朗聲道:「君上命婢奴們服侍好娘娘,如今娘娘身子不適,宮距又遠,本就該坐上這肩輿鳳駕出行,還請吳嬤嬤莫再攔阻,否則婢奴們也只得得罪您了。」

姚話聲一落,護守梅小法的二十名皇衛軍煞氣凜凜地上前,個個手已放在了佩刀的纏絲刀柄上,冷冷逼視嬤嬤們。

吳嬤嬤一窒,想起大魏至高無上、手段橫霸的皇帝元拓,心中不禁有些打退堂鼓:太皇太后是長輩,君上還能看在尊長的份上敬她三分,可自己這老婆子又是什麼牌面上的人物,只怕在君上眼裡連根蔥都不是。

但是皇帝得罪不得,老祖宗那兒更是吃罪不起……

吳嬤鎪冷汗悄悄地蜿蜒而下。

正在對峙間,終是梅小法無聲地歎了一口氣。

老人家想必是覺得被無視了,正憋足了氣要發呢,不管她是不是心甘情願做這魏國的皇后,可大婚也結了,洞房也過了,名分上實質上她都已是太皇太后的皇孫媳,自古以來孝字為天,老祖宗都這麼發話了,她如何能不從命?

再說,依法依禮按律,她誠心誠意前去負荊請罪也是應該的。

「姚,」她嗓音清朗溫和地開口,「既是老祖宗有令,本宮自該遵從,我們走吧。」

吳嬤嬤一喜。

姚卻是憂慮心焦地看了自家娘娘一眼。

「沒事的。」她微笑。

太皇太后至多就是罵一罵、罰一罰她,難不成還能把她殺了不成?

寧壽殿。

肅穆厚重的檀香味繚繞,滿頭銀髮莊嚴威儀的年老美婦端坐上位,閉目養神,看也不看殿下跪著的魏國新後,這麼一疏離冷落,就是一個時辰。

梅小法承寵過甚,本來身子骨就有點打熬不住了,發青的眼窩和蒼白的臉蛋透著疲憊,跪久了的膝蓋已然疼楚不堪,卻依然挺直著腰桿子,一派端莊溫馴。

她身後的姚再掩不住憂心之色,正想硬著頭皮冒死開口,太皇太后身側的宮嬤冷冷地投來一記凌厲警告目光,姚一震,所有的話全卡在喉頭。

終於,太皇太后緩緩睜開眼,望著殿下穿著皇后華袍的清秀、不起眼女子,心下厭惡更重了。

堂堂魏國之後竟然是個宋國庶族賤婦,元拓是想羞辱祖宗,想氣死她不成?

「你可知你犯了什麼錯?」太皇太后陰沉地開口。

「孫媳知道。」梅小法恭敬朗聲地道。

太皇太后一窒,萬萬沒料到這賤婦非但沒有嚇得猛磕頭謝罪,也無後宮女子裝嬌弱扮無辜的熟悉手段,這讓習慣了宮斗的太皇太后一時反應不過來,可臉色也越發陰鷙難看了。

「你知道?」太皇太后恢復高高在上的神情,「好,你說說,自己究竟犯了什麼錯?」

「孫媳大婚後翌日,按祖宗家法理應大禮參拜老祖宗,可孫媳因故不到,是為一錯。」她鄭重地朝太皇太后磕了一個頭。「未能規勸君上愛惜龍體,按時早朝,是為二錯。請老祖宗責罰,孫媳甘心領罪。」

「……」太皇太后一時恨得牙癢癢的,半晌後冷笑道:「哼,巧言令色,你以為自個兒認罪了,哀家就會看在你賣乖討巧的份上放過你嗎?」

「回老祖宗,孫媳有錯當罰,乃遵禮循法,並無巧言令色、賣乖討好之意,還請老祖宗明察。」她嗓音清脆,小臉肅然正色道。

「閉嘴!」太皇太后被她朗朗之聲堵得心頭發悶,砰地重拍了一記雕花朱木矮几,殿內眾人大驚失色,嚇得紛紛跪了下來。

梅小法微微瑟縮了一下,面上有絲迷惑--欽?難道認錯還有認「錯」的嗎?要不她剛剛明明有法有據有真相還十分誠懇,怎麼老祖宗就翻臉了?

「你同哀家耍什麼嘴皮子?如此無知賤婦,皇帝就是娶了你這等不上檯面的東西做我堂堂大魏的皇后嗎?」太皇太后舊恨新仇全上湧,厲聲喝道。

殿內侍女侍人個個驚恐得幾欲魂飛魄散,頭伏得更低了,冷汗涔涔,生怕太皇太后和魏帝之間憋了極久的這把邪火,今日就燒到他們身上了。

「太皇太后此言大誤矣!」梅小法方纔還有些害怕的畏色驀然一變,端肅凝正地道:「『大魏宮律』皇室法第一條指出,帝,乃一國至尊,舉凡宗室王公,文武百官,萬民百姓,若有言辱及帝者,無論親疏,一律殺無赦。太皇太后身為君上親長,怎可帶頭違法,亂及君上帝威聖譽?」

她話聲一落,當場殿上人人噤若寒蟬目瞪口呆,針落可聞。

而坐在上首的太皇太后整張臉都氣黑了,保養得宜的「纖纖玉手」顫抖地指著她,半天說不出話來。

「你你你……」太皇太后嘴唇發白,氣到哆嗦。「賤婦!賤婦!我那孫兒怎麼會娶了你這麼個……這麼個逆上的下賤東西?!」

「娘娘,娘娘息怒啊!」吳嬤嬤和立於身側的汪嬤嬤急急扶住了老人家,慌忙地撫背順氣。

「皇后不對,您打她罰她也就是了,千萬別氣壞了自己身子呀。」宮嬤們安撫主子還不忘挑撥離間拉仇恨,果然是久居深宮,熟諳宮斗絕技的高人啊!

梅小法心下暗暗歎了口氣,明知太皇太后不可能真的這樣就被她氣出個好歹,畢竟老人家在氣急敗壞之餘,惡狠狠如狼般瞪著她的白眼可炯炯有神著呢!

--可她身為後輩,教尊長生了氣就是不應該,所以她就算沒錯也錯了。

她恭恭敬敬地重磕了三個頭,雪白額頭都青了,疼得頭暈眼花還是堅持地告罪自疚道:「孫媳惹得老祖宗不快,孫媳在此自請罪罰,按『大魏宮律』跪宗祠三日,抄女誡百篇,以示懲戒。」

太皇太后這下子真的暴怒了,跳起來就要拿手邊的厚金酒盞砸她,被總算還有點理智的宮嬤們死命攔住了。

給新後小鞋穿是一回事,要是真砸出毛病來,恐怕第一個被魏帝收拾的就是她們這些寧壽殿的下人了。

「你這小賤婦,別以為賣弄幾句『大魏宮律』就可以教訓到哀家頭上來了。」太皇太后氣喘吁吁,老臉漲得赤紅。「來人,把這不知死活的東西給哀家押下去杖八十!不過打殺個區區宋國的小賤婦,哀家倒要看看皇帝敢拿我這個皇祖母怎地?」

見太皇太后大發雷霆,幾個寧壽殿侍人只得磨磨蹭蹭地上前架住了梅小法,姚顧不得尊卑之別急急護住了,卻是雙拳難敵四手,正心急如焚間,原是未奉召不得入內殿的二十名皇衛軍已經殺氣騰騰地衝了進來,三兩下便將侍人們打趴在地,前十後十地牢牢圈衛住了梅小法。

「大膽!大膽!」太皇太后怒不可遏,「你們這是要造反嗎?」

「稟太皇太后,臣下不敢。臣等奉君上令,必誓死護衛皇后!」為首的皇衛軍統領沉聲道。

「那個不孝的東西……他竟敢……竟敢……」太皇太后氣得身形搖搖欲墜,面色由灰敗迅速轉為暴怒。「來人!把他們統統給哀家拿下,統統打死!」

下一刻寧壽殿的懿衛軍百人衝入殿內,將梅小法一行人團團圍住--太皇太后顯然是不惜要撕破臉了。

梅小法心跳急如擂鼓,神色蒼白,眼看情況一觸即發,忙揚聲道:「住手!」

「想求饒?」原是氣得渾身顫抖的太皇太后心下大快,冷笑了起來。

「遲了!你個小小宋國下賤庶婦,也敢竊據我大魏尊貴後座,還到哀家的寧壽殿撒野……」

「孫媳雖無撒野之心,然惹了老祖宗不開心便是有過,孫媳認罰。」她深吸了口氣,平靜地道:「只是這些護衛奉君上之命護我周全,盡忠職守,他們沒有絲毫過錯,還請老祖宗遵行律法,放他們一馬。」

皇衛軍眾人心下一暖,面上越發恭肅,不顧太皇太后的尖聲怒斥,手中銳利如霜的佩刀已齊齊出鞘,整齊劃一地一致向外,寒光凜凜。

「娘娘請放心,臣等定能護您平安回殿。」皇衛軍統領低聲道,再抬起眼,眸中殺氣橫溢。

元拓撥至她身邊的皇衛軍都是曾隨他在沙場上廝殺血戰出來的百戰雄軍,個個殺敵如砍瓜切菜不在話下,尤其一身死人堆裡拚將出來的血性更是令人望之生懼,又豈是素來安逸宮中的寧壽殿懿衛軍可比得?

「國法大於宮律,」她壓低嗓音急促道:「各位將軍受君上命令護本宮是對君上盡忠,太皇太后是後宮之人,不能太過刁難你們,但本宮身為魏後,本就受宮律和倫理轄管,於公於私都不能違逆尊長--」

「娘娘,太皇太后已起殺心,」皇衛軍統領心一緊,疾聲勸道:「寧壽殿不宜久留。」

「不,太皇太后雖口氣凶狠,然宋國使臣仍在,若是真打殺了本宮,大魏於列國間國譽將受創嚴重。」她也急了,催促道:「但將軍們若是真在寧壽殿動刀傷人,就落了被動之勢,太皇太后便是想以宮律加罪汝等亦是天經地義,到時候恐怕連君上也搭救不得了。」

「可是娘娘--」

「快走!」

百名懿衛軍在太皇太后的示意下,漸漸化不安為捧笑,張牙舞爪地包圍得越緊。

「殺了!統統給哀家殺了!」

「……老祖宗好大的火氣!」一個低沉渾厚的嗓音響起,隱隱帶著刻意壓抑過的慍怒和急切。

太皇太后面色一變。

寧壽殿眾人連忙跪下,個個面色慘白如死。

護守梅小法的姚和皇衛軍則是喜上眉梢,神色緩和了下來--太好了,君上到梅小法心兒莫名評評狂跳,呆望著那個自殿外如天神降臨般的高大俊美男人龍行虎步而來,一時有些慌亂,又有種悄悄的喜悅……

「孫兒給老祖宗見禮了。」元拓卻是看也不看殿上目光閃爍的太皇太后一眼,溫柔而堅定地扶起梅小法,將單薄的小人兒攬入懷中,低頭看著她。

「身子還疼嗎?」

她小臉瞬間炸紅了,又是尷尬又是羞窘,半天抬不起頭來,卻很有想要狠狠痛踩他一腳的衝動。

現在是問這個的時候嗎?

「來得正好。」太皇太后氣得咬牙切齒,恨毒的目光似乎像要將他兩人射穿了。「孫兒,這賤婦竟敢在哀家這寧壽殿放肆,哀家不喜她,你把人拖了下去打殺,哀家另替你擇一佳婦為後--」

「老祖宗操心太過了。」元拓淡淡地打斷太皇太后的話,「孤已有後,甚得孤心,故此就不勞煩老祖宗了。」

「你--」太皇太后被他一句話堵得險些嘔出血來,宮嬤們忙拍撫她的背,過後方悻悻然地冷笑道:「自古孝字為天,皇帝難道想為個賤婦氣死哀家嗎?」

梅小法憂心不安地抬頭望向身側的元拓,正要開口說些什麼,腰肢倏地一緊,就見他低頭對著自己笑得好不愉快,俊顏上連一星半點的困擾之色也無。

「孤不知老祖宗口口聲聲說的賤婦是誰,自然也就無所謂試圖氣死老祖宗一事了,況且這罪名太大,孤可不敢領受。」他閒閒地似笑非笑道:「噫,莫非老祖宗已知曉廳老國舅日前強納十四歲小姑子為第二十房小妾,被言官告上朝廷一案?」

「什、什麼?你說什麼?」太皇太后臉色一白。

「來人!傳孤的旨令下去,龐老國舅龐叢因官帷不修,後院無德,強逼民女,寵妾滅妻,違法亂紀,太皇太后聞知大怒,致使鳳體不諧,孤對此憂心甚甚,為撫太皇太后之心,故革去龐叢柱國公之爵位,拘宅中自省,以觀後效。」

「你敢?!」太皇太后厲聲道,氣得渾身顫動。

元拓濃眉一挑,正要諷斥,然而一旁聽見「老國舅強納十四歲小姑子為妾」這幾個字便已彎眉緊蹙,面色凝重的梅小法再也忍不住朗聲開口。

「自古王子犯法理應與庶民同罪,否則權貴宗親人人視國法律法為無物,如何服萬民之心?如何杜悠悠眾口?」

元拓眸底掠過一抹激賞,胸口一暖,笑意已蕩漾了開來。「還是孤的好皇后知國法識儀禮,不像某些只懂得以長欺幼、以權壓人的……嗯,總之,大魏有此後,實乃大福大善矣。」

「君上謬讚,臣妾愧不敢當。」她小臉瞬間紅了,小聲道。

他們夫婦倆一搭一唱,端的是一派帝后情深、恩愛知心樣兒,太皇太后卻是氣得眼前陣陣發黑,恨不能立時親手撕了他倆的嘴。

「統統給哀家閉嘴!」太皇太后跌跌撞撞衝下了殿階,宮嬤們嚇得急忙攙扶,還得攔著老祖宗別真的扑打上去。

「你、你們……不孝至極,哀家、哀家要傳宗婦入宮,要讓天下人都知道你們這兩個小畜生是如何忤逆哀家,氣死哀家……」

「大魏往日無後,宗婦朝拜老祖宗是宮例,然現孤已有後,日後此等繁瑣勞心事就交給皇后了,老祖宗免再掛心操勞,倒還是能多安享天年,讓孤和皇后多多孝順您些時日。」他微笑道,卻是字字句句都氣死人不償命。

梅小法眼看著太皇太后被他的話又噎又氣得面色漲紅,身子還搖搖欲墜,不由心下忐忑。這樣,真的好嗎?不會出事吧?老人家好歹也是他的皇祖母,萬一真氣出了個好歹該如何是好?

「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在宮嬤們的驚呼聲中,太皇太后果然半真半假地厥了過去。

「來人,快傳御醫!」元拓俊美玉容上流露出焦急擔憂,黑眸卻是森冷如故。梅小法莫名地打了個寒顫。

真正的他,究竟是一個怎樣的男人?

回到椒房殿後,梅小法始終沉默不語,低著頭心事重重。

她不知道自己心裡該如何去看他、去想他,在短短的幾次相見中,他一下子是俊雅正氣的仗義客,一下子是君臨天下的霸氣帝王,而洞房中熱烈纏綿、對她寵溺索愛有加的夫君,又成了今日及時護她救她,卻又將他的親祖母氣得昏厥倒地……她覺得自己想到頭都快炸開來了。

「……是否覺得孤很是無情?」一個低沉迷魅的嗓音在她頭頂響起。

梅小法悚然一驚,這才發現他竟然還沒有走,而且還坐在她身畔,把玩著她長及腰際的青絲--呃,她也發呆得太入神了。

「君上……」她喉頭發乾,不知道該怎麼對他說話。

元拓溫柔地對她一笑。「孤最喜歡看你振振有詞的模樣,怎麼現在對著孤卻沒話說了,難道真被孤嚇住了?」

她想了想,低聲道:「您和太皇太后關係……不大好?」

他不禁被她謹慎婉轉的用語逗笑了,眼神柔和了下來。「嗯,是不大好。」

「老祖宗性子……確實很烈,脾氣也躁,但是我們今天這樣……會不會也……

不太好?」她心底有些發虛,難掩幾分愧疚地道。

「老祖宗是被寵壞了。」元拓毫不留情地道,笑容裡半絲暖意也無。「龐氏一族是大魏皇親,向來以嫁女博榮,後宮歷代帝王皆有后妃是龐氏所出,故此,龐氏的心是越養越大了。」

她凝視著他深沉的神情,不知怎的心也有些悶悶堵堵的,為他的沉鬱感到一絲心疼,小手默默地搭在他修長如玉的手背上,像是安慰又像是給予支持的力量。元拓心下微震,胸膛湧起一波暖流,反手包握住她的小手。

她小臉瞬間如桃花般緋紅了起來,手燙著了般地就想抽回,卻被他握得更緊。「小法。」

「嗯?」

「小法。」

「幹嘛?」

「就是想喚喚你。」他笑了,宛若霞光乍現,瑰麗若春色萬丈。

妖孽啊……

她心跳都全盤亂了,想閉上眼避開那明艷不可方物的迷人笑容,偏偏又捨不得,最後只得半閃半躲地側過面去,做了好幾個深呼吸才勉強定了定神。

「餓了嗎?」他輕笑。

「……嗯。」被他一提醒,她自醒來到現在始終未進半點水米的小肚子咕嚕嚕叫了起來,尷尬得想找洞鑽都沒處去。

「可憐的卿卿。」元拓一把將她攬入懷裡,又忍不住好生搓揉吻弄了一番,直到她嬌喘吁吁地掙扎起來,這才對外頭喊道:「來人,上膳。」

因是與君上同席同食,所以梅小法定下的簡樸菜色當然派不上用場,不一會兒長長的食案便被抬了進來,而後是一連串色香味俱全的菜餚輪番送上來。

什麼炙羊肉、燒鹿腿、燉魚頭,還有醬大蝦、燜香蘑、廉肉丸子……饒是梅小法向來吃得簡單,看見這麼一大席的菜也口水直流,總算記起了險些被拋到九霄雲外的宮儀,等到侍女們替元拓和她斟上了金樽美酒,二退去後,這才忍著飢腸轆轆,先用公筷幫他布菜~~

與君上共席,得先服侍君上食用了三分飽後,後方能自行用食。

這是教她禮儀的嬤嬤千叮嚀萬交代的。

向來慣於被服侍的元拓愉悅地吃了幾口,這才發現幫自己布菜的她,小臉還是很嚴肅很認真很用心,卻是悄悄在吞口水,不禁好笑起來,不禁也替她夾了兩片炙羊肉入碗,催促道:「你也吃。」

梅小法一怔,低頭看了看自己碗裡的羊肉,不由抬頭感激地燦爛一笑。「謝謝。」

他被她臉上那朵粲然歡喜的笑勾惹得心下評動,大手不自覺地捂上左胸口,只覺指下的心臟跳得極快極亂……

「怎麼了?」她嚼著滿口香滑的羊肉,心滿意足地吞下後才發現他竟然在發呆。

「……沒事,用膳。」他倏然回過神來,神情端正平靜,唯有耳際悄悄地暈紅了起來。

莫不是瘋魔了,坐在面前是他的梓童,他的後,自洞房以來就從頭到腳、由裡到外被他好好疼愛了無數遍,那極致的歡快感彷彿還在下腹間奔竄著,只要他想,一伸手就能將她壓在身下再度飽食饜足一番……

這樣的他,居然還莫名其妙僅因為她一個笑,就心跳加速,像是個初嘗滋味的小兒一般?

他揉了揉隱隱作疼的眉心,再搓了搓發燙的耳朵,暗暗好生唾棄了自己一頓。

「小法。」

「嗯?」她還以為他又要使「我喊小法你來應」的那招,在匆匆吞下另一口羊肉後,趕緊改口道:「君上有事請儘管說,臣妾都聽著。」

「聽說,你僅用了一日便熟讀了我『大魏宮律』?」元拓強迫自己把心思擺回正事上,認真專注地盯著她的小臉,而不是她豐潤可愛的小嘴。

「是。」她恭恭敬敬地肅然應道。

「那麼梓童對『大魏宮律』有何看法?」他凝視著她。

梅小法遲疑了一下,終還是端坐正禮,就事論事地道:「『大魏宮律』條法分明,頗見律法規模,然……」

「梓童有話只管說,孤便是想聽你發自內心的諫言。」他微笑。

他的話令她心頭模糊地感覺到了什麼,卻是稍縱即逝,她皺了皺眉,只得甩去那疑似不安的疑惑,正色道:「既是君上有令,臣妾就斗膽,稍稍抒發淺見。依臣妾所見,『大魏宮律』其優點有三,上下有據,賞罰分明,簡單易懂,可缺點便也

是律法太過簡單,未能條條細分,故此容易令有心人有可鑽漏洞之嫌。」

「哦?」他只手撐著頰畔,嘴角微揚,顯是興致濃厚。

「梓童可否舉例言之?」

「是。」她思索了一下,「比方『大魏宮律』中的第柒拾肆條有云:凡列妃位者,可配侍女六人,侍人十六人,皇衛軍十名,羽林衛三十名。」

「卿卿莫是吃醋了?」他眸光微閃,笑得別有意味。

「……」她先是一怔,隨即有些磨牙。「君上是認真在同臣妾討論宮律一事嗎?」

她怎麼覺得他三彎四拐的又想扯到調戲上頭去了?

「好好好,孤不逗你了,別惱啊!」他忙斂住笑意,一本正經地道。

饒是如此,梅小法還是忍不住白了他一眼,這才繼續道:「但此項條例卻沒有明令定義,皇衛軍、羽林衛之職守除戍衛該殿宮妃安危外,不可任憑其調派行陰私不軌之事--據『大魏宮起居注』記載,先帝之時,便有蘭妃命該殿羽林衛將荷嬪打死,事後揚長而去。」

元拓聽著聽著濃眉也蹙起了,「孤記得,然事後該名羽林衛也遭處以極刑,並無不妥之處。」

「羽林衛有罪,指使他下手的蘭妃便無過嗎?」她不禁歎息。「若依梅氏『刑經』所述,指使者更該罪加一等,方是公正,也才能服人,但可惜放眼諸國,無不是權勢大於律法,所謂刑不上大夫,更何況皇族權貴?」

「自古本就是貴庶之分,上下有別。」他若有所思地一笑,手持金樽近唇啜了一口。

「梓童的意思孤明白,但是皇族權貴若無一定的優勢,於一般庶民何異?」

「臣妾並不是覺得上尊下卑就不應該,但天下若無法度,就如人無道德良知,沒有規範,豈不大亂?」她蹙眉道。

「梓童心胸眼界如此開闊,信奉律法為一國圭臬,孤真不知是該喜亦是該惱。」他眸光深邃,唇畔微笑意味深長。

「大魏國富民強,君上貴為霸主,又曾領兵征戰沙場,平夷治邦,臣妾不信您不諳令行禁止的重要。」梅小法抬眼望著他,眼神熠熠明亮。

「若是不在意不上心,您也就不會硬是要宋國交出全卷『刑經』了。」

元拓凝注她的目光越發炯然有神,透著濃濃的欣賞與愉悅。

他果然沒有錯識人。

「那麼梓童可願協助孤,真正把律法二字的精神落實至大魏每一寸土地上,讓我大魏成為北朝、甚至於天下最強最盛之泱泱上國?」他銳利的黑眸綻放出湛然如烈陽的狂霸光芒,凜然生威,華儀無雙,看得梅小法一陣屏息,心臟又亂蹦亂跳了起來。

「臣妾願意!」她聽見自己慷慨激昂地應道,胸口熱血沸騰,再難自抑。

這一瞬間,梅小法覺得只要是他想做的,無論是什麼,也無論多艱難,她就算耗盡心力、拚盡一切都願助他實現--

只為他眸中那抹君臨天下、光芒萬丈的神采……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8-8 10:37 AM

第七章

日落窗中坐,紅妝好顏色。

舞衣襞未縫,流黃覆不織。

蜻蛉草際飛,遊蜂花上食。

一遇長相思,願寄連翩翼。

齋、謝胱《贈王主薄詩之一》

自那日後,元拓便命人將頗有不足的「大魏宮律」和尚不成熟的「大魏律」等錦帛搬至椒房殿裡,交由梅小法審閱核實,並且給了她四名精通詩書的女官,助她早日擬訂將來要廣佈天下的「大魏律」。

元拓此舉乃開天闢地來的曠世創舉,由後宮之後來擬律定法,為免朝臣爭議,他將此事嚴防甚密,舉凡外洩者一律格殺勿論。

能夠以世人輕瞧的女兒之姿擔此重任,日後不出意外的話,這部「大魏律」將世世代代流傳千古,為大魏上下萬民共同遵循之,對此,梅小法既是深覺驕傲,又大為感動震撼,對願意將此重責交託到自己手上的元拓,除了滿心千里馬得遇伯樂的知音之恩外,更增添了幾分說不清也道不明的心緒。

相較之下,對於太皇太后時不時的刁難,她好似也不覺那麼難受了。

然而不知是否是那日元拓焊然護她之舉,讓太皇太后心生了畏戒忌憚,後來幾次相召,不再要打要殺的,只是讓一群嬪妃陪坐,在眾目睽睽之下對她冷嘲熱諷,極盡尖酸刻薄之能事。

再不便是讓她在外殿跪上一個時辰恭聆祖訓,讓宮嬤們好好「教誨」她。

姚幾次都氣急敗壞到想向元拓告狀,卻被梅小法給攔住了。

「娘娘,太皇太后這根本就是故意羞辱欺負您,為什麼不讓婢奴稟報君上,讓君上為您作主呢?」姚急了。

「君上和老祖宗關係本就緊張,平時各自保持面上的情分,輕易不啟爭鬥,除了維護皇室體面,也是為穩定朝綱及眾大臣的心。」她幾次看下來也明白了個中微妙的平衡之術,不能為他解決問題,又怎能扯他的後腿。「若是因本宮之故,後苑日日吵鬧不安,本宮豈不是成了亂源的禍頭子嗎?」

「可是……那就任太皇太后這樣糟蹋您嗎?」

「不就是聽聽訓,跪上一跪嗎?!」她低頭看著姚為自己敷膝上點點淤青的藥絹子,吁了口氣。「本宮不要緊的,待老祖宗那口憋著的氣出盡了,知道本宮為後已是勢不可改,她也就消停了。」

何況她一口一個「大魏宮律」,也是堵了太皇太后好幾回,指不定老人家在寧壽殿裡氣得比她還厲害呢!

「娘娘,您性情寬厚慈和,可這世上自來是善者越弱,惡者越強,您若不拿出後宮之主的威勢來,只怕某些有心人還會步步進逼,讓您退無可退。」姚知道這話由自己說乃是大大踰矩逆上,可這些時日相處以來,娘娘待她們好極了,姚又如何能眼睜睜坐視娘娘被欺負而不管?

「大魏有帝,任是誰也大不過帝王,翻不過天去。」梅小法若有所思地笑了,

一想起那個俊美霸道的男人,心頭不覺陣陣發暖蕩漾。「若是事態嚴重,波及甚廣,到那時本宮自然會求助君上的。」

「唉,娘娘呀!」姚歎氣連連。

「對了,時辰差不多了,君上昨兒說想吃宋國的小食杏仁酪,本宮也該去小灶房--」她興沖沖地挽袖而起,卻在見到姚臉上異樣的表情時頓住了,「怎麼了?」

姚的頭垂得更低,磨磨蹭蹭好半天才曝嚅道:「方纔秀統領來說了,君上今晚、今晚留寢珍珠殿花妃處,就、就不能來椒房殿了。」

她腦際嗡地重重一響,半晌無法言語。「娘娘?」

梅小法怔怔地望向殿外那逐漸暗下來的暮色,也不知怎的,忽然覺得天怎麼黑得那般快、那般沉?

以往她可曾有發覺這椒房殿竟是大得空空蕩蕩,堆滿室的華麗器物也填補不了那份漸漸擴大開來的清冷……

「那……」良久良久後,她開口才聽見自己的嗓音變得異常沙啞,「我、本宮也該入寢了。」

姚心一酸,低聲道:「可是娘娘您還沒用膳呢。」

「喔,對,還沒用膳,難怪本宮覺得胃空空的,有點疼……」她笑了起來,努力輕快道:「那快去傳膳吧,今天也不知有什麼好菜,如果還有上次的炙羊肉就好了,那炙羊肉真的又香又、又--嫩。」

只是,曾和她同席,曾為她夾炙羊肉的那人,今晚已經不會來了。

梅小法極力揮去心頭那陌生的酸楚感,極力在晚膳上席後,埋頭大吃特吃,把一盤盤精美菜餚俱填入自己的胃裡,彷彿這樣就能填滿那越來越空蕩得可怕的寂寥。

彷彿吃飽了,就能睡得香,什麼都不去想……

梅小法強迫自己用最快的時間去適應大魏,適應這個皇宮。

掌理繁瑣沉重的宮務,同時分出精力投入「大魏宮律」和「大魏律」的改革,務求法條細膩分明,勿枉勿縱,適情適用。

她也力求自己在面對元拓時,還是那個原來的梅小法,思緒清平理智,不為私情所擾。

可是有一點她卻始終習慣不了,甚至還有與日俱增的悶痛感--

那就是當元拓偶至後苑嬪妃處留寢,翌日她得在侍寢起居捲上蓋下鳳印時,胸口總有一陣細細密密的刺疼揪扯。

雖然他留寢他處的次數不多,兩個月來也只去了三回,大部分還是留在她的椒房殿,再不便是獨寢於他自己的殿中忙事,可是僅僅這三次,當她蓋完鳳印,還得接受那三名承歡的妃嬪前來問安,看著她們臉上春色媚態未褪的容顏,梅小法在

下寸寸絞擰的同時,還隱約有種深深的落寞茫然。

「這也是,身為一國之後就注定該受的責任嗎?!」她手上的筆懸在半空,久久未能落筆。

尋常百姓家中若有富餘者,皆是三妻四妾,更何況元拓貴為堂堂一國之君?可是為什麼,她最近總會回想起在宋國,當年阿爹和阿娘彼此相守相依,此間從無他人插足半步的景況?

一生一世,僅汝一人足矣。

這該是她這輩子永遠遙不可及的夢了吧?

「娘娘?」一旁的女官注意到了她的異樣,有些忐忑地問。

梅小法回過神來,溫和一笑。「嗯,何事?」

「娘娘臉色看起來不大好,是否要召御醫前來請平安脈?」姚也關心地詢問。

「沒事,本宮很好。」她搖了搖頭,強迫自己將心思放回手中的活兒上。

是她貪心了。

她和他本就不是出自於鍾情動心而成的姻緣,他待她已是恩寵有加、仁至義盡,從沒有半點虧待她,所以她不該為了自己不該生的妄念而去再苛求巴望什麼才是。

「娘娘,近日上將軍回京向君上果報軍務,所以君上這才好幾日未能來椒房殿看您。」姚以為她是為了這事而耿耿於懷,忙勸慰道,「可君上都念著您呢,晌午那幾道菜餚都是君上特地命秀統領送來的,說是北齊皇宮的皇家上膳,讓娘娘您嘗個鮮的。」

她笑容淺淺,「本宮明白,君上已是對本宮極好,再挑不出什麼了。」

正因為他待她的好,所以她更不能拿這些去無理取鬧。

只是縱然舉案齊眉,心安處又何在……

她眼神有一剎地黯然。

「還是娘娘累了,要不,婢奴陪您到花園走走,心緒也會好些?」姚柔聲恭問。

「好。」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將那不該生的妄念努力壓在心底,打點起興致微笑道:「咱們便去逛一逛吧。」

魏宮園林中,雖是礙於氣候干冷,未能如同南方那樣萬花齊綻、花團錦簇,也是花木扶疏,極為鮮亮精神。

然而魏宮建築相比宋宮,卻顯得更加大氣寬闊,氣派磅礡,不愧為北朝赫赫威名的大國。

漫步在青石鋪就的小徑間,四周俱是淡淡花香,令人心懷大暢,梅小法鬱鬱的心情果然舒展不少,眉梢眼底的笑容恬淨歡悅。

就在此時,她眼角餘光瞥見了一個熟悉的高大身影,心下一喜,正要開口喚喊,卻在看清楚那高大男子懷裡擁著一名嬌小窈窕女子時,所有的笑容和喜悅瞬間僵止凝凍住了。

「娘娘……」姚也看見了君上和麗嬪相偎的身影,腳步一頓,望向梅小法的目光裡有著尷尬、憐憫和三分的小心翼翼。

她怔怔地望著亭子裡那一對郎才女貌、極其賞心悅目的璧人,心房不知為何像是被什麼給重重掐擰住了,悶痛得她無法呼吸。

良久,她才恍恍惚惚地收回目光,低聲對姚道:「我們、我們回去吧。」

我是他的妻,他的後,我理應寬容大度,他的女人就是我的姐妹,妻妾相合,后妃和諧……是為國之大幸。

她閉上了眼睛,死命地揪住胸口的衣襟,彷彿這樣就能止住那直直下墜的心。原來親眼見到,會這麼痛……

「不,我沒有愛上他,我更不該因他寵愛旁人而難受,」她喃喃低語,「梅小法,清醒點。」

是啊,若按這個勢頭,也許他很快就會省悟到,誰才是他最喜歡最心愛的女子,到時候她這個本就該成為他下屬而不是妻子的「後」,也就能功成身退了吧?

是夜。

「卿卿,怎麼心不在焉的?」元拓手持竹簡,邊擁著小人兒在懷,卻總覺得懷裡的柔軟身子異於往常的僵硬緊繃,思忖再三,發現當真不是自己的錯覺,忍不住專注地端詳她的小臉,溫言問道:「怎麼了?是身子不適嗎?」

梅小法知道自己沒有資格違抗他的親暱舉動,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一想到他寬大溫暖的胸膛在不久前也擁著另一個女人,另一個嬌軟身子……她就一陣反胃厭惡的衝動,再不能像洞房後的那幾日那般,全心全意地偎在他懷裡,依賴著、感覺著他的體溫、他的味道……

「臣妾……」她臉色微白,壓抑了許久,終於還是自他懷中抽離起身,勉強一笑。

「不便侍君……君上還是去其他姐妹處吧。」

他深邃鷹眸危險的瞇了起來。「梓童,你不願意孤陪著你?」

「臣妾身子不便,請君上見諒。」她低聲道。

元拓敏感地察覺到了小人兒今日對他的淡淡疏離,心頭一堵,又有些異樣的不安感。

「小法,你身子哪兒不適嗎?孤命御醫速速前來替你診治。」他強捺住焦灼,柔聲間。

「謝謝君上。」她抬起頭來,烏黑如墨玉的杏眸首次有了他窺不透的氤氳,他心底越發警醒忐忑,「真的不用了,也許是近來天氣涼,臣妾有些不能適應,待過兩日便好了。」

他如玉般的大手關懷地摸了摸她的額,「當真沒事?!」

「嗯,沒事。」她強迫自己不要逃避,也不要再想起他溫暖的手也曾經這樣碰觸過旁的女子……

梅小法覺得自己也許真是病了,否則怎麼會老把這些不該有的思緒念想擱在心口,時時拿來煎熬折騰自己?

元拓目光灼灼地凝視著她,突然道:「下午在綠漪苑裡,你怎麼不進亭子找孤?」

她一震,臉色更是蒼白,半晌後,她才強自鎮定微笑道:「臣妾……不方便打擾你們。」

「小法,你真吃醋了?」他眼神有一絲古怪的光芒。

她一窒,啞口無言了片刻後,才四兩撥千斤地道:「臣妾不敢。對了,近日『大魏律』的上卷已經大致--」

「孤和麗嬪在亭中賞花,惹得卿卿不快了?」他卻不允她顧左右而言他,語氣近乎咄咄逼人。

梅小法被逼得再無閃躲逃避之地,只得抬眼直直地望著他。「若臣妾說是,您待如何?!」

元拓一僵,做夢也沒想到自己竟也有挖坑反而把自己埋進去了的一天……愣怔了一會兒,眸光終於恢復清明銳利,坦言道:「為后妃、為女子者,妒乃大忌。」

「我知道,」她輕聲道,也不自稱臣妾了。「所以我沒有話說。」

他一時語塞,明明知道她本就不該嫉妒,可是當親耳聽到她「不嫉不妒」,心情卻沒來由地大大不悅起來。

「小法,她們只是後苑中的玩意兒,」他長舒了一口氣,語氣溫和地道,「孤永遠不會寵妾滅妻,你永遠是孤的後。」

「嗯,臣妾知道。」

他又卡住了,喉頭有些澀澀的,不是滋味地道:「喔,知道便好。」

梅小法默默起身,默默對他行了一禮,而後揚聲喚道:「來人,替君上打燈,恭送君上--」

下一瞬間她又被拉回他的懷裡,被他攬得牢牢的,緊到連骨頭都生疼了。

「君上--」她驚喘一聲,回過神來拚命想推開他。

元拓圈擁著她不放,在她耳畔悶憤道:「孤說要走了嗎?你才是孤的梓童,孤的卿卿,還想把孤推給誰?」

她被他箍得身子發痛,又聽著他那「顛倒是非」惡人先告狀的話,苦苦壓抑了許久的火氣也冒了上來,恨恨地咬上了他結實如鐵的胸肌,但覺貝齒下的肌肉一抽一緊--

元拓低?一聲,疼是不怎麼疼,就是被她小嘴小牙咬得慾火瞬間熊熊燒起,哪裡還再憋得住?

「好乖乖快放口,你要,孤給你就是了,別硌疼了自己的牙。」他緩聲安撫她,大手輕車熟路地直取她襟下軟乳,下腹巨物已勃然甦醒,直直地頂在她柔軟平坦小肚肚上。

咬死你這奸帝、大色鬼!

梅小法死不鬆口,狠狠地磨著,幾乎要將那肌肉咬出了血來才罷休,可是咬著咬著,鼻頭不由一酸,眼眶一熱,滿心的酸澀如黃蓮泛溢上來,堵得她喉頭胸臆間苦澀難言。

為什麼,會這樣?

他為什麼要來招惹她?為什麼要待她如此之好?為什麼寵她惜她,讓她連不喜歡上他的機會都剝奪一空?

如果不動心就不會傷心,不曾擁有就不會想要獨佔……短短兩個月的辰光,耳鬢廝磨,朝夕相處,她竟漸漸變成了她最害怕成為的那種女人……

她,還回得去嗎?

元拓騰騰欲焰卻在感覺到襟上濕熱暖燙感時,大大一震,急急捧起了她的小臉,在看見她面頰果然淚痕斑斑、神情淒楚時,心中一陣大慟。

「小法,」他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彷彿想自她面容上窺透真相,啞聲道:「究竟是誰欺了你?告訴孤,孤定為你作主,替你出氣!你、你快別哭了好嗎?」梅小法死命地咬唇憋著氣,不斷地搖著頭,淚珠迸落,卻一字不發。

她氣的恨的是她自己,明知不能淪陷,偏偏傻到極點的掉了進去,作繭自縛。

「小法!」他急到臉色都變了。「究竟是怎麼了?好,你不說,孤問伺候的人,不,問也不用問了,既然她們服侍不好皇后娘娘,留在世上還有何用?來人--」

「君、君上……」她緊緊抓住他的手,拚命搖頭,哽咽道:「跟她們無關,她們都很好,我、我只是,我……我想家,想我阿爹了……」

他怔怔地看著她,眸裡透著憐惜不捨,卻也有一絲疑慮。「卿卿當真是因為想家,想爹,這才傷心難過的嗎?」

「嗯。」她鼻息濃厚地低應。

「傻卿卿,」元拓鬆了口氣,眸底掠過釋然之色,嘴角微微上揚。「你現在貴為我大魏之後,想見阿爹又有何難?嗯,也是孤疏忽了,早該將泰山大人接至魏國好生奉養享福才是,都怪孤……好了,明日一早孤便行國書,命使臣前往宋國接泰山大人與你團聚。」

「不。」她暗暗做了幾次深呼吸,強自嚥下滿心滿喉的淚意,抖著手以袖拭去頰上狼狽的涕淚,臉色蒼白卻平靜地道:「我,臣妾沒事了,君上厚德,臣妾代阿爹心領了,可是阿爹已習慣了宋國,那才是他的家--」

而她,還回得了宋國那個家嗎?

梅小法微微恍惚失神。

「小法?卿卿?」元拓見懷裡小人兒失魂落魄的模樣,心下越發不安,展臂將她圈擁得更緊。

她長長的睫毛微一顫動,心裡暗歎了聲,疲憊而無力地強笑道:「臣妾的意思是,臣妾的阿爹年紀已大,不堪舟車勞頓千里奔波,還是讓他留在他最慣住的家鄉吧……就是臣妾近日想托人送些東西回去給阿爹,不知方便不方便?」

她沒有忘記魏宋兩國至今亦敵亦友的關係,雖然宋王畏於魏帝之勢,不敢刁難阿爹,可是阿爹和晉那樣綿軟的性子,簡直就是任捏任搓的包子,若有人成心找麻煩,恐怕他倆還不夠人家塞一牙縫的。

越想越是焦心,梅小法一時間也顧不得再糾結自己的滿腔情衷,臉上浮起憂慮之色。

「這有何難?」他溫柔地擁著她,「孤這就命使臣攜重禮前往賜贈予泰山大人,順道讓宋王再劃一小領地,讓泰山大人封侯前往封邑為城主,屆時泰山大人安享富貴尊榮,你在大魏也無須再時時為他擔心了。」

「多謝君上,但梅氏家訓第玖條便是『無功不得受祿』。」她眸底掩不住感激與感動之情,卻仍是搖了搖頭。「阿爹也不會收的,況且阿爹也做不好那個城主,倒不如還是像現在這樣,清閒安樂自在的好。」

再說,若是宋王知道魏帝待她、待阿爹另眼相看,分外器重,指不定又要生出什麼骯髒心思來,到時候強行逼迫元拓妥協些什麼……

元拓犀利炯然的眸光直直盯著她,半天后慨然一笑。「卿卿是怕宋王挾泰山大人與你,以脅迫孤處處屈從於他?」

梅小法猛然抬頭,愣愣地望著他--他、他怎麼會知道她心中所想?

「真是孤的傻卿卿……」他笑歎,心裡暖意洋洋,又是心疼又是憐惜又是甜澀難抑。

他自年幼知事以來,放眼所見的都是為了榮華富貴便百般喬裝作態、試圖上位奪利之人,尤其是女人,手段花樣百出,當年他可沒少見父皇的後苑亂成什麼樣。

待他受封公孫,而後即位以來,他的後苑若非有自己憚壓著,幾乎是冷著諸嬪妃,恐怕也是日日生事鬧得亂七八糟。

但這些妃嬪戀他的容貌慕他的權勢,只想著自他身上得到更多,卻從無人為他擔心設想過什麼。

也唯有這個傻姑子,會害怕因為她的受寵,她阿爹的受重視,而成了宋王手中的把柄,成為掉轉過來對付他的那把刀吧?

這一刻,元拓的心軟得似一汪春水,凝視著她的陣光閃耀若星子,也溫柔得渾不似他自己……

「我、我沒多想,我只是……只是……」梅小法被他的目光盯得心一陣發燙顫慄,不禁結巴了起來。

「卿卿,孤會一直待你好的。」他的額輕抵在她的額上,吐氣溫暖,蕩人心神。「孤答允你,此生你都是孤的後,任什麼人都奪不了你的位置去。」

能受帝王一諾,遠勝千金萬金,她理應感動、心滿知足的,可為何……就算此時此刻蜷在他懷裡,被他的體溫緊緊圍繞著,聽著他的愛寵之言,她卻還是覺得心底深處有說不出的清冷孤單?

待元拓沉沉睡去後,偎在他身畔的梅小法靜靜凝視著他熟睡的容顏,在半昏半明的擰燈影下,一切恍恍惚惚,如夢似幻,似真似假。

她溫柔的眼神透著深深的悵然,不自覺喃喃念起幼時曾聽過的,陳國才子徐陵的闕詩!

「傾城得意已無儔,洞房連閣未消愁。宮中本造驚鴦殿,為誰新起鳳凰樓……」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8-8 10:38 AM

第八章

卓女紅妝期此夜,胡姬沽酒誰論價。

風流荀令好兒郎,偏能傅粉復熏香。

繡帷羅幃隱燈燭,一夜千年猶不足……

陳、徐陵《烏棲曲一》

也不知是否那日元拓察覺到了什麼,自那夜後,連續一個月他都寢在梅小法的椒房殿中,並未再召寢過後苑旁人。

姚這些侍女無不替梅小法感到高興,紛紛說是君上心疼娘娘,這才專寵於娘娘,可唯有梅小法自知,君王的愛是最虛無飄渺最不可靠的東西,今夜新娘輪誰做,還不是他一句話的事?

他說,妒乃大忌。

所以她會努力學著不去嫉妒,不去在意,把自己擺正在「魏後」的位置上,為他當好這個後,守好這個宮,盡到皇后大婦的本分。

在此同時,她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大魏律」的修訂上,幾乎是廢寢忘食,每每元拓夜裡都到了椒房殿,還見她在偏殿和女官們秉燭奮戰,幾要他命侍女去「抓人」,才能把她拉回房裡,回到他懷中。

元拓隱約感覺到一絲不對勁,卻始終摸不清也猜不透究竟是發生什麼事。

這天黃昏,他接見群臣結束後,習慣性要往椒房殿的方向走,身後的秀急急忙忙對一侍人使了眼色,示意趕緊到椒房殿向娘娘通知一聲,免得又讓君上撲了個空。

元拓眼角餘光瞥見了他們的小動作,卻也沒有阻止,俊顏沉靜,卻掩不住一絲忐忑期待的傲嬌。

唉,被梓童連連冷落數日的滋味真不好受,他為此夜夜都加重了對她的搓揉以示「懲罰」,可就算將她裡裡外外折騰得嬌泣顫抖難抑,在他身下小死過一回又一回,待隔日天一亮,懷裡原本被調教得嬌艷柔弱的小人兒睜開眼後,就算是渾身無力、腿兒發虛發軟,也硬是要自他懷裡掙脫開來,恭恭敬敬地對他行了大禮,然後扔下猶「性」致勃勃的他,自顧去梳洗、接見妃嬪和外命婦了。

被冷落在鳳榻上的元拓只能對著自己下身的一柱擎天懊惱苦笑,還得晨起去沖涼水澡,方能壓抑消火。

「秀,」他腳步倏然停住,腦中閃過一個念頭,「你說,娘娘最近是不是在同孤賭氣?」

秀一抖,忙向霸下和睚訾投去求救的目光,得來的卻是霸下假裝看天空,睚皆刻意檢查腳下的回應。

這兩個沒義氣的,比他這淨了身的侍人還不像個男人。

秀吞了口口水,對上君上沉思深究的陣光,吶吶道:「娘娘蕙質蘭心,非奴下可妄自揣度得,還請君上見諒。」

「你身為後苑內監統領,孤就不信椒房殿中有何風吹草動,你會半點不知?」元拓眸底閃過一絲精光,臉上似笑非笑。

「或是,想讓孤叫副統領取代了你來?」

「奴下不敢,奴下有罪……」秀臉都苦了,只能硬著頭皮道:「近日,奴下是曾自姚等侍女口中得知,娘娘好似……心緒不大好,吃得也少了。」

他聞言心一揪,面色變了,疾聲問道:「娘娘身有不適,為何沒人來回報孤?御醫呢?御醫怎麼說?」

「……娘娘不讓請御醫,只說是苦夏,無甚大事。」秀冷汗直流。

「都要近秋了,還苦什麼夏?」元拓神色陰鬱得駭人,濃眉緊蹙成結。「伺候娘娘的都是一群死人不是?娘娘為了什麼心思不暢,食不下嚥,難道就沒半個人知曉?孤還養你們有什麼用?」

君上,您夜夜跟娘娘同榻抵足共眠都不知道了,奴下們怎麼會知道呢?

這句大實話秀可不敢說,萬一惹得君上當真火了,掉腦袋還是簡單的,怕就怕這下沒子孫根可切,就不知要換切哪個部位了。

見自秀為首的侍人侍女們全跪下了,霸下和睚皆則是心驚膽顫地低頭垂手恭立,卻無人給他個滿意的回答,元拓滿心悶堵,怒不可遏,面色陰沉危險至極。就在氣氛僵凝,無人敢稍稍喘息的當兒,一個嬌甜的女聲驚喜響起--

「君上?」

秀和霸下、睚眢長長憋著的那口氣瞬間吁了出來,三人默契十足地交換了一個幸災樂禍的眼神--

擋災的來了。

黑鍋來了。

楣人來了。

但見嬌媚清麗的麗嬪一身雪白如仙子的裝扮,蓮步款款,笑容靦腆羞澀,隨行的侍女們捧著食盒,端著金盤酒樽,一見就知是為何而來。

元拓神情平靜,陰晴不辨地佇立在原地,負手在身後,一派傲然貴氣無雙,令人心折不已。

武功已入巔峰造極之境的霸下和睚皆卻生生打了個冷顫,在自家君上身上感覺到了森森殺氣,兩人下意識後退了一大步。

「麗嬪有事?」元拓淡淡地問。

「君上,妾想著君上近日國事操勞,無暇回內苑歇息,實在辛苦,妾便親手備了些滋補的湯水,還有家傳釀的參酒,來幫君上補補身子。」麗嬪嬌羞地笑道,滿眼都是深情繾綣。

「麗嬪有心了。」他鼻端儘是麗嬪靠近身來的濃濃花香味,不禁蹙了蹙眉,這是在身上蒸了多少花露才能有這麼重的味兒?他微厭道:「孤的龍體自有娘娘照拂,你身為妃嬪,本就該盡心侍奉皇后,既會做補湯藥酒,怎麼不先孝敬娘娘?你眼裡可還有娘娘的存在?」

麗嬪一驚,面上立時泫然欲泣起來,楚楚可憐道:「是、是妾錯了,可……可容妾說句大不敬的話,妾自從進了宮,成了君上的人,心裡就唯有君上一人而已,娘娘雖是後,在妾眼裡也宛若塵埃不足言之,妾也知道這樣不應該,可君上您是天上地下、絕無僅有的大英雄,妾戀君慕君已是不能自拔,就算君上您惱了妾,妾也管不住自己這顆癡心呀!」

面對著一個如花似玉,裊裊婷婷得像風吹會倒,又是全心全意戀慕自己的美人兒,普天下恐怕再無男人能抵擋得了這份似水柔情,也無人捨得苛責於她,若換作是往日的元拓,雖然早見慣女子這些花花手段,興致好的話同她玩玩也無妨,可不知怎的,他此刻卻覺得說不出的厭惡難當--無論是這含羞帶怯的淚漣漣模樣,還是嬌花軟語、花香襲人的姿態,都深深透著矯揉造作的假。

他眉心蹙得更緊,那股厭人的花香擾得心更煩悶不喜,腦中不期然躍現的是另一張清秀可人的嚴肅小臉……平常時,言之有物,心懷天下;床榻上,嬌喘微微,柔若無骨;回眸時眉目舒展,笑意嫣然;垂首時粉頸賽雪,動人心神……

只要一見她,無論是喜是嗔,是溫雅從容,甚至是板起小臉來振振有詞地訓著他,他的心總不自覺地蕩漾著陣陣的軟,好似只要她在他跟前,他便渾身骨暢神舒,怎樣都好了。

元拓隱約省悟出,原來最近的種種異常,究竟是哪兒不對了--

卿卿,梅小法,是同他疏遠了。

縱然人在他懷中,在他身下,就算在最極致癲狂歡愛中,她的眸中始終保持著一絲清明之色,連被他逼到受不住時,她也只會將臉緊緊埋在枕中,就是不願在他狂熱的凝陣下達到高潮,綻放出最嬌靡醉人的媚態來。

他胸口悶悶的,胃底莫名翻絞起一股濃濃的酸苦澀意,心更是直直往下沉。

孤做錯了什麼?小法竟要同孤疏遠?

「君上?」麗嬪那副弱不禁風低泣楚楚的模樣就快要保持不住了,蹲久了的腰腿也顫顫搖晃了起來。

元拓猛然回過神,陣光冷意更深。「連皇后在你眼裡都是不足言之的塵埃?麗嬪,你是不是近日因著孤寵幸了你一次,便以為可以視皇后於無物了?」

麗嬪心一震,臉色慘白成一片,這下是真腳軟了,幾是癱在侍女的手邊,結結巴巴道「君、君上……婢妾不敢……」

「你最好不敢。」他眼神冰冷,厲聲道:「記住你不過區區一低等嬪的身份,若膽敢再對娘娘不敬,就準備到浣衣巷待上一輩子吧!」

打入浣衣巷成最低賤的下奴,為宮中侍人侍女護衛洗衣搓衣,日日做的是最重最苦的活兒,這已是後苑妃嬪除死之外最可怕的懲罰了,怎不教麗嬪聞之嚇得花容失色、魂飛魄散?

「諾……諾……婢、婢妾保證日後會乖乖待在後苑殿裡,絕不敢稍稍進犯娘娘

鳳威……必日日向佛祖祝禱娘娘芳齡永繼,富貴安康,千歲千千歲……」麗嬪眼淚鼻涕都出來了,抖抖瑟瑟地癱跪在地,哪還有方才美人翩翩的模樣?

「好,既然麗嬪對娘娘有此誠心,孤便賞你玉佛一座,佛經百部,讓你抄經千卷,好好為娘娘祈福。」他嘴角微微上勾,「來人!送麗嬪回去,好生『看顧』麗嬪抄經,千卷經文未抄完,就是心不淨,心不淨就別出殿沾染俗事,添人心亂了。」

此皇令一出,就是把麗嬪打入冷宮抄經,一輩子都甭想出來了。

麗嬪面色慘淡若紙,整個人軟綿綿地被護衛架走……

今日之前,她還想著憑自己的美色和手段,把不起眼的皇后鬥垮斗死,那也不過是小菜兒一碟,可是萬萬沒想到,不過一子錯,所有榮寵富貴瞬間成泡影,麗嬪這下連哭都沒處哭了。

元拓陰沉地看著麗嬪被拖走,濃眉動也不動,半晌後冷笑道:「就這點子手段,還想在孤面前挑撥孤與皇后的情分,當孤是死人不是?」

眾人屏息噤聲,不敢吭氣兒,四周靜得針落可聞。

「速速傳御醫至椒房殿為娘娘號平安脈,」他回頭凌厲地瞥了秀一眼,「另外通令全國上下,凡熟諳宋小學食的蔚子皆召進宮為娘娘制膳,若能有博娘娘胃口之喜者,賞千金。」

「諾。」秀忙應道。

他想了想,又道:「北齊使者不日抵魏,聽說北齊菜餚亦頗為美味,屆時記著也讓宮中御廚去學個兩手,指不定娘娘也愛吃。」

「奴下定當謹記在心,不會誤了差事的。」秀趕緊表忠心。

「嗯,甚好。」他滿意地頷首,隨即就要往椒房殿方向去,卻有寧壽殿宮人來稟太皇太后有請。

元拓眉心皺得更緊,卻還是強捺下渴望立時就見到自家卿卿的焦切心情,改步往寧壽殿去。

誰知一到寧壽殿,卻見太皇太后一反往日的刻薄高傲,眉開眼笑地一迭連聲喜喚道:「哀家的好孫兒來了,來來來,皇上近日國事繁忙,著實累著了吧?來人,還不快把哀家特地命人燉上的血燕端來,給皇上補補身子。」

如此刻意……元拓一聽嘴角揚得越高,眼底卻沒有半點笑意。

「有勞老祖宗惦念著,真是孫兒的好福氣。」他皮笑肉不笑地在上位坐了下來,眸光驀然瞥見了一個風華絕代的少女,就坐在太皇太后下首替她老人家槌著腿,在見到自己時恭敬行禮,而後清清淡淡地微笑回座。

哪裡尋來的一個人淡如菊的美人兒,這般欲迎還拒,以退為進的勢態……老祖宗手段果然進益了。

他目光銳利地迎上太皇太后窺探的眼神,堵得太皇太后一陣氣窒。

這臭小子,不肖孫,那眼底的一抹諷笑是什麼意思?

太皇太后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半晌後強按下不快,笑得慈祥親暱地道、、「皇上這些天看起來倒累瘦了不少,想是皇后沒有盡心服侍……你別沖哀家瞪眼兒,哀家沒有怪她的意思,唉,皇后統理後苑,肩上擔的事兒太多了,自然是忙中有失,這也不是她的錯……」

元拓好整以暇端起那盞血燕,假意啜了一口,卻是沾唇即止。

自先帝曾在寧壽殿被太皇太后算計,飲下摻了催情粉的雞湯,結果和宮女亂性一夜,惹得母后氣急攻心病勢加重後,五歲的元拓就知道寧壽殿的東西和人一樣,都有毒,沾上了一星半點,不死也得剝層皮。

「老祖宗的意思是?」他放下了白玉盅,自袖中取出一方雪白大帕拭了拭唇,狀似漫不經心地問。

「趙兒,來,參見皇上。」太皇太后笑吟吟地親自拉起了那氣質冷清的美貌少女。「往後哀家可把皇上的身子交給你照顧調養了,要是能早日讓哀家抱上小孫孫,哀家必定重重有賞。」

趙兒如粉妝玉琢的臉上只微微一紅,隨即平靜地欠身一禮。「趙兒謹遵太皇太后懿旨,只是皇嗣之事事關重大,趙兒不敢妄擔此重責大任,還請太皇太后見諒。」

她明明是太皇太后一手欲將之推上魏帝龍榻的,卻膽大包天地違抗太皇太后之命,殿內眾人不禁倒抽了口涼氣,生怕太皇太后當場翻臉。

太皇太后臉色微變,笑容有些掛不住了,咬牙勉強一笑。「傻姑子,能在皇上身邊服侍乃是你天大的福分,若能誕育龍嗣,你更是我大魏的第一功臣……」

「趙兒能答允太皇太后的便是盡責照拂皇上龍體,精心庖制佳食補品,旁的請恕趙兒能力不及,請太皇太后責罰。」趙兒夷然不懼,昂然清朗地道,身姿亭亭卓然如仙人,風骨令人激賞。

不知好歹!

太皇太后面色陰沉下來,久久後,悶哼了一聲,厭煩至極地揮了揮手。「罷了罷了,哀家也不多這個事,討這個嫌了。皇上,這人要收不收,你便自己看著辦吧!」

元拓端坐在座上,深沉如星子的鷹眸直直地盯著趙兒,片刻後露齒一笑,端的是風華盡綻、顛倒眾生。

饒是沉靜如趙兒,也不禁有一瞬看呆了,終是迅速地回過神來,神情越發內斂溫雅。

「既是老祖宗的好意,孫兒就卻之不恭了。」他懶洋洋地道,「來人,從今天起,趙兒姑娘便是孤新封的玉嬪,賜住菊華殿,賞綾羅百匹,珊瑚樹一對。」

趙兒斂陣低首,靜靜一禮。「謝君上封賞。」

不卑不亢,榮寵不驚,果然是個別緻的人兒。

他嘴角略上揚,隨即起身,對看不出喜怒的太皇太后道:「孤還有政務待理,就先向老祖宗告退了。」

「嗯,去吧。」太皇太后不冷不熱地哼了聲。

直待元拓頎長偉岸身影去遠了,身後還跟著那有著絕世姿容的清逸少女,良久後,吳嬤嬤再忍不住問出口。

「太皇太后,那趙兒真不識好歹,以為她一朝飛上枝頭就能成鳳凰了嗎?若不是太皇太后您的恩賜,她--」

「你這老貨越發蠢了。」太皇太后笑罵了一句,眉眼儘是得意,哪還有半點方纔的悻然不悅。「趙兒和哀家越是不親近,皇上就會越待趙兒親厚三分。那不肖的東西早就習慣同哀家唱反調,哀家不喜的,他就更要捧在手心上疼,這不,趙兒一表態,他不就傻傻落入圈裡,乖乖把人給納入後苑了嗎?」

吳嬤嬤恍然大悟。「老祖宗英明,真真神機妙算,就算讓老奴多長上千百個心眼兒,也想不出這其中的圈圈道道呀!」

「你們一幫子蠢貨別說相比哀家了,哪怕是連趙兒的一根頭髮都及不上。」太皇太后志得意滿地笑了,摩挲著指上戴的如血般碩大的紅寶石,老眼中精光畢露。

「皇上想甩開龐家,獨自坐擁這大魏天下,哼,哀家倒要看看,他要怎樣逃出哀家的股掌之間?」

椒房殿內,氣氛卻是沉滯凝重。

姚掩不住滿眼焦灼地看著坐在書案前的梅小法,雖然娘娘在知道了君上自寧壽殿納了一個新進美人玉嬪的消息後,手中的狼毫只是停頓了一瞬,隨即又仿若無事地繼續書寫,可她就這樣寫著寫著,已是寫了三個時辰了。

坐姿端正如一,一筆一畫,不停不歇,連稍稍喘息喝口水都沒有。

姚看得心驚膽跳,眼眶也不禁濕熱泛紅了起來。

「娘娘,您別這樣折磨自己。」姚再也忍不住,上前搶過了她手上的狼毫,埂咽道:「那、那個玉嬪也不過就是後苑裡的另一個新玩意兒罷了,君上只是嘗嘻

鮮,過後便會甩開手了,您、您千萬別往心裡去啊!」

梅小法抬起頭,白透如玉的小臉上,神情一片平靜,「本宮知道。」

「娘娘……」

「這篇『后妃賞罰卷』就要完成了,」她眸光望向殿外,輕輕地道:「待此篇結束,『大魏宮律』便可算圓滿功成,接下來本宮再花上一個月的辰光,就能將『大魏律』也修訂周全,往後大魏治國之策將法理有據,嚴密有度,世上將無人可再謬議北朝乃蠻荒無法無禮之境。如此,我嫁來大魏,也算是有意義了。」

姚不知怎的,鼻頭更酸了。「娘娘……您別這樣說,君上娶您為後不是只為了您的法學之才,君上他、他心上是有您的。」

「這點我也知道。」她長長吁了一口氣,揉著酸痛的右手腕,低低道:「我都知道……我就是心裡有個坎一直過不去,可你放心,我都已經想明白了,像現在這樣就很好。」

一次比一次看淡,一次比一次平靜,終有一天,她會笑著接納他所有的新歡舊愛,甚至視他的皇庶子皇庶女為自己的孩子,但是她永遠不會為他誕下他們的孩子。

她一個人陷在這四四方方的皇宮裡就好了,她不想她的孩子將來也要被迫鎖在這一方看似寬廣實則狹隘的地兒,跟人爭榮奪寵,甚至是鬥得你死我活,為的就是博取最上位者的一時之愛,哪怕代價是日日在刀光劍影和時時求而不得的痛苦中,也在所不惜。

元拓現在心裡有她,她就已經得受著和人共侍一夫的痛,那若是將來哪一日他不再喜歡她了,她也就只能在深宮中靜靜地蒼老死去,直到斷氣的那一刻,只怕也換不來曾經深愛之人的一聲歎息。

梅小法清楚的明白,她永遠不會是典型的後宮女人,她自幼受的法學道德和良知,會永遠拘住她的手腳,令她不會把自己變成一個為爭權霸寵而手染鮮血的劊子手。

所以這樣的她,日後唯一的自保之勢也就是做一個無寵無愛、猶如影子的皇后。

他說,她永遠是他的後,所以就算將來愛寵不在,他也還是會護她周全,讓她在這個位置上坐到老、坐到死。

這樣……也就夠了吧?

梅小法失神般地沉思著,纖弱的腰肢仍是挺得筆直,眼底的疲憊卻明顯可見。

不知幾時,一個溫暖寬大的臂彎將她整個人擁進懷裡,她陡然一僵,這才受驚般地回過神來。

「君、君上?」她呆呆地望著他。

「小法,孤是來給你一個解釋的。」元拓深邃的陣裡盛著不自覺的寵溺與憐惜,甚至還有一絲忐忑不安。

「臣妾不懂。」她蹙了蹙眉心,有些彆扭地想掙開他熱力驚人的懷抱。

她都做好了無數次的心理準備,甚至說服好了自己那顆心不要再胡亂蠢動,隨之起舞,所以她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他再來添亂了。

元拓感覺到懷裡的小人兒又要將自己推離,心下一揪,鐵臂箍得越發緊密不放。

「卿卿又生孤的氣了。」他低沉嗓音微帶一抹苦笑,黑眸灼灼地凝視著她。

「你是不是聽到玉嬪的事了?」

梅小法眼神一黯,隨即打點起精神,努力維持平和地溫言道:「臣妾是知道了這件事,不過臣妾沒有任何意見,臣妾也沒有生您的氣。」 「為什麼?」

她一怔,反倒被他問住了。「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沒有意見?為什麼不生氣?」元拓直直盯著她,不知怎的語氣裡多了

點火氣和醋意,甚至是不是滋味的澀感。「你,是不是不喜歡孤?」

「……」她瞪著他,半天說不出話來。

這擺出一副被嫌惡被遺棄了的大犬模樣,到底是想怎樣啊?

只有見過惡人先告狀的,還沒見過皇帝這般指鹿為馬顛倒是非--呃,話說回來,還真不能說沒有,她家鄉的宋王就是個中翹楚……不過重點是,他一個雄霸天下人人震懾的堂堂大魏帝王,什麼人不學,偏要學那荒淫無道腦門遭夾的宋王般胡亂攪黑為白,不覺可恥嗎?

見梅小法臉蛋又出現了那氣急敗壞卻敢怒不敢言,只使勁兒瞪他白眼的小模樣,元拓一顆心都軟成了水,鬱悶多日的心情霎時大好。

魏帝,您這是天生不遭虐不快活的體質嗎?

「太好了,孤還以為梓童當真日後都不理會孤了。」他鬆了好大一口氣,喜得俊美容貌越發艷色七分,妖孽霸氣橫溢,看得滿殿的侍女都快站不住腳了,偏生他還不自覺,只顧蹭著自家小人兒的頸肩處,哀怨道:「卿卿,往後別再同孤那般舉案齊眉、以禮相待了好不?孤心裡……很難受。」

梅小法一愣,眼眶灼熱充淚,怔忡片刻,心頭滿滿止不住的酸軟甜澀複雜難言。

渾、渾蛋,他怎麼可以,怎麼可以這樣欺負人?

明明攪得人心肝脾肺腎都要疼碎了的就是他,可他怎能反過來做出這般委委屈屈的受害者模樣?

難道他真是她命中的魔星,刑克得她連苦也喊不出……

「你到底想我怎麼樣?」她閉上眼,淚水再抑不住地落了下來。

元拓心一驚跳,急忙捧起她淚濕的小臉,「梓童,你、你怎麼哭了?」

「是你說女子妒是大忌,所以我不管不問,只要你歡喜便好,」她哽咽道:「現下你又嫌我不妒不怨……你做人講講道理好不好?你有沒有想過,你到底要我怎樣做這個魏後?」

他霎時被問住了,怔怔地望著她。

「你說我不喜歡你……可我敢肆無忌憚的喜歡你嗎?」她抹去了淚水,苦澀一笑,「喜歡一個人,便想永遠霸在身邊,誰也不許來覬覦,同誰都不能分享……可你是我的嗎?不會,你永遠不會只屬於我一個人的,所以我能做的就只是當好你的後,替你掌理宮務,管好這個後苑,確保你的每個女人都能吃好穿好,富貴不缺。君上,我做了我能做到的……你還想我怎樣?」

元拓見她已然平靜卻難掩傷懷惆悵的小臉,不知怎的竟一陣心如刀絞,腦際更是隆隆然如巨雷價響。

一時間他不知道是該為她的不敢肆無忌憚的喜歡他,而感到震怒錯愕痛苦,還是該震驚於她居然生起了「嫉妒」、「獨佔」等等女子不應有的心緒念想?

但凡女子就該大度賢良,怎可想著專寵霸佔男子?

再說了,他後苑的那些妃嬪不過是偶然興起調弄一二的東西,錦上添花的小玩意兒,她是他唯一的後,更是放在心尖上護著的人,怎麼會、怎麼會和那一群阿物兒較真了?

「你不會懂的。」她眼底深處那一朵希冀的火光在他蹙眉不悅的神色中消失,喃喃道:「你不是女子,你不是我,你如何能懂?」

「小法,」他略帶迷茫的黑眸恢復了銳利之色,沉聲道:「你的意思是,若要你毫無保留的心悅孤,孤就得此生只專寵你一人?」

「我只有你一人,你也只有我一人,以我心換你心,這不是最公平的嗎?」她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盯著他,梅氏女子的錚錚傲骨在這一刻流露無遺。

「你只要我一個,我便許你一生,這樣,不好嗎?」

「荒謬!」他想也不想地低喝一聲,心下既驚且怒又深深急躁起來,萬萬沒想到她竟當真有此荒謬絕倫、悖禮違矩的可笑念頭。

元拓突如其來的暴怒令殿內殿外所有的人嚇得跪地伏首,人人驚得兩股戰戰,冷汗直流,唯有梅小法恍若未覺,蒼白小臉依然一片堅毅之色。

她就知道,一旦說出了真心話,換來的依然是這樣的結局……可是她不悔,她已勇敢地說出了她想要的。

就算不成,她也已經嘗試過了,再無憾恨。

「且不說今日那玉嬪不過是孤假意迷惑太皇太后,這才收入後苑的玩笑之舉,就是孤真正寵幸了她,那也是天經地義!」他氣得一腳踢翻了矮案,砰地一聲巨響,眾人又是一個瑟縮,梅小法眼眨也不眨,只是眸底疲憊之色更深了。

「孤是大魏霸主,要同哪個女子做榻上之歡,難道還要問過你這個後同意不同意?你何來的自信要孤只能有你一人?」元拓二十多年來從未這般暴躁震怒過,他氣顫地指著她的鼻尖,咬牙切齒道:「你竟然拿孤對你的寵愛來要挾孤?你是不是以為孤真的非你不可?!」

瞬間梅小法臉色慘白如紙,彷彿被擊中了最痛的弱處。

怒火燒騰之下的元拓理智盡失,心裡竟浮起了一抹報復懲罰成功似的快感--他一瞬間昏了頭了,滿心滿腦只充斥著「你竟敢不喜歡孤,孤待你掏心掏肺,你竟還拿孤的心來要挾孤」的憤慨受傷惱恨之情,最後脫口衝出了一句日後令他懊悔欲死的話--

「來人!擺駕菊華殿,孤今晚就去睡那個國色天香的玉嬪,看誰敢拿孤如何?!」

「諾,諾。」秀和眾人顫聲應道。

元拓怒氣沖沖地拂袖而去,偌大椒房殿霎時死寂一片。

「娘娘……」姚跌跌撞撞進來,在看到梅小法面無表情卻蒼白的臉龐時,再忍不住痛哭失聲,緊緊抱住她。「娘娘,您、您要不要緊?婢奴在這兒陪著您,守著您……您別憋著,您想哭便哭吧……」

她僵著身子呆坐了很久很久……原來清靈明亮的眼眸空空洞洞,對外界一切置若罔聞,漸漸地,耳際才聽見了姚的哀哀低泣,她心卻模模糊糊迷茫得厲害……

姚,為什麼要哭?為什麼要她也哭?

不,她不哭,現在這一幕不就是她早就揣想過無數遍的嗎?

君王的愛寵,原就是曇花一現,不值一文……

梅小法伸手摸自己忽然冰涼的頰邊,這才發現不知何時,自己竟已是淚流滿面?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8-8 10:39 AM

第九章

裊裊河堤樹,依依魏主營。

江陵有舊曲,洛下作新聲。

妾對長楊苑,君登高柳城。

春還應共見,蕩子太無情。

陳、徐陵《折楊柳》

當晚元拓踏進菊華殿,在看到那個清麗卻神情淡然的少女時,忽然心口焦躁,煩悶感大盛。

明明就極之歡喜他的到來,偏偏做出那副清高傲然的模樣,當孤是初歷人事的毛頭小子嗎?

他神情陰沉地盯著在自己面前行禮的美麗少女,她身上那襲大紅色的繡花禮袍怎麼看怎麼不順眼。

等等,大紅?

「大膽!」他滿腔的怒火終於找到了爆發的出處,凌厲鷹眸殺氣迸發。「唯有孤的皇后方能穿大紅衣袍,你一個小小嬪妾竟也敢著紅?是想逆上,取皇后而代之嗎?」

趙兒一個激靈,渾身寒毛直豎,卻仍是強捺下驚恐慌亂不安,優雅地默默下跪。

「妾有罪。」

「來人,把她給孤攆--」

「慢!」趙兒猛然抬頭,振振有詞道:「聖人有言,不教而誅謂之苛,況且君上尚未聽妾解釋申辯,就要重懲妾,妾不服。」

元拓冷冷地注視著她,無怪乎總覺得這女子有什麼地方不太對,竟隱約有種莫名的熟悉感,原來是她的一言一行,都隱隱有倣傚梅小法神態舉止的痕跡。

就憑她,也想同他的小法相比擬?

他眸底殺意更濃了,面上卻不動聲色,淡淡嘲弄地問:「哦,你不服?」

「是,妾不服。」趙兒美好的身段傲然挺立,雙眸閃閃發光。「妾今日著紅衣,乃是從宮律,既是蒙君上寵幸,洞房之夜,淡掃娥眉身著喜袍見君,方顯隆重。」

「別忘了,你剛剛已是認罪。」他似笑非笑的提醒她。

「妾認罪,認的是惹君上不快之罪,」趙兒見他面上怒氣似消,心下一喜,絕代玉容越發肅然端莊。「對此,妾願領罰。君上乃千古明君,胸有丘壑,自有公斷。」

「趙兒。」他忽然柔聲地喚。

趙兒心一陣枰然,臉上紅霞滿佈,不自禁地小聲應道:「趙兒在。」

「告訴孤,你處處倣傚皇后,是以為這樣孤便會移情別戀,心悅予你嗎?」他臉上帶著微笑,陣底卻冰冷一片。

趙兒滿心的喜悅、得意和希望,霎時被澆了盆冰水,整個人由頭到腳透寒徹骨,結結巴巴起來。「妾、妾不是--」

「不管是有心還是無意,你都令孤作嘔。」元拓陰惻惻道,隨即揚聲道:「來人,把這不敬帝后的東西攆回寧壽殿,跟老祖宗說,龐氏是不是沒人了,連個上不了檯面的東西都敢領進宮污了孤的眼?」

此話一出,趙兒花容變色,哆嗦著跪爬過去就要抱住他的大腿求饒,「君、君上息怒,趙兒日後不敢再有異心,定、定會全心全意侍奉君上,協助娘娘統理後苑……」

她已是龐氏最後壓上的重注,若是連她也被逐出後苑,恐怕人一到寧壽殿,太皇太后就能親自弄死她!

不,她不甘心,她明明有才有貌,是家族寄予日後富貴榮華厚望的未來魏後,她只要熬過這一關,站穩了腳步,一定能--

「你什麼東西能侍奉孤,還妄言要助娘娘統理後苑?!」元拓勃然大怒,一腳將她撂開,「孤的梓童比你好上千倍萬倍,豈是你一心機狡詐的賤人可比?」

「君上!」趙兒淒厲一喊,悲愴而楚楚撼人。「您莫忘了龐氏亦是您的外祖一族,您身上流著龐氏高貴的血,唯有妾才是足以匹配您的良眷啊!」

對這執迷不悟的蠢婦,他懶得再多費唇舌。

當年龐氏為了這魏宮后妃的位置,可不知殺了多少人,甚至屢屢算計到元氏皇族頭上來,這大魏可還是他元家的,尚輪不到龐家來作主,這些年來若不是看在外祖血脈的一分情面上,他早就將龐氏家族滅得乾乾淨淨!

「既然你覺得自己血統高貴,非元氏不嫁,」他森森地笑了,「好,孤便成全你。來人,馬上把人送往北城岱皇叔那兒,就說是孤送給他的大禮。」

趙兒頓時嚇得連哭都哭不出了。

暴王元岱是大魏皇族中出了名的摧花辣手,曾淫死無數敵國進奉的姬妾,甚至動不動就將後院美女賞給手下嘗鮮……不,她死也不去……

元拓厭煩至極地一揮大袖,趙兒便被堵住嘴拖走了。

秀和霸下、睚訾及侍人們識趣地退得遠遠的,就怕君上火氣未消,連他們這些池魚都遭了殃。

他神色陰鬱沉沉地瞪著原是佈置得喜氣洋洋的菊華殿,直是越看越心煩,最後低吼道:「全拆了!」

什麼玩意兒,現在是孤睡美人還是美人嫖孤?個個都拿他當什麼人了?

而在魏宮後苑的另一端,靜寂的椒房殿寢榻內,梅小法嬌小的身影蜷縮在厚厚的錦被中,長長青絲如雲散落在枕上,在昏暗的燭影掩映下,分外覺得清冷寂寥。

隱隱約約間,卻有個高大的身軀小心翼翼地蹭上床,輕柔地將她攬入懷裡,昏昏沉沉半睡半醒的梅小法渾身一僵。

「噓,別怕別怕,是孤。」元拓低沉沙啞如耳語的嗓音既尷尬又討好,乾巴巴地道:「呃,孤……是來賠罪的,卿卿,莫再惱孤了好不?」

她淚痕猶在的小臉傻住了,腦中空白了一瞬,有種巨大的喜悅雀躍而起,卻又讓她死命壓抑了回去,極力維持平靜無波地道:「臣妾不明白君上的意思。」

他今晚不是去菊華殿暢享美人福了嗎?

一想到他用剛剛和旁的女子翻雲覆雨過的身體就要來碰她,她突然翻騰欲嘔,臉色一變,急急就要掙開他。

「別。」元拓心下一痛,忙將她攬得更緊,「孤沒有碰她,真的,孤把她攆走了,送給了岱皇叔,孤沒有對不起你……真的,你信孤。」

梅小法呆滯了半晌,倏地翻過身來,直直地對上他溫柔的眉眼,一顆心高高懸在高空,不敢置信地吶吶問:「你、你當真……可為什麼?!」

她沒有忘記稍早前他大怒而去時撂下的狠話,字字刺得她滿心鮮血淋漓,那股狠勁至今仍令她心寒欲死……現下又如何敢再信他?

自古伴君如伴虎,這些時日來她深有體會,什麼是帝王之怒,伏屍千里,血流漂杵。

「孤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看著她們就覺得假,不舒服。」他悶悶不樂地靠在她柔軟幽香的粉頸畔,感覺到她依然僵硬抗拒的身軀,心下更是絞擰翻騰得慌。

「孤是男人,是帝王,可以一生只敬你愛你一人,但如何後苑只有你一個後?這不是讓天下人恥笑嗎?況且孤真的不明白,你為何總拿那些小貓小狗似的玩意兒折騰得自己不快?」

「那些小貓小狗似的玩意兒,能與你做這世上最親暱的情事,能誕育你的兒女,能博得你的歡喜,也能讓我夜夜守著孤枕,心如刀割。」許是夜太深,她也太疲倦了,所有堅定的抗拒和信念全化成了最無力的歎息。

他深深地凝視著她疲憊蒼白的小臉,呼吸也寸寸鈍痛了起來。「小法……」

「其實,我是這世上最不適合做你皇后的人,我沒有受過最正統的女子禮儀教育,我不能接受三妻四妾的世俗之觀。當年,我阿爹也只娶我阿娘一人,曾經我想幫他找個老來伴的,可是……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只怕對我阿爹而言,這世上的女子再好再美,都不是我阿娘。」

元拓沉默了良久,久到梅小法好不容易又稍稍煨熱了的心,瞬間又涼透了,自嘲地一笑,靜靜翻身背對著他,閉上了眼。

宮漏悄悄,蠟淚成堆,這個夜竟是如此漫長……

「……孤會好好想想的。」

她微微一震,卻依然不發一語。

他卻在說完那句話後,長臂仍固執地將她小小身軀攬入懷裡,怎麼也不放。

--無論孤想沒想明白,孤絕不允你離開孤的身邊。

自那夜之後,元拓和梅小法之間的關係突然有了種莫名的微妙改變,他雖然霸道如故,嘴上說得極硬,卻下了朝就跟著她屁股後頭轉,每當她一回頭轉身,就會險險撞上他。

就這樣過了數日後,梅小法再也受不了了。

「君上,您究竟要做什麼?」她微蹙秀眉。

「孤在學著,習慣只有卿卿一人的生活。」元拓一本正經地凝視著她,俊美無儔的臉龐滿是嚴肅,可這話聽在她耳裡儘是玩笑之意。

她心評評一跳,隨即又冷靜了下來,淡然道:「君上大可不必委屈自己。」

梅小法這幾日下來也想開了,她既做了這個魏後,就別再想著有一生一世的夫妻為伴。

沒有期望,也就沒有失望……

「卿卿,你總得給孤學著適應的時間。」他不喜歡她那像是已把一切看淡的神情,讓他很不安。

好像哪天他稍稍不注意,她便會消失在他生命中,就算他派出千軍萬馬也追不回。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有這麼荒謬可笑的慌亂感,他明明就是高高在上的魏帝,怎麼被一個小人兒牽動著,彷彿心肝都時時給摶在手上,微微一扯便是翻天覆地的疼。

對此他深深感到苦悶懊惱,也不是沒想過索性撂開手,允了她回到各自為政的清靜,但光是這念頭一起,想到不能再和她親近,再見到她渾然未雕琢的燦爛笑顏,不能與她耳鬢廝纏唇齒相依,他就覺得連呼吸都痛。

梅小法望著他,唇角勾起一抹澀然苦笑。「君上,請你不要給我希望,我會當真的。」

「孤要你當真,孤現在也是當真的。」他低頭看著她,黑眸熠熠如星,隱含深深的希冀和忐忑。「小法,孤的父皇以前也曾答允過母后,一生只要她一人足矣,可是他終究沒有做到。孤不想做出自己做不到的承諾,但孤很想去……試試看,讓自己不只是個帝王,更能成為一個忠貞相守的夫君。」

她呆住了,呼吸陡停,好半天才勉強找回自己的聲音,死命壓抑住內心又復燃的希望火焰--

那日,他的怒吼彷彿還在耳邊,震得她腦際轟然,心口劇痛……

孤是大魏霸主,要同哪個女子做榻上之歡,難道還要問過你這個後同意不同意?你何來的自信要孤只能有你一人?

你竟然拿孤對你的寵愛來要挾孤?你是不是以為孤真的非你不可?

她暖熱起的心又瞬間涼透了,自嘲地低低一笑。

小法,你究竟要傻幾回,才願意認清事實、接受現實?

他終歸是一國之君啊……

見她久久不回答,元拓的心越發惶然,怔怔地看著她,低沉嗓音裡有著一絲罕見的忐忑與脆弱。「小法,孤從來沒有這麼認真過,你,可願再給孤這個機會嗎?」她不發一語。

「小法--」

「君上,」她低聲開口,「我們都好好冷靜一陣子吧,有些事情在興頭上時,人會覺得迫不及待非得去承諾什麼才算好,可也許過了些時日,心緒淡了之後,便會發現其實當初自己心心唸唸想的,並不是自己真正要的。」

「孤很清楚自己要什麼。」他急了,渾厚有力地道:「孤要你。」

「臣妾一直都在。」她輕輕道,「我既已是你的妻,除了將來有什麼天翻地覆的大變化,否則我都會在這裡,哪兒都不去。」

但孤卻覺得你會離孤越來越遠了……

他欲言又止,終究還是硬生生壓制下這份幼稚得近乎荒謬可笑的惶惶感。

生平首次,元拓覺得自己竟對這一切束手無策,他多想嚴辭肅令教這個小人兒永遠不得疏遠他,不得離開他,可是他心知肚明,小法從來就不是他能用權勢地位號令、完完全全收攏到手的女子。

難道非要他當真發狠立下毒誓,若是碰觸她之外的女子,就教他這個君王日後眾叛親離、永世不得安寧?

而且就算他真發了誓,她就會信他嗎?

對此,元拓頭痛至極。

「小法……」技窮的元拓最後索性耍起無賴,一把抱住了她,俊美臉龐緊挨在她頸畔,悶聲道:「孤不管,孤話已經說出去了,這身子就是你一個人的,孤所有的龍精統統都給你攢著--」

「君上!」梅小法又羞又臊地急紅了臉,話都說得結巴了。「你、你堂堂帝王,怎、怎能說這些淫……淫言穢語呢?」

「孤不管,誰讓你不信我。」他見她臉上不再有清冷疏淡之色,不禁眼睛一亮,咧嘴燦笑,越發無恥到底。「要不,孤每晚都把存貨給你,夜夜把你餵得飽飽的,這樣你就不必擔心孤會對不起你了--」

「你還說!」她羞得猛跺腳,急急摀住了他毫無遮攔的嘴巴,臉蛋兒紅得似盛開的艷艷桃花,仿若都要能擰出花汁子來了。

「那你可信孤了?!」他伸出舌尖在她柔軟掌心輕舔了下,在她嚇得縮回手的當兒,又是對她燦爛一笑。

「你、你……」梅小法瞪著他瑰麗無儔卻親暱寵溺的笑容,原來對他高高豎起的牆,不知怎的又不爭氣地漸漸崩解了。

他呀,難道便是生來克她的嗎?

她眼眶熱熱的,心卻莫名被堵得暖暖的,什麼話都說不出了。

四周氛圍不知何時變得靜謐悄然,靜到彷彿可以聽見兩顆心卜通卜通的聲音,似訴說,似歎息……

「小法,你願信孤嗎?」他促狹的笑意不知何時被溫柔取代,深刻地凝視著她,啞聲地問。

她長長睫毛顫動了一下,眸光垂得低低的,有些微的迷茫,卻也有更多的盼望。

這次,會是真的嗎?

也許她該試著去相信他,試著,勇敢跨出這一步……

元拓屏息等待著她的回應,緊緊揪著的、憋著的那口氣已久到胸口發痛,卻還是不敢輕易吁出,免得驚破了什麼。

「好。」

感謝蒼天。

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鷹陣裡的那絲脆弱已換上了深深的喜悅,陣光熠熠閃動如驕陽,嘴角上揚得更歡了。

「小法,孤絕不負你。」

她癡癡地望著他,猶帶忐忑的心終於安然地回到胸口底,濃濃的暖意漸漸在四肢百骸蕩漾了開來。

「嗯。」

我,梅小法,也唯願此生,唯你一人……永不相負。

接下來的時日,梅小法覺得自己像是踩在軟綿綿的雲端,又似浸在了甜蜜蜜的花汁子裡,每天睜開眼,迎接的都是滿滿的幸福……

他真的守住了他的諾言,每日除卻上朝打理國事、接見眾臣外,便是領著她在宮裡宮外四處遊玩。

與他共乘一騎後,她才知道原來大魏皇宮後方的皇家獵場是好幾座山連綿組成,天遼地闊,鬱鬱蒼蒼,極其暢人胸懷。

和他做平民打扮出宮後,真正深入大魏市井間,才明白原來大魏是個多麼熱情豪邁的民族,大碗酒大塊肉,連街攤上的大娘都能喝上三斤老酒也面不改色,笑聲響亮可愛。

梅小法最近還愛上了北城某條街角邊兒的酸辣粉,每回經過都要千央求萬拜託元拓給她買一碗吃吃。

元拓平常怕酸怕辣得緊,更怕她腸胃不好,吃了外頭的酸辣粉會鬧肚子,所以就算捱不住她的苦苦懇求,勉強買了一碗,也是他六她四,皺著眉頭直著脖子喝了大半碗才肯將碗遞歸她手裡。

「你自個兒又不喜這酸辣物,吃了等會兒又肚子疼,怎麼跟個孩子似的愛同我搶?」她小小聲地埋怨道。

他揉了揉被酸辣粉搗得隱隱翻騰的胃,凝視著她的眼神卻是柔軟似水,偏還愛裝模作樣地板著臉道:「孤的腸胃可沒那麼不濟事,才不似某人。」

「那是我先吃了酸辣粉又喝酸酪才……」她小臉紅了起來,在他似笑非笑的哼聲中,心虛道:「以、以後不會了。」

「孤可把你這句話記牢了。」

她笑得好靦眺,怯生生嬌嫩可人,令他真想一口將她吃下肚去。

「吃完我們回宮吧。」他的眼神變得幽暗,隱隱透著灼熱。

「為什麼?」她疑惑地仰望著他,「君上不是還要親身巡看近來官衙外有沒有真正落實貼出『大魏律』?」

「『大魏律』落實普及與否很重要,但孤現在餓了,更重要。」

「餓了?」她一怔,環顧四周。「既是餓了,那先到酒樓吃點兒東西墊墊胃--」

「孤餓了,要吃你。」

她小臉瞬間羞紅似熟透的桃子。

「不過卿卿倒是提醒了孤,要開吃也可以在附近找間安靜舒服的酒樓慢、慢、吃……」他邪笑。

「你,你,流氓--」

梅小法一聲驚呼,手裡的酸辣粉碗早被他抓起扔給了身後不遠的霸下,而後他輕易將她打橫抱起,興致勃勃地邁開長腿往最近的酒樓奔去。

不一會兒後,該酒樓的天字一號上等房內傳來了陣陣呻吟嬌泣和低沉嘶吼聲--

「別,別……唔,太、太深了……疼……」

「卿卿太緊了,夾得孤也疼了……略鬆鬆些,孤才入了一半,乖,再吃進去些……」

遠遠護守在酒樓屋簷上的霸下和睚皆臉都苦了。

唉,暗衛單身漢的日子真不好過啊……

春華競芳,五色凌素,

琴尚在御,而新聲代故,

錦水有鴛,漢宮有水,

彼物而新,嗟世之人兮,

瞀於淫而不悟……

西漢、卓文君〈缺別書上闕〉

這天晌午,梅小法低頭細細縫著給元拓的雪白中衣,針腳細密做工精緻,還精心地搓軟了布料,免得過水上身時磨得肌膚不適。

雖然宮中自有針黹房裁繡衣裳,可是她總想著親手替他做貼身之物,舉凡中衣、荷包、鞋襪,都是她在繁重宮務中抽出空來仔細縫製出的。

自己的夫君就該自己心疼,當年她阿娘便是這樣說的。

她神情溫暖柔和,纖秀指尖靈巧嫻熟地穿針引線,直到大功告成,才展開這襲合身的中衣,確認無處不完美無瑕後,這才心滿意足地巧手折迭起來。

元拓踏入椒房殿內殿,看見的就是如此寧馨動人的一幕。

他的目光溫柔如月光,感動萬分地凝望著他心愛小妻子嫻柔娟秀的一舉一動。只是在暖意融融中,他心口卻隱隱約約升起了一分躁動不安。

有些事,他是該提前告訴她,給她一個心理準備,可是這一刻,當他看著她滿眼幸福地為自己做衣衫,他突然有些害怕起,萬一她知道了……

她會怎麼想他?

「小法素來蕙質蘭心,性情體貼,她應當能理解的吧?」他喃喃自語。

元拓內心猶豫掙扎再三,最後還是決定能拖一時是一時,值此良辰美景,就別提那些煩人的瑣事了吧。

「卿卿又幫孤做了中衣了?!」他大步上前,燦笑如春風撲面而來。

「是,」梅小法抬頭對著他嫣然一笑。「君上忙完了?」

「是呀,孤可累得很了。」他大馬金刀地往她身畔一坐,二話不說便將她拎到自己的大腿上,還不忘惡趣味地掂了掂她的重量,「唔,又輕了,這可不成,卿卿得多吃點飯,往後才有力氣懷咱們的寶貝兒。」

她的小臉瞬間飛紅,輕拍他強壯的胸膛一下。「還得多重啊?再說……再說懷孩子又跟重不重有什麼相干了?我不胖……也能懷好的……」

見她嗓音越來越小,臉越來越紅,他心頭一熱,登時將她攬得密密的,低頭又要吻去。

就在此時,內監統領秀有些戰戰兢兢地來報:「稟君上,北齊使臣和……銀鳳郡主到。」

正在玩鬧的兩人一驚,元拓是因被打擾而不悅地大皺眉頭,梅小法則是心下一跳,胸口沒來由地掠過了一絲不安。

「銀鳳郡主?」她甩去了那抹奇異的慌亂感,對著他盈盈一笑。「郡主是來我大魏遊玩的嗎?那臣妾得好好招待她,怎麼都不能失禮北齊了。」

他腦子嗡地一聲,這才覺得頭大了起來。

糟了!真是怕什麼來什麼,他都還沒想好該如何同她解釋這件事。

起初,他也以為這根本不是什麼要緊的事,不過是歷來常見的兩國聯姻政治手段,可是在經歷這些時日後,他已經清楚的感覺到,他的小法好似對這些很是不喜。

「那個,」元拓俊容有一抹尷尬訕然,摸摸鼻子,乾笑了聲。

「你聽孤解釋,其實這事也沒什麼大不了,嗯……」

梅小法望著他心虛的神情,一顆心沒來由地直直往下沉。

「君上……」她努力深呼吸,勉力擠出笑容來。「臣妾不明白。」

「你先別生氣,也別難過,」他忽然覺得喉頭艱澀發緊,本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的言詞卻卡在喉間,「她,那銀鳳……也不過就是……」

「就是什麼?」她臉色漸漸蒼白。「就是……只是一個名分……虛銜吧了。」

「她是來嫁你的?」她只覺得渾身上下變得異常的冷,所有的暖意全自腳底流失一空,可聲音卻是出奇的平靜。

「你放心,孤只會給她名分,旁的都不會有,孤答應過你的。」看著她慘白無血色的小臉,他這才惶然不安了起來,連忙抱緊她,將她的頭緊緊靠在自己肩頭上,「小法,你信孤。」

「……為什麼?」她低若細蚊地喃喃。

元拓以為她是在相問他為何要娶北齊郡主,略定了定神,嚴肅而柔聲地道:「昔日北朝魏、齊、周、燕四國訂有盟約,四國相互聯姻,互不相犯,母后是周國的大長公主,本該嫁予北齊太上皇為後,卻因無意中和父皇一見鍾情,便無奈毀了鴛盟。這是我大魏有愧在先,所以父皇便和北齊太上皇議定,聯姻照舊,但因北齊無公主,只有親王所出的銀鳳郡主,所以待孤與新後大婚後,便該迎娶銀鳳郡主為貴妃……」

「為什麼不早些告訴我?」

如果他早點告訴她,如果……她早就知道還有一個銀鳳郡主等著嫁他……

那麼,她是不是就能早點管住自己的心,是不是……就不會這樣傻傻的愛上他,然後,眼睜睜看著一切的幸福和美好在她面前砸得粉碎?

什麼此生唯有她一人的承諾,其實真的就只是一個笑話啊……

梅小法忽然低聲笑了起來,笑聲蒼涼而悲哀,充滿了濃濃的自嘲。

「小法!」他臉色霎時變了,心驚膽顫地緊緊擁著她,語氣中有一絲慌亂,「孤既應了你一生一世,就不會再碰別的女人,銀鳳郡主不過就是佔了一個貴妃的名分頭銜,她威脅不到你什麼的!」

「如果她堅持要你同她圓房呢?如果她以兩國邦交情誼為據,要你給她一個可做倚仗的孩兒,甚至要你也許她天長地久呢?」她氣息不穩地笑著,嗓音裡透著一抹尖銳的嘲諷。

他一時語窒,俊臉一陣紅一陣白……隨即黑透了。

「孤不會受她要挾的。」他惱羞成怒,俊容倏地一沉。「說到底,你就是不信孤!」

「對,我是瘋了才會信你,」她眼神微帶狂亂和灼灼熱意,亮得驚人。

「你--真的知道你那天答允了我什麼嗎?」

「孤知道,孤統統記得。孤都說了,孤只會給她一個名分--你還想孤如何?孤是你的夫君,是你的天,孤既答允你的就會做到,可孤沒允你的,你就不該貪求妄圖--」他心煩意亂的低吼戛然而止,深吸了口氣,極力放柔了聲音道:「小法,聽孤說,魏齊兩國聯姻乃是國家大事,容不得你使性子,你再這樣,只是令孤為難」

梅小法僵住了,眼底狂亂的痛苦和咄咄逼人頓時消失無蹤,身子一動也不動,在他努力壓抑怒氣和煩躁的勸說中,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已恢復清明平靜,卻看得他一陣心驚膽顫。

「小法,你、你還好嗎?」元拓心一緊,一掃方纔的震怒嚴厲,小心翼翼地輕道:「對不起,方才孤是話趕話,說得太急了,孤不是那個意思--」

「……臣妾明白了。」她低聲道,語氣平靜得令他心驚。

「小法--」

「君上有君上的難處,臣妾以後不會再這麼不懂事。」她低掩的眸光裡有著黯然的倦色,像所有的情緒盡數流乾了,只餘灰燼。「既然北齊使臣和、和銀鳳郡主已抵宮中,君上為大魏之主,不能讓貴客久等,您……便先忙去吧。」

她鎮定冷靜得渾不似真人,更不像他熟悉的小人兒……元拓只覺心口的恐懼和慌亂越來越強烈,他想要說些什麼,做些什麼好彌補這一切,卻悚然驚覺自己一時一刻竟不知該怎麼辦?

「卿卿,你千萬別生氣,你別衝動。」他深吸了一口氣才勉強維持聲調不急不亂,「待孤接見完北齊……諸人之後,回來再與你詳說。你得信孤,別連個讓孤向你解釋的機會都不給,知道嗎?」

她點了點頭。

他有些不敢相信地凝視著她,大手憐惜地捧起她的小臉,啞聲問:「真的?」

她再點了點頭。

元拓儘管心頭仍繃得死緊,總覺有種危險的不安籠罩著,卻一時也瞧不出什麼端倪,只得勉強信了,但還是在離開椒房殿時,吩咐道:「護好娘娘,一舉一動,切莫輕忽!」

「諾。」霸下和睚管心領神會地朝他抱拳,慨聲道:「臣下定當誓死護守娘娘,寸眼不移。」

君上這是怕娘娘怒極一走了之吧?

梅小法待那高大挺拔身影遠去不見,緊繃僵硬的身子終於軟軟地癱坐在地上,仿若不勝寒苦地緊緊環抱住自己,慢慢蹭到角落裡,把頭埋在裙裾中……

殿外隱約可聽得見娘娘壓抑破碎如受傷小獸的泣聲,斷斷續續,微微弱弱,令人聞之鼻酸難禁。

侍女和侍人們不禁掩袖哽咽,連霸下和睚訾也有些神色黯然,心頭難受得緊。「唉。」霸下欲言又止。

睚管卻是對他搖了搖頭。

--只盼時日一久,娘娘就會想開了吧?

過了兩個時辰,裡頭這才響起梅小法鼻音濃重卻清冷淡然的叫喚--

「姚,幫本宮到女官處取來『大魏律』和『大魏宮律』,銀鳳郡主即將嫁入宮中,本宮也該得加緊速度編訂了。」

「諾。」姚滿眼心疼,卻也只能聽命而行。

娘娘是怕待出身高貴的貴妃入宮後,自己就得提心吊膽小心做人,不能再像過去那樣專心做事了吧?

可憐的娘娘……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8-8 10:44 AM

第十章

是夜,宮宴之上,極其盛大熱鬧。

這樣隆重的迎接他國使團夜宴中,身為魏後的梅小法本該和元拓並列出席的,可是元拓生怕她見了銀鳳郡主後會太過激動難過,他不怕她失態,只怕她心痛還得強忍著煎熬之苦,強顏歡笑。

他苦惱至極地捂著沉重的腦門,俊美臉龐滿是陰沉鬱色,就連絲竹悅耳樂聲和眾人杯觥交錯的談笑聲,都覺剌耳厭悶難當。

席上,美麗而英氣豪爽的銀鳳郡主是眾人注目戀慕的焦點,若是換作尋常時候,身為男人,尤其是一國帝王的元拓自然也會以欣賞美人芳姿為樂,可是他現在卻是心不在焉,鷹眸在掃過銀鳳郡主的麗容時,也不過是驚艷了一下,眸光隨即恢復清冷平靜。

他真是想不通,就這樣區區一個郡主,區區一個貴妃的虛銜,就值得小法反應那麼大?

好,就算日後他真要看在北齊國君的面子上,同銀鳳郡主圓房,給她一個孩子,可那也是個他絕不會上心的庶子罷了,如何能同小法所育的嫡親貴子相比?

放眼天下,除了北朝另外那三個討人厭的傢伙外,諸國的國君無不是三宮六院,子女成群,為何輪到他頭上,就成了十惡不赦的罪了?

她最最應該在意的不就是他的心嗎?他的心全都給了她了,現下連帶身子也是為她「守身如玉」,她究竟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女人就是貪心。」他恨恨一口飲盡烈酒,咬牙切齒地自言自語。

罷了,小法再明理也是個小女人,也就愛使使小性子,那麼這陣子冷一冷她也好,待他忙完納貴妃這些麻煩的拉雜事後,他再好好同她好言哄慰也就是了。

他長吁了一口氣,蹙眉喃喃道:「唉,寵一寵便寵壞了,也罷,既是自己心頭的寶貝兒,多寵點也無妨,就是日後別再慣得她連國家大事也要指手畫腳的就好了。」

元拓不斷自我寬慰著,合理化自己的做法,可是儘管如此,卻依然消減不了心頭深處那隱隱約約的惶然不安。

總覺得,自己好似鑄下了什麼彌天大錯……

他揉著眉心,只覺得更疼了。

終於,夜深人倦,宴席歇止,他踩著酒意醺醺的腳步來到了椒房殿外。

裡頭已熄燈垂幕,重重地遮住了那個他心上小人兒的身影。

他想要舉步掀簾而入,就像過去每一個夜晚那般,安然而舒心地棲息在這個溫暖的、有著她身上幽幽香氣的大床上。

可是他昏沉的腦子還是回想起了她今日晌午的冷漠與疏遠,霎時心頭一痛,大手緊握成拳,幾欲掐出血來。

她這麼不懂事,居然為了點芝麻小事就同他槓上,對他信心全無,好似他就是個說話不算話的混賬小人。

她著實也太欺負人了,他是堂堂一國之君,為了她已經妥協至此,連後苑如雲的美人都未曾再去睡上一睡,她怎麼能再為了個小小的銀鳳郡主同他鬧成這樣?許是酒氣上湧,也許是積壓在胸口的忐忑、慌亂、委屈和煩躁全數翻騰成了一團,他恨恨地甩了甩頭,昂起頭,毫不猶豫地掉頭就走。

就該讓她難過一陣子,吃醋一陣子,焦心久了才知道心疼他!

向來睥睨天下,精幹睿智的元拓卻在情愛之前幼稚賭氣得像個三歲小兒……

自那夜後,直到納貴妃的大婚前夕,他再沒有踏足椒房殿。

半個月後--

紅燭暖暖,喜意濃濃,魏帝迎納北齊銀鳳郡主為貴妃的這天,國都玄龍城一樣同上回迎娶新後那般,熱鬧非凡。

皇宮中,坐在上首的太皇太后眉開眼笑,還不忘對下首端坐的梅小法拋去了一個鄙夷嘲笑的諷刺眼神。

自古君王有哪個是長情的?看看,今兒她這「好孫兒」不是又納娶了新婦嗎?就活該這庶婦賤人的臉面今天要被人死死地踩在腳底下,她便要瞧瞧,這賤人可還說得出什麼長篇大道理?

在太皇太后充滿惡意的目光中,梅小法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切,她平靜地看著身著貴妃喜袍的美麗新娘尊貴又喜氣盈盈地一步步走近,看著原坐在她身畔俊美如天神的元拓著一身華貴喜袍,緩緩起身下階迎接新娘,那原來總牢牢握著她的修長大手,現下握住的是別的女子……

她低低地笑了起來,微弱的笑聲滿是苦澀和自嘲。

半個月來,沒有交代,沒有解釋,甚至再沒見過她一面,他答應她的,再一次失諾了。

梅小法,你終於可以死心了。

就在元拓和銀鳳郡主並肩而立,隆重地拜堂行儀禮成後,她這才慢慢地站起身來。

殿內文武百官和北齊使臣頓時一怔,驚異好奇疑惑嘲笑的目光紛紛投注向這個出身卑微的魏後。

怎麼,就衝著她弱國庶族公主的身份,她還敢出言阻止君上和貴妃洞房嗎?況且婚禮已成,銀鳳郡主已是君上名正言順的貴妃了,她這時還出頭搗亂不是自討沒趣嗎?

「梓童,你要做什麼?!」元拓銳利的鷹眸瞇起,卻掩不住一絲的驚喜和忐忑。孤就知這小人兒定會熬不住,果然醋意橫生,都忍不住了!

銀鳳則是微帶不悅,卻仍優雅地朝她再斂首行禮,脆聲爽朗地道:「不知姐姐有何指教?!」

梅小法只覺胸口空蕩蕩的,冰冷得像是什麼都被掏空了,神情卻很是平靜,她輕聲地道:「君上,太皇太后,貴妃,還有諸位王公大臣,眾位皆知三天前,『大魏宮律』已頒布天下,令行禁止,重逾泰山,再無人可撼止動搖。」

「自然是的。」元拓濃眉糾結了起來,有些莫名的不安,神情狐疑地望著她,「梓童,今日是皇家喜事,作何提起『大魏宮律』?」

太皇太后嗤了一聲,閒閒道:「傻孫兒,自然是有人想拿『大魏宮律』狐假虎威,以法壓人了。」

他眉心一跳,卻直覺小法不可能會做出這等荒謬行為,尤其是北齊使臣還在此,事涉兩國情誼,怎可胡來?

銀鳳確是久聞大魏新後乃法學大家梅氏後人,還曾參與「大魏律」和「大魏宮律」的擬訂,法條之考據精細嚴謹,連最古板的老臣也不得不讚揚過的,看來,她還真要藉機給自己一個下馬威了?

梅小法深深地凝視著元拓,清楚地看見他眸中的疑惑、關懷和一絲惱色。

他,終究還是不瞭解她,不夠信任她。

再苦再痛,她梅小法這一生,都不會做出傷害他、傷害這個國家的事來。

可,他不會懂的。

「小法,你身子不好,快快回椒房殿休息吧。」元拓眉心蹙得更緊,聲音卻極力溫和,「有什麼話,明日再私下同孤說。」

她搖了搖頭,眼眶灼熱酸楚得厲害,卻還是拚命忍住了,唯有開口時仍隱約氣息不穩。「稟君上,臣妾有罪。」

他心一驚跳,臉色瞬間變了。

小法……你這是要做什麼?

「哦,皇后何罪之有?」太皇太后眼中精光一閃,快聲地道:「不如說來給哀家和諸公評說看看。」

「老祖宗!」元拓冷厲低斥,「您請慎言。」

太皇太后瑟縮了下,神色難看起來,卻在他冰冷危險的警告目光中不敢再多言。

他冷森森地收回視線,再望向梅小法時已幾近懇求,「小法,你回--」

「『大魏宮律』第參拾貳條有云:凡後苑后妃嬪妾者,有迫害、不利、危及皇嗣者,即日起休離出宮,脫簪淨身,歸鄉出家,不得有誤。」梅小法語聲清晰,一字一字地朗聲道。

「小法!」元拓臉上瞬間血色盡失。

她直視他的眸子淚霧朦朧,蒼白小臉沉靜美好一如初見,嘴角揚起輕淡悵然的淺笑。

元拓,別了。

他看見她淚眼裡的悲傷、眷戀卻也決絕之意,腦子轟地一聲,如遭晴天霹靂、五雷震頂。

不!不要!小法你不能這樣對孤,你、妹別這樣……對我……

「臣妾半個月前自飲絕子湯,此生永絕於皇嗣,罪孽深重,乃犯『大魏宮律』,罪無可恕,自請休離淨身出宮,歸鄉……出家。」梅小法跪在地上,伏首領罪。

元拓身軀重重一晃,雙膝幾欲軟癱支立不住,他臉色慘白,雙眼血紅地盯視著她,喉頭湧現一口腥甜,被他死命地嚥了回去,他只覺兩耳轟隆隆鼓動震響,腦中一片空白。

自、自飲絕子湯……她竟自飲絕子湯……她不要懷他的孩兒,她、她竟然恨他至此?

殿內眾人因震驚而噤聲,不敢置信地望著跪在君上面前的梅小法。

饒是狠心冷血如太皇太后也驚呆了,半天回不過神來。

唯有銀鳳貴妃在震撼過後,心下暗暗一喜。

「為……為什麼?!」元拓聲音瘡啞,滿眼既慟且恨,濃濃的傷心絕望憤怒悲痛,既想抓住她猛力搖晃問個明明白白,又想緊緊將她抱在懷裡,把她完完全全融入骨血裡再不放開。

元拓,你真的瘋魔了,她都不要你的孩兒了,你竟還狠不下心惱她厭她?

梅小法緩緩地抬起頭來,蒼白小臉淚流滿面,卻是平靜如常,「臣妾說過,君上的話,臣妾會當真,可是……你沒有做到。」

「你、你便因為這樣……因為孤一時沒有同你解釋清楚,沒有好好寬慰你……」他心如刀絞,顫聲道:「你,就這樣報復孤?」

「不,臣妾只是絕了自己的心,絕了自己的路。」她閉上眼,淒涼地笑了。「一夜夫妻百日恩,以後,君上便不用再因臣妾而為難了。」

「小法--」他喉頭哽住,眼眶熾熱燒痛如火焚。「你、你絕的不是自己的心,你這樣……絕的是孤的命!」

「只要捨了我,忘了我,君上往後的日子就能很快活很快活的。」她臉上淚水直流,聲音輕而溫柔。

「臣妾這樣的婦人,不見容於世,苛求獨佔一人一心,本就是癡人說夢,多謝君上曾給了臣妾一場美夢,如今醒了,臣妾亦不悔……」

「小法--」他的心都要擰碎了。

「國無法不重,人無法不立,請君上遵我『大魏宮律』而行,降罪予臣妾,臣妾向您謝恩了。」她重重磕下頭去。

元拓已經痛到極處,面色慘然悲愴而絕望。

真要……放手了嗎?

朱弦斷,明鏡缺,朝露曦,芳時歇,

白頭吟,傷離別,努力加餐勿念妾,

錦水湯湯,與君長訣……

西漢、卓文君《訣別書下闕》

半年後。

元拓靜靜坐在淒清冰冷的椒房殿中,在沉沉夜色裡,他深邃的眸子裡隱約閃動著微光,似淚。

自她離去,這椒房殿便被他下令封了起來,裡頭所有的陳設、物品都還是原來的模樣,就連她為他做的一迭雪白中衣也還是好好地迭放在那兒,長案上繡籃裡猶留了針線和她做了一半的荷包,可這個荷包終還是沒有完成的一天了。

他想留住她的氣息,她身上的香氣,就好像她不曾離開他一樣,好像她只是出去御花苑裡遊玩了一會兒,在下一刻隨時就會踏進殿內,回到他的懷中。

可是,她幽靜溫暖的味道還是一日日地漸漸消逝了。

「小法……」清瘦憔悴的元拓指尖輕輕撫著荷包,苦澀地低喃道:「孤真的錯了嗎?」

他原以為,自己為她付出的已是他傾盡所能,以他堂堂帝王之尊,將最難得的真心保留給她,就已是世上最珍貴的承諾。

而這滿後苑的嬪妃,甚至是那新娶的貴妃,於他而言不過是微不足道的沙礫,可他萬萬沒想到,正是他心中的沙礫,卻深深刺痛她的眼,令她落淚傷絕不止,甚至不惜自毀其身也要離他遠去。

為什麼?

為什麼她能為他和大魏付出所有,卻無法為了他的「女人們」,再後退一步?

他所求的不過是她能一直一直陪在他身邊,他會護好她,不會教任何女人有膽敢傷她、輕視她的一天,他都為她周全到這個地步了,為何她還能狠得下心離開他?

這半年來,他恨過她,怨過她,甚至遷怒地發兵攻打宋國,一口氣又奪了宋國三座城池。

他想不擇手段把她逼回自己的身邊,便是她懼怕他也好,再不原諒他也罷,只要她能回來,要他做什麼他都願意!

就像當初他為了得到她,為了讓宋王親自將她送到他身邊,不惜動用暗藏在宋王身側的暗釘,散播出「梅氏小姑神肖北魏先後」的謊言。

這股子瘋魔和執著已深入血肉骨髓,嚇得屁滾尿流的宋王二話不說就想把梅家整個打包上貢至大魏,可是,可是她竟然不見了……

「你怎能這樣對孤?」他一手緊緊揪住了劇痛得透不過氣來的胸口,低啞如嗚咽。「你當真……再也不願再見孤一面了嗎?」

若是往日,他定然會覺得她貪心太過,不懂得體諒他為君的持平之道,可現如今,當他什麼都有了,卻發現原來生命裡沒有她,這高高在上的君權和滿後苑的貴妃嬪妾,只是一個個華麗冰冷的死物,陪著他這個帝王埋葬在這宛若陵寢的魏宮中。

如果一切能重頭來過,那麼他還會為了四國之間那個可笑的「聯姻盟約」,選擇失去他這一生最心愛的女人,此生最珍視的後嗎?

可現下,什麼都來不及了。

原自請休離歸家欲帶髮修行的梅小法卻蹤影不見,梅家更是舉家消失,就連他派出了霸下和睚訾兩大宗師都遍尋不著。

他一日比一日更加煩躁惶恐不安,暗中發佈密令追索諸國,連近日對他疏遠銀鳳,拒不與之圓房而大為光火的北齊帝高壑,都被他嚴正要求,在其國境內尋找有無梅小法的蹤跡。

姓元的!你當孤是什麼?孤為什麼要幫你找那個令我皇妹獨守空閨的禍首?

錦繡帛書上,高壑的怒火和冷嗤躍然於字間。

他回以寥寥數字:孤願以圖、薈二城相酬。

如此,方換來了高壑的千金一諾。

但他永遠不後悔,只要能找到小法,就算要他拿整個大魏去換,他也甘心情願。

「小法,卿卿……」元拓滿眼黯然,疲憊而傷痛地喃喃。

「你究竟在哪裡?」

在魏國國都玄龍城外的一處山坳小村落裡,那數月前才開設的簡陋私塾裡還坐不滿五個小娃兒,卻已是全村僅有的、適學之齡的童子。

村民們的祖先是先秦時避亂至此的,後歷經數朝數代更迭,稍稍有點志氣野心的都離村逐高去了,留在村子裡的大多是安於清貧之人,只想著有一口飽飯,能過上平平安安的日子就行。

日出而做,日落而息,週而復始,直至歲月老去。

在其中一間村人幫著搭建的屋舍前,一個身材嬌小卻挺著大肚的女子正跪在田間除著草,簡單的布衣荊釵,卻難掩她身上沉靜動人的氣質。

「小姑子!你、你快住手!」

背著捆柴的晉遠遠一見險些嚇掉了魂,氣喘吁吁地飛奔而來,又是擔心又是懊惱地忙將她攙扶起來。

「晉,你回來了。」許是懷著孩子的緣故,梅小法的氣色還不錯,頰邊隱約有紅暈血色,是比她半年前甫回到宋國梅家時好得太多太多了。

當時的她,蒼白瘦弱得像風一吹就會垮了似的,在踏入家門的那一剎那,看到滿臉驚喜的梅父和晉時,她還來不及對他們露出安慰的笑容,便已暈厥在地。

後來他們才知道,原來她已經懷了兩個月的身孕,卻是死死瞞著魏帝,還自請休離歸家……

因為,魏帝納娶新人了。

梅父既是心疼女兒傻,又是憐惜女兒苦--這世上男子三妻四妾乃慣常之事,況且女兒嫁的還是大魏帝王,怎可能只與她一人一生一世?

但是梅父也知道,梅家骨子裡都是情癡,若不能唯一,寧可孑然一生。

既已自請休離為棄婦,梅小法對宋王而言已是無用的廢棋,說不得還成了宋王日日插在心口、深感恥辱的毒針,所以這個家國,他們也再待不下去了。

秘密遷至大魏城外的小山坳裡,是梅小法的意思。

最危險之境便是最安全之地,宋王既是鞭長莫及,魏帝也萬萬想不到,梅小法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靜靜過活著。

雖然梅小法總說,元拓對她失望透頂,恨她怨她都來不及,只怕也不會再願見她一眼,可她還是想待在離他最近的地方。

近到足夠時時聽聞他的消息,又遠到可以不用親眼看到他與他的貴妃、他滿苑的嬪妃……

「你還懷著孩子呢,怎麼能跪在地上拔草?」晉急急將她扶回屋舍內,雙手叉腰,略顯氣急敗壞地道:「萬一把我的甥兒憋壞了可怎麼好?你就不能多疼疼我的好甥兒嗎?哪有你這樣做娘的,還不快快回床上躺好安胎?」

「寶寶都八個月大了,再過不久都要出生了,哪裡還需要再靜躺安胎?」她不禁失笑。

「我不管。」清秀少年有一絲賭氣地翹起了嘴,「寶寶可是叫我舅舅的,我就得護他周全。」

她一怔,含笑的眸光有一剎地迷離飄遠了。

這孩子本該有外祖,有舅舅,有娘,有……爹爹的,可是她卻帶著他遠遠離了他爹爹,可能終其一生,他爹爹都不會知道他的存在。

梅小法心一酸,深深的自責和痛苦如江河決堤般撲天蓋地而來,幾乎令她沒頂窒息。

為了護住她的心,不在他的後苑中漸漸消磨死去,她不惜騙了他,不惜毀了他們的姻緣,甚至得讓孩兒頂著父不詳的身份出生……

她覺得自己懦弱又自私得可怕。

可是除了逃,她再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了。

她不能讓她和他的孩子生在一個充滿威脅的後苑裡。在歷朝諸國深宮之中,受暗算中冷箭遭毒殺的嗣子還少嗎?

她也不信他能護好她和孩兒,因為他已經一次又一次令她生出希望,卻又一次一次在她面前毀去她所有的信任。

梅小法真的害怕,有朝一日她甚至得為了孩子,去站在他的對立面。

因為她只有自己的孩子,他卻可以和旁人有很多很多孩子……

「小姑子,你怎麼了?」晉注意到她蒼白的臉色,憂心忡忡地問,「是哪兒不舒服?唉,上回那個游醫來,我就該多問他拿幾帖子補身的藥……」

她回過神來,對晉綻出了一個溫和的笑。「我很好,真沒事的。」

「小姑子,老爺那天說得對,看樣子是該早些幫你找好穩婆和大夫來村子裡住下,好好照料你和寶寶才對。」

「不行!」她心一跳,想也不想地重重搖頭。「萬一讓外頭的人知道些什麼,或是讓村裡人起了疑心……我不能冒這個險。」

「可是生孩子是生死交關的大事--」晉光想臉色都發白了。

「隔壁的陳婆婆已經說了她會來幫我,她生了五眙,經驗豐富。」梅小法低下頭,溫柔撫摸著高高鼓圓的肚子,滿眼都是慈母溫暖的笑意。

「寶寶他一定會平安出生的。」

「可是……」晉還是覺得很不安心,曝嚅道:「寶寶身份何等矜貴,萬一,呸杯一呸!沒有萬一……我的意思是,他本該是在御醫、宮中穩婆重重照顧下出世的,可現在只有一個鄉下的婆婆搭手幫忙……」

「他會好好的。」她眸中光芒熠熠,堅定而充滿信心道:「我和--他的孩子,定然是最強壯勇敢的,寶寶知道我們那麼愛他,我們都深深期待、盼望著他的到來,他一定會平安降生的。」

晉看著她,忽然喉頭有點堵塞,眼眶濕熱了起來。

「嗯,你說得對。」他吸了吸鼻子,半蹲下來笑著對她圓圓的肚子道:「小甥兒,你阿娘對你這麼有信心,舅舅也等著你出來,以後帶你上山掏鳥蛋兒、摘山楂果,下河摸魚捉蝦……舅舅找了好多好玩的地方,都等著帶你去玩兒呢,你可得快點乖乖出來哦!」

梅小法不禁笑了起來,心暖如陽。

寶寶,你的傻舅舅真好,對吧?

神情陰鬱冰冷的元拓正批示著群臣的奏章帛書,殿裡的氣氛僵凝如隆冬飛雪,再無一絲暖意生氣。

就在此時,他隱約聽見了殿外守門的皇衛軍嚴聲說些什麼,而後是小心翼翼輕聲而來的腳步。

元拓頭也未抬。

侍立在他身畔的秀悄悄地下殿去聽了一耳朵,神情為難地微變,隨即硬著頭皮回來跟他稟了一句:「稟君上,貴妃親自做了羹湯,在殿外求見……」

「不見。」他眉也未挑,冷冷地道,手上狼毫穩穩地持續批寫奏章。

「咳。」秀吞了口口水,心下不免暗罵貴妃真是自個兒不長眼還連帶拖人下水。

「那個,稟君上,貴妃說若是您不見她,她便在殿門口跪守著,哪兒都不去。」

「那她就跪著吧。」他淡淡地道,「當初娶她之前,孤已清楚告訴她,孤只會給她名,若是皇后不允,孤是絕不會碰她一根寒毛,她自己也同意了,現在又出什麼麼蛾子?」

秀還未回答,殿門口處已傳來一陣騷動。

「君上!臣妾只求一見,請君上答允!」銀鳳貴妃再忍不住了,不顧皇衛軍的阻攔便想要衝進來。

元拓眸底的厭色更深了,手中狼毫一頓,對秀道:「去告訴她,現在皇后雖不在,可孤還沒死,她若不想乖乖待在自己的殿裡安享富貴,做她『風光八面』的大魏貴妃,那孤便遣送她回返北齊,讓她繼續做她『艷射四方』的北齊郡主!」

「諾!」秀興沖沖地領命,咧嘴一笑。「奴下立刻傳令去!」

不一會兒,殿門口便傳來銀鳳貴妃氣憤的高叫嚷罵聲,連腰間纏的銀鞭都要拿出手打人了,卻還是被皇衛軍給「暴力鎮壓」回她自己的寢殿。

得意洋洋的秀回到元拓身側,卻在看見眼窩下方暗青,氣色灰敗疲憊的君上時,眼圈兒不禁一紅。

唉,君上自皇后離去,就食不下嚥,睡不安寢,若非憑著一股帝王矜傲之氣生生的挺住,恐怕人早已經垮了。

現在大魏上下文武百官,人人最盼望的就是皇后能早日歸來,否則他們傲視諸國、睥睨天下的君上還不知能不能撐下去?

「咳咳咳……」元拓弓著身子好一陣劇烈地喘咳,一手緊緊地捂著胸口,翻騰的氣血彷彿就要衝喉而出,嗓間湧現一抹腥甜,卻還是被他生生地抑住了。

「君上!君上,您要不要緊?還是傳御醫吧!」秀大驚失色,急忙替他拍撫後背,哽咽道。

「孤……咳咳,無事……」他咳得漲紅的臉龐在最初的血色凝湧後,漸漸褪成了一抹病態的蒼白,疲倦地淡淡道:「霸下和睚管可傳來消息了嗎?」

秀強忍住鼻酸,溫言道:「君上莫急,兩大宗師出馬,必能很快就尋回皇后的。」

「……真的很快就能尋回孤的小法嗎?」素來尊貴霸氣的元拓抬起頭,慘白的臉龐掠過恍似稚兒般的脆弱和希冀之色。

秀淚水奪眶而出,卻是拚命點頭,鼻息濃重地道:「會的會的,一定會的。」

元拓眸底乍放狂喜光芒,隨即又黯淡下來,聲音低微幾不可聞地喃喃:「小法她還會原諒孤嗎?」

小法,我真的、真的後悔了……

蒼天在上,孤以人間帝王之位向禰祈求,只求再見吾妻一面,孤願付出一切,傾盡所有--

「君上!」殿外,霸下的身形如鬼影似飛箭般急射而來,顧不得氣喘如牛地急急大喊:「皇后有難,請君上速速召御醫前去相救!」

「你找到小法了?」元拓先是驚喜萬分地猛然站起,卻在下一刻臉色慘然大變。

「皇、皇后有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誰敢傷孤的小法?睚皆呢?睚訾何在?為什麼你們沒有護好孤的小法?來人!快傳御醫--所有的御醫隨孤出行救人!」

魏宮好一陣瘋狂般的兵荒馬亂,不到一盞茶辰光,元拓高大的身影已親策胯下千里馬撒蹄狂奔,當頭疾衝出皇城,除卻百名暗衛高手躡身護行,接著是十數匹精良戰馬載著全部的御醫緊跟在後,還有一千皇衛軍煞氣騰騰地緊密隨護。

梅小法從來不知道,原來生孩子這麼痛……

簡直就像是下半身的筋骨血肉全部被絞擰著、撕扯了開來,腰肢宛然就要斷折成兩截,巨大的痛苦如大浪淹沒了她,一次比一次還要強烈,彷彿永無止境。

她全身上下汗濕得恍如自水裡打撈起來,緊抓著上方纏手的布巾,貝齒緊咬得嘴唇已血漬處處,拚力地使著勁,肚裡劇痛翻絞,可怎麼也生不出來,恍恍惚惚間,陳婆婆的聲音越來越遙遠,她的意識也越來越模糊……

「難產了!」陳婆婆驚悸的叫聲隱約穿過耳膜而來,阿爹和晉好像在哭在罵,還有砰砰砰在磕什麼的響聲……

她忽然發現這持續了一天一夜的巨痛和翻絞漸漸麻木了,下身濕漉漉的,刺骨的寒冷緩緩吞噬了她所有的感知,連濃重的血腥味都再嗅聞不到。

梅小法渾身再無一絲的力氣,只能靜靜躺著,雙腿大開,任憑下身血流不止。她……就要死了嗎?

這是老天爺給她的懲罰嗎?因為她的懦弱,她的自私,所以連她的寶寶,也留不住了嗎?

「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她脫力地痛哭失聲,慘白無血色的小臉冷汗涔涔,淚水無聲地決堤狂流。「是我害了寶寶……我不配做他的阿娘……」

不,不……她的寶寶,她……她的孩子不能有事……她要她的孩子好好活著……

「陳、陳婆婆……」她不知哪來又攢出了一絲力氣,緊緊地掐握住了陳婆婆的手,掙扎地仰起頭,汗濕的小臉上滿是堅定決絕之色,氣息低微地道:「剖、剖腹取子……我、我要孩子活…一下去……」

「剖……剖腹取、取子?」陳婆婆驚恐得幾乎魂飛魄散,像是見著鬼般地瞪著她。「這這這……這怎麼能行呢?老、老婆子這輩子就沒殺過人……也拿、拿不穩刀的,不行不行,我不敢……而且你會死的!」

「只要他……只要他能活,就好了……」她蒼白如紙的臉上揚起一朵微弱的、卻溫暖寵溺至極的笑來,「我……我死,換他活……」

陳婆婆再也忍不住哭了,「傻孩子,可憐的兒啊……」

門外的梅父和晉已經哭跪在地,若不是梅小法下死命不准他們進產房,不讓他們親眼見到這血淋淋可怕的一幕,他們早就衝進來了。

「小法,你千萬不能放棄啊,阿爹要你和孫兒都平平安安的,阿爹不要你有事啊!」梅父痛哭失聲。

「小姑子,我去求魏帝來救你,他們魏宮裡一定有很多很多厲害的御醫,你等著,我馬上去--」晉跳了起來,一抹淚痕斑斑的臉,大叫道。

「來不及了……」梅小法澀澀地苦笑起來,勉力維持住最後一絲力氣,懇求著陳婆婆道:「剖……剖開我的肚子吧……」

就在此時,緊閉的房門砰地一聲被踹開來,一個高大身影殺氣騰騰地衝了進來,卻在看到躺在血海裡的小人兒時,陡然一僵,雙腿幾乎癱軟倒地。

不,不……不可以……

「小、小法……」元拓雙眼赤紅如血,臉色灰敗慌亂心痛欲死,顫抖著手輕輕撫著她的臉,雙膝已一軟,跪跌在她榻畔。「小法,你不能有事,孤、孤是帝王,是天子,孤不准你有事……別怕,孤來了,一切有我,你……別怕。」

她怔怔地望著這張久違了近八個月的俊美臉龐,卻有一剎那幾乎認不出他來。他,變得好消瘦,好憔悴,原本合身的衣袍竟虛虛地罩在他消瘦的身上,就像是一個大病經年的人……

梅小法驀然心一酸,淚如泉湧,哽咽道:「君、君上,你……過得不好嗎?」

「你不在,孤又怎麼能好?」元拓淚眼迷濛地看著她,貪戀的、憐惜又萬分心疼地將她緊緊抱在懷裡,俊臉埋在她冰冷汗黏的頸項間,激動地瑟瑟顫抖了起來。

「小法,孤求你……別離開我……孤已悔了,孤往後都改了……你別離開我……」

她也崩潰了,淚如雨下,支離破碎地低泣道:「君上……對不起……是我害了我們的孩兒……」

「不,是孤的錯,是孤沒有護好你和孩兒,可你放心,孤已經來了,往後你和孩兒都會好好的,孤等著帶你們回家--」他喉頭被淚意哽住,猛然回過頭對門外大喊,猶如受傷野獸般怒咆:「御醫!快來救孤的妻和孩子,若是他們母子有半分閃失,孤要了你們全族腦袋!」

御醫們急急奉詔而入,惶恐得滿頭大汗,卻在見到皇后難產危急的模樣,心下一個咯登--

皇后、皇后此刻情況不妙啊!

可是眼見猶如瘋獸般死命怒吼的君上,還有他們全族數千人的性命,御醫們哪還敢有半分遲疑,立刻把脈的把脈,施針的施針,煎藥的煎藥,火速搶救皇后與皇嗣於生死一線間。

而由始至終,元拓都緊緊擁著梅小法,誰勸也不放,他要親眼看著她和自己的孩兒平安降生,他要親身護著他的愛妻平安無事。

「君上,宮口開了!」終於,御醫院使驚喜地喊道:「娘娘必能安全引產……還請君上暫且在外稍候,老臣發誓,必定能好好護持娘娘和皇嗣--」

「孤就在這裡,哪兒都不去!」他緊蹙的眉宇掠過一抹狂喜之色,隨即臉色一沉,不耐地催促道:「別廢話了,快助娘娘平安誕子,過後孤大大有賞!」

「諾,諾。」院使抹了把冷汗,急急應道。

「君上……產房血污,您還是……還是先出去……」飲過了催產湯和參湯後的梅小法重拾了些許的氣力,腹中又開始絞疼起來,顯是孩子已經入盆欲出了,她在痛得頭目森森然之際,不忘喘息地勸他。

「孤哪兒都不去,孤要一直陪著你,陪著你和孩兒。」元拓目光溫柔似水,憐惜地為她拭去滿額滿頰的汗,啞聲道:「你信孤,這次,孤真的不會教你失望了,孤會一直、一直在你身邊的。」

她癡癡地望著他,最後毅然地點頭,噙著淚卻幸福地笑了。「嗯,我知道。」

原來,幸福一直都在的。

原來兜兜轉轉,他們就是彼此的命,是注定要相戀、相系一生的。

--半個時辰後,魏後產下一兒一女龍鳳皇胎,魏帝大悅之,封為朝陽公主及紫陽太子,並大赦天下,厚賞諸臣,大魏舉國歡騰。

一個月後,當魏後出月子之際,魏帝重帛厚金廣散後苑嬪妃各自歸家,並頒旨天下,稱己一生唯有一後,生死相依相隨,終生再無旁人。

後,魏宮注錄:貴妃不服,怒而拂袖返北齊,北齊帝大怒,以國書脅之,吾帝謂:要戰便戰。

魏宮龍榻守則

子夜,大魏宮。

椒房殿內,重重華麗紗帳後,一個嬌小的身影跨坐在身下男子高大挺拔身軀上,柔軟纖細得不盈一握的腰肢被男子大手穩穩扶住,雪白身子前後搖晃著,癲狂得嚶嚶嬌泣不絕。

「君、君上,不……不行,臣妾好累好累了……」梅小法香汗淋漓,身子酸軟得都快化成一汪春水,偏偏身下緊窒芳濡的蜜處猶被迫深深含納著他灼熱騰騰的硬長粗大巨物,被他挺臀上擊,一記一記重頂花心,入得春潮氾濫,濕淋淋得一塌糊塗……

「好卿卿,別停,你含得孤好緊啊……唔!」他緊窄有力的健臀又是一個深長的上頂,深得幾乎鑿穿了小人兒的花心。

只聽得梅小法咿啊啊啊地尖叫一聲,綿軟玉體劇烈地抽搐起來,剎那間蜜穴ue緊縮,花汁暖熱地汩汩吐出,一下子洩得幽甜濕稠,將他精瘦勁實的小腹大腿處濡濕了一大片。

他巨大勇偉慾望也在這一瞬間被她小穴ue內暖呼呼嫩央央的軟肉吸夾包裹得極致銷魂,他腰眼間一麻,悶哼了聲,險險就陽精不守,幸而及時憋定住了。

元拓索性在愛妻下身洩得哆嗦嬌叫的當兒,將小人兒翻過身來,將她如軟玉凝脂又似桃兒似的渾圓小屁股扶起正對著自己,沾著春露濕淋淋的碩長熱燙巨物再度送入了那小小蜜縫中。

「嗚……」她倒抽了一口涼氣,渾身抖嗦著,恍若難耐又似承受不住,拚命想爬往床榻前頭閃躲,卻被他大手握得牢牢的,更是一番下死命地狠狠抽送頂弄起來。

他幾百下重搗,又入得她魂酥神顫,小屁股抖瑟著顛搖著,最後再吃不住的哀哀嬌吟低泣了起來。「君上……君上饒了小法吧……臣、臣妾……啊,嗯……明兒還、還得早起……」

「好卿卿,孤,嗯,陪你,」他長長地抽出,又是長驅直入,瘡啞地笑了起來,喘息道:「不怕。」

「不……不要了……」

「咱們再一回,再一回就好……」 「你這句話,嗚,啊……今晚都說,說過三次了!」

「卿卿記性真好,還記得你我夫妻約定過的每夜龍榻守則--有一就有二,無三不成禮!孤心甚慰,看在我家好卿卿這般歡喜的份上,孤便再多送你一次如何?」

誰要送這種啊啊啊?!

梅小法都快瘋了。

元拓卻是嘴上滿是愛語纏綿,胯下直送猛幹著,俊美無儔的臉龐上,滿滿汗水和狂野的情慾與寵溺之色,直是恨不得生生把這小人兒給入得死去活來,讓她在自己身下酥軟成了嬌花春泥,永遠和自己融為一體,生生世世再不分開……

一時間龍榻搖,帝王猛,美人顛,這麼一搗弄又是一個時辰過去了。

殿外的貼心侍女姚只得重新命人去燒一桶又一桶的熱水,因為一個半時辰前燒的都已經涼了,唉,這就叫柴多也架不住「用」得快嗎?

不過真高興君上和娘娘夜夜恩愛如斯,看來宮裡很快又將迎接新的小主子誕生了吧,哇哈哈哈……

而此時龍榻上,梅小法的小屁股被迫翹得高高,他最愛的這後入式卻是快把她折騰死了,每每總能頂到最深處,幾次甚至強行擠開了她的小小宮口,撐得她小腹鼓脹,酥麻顫慄難抑,而後他才甘心將那濁白熾熱陽精大團大團地射……唔,真真是羞死人了……

自從她兩年前生完龍鳳雙胎孩兒,被迫憋了一個月不能碰她的他,等開禁後簡直像是狼虎附體,每晚都要將她壓在龍榻上瘋狂「操持」好幾回,等吃乾抹淨,她都累癱昏睡得不省人事了,他才神清氣爽地上朝去。

她睡到了過午,常常又被這頭甫下朝的色狼好一陣熱烈纏綿地吻醒,然後他美其名抱著她要親自餵她午食,可上頭的筷子才夾了炙肉送進她小嘴裡,下頭又是悄悄地解開了龍袍裡的明黃褻褲,趁她不備再度將勃起的騰騰巨物吃進她小穴ue裡--

梅小法真是應付得疲於奔命,她開始懷疑自己會是史上頭一個因性事過度,被君上「寵愛」到乏力虛脫而亡的悲慘皇后。

天知道他到底哪來這無窮無盡的欲……呃,精力的啊?

還有以前坊間流傳魏帝英明睿智,一心專注國事,慾念淺淡,又是哪個害人精亂造的謠啊啊啊?

「君上……夫君……好哥哥……」梅小法實在應付不來了,在這夜第四次洩身幾欲昏厥過後,她嬌弱無力地伏在凌亂的龍榻上細細喘息著,顧不得方才哭叫得眼

也疼,喉也痛,趕緊嬌靡地求饒起來。「都快五更天了,你再兩刻鐘就得上朝……好歹也歇、歇上一歇……日日這麼耽於床幃淫樂,不,不大好……」

「唉,小法莫不是嫌棄孤了?」元拓摟著渾身香汗嬌黏得玉體酥人的梅小法,赤裸的精實體魄緊挨著自家小愛後,帶著一抹狂野性事後的飽暢酣然,大手握著她一隻雪白渾圚玉乳,愛不釋手的揉捏著,還不時低下頭晚含輕咬著,撩撥得她又是一陣氣息不穩,嬌喘吁吁。

「還是孤伺候得愛妻不舒服?!」

她累到連白眼都懶得奉送一枚,渾身虛軟地咕噥道:「就是太舒服了,都快舒服『死』了。」

「孤都攢著給卿卿,卿卿該歡喜才是。」

梅小法臉蛋漲成了胭脂色,自個兒的臉皮還真真是怎麼也比不上這恥度永無下限的一國之君。「哪、哪個又同你說這些了?」

「好卿卿,你就別再惱孤了,要不--」他俊美臉龐忽然湊近她耳畔,笑得好不神秘兮兮,邪惡無邊。「明晚就罰孤只用玉勢弄--」

她腦際轟地一聲,小臉瞬間炸得更紅了,險些噴出一口老血。

「你你你你……」淫賊!

就在此時,緊閉的殿門外隱約有人聲響動,依稀是秀和姚好言柔聲在勸著誰,語氣之寵愛疼惜,一下子就彰顯出了來人的身份。

要糟!

原是調戲老婆調戲得不亦樂乎的元拓渾身一僵,俊美臉龐瞬間皺成了苦菜花。他命中的另一個小小剋星又來了!

相較元拓的滿臉苦相,他懷裡的梅小法則是噗地失聲笑了出來。

我梅氏法家,終有傳人矣。

【魏宮起居注;欲知下文,請詳見「梅氏家(被)訓」】

梅氏家(被)訓

椒房殿內,兩軍對峙……啊,不是,是魏帝元拓和朝陽公主元梅學,一個高大挺拔俊美偉岸,一個年僅兩歲玉糰子般奶聲奶氣,兩人正大眼瞪小眼,互不相讓地瞅著對方。

最後,終是寵女兒寵到沒邊了的魏帝元拓率先敗下陣來,陪笑道:「孤的小寶貝兒,咳,今兒……不如先給父皇點面子,改明兒下回再訓行不?」

「啟稟父皇,」小公主元梅學睜著烏黑滾圓眼兒,粉妝玉琢如小包子的臉蛋卻是嚴肅至極,全然不似個兩歲小娃,說話前還不忘先行了個禮。

「古人說孝有二者,小孝乃恭尊順從,大孝是為匡扶長上,父母有錯,當時刻敬之誨之勸之……」

元拓越聽俊容越形尷尬,欲張口辯解,卻在對上嬌嫩嫩小女兒正氣凜然、關懷備至又十分痛心的小臉時,啞口無言。

而不久前才被夫君壓在龍榻上好一番胡天胡地欺負得酥軟成春泥的梅小法,則是裹著鳳凰繡被在一旁偷笑。

呀,幸虧生了個好女兒,既能制得住那一放縱起來便恥度大開、不知收手的父皇,也能好好替她這每每「反抗無能」的母后出一口老氣。

「那個,咳!」元拓清了清喉嚨,對女兒討好賣笑道:「父皇知道小寶貝兒擔心父皇,不過父皇平時還是有分寸的。」

「敢問父皇,您這個月已是第幾回延誤早朝了?」小公主的彎彎眉毛皺成了小老頭子。

「……」元拓眼神心虛地飄了飄。

「算上今日,父皇已是八次誤了早朝,教文武大臣候上一個時辰有餘,而現下才月中呢!」小小公主痛心疾首,嫩央央的幼聲幼氣已是苦口婆心了起來。

「太傅說過,守時乃帝王之美德,父皇您乃大魏之主,怎能帶頭做壞示範?要是日後弟弟也學了您,給太傅打了手板子,父皇您好意思罵人嗎?」

「……」元拓被女兒訓誨得無言以對,俊臉掠過一絲慚色。

「嗯,是父皇錯了,往後父皇會,咳,那個,『準時』結束的……」

一旁梅小法臉蛋兒先是羞紅,隨即鬆了好大一口氣。

今晚總算能睡個飽覺了。

就在梅小法慶幸且欣慰地暗暗一笑時,忽見女兒一本正經地朝自己看來,她心下不由咯登一聲,立刻挺起身子。

「母后也有過。」小公主仰頭望著自己最愛的娘親,有些恨鐵不成鋼地搖了搖小腦袋,歎氣道:「母后親自擬修的『大魏宮律』有云:凡宮中女子,無論尊上者抑或奴下者,皆應時刻將儀容打理妥貼,不需華麗,但該潔淨,違者罰抄『女則』五十遍……」

「……母后這就去抄。」梅小法羞愧到極點,乖乖低頭認錯。

「嗯,母后知過能改,乃我大魏女子心目中最佳典範,不愧是第一國母。」元梅學咧嘴一笑,露出小小如貝的乳牙,端的是可愛無比。

元拓一聽吃味了,咕噥道:「父皇明明也很從善如流的,父皇悔改得多乾脆利落啊,怎麼小寶貝兒都不誇父皇了?」

「因為父皇您老是『勇於改過,樂於犯錯』,連弟弟都知道只要把您和母后放在一處,您就--唔唔--」小公主的嘴巴瞬間被自家父皇的大手摀住,隨即身子一輕,已經被抱在了高大俊美的父皇懷裡。

小公主瞪著自家父皇--父皇幹啥呢?

元拓對著小女兒,壓低聲音,神秘兮兮的問:「噓,想不想再要個小弟弟?」

小公主滾圓似兔子眼兒睜得更大了,霎時興奮起來,重重點頭。

「瞧孤的!」元拓對女兒眨了眨眼,而後抱著小寶貝兒便往殿外的霸下手上一塞。

「陪公主去看太子學上得怎樣了,孤再同皇后交代點宮務,今日早朝就推遲,嗯,一個半時辰吧。」

「諾。」霸下強憋住笑,抱住了一時被糊弄得雲裡來霧裡去的小公主,馬上飛離現場。

元拓見女兒去得遠了,得意洋洋地仰頭一笑。

哈哈,薑還是老的辣啊!

「好卿卿,咱們還有一個半時辰,再好生溫存溫存吧!」

正在宮女服侍下七手八腳換皇后華袍的梅小法聞言一抖。

還、還來呀?!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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