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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人歌 -【謝家皇后】《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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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frost6975
時間:
2017-1-26 09:18 PM
標題:
越人歌 -【謝家皇后】《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7-3-2 01:10 AM 編輯
【書名】:
謝家皇后
【作者】:
越人歌
【內容簡介】:
入宮的第一個年頭,她是才人。
入宮的第五個年頭,她是婕妤。
入宮的第十個年頭,她想成為皇后。
因為成為皇后,能握住珍視的一切不會被奪走,能保護自己,能保護孩子,能夠……陪伴他。
這是一條只能前行的路,退一步就是萬劫不復。
明黃的羅傘前移,天子儀仗緩緩步入城門。遮天蔽日黃羅傘、日月扇,紫旌旗……那一刻日光耀花了眼,謝皇后的鸞駕踏著御道,向前迎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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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frost6975
時間:
2017-1-26 09:34 PM
本帖最後由 frost6975 於 2017-1-26 09:37 PM 編輯
一 才人
謝寧和其他人一樣呼啦啦跪了一地。
其實在被身邊的宮女扯著一起跪下的時候,她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可是看著所有人都齊刷刷的屈膝跪倒,太監們的額頭都要貼到青石磚地上了,她也遲鈍的跟著跪下。
大概過了一會兒她才明白,皇帝來了。
皇帝來了!
謝寧和身邊的宮女一樣老老實實的跪著,沒有敢亂抬頭。
她看著青石磚地。因為日日有人勤快打掃,地上並不髒,但是年深日久,磚縫中自然會留下苔痕,一道道縱橫的深綠在磚縫中蔓延,像是下圍棋用的棋盤一樣。
不光是磚縫中,甚至磚面上因為用得久了,有坑塵劃痕,裡面也都有深深淺淺的綠意。
謝寧看的很專心很自得其樂,直到一雙黑地繡金龍的靴子停在她面前,踩住了她面前的石磚。
靴子繡的真好!龍眼睛活靈活現。
皇帝的靴子真是乾淨啊,別說鞋面了,就連鞋幫都乾乾淨淨,一點灰影兒都沒有。
謝寧不以為皇帝停下來是因為自己。
她已經在宮裡待了兩年半啦。說起來兩年不算長,可是對宮裡的女人來說,已經是一代新人換舊人,上個月剛有一撥女子新選入宮,她們這一批已經是昨日黃花了。
謝寧上一次見皇帝,就是她進宮的時候。
當時最後一關皇帝是親選,她也只看到了皇帝的龍袍而已。和她一起進宮的美女有三十多位,都一起給賞了才人的名號,其中梁才人曾經得幸,封了美人,李才人後來居上,封了昭容,其他人就都如同謝寧一樣,寂寂無聞,被所有人遺忘了。就像這片園子裡的花一樣,一春開,一秋謝,然而並無人來賞。
謝寧原本不知道,為什麼她聽說的後宮裡那麼多陰狠毒辣不可思議的事情,全都是女子做出來的,但是現在她漸漸明白過來了。
沒有一顆堅實的心,在這樣日復一日的寂寞中煎熬,人性真的會被慢慢扭曲改變的。
謝寧有時候還真羨慕身邊的執役的宮女。她們有奔頭,可以爭取升職加薪,年滿二十八歲還有出宮機會呢。
“你叫什麼名字?”
謝寧怔了一下,聽見皇帝又說了一句:“抬起頭來回話。”
“妾……縈香閣才人謝氏,請陛下安。”
她是夏朝永康帝後宮裡一個五品的才人。
這就是她和皇帝的全部對話,從頭到尾謝寧都處於懵圈的狀態。即使皇帝讓她抬頭,她也必須低垂眼簾,直視龍顏可是會被論罪的。
所以,等皇帝一行人走了,旁人紛紛圍著她七嘴八舌的說話時,謝寧心裡就在琢磨,面聖也算有兩回了,可到現在還不知道皇帝長什麼模樣……這也算是有幸得見天顏啦?
別開玩笑了。她現在連皇帝的高矮胖瘦都不知道,也不知道皇帝眉毛眼睛鼻子長什麼模樣。
在皇權面前,當對方手握你的生死榮辱,而你無力反抗的時候,保住性命好好活下去才是重要的。
謝寧看著面前圍著她的亂糟糟的一張張面孔,有熟悉的,也有的非常陌生。
皇帝的魅力真大,他就跟自己說了一句話,搞得現在自己在這些人眼裡像是鍍了一層金身一樣,人人爭搶。
回了縈香閣,謝寧一進屋就趕緊坐下,踢掉腳上的鞋:“這鞋太緊了。”
伺候她的兩個宮女趕緊去把鞋子撿起來:“才人可別這樣,新鞋子總是難免要緊一些的,多穿穿就好了。”
“腳捆的像豬蹄膀一樣……”
她的聲音雖然小,但兩個宮女都聽見了。兩個人中更老成的青荷說:“我去借個楦頭來撐一撐吧,撐兩晚就不緊了。”
謝寧正琢磨著中午能吃什麼,她這個地位的人按說是不能點菜的,只能按份例來,膳房給什麼吃什麼。遇到愛吃的當然是走運,但這種機率不是太大,大多數時候送來的還是那種不怎麼愛吃,或是根本不想吃的。
所以謝寧進宮這兩年多以來最大的成果就是——她和膳房的人倒是把關系混的不錯。她自己下廚不怎麼在行,可是從前看過的食記菜譜不少,倒是憑著這一點博學多識,和膳房的人混了個臉熟,也能時不時的弄到點自己愛吃想吃的東西。
就像現在屋裡擺的點心,裡面沒放桂花、香油、豬油這些東西、糖也放的少少的,吃起來外皮酥蘇,餡心爽口,真的一點都不膩。
中午吃蒸菜好不好呢?蒸菜熱乎乎的軟乎乎的嫩乎乎的,滴上幾滴辣椒油,再澆上點蒜茸,她准能干掉兩碗。
當然這碗不是海碗,也就比茶碗大一點。
謝寧盤算完這個,發現她屋裡兩個宮女——青荷和青梅都有點恍惚。一個拿著抹布,在桌角反復的擦反復的擦,也不知道換個地方。另一個則坐在門旁邊縫著荷包,可是看起來效率遠不如平時。
沒等謝寧喚青荷去膳房,有人進了院子。
縈香閣裡原先住著三個人,除了謝寧自己,一位劉才人,另外一位連她姓什麼都不知道,住進來沒幾天就一場風寒送了命。
劉才人是覺得縈香閣太荒涼偏僻了,想法子托人換了地方住,這兒只剩下了謝寧自己。原來還說要再遷人進來的,但是拖了一年半載的也沒遷進來。
謝寧倒覺得這樣挺好的,清靜。以前劉才人還在的時候,謝寧其實有點兒怕她。因為劉才人的一雙眼好像刀子似的那麼利,不是盯著人看就是盯著東西看,看得謝寧心裡直發毛,不知道她的肚裡在盤算些什麼,和她在一塊兒是能不說話就不說話,生怕說錯做錯什麼被抓住把柄。
所以縈香閣平時是很少人來的,更不要說這來的人身份不同了。
青荷看一眼就愣神了,趕緊迎出去行禮問好。
謝寧也跟著慢慢站起身來。
來的這個人是個內侍,三十歲上下,穿著一身老葉子綠的葛綢布袍,一身上下收拾的格外體面齊整。
謝寧慢慢從記憶裡把這個人找出來,虧得他生的非常面善,五官都很端正,嘴角邊好像總是有一抹笑意一樣,讓人一見就忍不住心生好感。
這人可得罪不得,縈香閣歸屬後苑,這人正是後苑的副總管太監周稟辰。
這人不說掌握著她的生殺大權,可絕對不能得罪他。一個手握實權的太監和一個低品級無寵的才人,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誰更厲害。
“周公公有禮。”謝寧客客氣氣的打招呼。
“謝才人不用客氣。”周稟辰笑容可掬:“才人大喜,咱家恭喜才人。”
謝寧懵了一下,青荷卻馬上反應過來,臉上頓時綻開了笑容,喜氣洋洋的說:“謝周公公一直關照我們縈香閣,才人就是得蒙聖恩,也絕不會忘了公公的提點照拂。”
謝寧比青荷慢了一拍,剛剛明白過來周稟辰話裡的意思。
這大喜,只可能是一種意思。
那就是青荷所說的,得蒙聖恩。用更簡單直白的話來說就是:皇帝要睡她!
青荷看著自家才人傻乎乎的樣子就直發急,周公公這麼大人物,怎麼能夠這樣怠慢?
周稟辰倒是笑呵呵的並不在意,後宮女子哪個不是日思夜想盼著聖寵?一朝心願得償,那反應各種各樣五花八門,周稟辰見多了,比謝才人更失態的也有,還有胡言亂語的,當場歡喜的暈過去的,這發個呆真不算什麼。
“稍後就有宮人和尚宮過來替謝才人梳妝打理,講解如何服侍皇上,才人只管按著她們說的去做就行了。”
謝寧終於緩過神來,青荷已經機智的取來了一只沉甸甸的荷包,恭敬的遞給周稟辰。用比剛才還客氣的態度說:“多謝公公一直提點周全我們才人,一點小小心意,請公公不要嫌棄。”
周稟辰當然不嫌棄。
不是說他那麼愛錢,蚊子腿上的肉都要劈下來。到了他這個身份地位,錢已經不是第一當緊的東西了。
謝才人進宮快三年了,又不得寵,雖然有個才人的名頭,但是手裡那一點錢也就夠她自己過日子罷了,不比宮女強太多。她拿出來的也不可能是什麼厚禮。周稟辰之所以笑著收下,是表明一種態度。
收了錢,大家的關系就更近了一些,以後才好打交道。要是不肯收,那才會讓人心惶惶的不安。
雖然不知道謝才人能走到哪一步,但趁現在結份善緣,總不是壞事。要知道這種事情原不用他親自出馬,難得後苑沉寂了一段時日之後,終於又有人出頭,周稟辰是為了這個才特意過來一趟。
作者:
frost6975
時間:
2017-1-26 09:39 PM
二 伴駕
周稟辰來去匆匆,通知之後就離開了縈香閣。青荷和青梅兩個轉過神來,一起向謝寧跪下道喜。
“恭賀才人,”青荷比這個當事人激動多了,眼裡淚光點點的:“您這終於是熬出頭了!”
謝寧自己還是覺得特別不真實。
“起來吧。”
青荷和青梅站起身之後也茫然了。又高興又茫然。高興的是自家才人終於得蒙聖寵了!宮裡又要選進新人的事情她們當然也知道,才人本來處境就已經這般,再進了新人,那更無頭之日。
雖然不知道皇上怎麼想起了才人,可是周公公又不會騙她們!一定是剛才在御園中皇上看上了才人的緣故。
剛才從御園中回來之後,青荷心裡還在幻想著,說不定借著剛才那一瞥,才人就能鯉魚翻身,被皇上看中呢?雖然她也知道這希望十分渺茫,可萬萬沒想到周公公就那麼來了,帶來了天大的好消息。
一定得給才人好好准備!
兩人高興完了就開始手足無措。
該如何准備呢?
她們從來沒有這方面的經驗啊!要給才人穿什麼樣的衣裳梳什麼樣的頭?還要准備些什麼東西?她們進宮的時候都學過規矩,該怎麼行禮,怎麼服侍主子,可是關於侍寢,兩人一點兒都不懂。
謝寧這會兒比她倆還困惑。
周稟辰當然不可能拿這種事開玩笑,她一個小小的才人也不值當的後苑的副總管來開她的玩笑。
可皇帝,怎麼突然間看上了她?
不可能啊。
要看上,早在她進宮的時候就該看上了啊。當時都沒看上,怎麼隔了兩年多,突然間就又對她感興趣了?
就因為在御花園裡那麼驚鴻一瞥嗎?
她今天就沒怎麼打扮,就描了一下眉毛,脂粉都沒有塗……就算她濃妝艷抹了一番,皇上來的時候遠遠的她就跪了,皇上也看不清她的長相啊?
青荷她們的困擾很快就解決了,周公公剛才走時就說,會有人來替謝才人做准備,他說的沒錯。
謝寧吃了一頓沒滋沒味的午飯之後,有一位羅尚宮領著四名宮人來了,她們一來就把青荷和青梅的差事給頂了,傳熱水,服侍謝才人入浴,全身上下沒有一處洗的不仔細的。這種翻來覆去的洗浴讓謝寧有一種錯覺,她總覺得,羅尚宮說不定不是尚寢監的人,而是御膳監管事兒的,這是要把她洗剝干淨燉熟了給皇上送去吧?
她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快泡皺了的時候,羅尚宮終於來一句“好了”。
謝天謝地她終於可以從桶裡出來了。
出來之後羅尚宮給她選了一件衣裳,謝才人新做的衣裳有限,羅尚宮也十分明白,並沒在這個問題上多做糾結,直接挑了一件成色尚新的淺藍底繡蓮葉蓮花的宮裝,下面配的是一條雪白的水波裙。挑好衣裳再化妝,這件事就不用宮女來了,羅尚宮親自動手,用的也是她帶來的匣子裡的脂粉。
那一個個精致的小匣子不但青荷青梅這樣的宮女沒見過,連謝寧都是頭一次看見。
盒子外表就已經這般精致,打開之後裡面盛的胭脂、水粉、眉黛、香脂等物更是讓她大開眼界。
謝寧乖乖坐著不動,任憑羅尚宮擺弄。
羅尚宮在她臉上塗塗抹抹的,最後替她梳好了發髻,簪上一朵新鮮的從御園中擷下的芍藥花,這才退後幾步,頗為滿意的點了點頭。
“才人天生麗質,必會得蒙聖寵的。”
謝寧覺得臉都僵了,又怕弄亂頭發,只能微微點頭向羅尚宮道謝:“多謝尚宮吉言。”
羅尚宮示意宮女把銅鏡捧了過來。微微轉過頭向鏡子裡看去。
屋裡比屋外要暗一些,謝寧從剛才就一直坐在窗前,從窗子透入的光照在她的身上,銅鏡中映出來謝寧的樣子,就像她全身都籠罩在一層珍珠似的光暈裡,面目五官都看不太清楚了,但是有一件事是毋庸置疑的。
那就是美。
鏡中的她就算看不太清楚,依舊讓人一看心中就覺得,啊,真是美麗。
羅尚宮自己也對成果十分滿意。
她來之前周公公也派人去傳過話,請她多費些心。其實就算沒有周公公這一層關照,她也不會怠慢這位謝才人。
之前在御園發生事情早已經不脛而走,這會兒怕是大半個後宮都傳遍了。皇上在御園的人叢中一眼就看到了謝才人,還沒到午時,皇上身邊的總領太監白公公即命人傳旨,皇上今晚要召謝才人伴駕。
這樣的情形下,借羅尚宮十個膽子也不敢怠慢這件差事啊。
她從剛才起就在打量謝才人。
當然謝才人容貌很不錯,要是生的不好,上次就會應選入宮了。近千名待選的姑娘之中,最後入選的只有那麼寥寥數十人,有瑕疵的,不出眾的絕不可能一路過關斬將最後留在宮中。
但是宮裡最不缺美人。
不說這些一批批入宮的美人,就算是宮人那也是精挑細選出來的,隨便拉一個出來也能稱得上五官端正,頗有幾分動人之處。
這位謝才人,究竟憑什麼引得皇上注目呢?
羅尚宮想不出來,她只能把這歸結於眼緣。
有時候人想吃甜,有時候想吃酸,還有時候想吃辣的呢,這都沒准兒。
這會兒她殷勤周到一些,將來這謝才人要是真有大福氣大運氣,她說不定也能跟著沾上光。就算她這次之後就被皇上忘記了,自己也沒有什麼損失。
羅尚宮一邊動手打扮,一邊跟她一條一條的細說侍寢時的注意事項,謝寧聽的直發囧。
什麼不得多言,不得妄動,不得損傷龍體,要柔婉,要令皇上歡悅……
大概是覺得自己說的有點多,怕反而不知道到時候該如何表現,羅尚宮就補充了一句:“才人記住一點就行了,要順從皇上,聽皇上的吩咐。”
等一切收拾停當,謝寧愕然發現一下午的時間竟然就這麼不知不覺的過去了,天色已近黃昏,來接她的小轎也已經停在縈香閣門前了。
四名內侍抬著小轎,前面還有宮人引路。羅尚宮送她上了轎子,她的使命也就此完成了。謝寧轉頭看看,青荷和青梅兩個是不能跟著來伺候的。
她心裡一陣慌。
等轎子離開縈香閣了,謝寧才想起來,她連塊手帕都沒有帶。如果等下緊張的出了汗該怎麼辦?用袖子擦?好像不雅啊。如果不擦,汗衝花了臉上的脂粉,那就更不雅了。
好想去解手怎麼辦?
皇帝對她來說完完全全是個陌生人啊,兩人見面了她該說什麼?要服侍皇帝寬衣解帶嗎?還是自己乖乖躺平等著被睡?
要是她在龍床上不小心放了屁……會不會被視為大逆不道,被拖出去打死?
一時間什麼打入冷宮啦,亂棍杖斃啦之類亂紛紛全湧進腦子裡頭,謝寧就這麼一路胡思亂想的過了一路,完全不知道自己被小轎抬到了什麼地方。
轎子停下來著了地,宮人客氣的過來扶她下轎。
謝寧抬起頭來,看見了匾額上“長寧殿”三個大字。
這就是大名鼎鼎的長寧殿啊。
雖然沒吃過豬肉,可是卻見過豬走的。
這是皇帝的寢宮啊。
以前劉才人還沒從縈香閣搬走的時候,她話裡就常常提到長寧殿。在她的口中和心中,長寧殿就是她夢寐以求日夜向往的地方。
謝寧雖然說不向往,可是聽她說的時候也很好奇,不知道長寧殿是個什麼樣的地方。殿閣是不是很高?宮室是不是很美?
這會兒她真到了長寧殿了,可是哪還有閑情去觀察宮室什麼樣啊。
宮人領著她進了內殿之後,說:“請才人在此恭候聖駕”,她就躬身退下了,坐在一張紅木圓凳上,一動也不敢亂動。
過不多時就聽著外面腳步聲響,謝寧急忙站起身行禮。
皇帝腳步很快從她身邊走過,淡淡的說了句:“平身吧。”
謝寧緊張的大氣都不敢喘,眼睛只盯著眼前腳邊地毯上的花紋。
“不用拘束。”皇帝在內侍的服侍上脫了外袍,喚她:“近前來。”
謝寧走過去的時候差點同手同腳!
她在一旁白公公的示意下,接手了替皇上繼續寬衣的活。
皇帝聲音聽起來並不算嚴厲,當然也沒有太多溫和,替他接著寬衣的時候,皇帝淡淡的問:“用過晚膳沒有?”
謝寧低聲說:“回皇上,還沒有用過。”
話一出口,她自己都聽出來了,這聲音緊張的都有點變調了,而且聲音特低,跟小老鼠哼唧似的。
皇帝隨意的吩咐了一聲:“傳膳吧,朕也沒吃呢。”
白公公應了一聲命人傳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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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st6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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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26 09:40 PM
三 侍寢
皇帝脫了外袍,換上一件看起來更隨意些的常服,謝寧覺得這袍子質料像是葛紗。她退了兩步,站在一旁老實待著,皇帝端起茶喝了一口,問她:“你是哪一年進的宮?”
“回皇上,妾是元和二年春天采選入宮。”
“今年多大了?”
謝寧輕聲回答:“十七了。”
不多時晚膳送了來。並不像謝寧之前以為的那樣誇張,以為皇上吃飯必定是豐盛奢侈,上百道菜那樣。桌上只是六個菜,一個湯。
這當然已經比謝寧平時吃的好多了,可是就皇帝來說,沒個一二百道菜那能叫用膳麼?
說過幾句話之後,皇帝對她已經顯得隨意多了:“坐下一起用吧。”
謝寧記著羅尚宮的教誨,總之就是聽皇上的話,皇上讓干啥干啥。讓她坐,她就坐,讓她吃,她就吃。
晚膳很清淡,離最近的是一道清炒玉蘭片,第二近的是炒雞脯。炒玉蘭片不用說了,挺爽口的。炒雞脯裡用了些醬,吃起來口感也好,謝寧一邊吃一邊暗暗琢磨這醬是怎麼做的。湯是冬瓜湯,湯裡透著股冬瓜特有的清甜。
她不敢放開了吃,小口小口的扒飯。皇帝大概是嘗一道菜不錯,對她說:“這豆腐不錯。”
一旁侍膳太監就替她舀了一勺豆腐。
謝寧嘗了一口,這豆腐確實不錯,很細嫩入味。
皇帝放下筷子,謝寧也趕緊表示她吃好了。
宮人端水過來,服侍著兩人漱口洗手。
再然後……
謝寧就被吃了,裡裡外外翻來覆去被吃了一個遍。
要怎麼形容這個初體驗呢?
謝寧想了想,開始挺疼的,後來不怎麼疼了,就覺得喘不上氣來。皇帝身材挺不錯,屬於那種穿衣顯瘦脫衣有肉的,手臂和肩背都特別結實,想起以前聽人說皇上從小騎射出眾,弓馬嫻熟,還曾經領過兵,看來這話不假。
完事之後她都快散架了,宮人將她扶起來,她當然沒有那個能和皇帝同榻到天明的殊榮,最後她是在長寧殿後頭的一間宮室裡醒來的,再由昨天那一乘轎將她送回去。
謝寧回去了以後接著睡,一直睡到了下午才醒。
青荷和青梅兩個戰戰兢兢的守在床前,因為謝寧醒來有先喝一杯溫水的習慣,她們兩人就守著一杯水,不能讓水太燙,當然也不能讓它放到涼,從謝寧回來躺下到她醒,這水已經換了不知道多少杯了。
“才人醒了?”
“嗯。”謝寧接過水杯抿了一小口,靠坐在那裡把一杯水喝完,人也算徹底清醒了。
青荷與青梅兩個一起跪在床前,又向她道了一次喜。
和她們倆激動的幾乎要哭出來完全不同,謝寧就覺得累,特別累。
皇帝好像也沒有特別喜歡她的表現,說不定這一次之後就不會再想起她了。
青梅扶她起來梳洗時,小聲說:“說不定才人會懷上龍種哪,要是能生下一兒半女的,那後半輩子就有了倚靠了啊。”
嘎?
謝寧傻了。
要是青梅不說,她完全沒想到這事兒啊,對她來說“被睡”已經是突如其來的大事,把她的思維差不多都占據了,壓根兒沒有想到“被睡”之後還會有什麼後續。
她上次月事是什麼時候來著?
在宮裡頭吃的好睡的好養的好,沒什麼心事,所以月事也是蠻有規律的,上個月她是初十來的月事……這個月還沒到日子呢,會懷上嗎?
一時間顧不上別的事情,在那兒掰著手指計算日子,結果越算越亂了,干脆讓青梅拿出紙筆來在紙上列日子。
謝寧心裡亂的很,她也說不上來,自己是盼著懷上,還是盼著別懷上。
懷上了,她有本事把孩子生下來嗎?生下來了,她能自己撫養嗎?自己養的話,能太太平平把孩子養到大嗎?
這三個問題,問的謝寧自己都答不上來。
她沒有一點把握。
一夜之間縈香閣大變了樣。
門還是原來那門,但是從門可羅雀變成了客似雲來。從吃罷早飯起,一撥又一撥的人進進出出,絡繹不絕。頭一撥來的是後苑管著針線房的齊尚宮,送了好些料子來,說是要換季了,上回給縈香閣的料子因為在庫裡放的時日久了有些褪了色,當時沒有多的料子,只能讓她們先將就著了,上月末江南的貢緞織錦都到了,正好給她們調換過來。什麼?已經都穿上了身了?那就不用調了,調回去了也沒地方擱,這些新送來的收下來就行了,省得她們還要再搬一趟回去,省了力氣。
瞧這多會說話啊。
青荷打進宮起,就從來沒見過齊尚宮的笑臉。就算有笑,那也不是對她這樣的宮女笑的。可是現在齊尚宮對才人有多客氣就不用說了,連對她,都破天荒的稱了一聲“青荷姑娘”,把青荷驚的差點翻了手裡的茶。
齊尚宮走了之後又來了兩位老尚宮,這兩位以前素不相識,居然是來毛遂自薦的。說的非常婉轉,意思是縈香閣這樣的宮室,再加上謝才人的身份,這裡應該有一位掌事尚宮的。
簡直讓她們這些走馬燈似的花樣搞暈頭了,她當然沒有答應下來——她又不傻,誰知道這兩位什麼來路?不過她也沒有一口拒絕,畢竟不接納,也不能結仇。
也非常婉轉的表示,這樣的大事理當聽周公公、齊尚宮她們的安排,自己不能做主。再說掌事尚宮只要一位,這一下來了兩位,她也無所適從啊。
等她們走了,再來的人就差不多都是和謝寧身份一樣的人了。
這些人都是在後苑這裡苦熬日子,盼星星盼月亮一樣希冀得到皇上恩寵的。
這其中就包括了以前從縈香閣遷出去的劉才人。
劉才人和從前要搬走時簡直判若兩人,對著謝寧滿面堆笑,一口一個妹妹的喊著,話裡話外拿她們從前同住過一年的情份來說事。總結起來無非是一個籬笆三個樁,一個好漢三個幫……咳,說白了就是,你好了也別忘了提攜我一把,咱還是姐妹,有什麼事我也能給你幫上忙不是?
謝寧尋思這從哪兒說起?她自己都一頭霧水,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被皇帝睡了,也不知道有沒有下回,怎麼提攜別人?
看謝寧沒有一口答應,劉才人索性更近一步說了,她想再搬回縈香閣來住。不但她,和她一起來的那一位鐘才人也是這個意思,說謝才人一個人住在縈香閣這裡偏僻孤單,她們來陪陪她說話解悶。
謝寧心說,姑娘們,你們哪只眼看到我悶了?我不悶,真的。這樣的日子再過幾天,縈香閣都得換門檻了,都叫來的人踩破的。
她不好說什麼,這時候青荷的作用就顯示出來了,她一邊端茶,一面替解圍:“我們才人今天身上不自在,精神也短,不能多陪二位說話,真是怠慢了。”
劉才人忙說:“是我們來的不巧,擾著謝妹妹了,那我們明兒再來。”一面很有眼色的起身告辭。
鐘才人臉上有掩飾不住的羨慕與妒意。
所有人都知道昨晚上謝才人被皇上召幸了,現在身子不舒坦是因為什麼還用問嗎?
鐘才人也想這樣不舒坦一回,天天都這樣不舒坦更好!
青梅藏不住話,送了客回屋小聲嘀咕:“真是厚臉皮。當時搬走的時候連聲招呼都不願意打,現在看著有好處了又來裝什麼姐妹情深。”
青荷喝斥她:“快閉嘴,她是才人,輪不到你說她。”
青荷比青梅穩重多了,不像青梅現在單純的替才人高興,她想的是可別給才人招禍才是。
昨天才人被小轎接走,青荷和青梅是沒資格跟去的,她們只能留下來等著。那時候她聽見隔著牆有人說:“她生的還沒有我好看,憑什麼她坐上了承恩轎……”
承恩轎,是宮裡的人對那頂四人抬小轎的稱呼。因為坐上那轎子就代表是去侍寢了,所以不知多少人都盼著那頂轎子會停在自己的屋門前。
青梅想著才人現在得榮寵了,可青荷想的是,現在才人就像被人虎視眈眈的一塊肉,多少人都想撲上來咬一口。
今天來的這些人不說了,沒來的人心裡怎麼想的,誰知道?
青荷替才人擔起心來,皇上是看上了才人哪裡呢?萬一從此以後皇上就把才人忘了怎麼辦?
如果才人一直沒有被召幸,那日子雖然不好過還是能過下去的。可是一旦被召幸後再被遺忘,那日子會非常難過的。青荷聽說過先帝時宮人的事。發瘋的,暴病的,還有莫名就沒了蹤影的。聽一些老尚宮們說的,說某某宮人前一天還露面,晚膳也用了,可是第二天一早起來就沒有人了,被衾整整齊齊的都沒有人睡過,哪裡都找不到,有人說許是投了湖,投了井,也許是因為什麼別的原因不見的。
聽著就讓人夜裡都睡不踏實覺。
青荷一開始跟著謝才人的時候,就覺得謝才人挺安靜的。她那時候也沒摸清謝才人的脾性,不太敢跟她說話,謝才人就一個人在屋裡消磨一整天,來來回回的翻著幾本不知從哪裡找來的舊書本。有一次青荷進屋,發現謝才人正用手指蘸了水在桌上劃,她應該是照著書上的字在跟著描摹。看到她進屋,謝才人把桌上的字抹了,還對她笑了笑。
當時屋裡挺暗的,可是謝才人那一笑像是把屋子都照亮了一樣。
從那之後青荷就漸漸敢跟才人說話了。才人待人和和氣氣的,脾氣特別的好,喜歡看個書寫個字,除了喜歡琢磨點吃食,對旁的事情也不上心。
相處快有三年了,主僕情分非同一般,青荷是打心眼兒裡盼著才人好的。
作者:
frost6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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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26 09:41 PM
四 用膳
謝寧晚上痛痛快快洗了個澡,洗澡的時候她發現身上有點印子。脖子上,肩膀上,胸口,往下還有。
這當然不是蟲子蚊子給叮出來的。
謝寧臉有點發燙,她轉頭看,站在浴桶邊正替她梳頭發的青荷處驚不變,視如不見的問:“才人,水燙不燙?要不要再添點涼水?”
“不用了。”既然身邊的人見怪不怪,那也就坦然自若了。
青荷還從旁邊拿出一個小瓶子來,打開來給她聞:“才人您聞聞這個香味?要不要加一點在水裡?”
瓶子裡盛的應該是香露,聞到了茉莉花香味,很濃,很香。
“這個哪裡來的?”謝寧十分意外。
她進宮以來這兩年也長了不少見識。香露這種東西不是一般人用得起的,茉莉花在北方不怎麼多栽,聽說現在用的茉莉香粉、香露之類的東西都是打從江南運來的,以前街上賣的茉莉香粉就比桂花、丁香粉什麼的貴好些,更何況香露呢。這麼一小瓶估計就不便宜。
“齊尚宮給的。”
“她還給了這個?”謝寧今天精神確實不大好,有點心不在焉,只知道齊尚宮給了布料。
“給了呢,還有一瓶梅花香露。”
“先不用了。”
謝寧也說不上來為什麼不用,茉莉花香其實她挺喜歡的。但是一用上,再有人來就可以聞得到香味了。
這些好處,這些改變,都是因為她“被睡”了才帶來的,謝寧總覺得心裡有道坎過不去,太難為情了。
青荷不知道哪句話說錯,她很快轉了話題:“外頭下雨了呢。”
謝寧探頭看,果然下雨了。她還把手伸出去接了一把雨水,雨不算大,但是青荷如臨大敵趕緊把她扶進屋,又去把窗戶關上。
“不要關死,留點縫透氣。”
青荷應了一聲,關窗子的時候留了大概一掌寬的縫,想了想又關上點,只留了二指寬。
下雨關著窗子的話屋裡確實悶了些,但青荷更怕才人吹了冷風著涼。
第二天雨小了些,不過還沒有停,院子裡有一口缸,下面養著魚,上面還有睡蓮。蓮花開了一朵,蓮葉只有巴掌大,油亮亮的,綠的特別濃。
謝寧站在那兒看缸裡的魚,魚很小,最大的也只有小指頭那麼長,在蓮葉邊上游來游去。細雨一滴滴落在缸裡,蓮葉中間微凹,像一只一只綠色的小碟子,雨珠就在上面滾來滾去。
吹在臉上的風也是潮潮的,偶爾夾雜著雨絲。
青荷勸她:“才人,咱們進屋吧,別著了涼。”
“好。”
說了個好字,但謝寧還是想在院子裡多待待。下雨天屋裡又悶又暗,縈香閣的房子老了,老房子平時還好,下雨的時候總覺得屋裡有股不新鮮的氣味。 既然待在屋裡又暗又悶,她當然想在院子裡轉轉了。
青荷替她撐的傘是把半舊的油紙傘,傘面上繪著山水與柳樹已經褪了色。傘用的次數並不多,是硬生生擱舊的。
“才人,中午想用點兒什麼?現在打發青梅去說一聲吧?”
“已經快中午了?”都沒發現呢,她抬頭看了一眼。
天當然還是陰沉的,雨絲在不斷飄落。
晴天的時候還好,一到陰雨天氣,就容易讓人失去明確的時間概念。尤其冬天的時候,為了怕漏進風,窗紙糊的特別厚特別嚴實,有時候還會糊兩層,會把外面的光擋住一大半,一進屋就像進入了夜晚。這還是晴天的時候,要是陰天,那從早到晚都得點燈照明了。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其他季節還能像這樣在院子裡轉轉,冬天可不行。
“中午就吃熱湯面吧,熱燙燙的。”這樣陰涼的雨天有點讓人打不起精神來,謝寧所以感覺舌頭更需要一點刺激來提神:“跟膳房的人說,湯要熱熱的,辣醬、醋和胡椒都可以多放些。”
青荷猶豫了一下。
宮裡頭不單是宮女太監們要吃的清淡,謝寧她們這些人也不例外。大多數人都不會喜歡這樣沒滋沒味的飯食,但是不得不這樣做。那些刺激性的食物不但大多會有氣味,對愛惜容貌女子來說也沒有什麼好處。
不過青荷的話在喉嚨裡停了那麼一下,最後又咽了回去。
青梅得了吩咐,也撐起一把傘往膳房去了。
縈香閣到膳房的路並不算遠,縈香閣和膳房差不多都在偏西北角的位置上。
青梅還沒進院門,原來蹲在門口的兩個小太監已經看見她了,蹭的一下跳起身來,滿臉堆笑迎上前。
“青梅姐姐。”
“姐姐是來給謝才人傳膳的吧?”
“姐姐快坐。”
青梅這兩天已經見到了不少一夜間陡然改變的嘴臉,不然非讓這兩個小太監嚇一跳不可。
“謝才人今兒想吃點什麼?我師傅說,今天有不錯的鮮魚,一斤上下,肉最嫩了。”
另一個小太監不甘示弱:“我師父從昨兒起就挑核桃,一個一個的把皮兒去了,碾碎了淘出汁子來做了蒸核桃酪,才人肯定喜歡吃這個,又香又不膩。”
青梅讓他倆說的無所適從。
幸好這會兒有個中年太監從屋裡出來,喝斥了他們倆一聲,又笑著讓青梅進屋:“青梅姑娘,謝才人今兒想用點兒什麼?”
青梅記起來時青荷的囑咐,不能這時候覺得才人得勢就對別人甩臉子耍威風,萬一給才人招了禍,那她倆這樣的宮女也絕不會有好日子過。
青梅像以前一樣挺客氣的說:“黃公公好,我們才人說今天中午想吃點熱熱的湯面,酸辣味兒的,辣椒醋都多擱點。”
黃公公點頭應著:“今天下雨,這天氣怪陰冷的,是該吃點熱乎乎的東西暖暖。除了面,還要點兒什麼小菜?”
“這個才人沒說,黃公公看著給做吧。”
黃公公笑著說:“好好好,我一定吩咐他們用心做。這雨看著一時半會兒停不了,青梅姑娘先回去吧,面和菜一得了我就讓人給送過去,省得青梅姑娘再跑一趟了。”
這說的也有理,今天下雨,她一個人也沒法兒又打傘又提食盒。
青梅向黃公公屈膝施禮:“那就有勞黃公公費心了。”
“應該的應該的,青梅姑娘不用這樣客氣。”
出了膳房青梅又撐起傘,雨比剛才更緊了,她怕雨水打濕裙子,就把裙子的一角拎起來,撿路上沒有多少積水的地方走。
快到縈香閣院門口,青梅快走兩步把傘收了順勢甩了兩下先放在門邊,撣了撣沾了雨珠的肩膀。一回頭她就看見院子裡廊下站著人。
都是陌生的人。
青梅有些心慌,看看前又看看後,正好青荷端著茶盤從屋裡出來。
青梅趕緊叫了一聲姐姐。
青荷站在廊下朝她招了一下手,青梅快步走了過去。
“青荷姐姐,這……”
青荷把她拉到屋角,小聲說:“皇上來了。”
青梅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
“跟才人在屋裡說話呢,你要機靈點。”
青荷不指望青梅能做出什麼功勞,只要不亂說不惹禍就行了。
看青荷鎮定自若的樣子,青梅有些惶恐的扯住她的袖子,像是這樣做她就有了主心骨一樣:“我都聽姐姐的。”
青荷問:“膳叫過了?”
青梅趕緊說:“黃公公說做得了就送來。”
青荷表面上鎮定,其實心裡也一點底都沒有。皇上來的很突然,就那麼幾個人跟著,都進了院子了青荷才看見。皇上進了屋之後,她趕緊把前天齊尚宮拿來的好茶葉找出來,精心的砌了茶端進去。
進屋的時候,站在門邊的白公公看了她一眼,看得她心裡直發慌。上茶的時候覺得自己話也說不利索了,手直抖。
還好沒有出錯。
屋裡頭比外頭要暗一些,窗子支起了半扇。借著這半扇窗隙,外頭天光透進來,照在小小的茶桌上。半舊的瓷盞裡,茶煙裊裊浮升。
皇帝輕聲說:“你這裡倒清靜。”
這話沒有說錯,縈香閣如果非要找個優點的話,就是清靜。挺大一個院子只有她住在這裡,就算把宮女太監都算上也只有六個人。細雨把沿牆那幾竿竹子洗的越發翠綠,風一吹過來,頗幾分瀟瀟落落的詩情畫意。
謝寧不知道跟皇帝該怎麼聊天。她從到了這地方,大部分時間都只和女人打交道,除此以外就只有太監了。
“皇上嘗嘗這茶。”謝寧只好說這麼一句。
皇帝端起茶杯來仔細看看:“你這套茶具倒是別致。”
“臣妾覺得這個好看,就一直用著。”
這一套茶具是青色的,壺形似蓮蓬,杯子是青色的荷葉形。當然這套茶具做的不夠精細,聽人說要考究起來的話,這些荷葉杯子上面連脈絡都會做的細致入微。用的時間久了,難免磕碰,這套茶具原來是一壺四杯,杯子打了一只,不過好在她也沒用這個招待過客人,自己用就不用講究太多了。
沒想到皇帝會來啊!
他一坐下,原來還算寬敞的屋子也顯得一下子變得狹小擠窄,這屋裡本來用著都挺好的東西,一下子全顯得不入流了。
“你要是喜歡這樣的,今年吳州貢上來瓷器倒是有幾件好的,回頭讓人給你送來。”
謝寧沒想到皇帝來了這麼一句,只好起身謝恩。
她壓力感到更大了。
作者:
frost6975
時間:
2017-1-26 09:42 PM
五 聊天
和普通人聊個天,哪會隨便說一句話,對方就表示要把貢品名瓷相贈?這還怎麼聊天?萬一下一句話說的不小心,皇帝以為她又是在討賞怎麼辦?
皇帝打量著這間屋子——謝寧也跟著他的目光把這間屋子又看了一遍。
屋子陳設的很簡單,她住進來兩年了,把這裡按自己的意思布置了一下,總體來說可以稱得上溫馨大方。屋裡其他東西都沒什麼可多說,唯獨北邊靠牆的書架是謝寧最喜歡的。
一個人待在屋裡沒有事情做的時候,她就盡量做點手工,讓自己別閑著,人閑著就會胡思亂想。做些東西,既打發時辰,還妝點了屋子,心境也好像變得更輕松坦蕩。
架子上有個草編的小提籃,大概兩手合抱這麼大,籃子的邊和提手上還有細小的碎布扎成的花藤,綠葉紅花看起來很是喜人。這些碎布都是做衣裳裁剩下來的布邊零碎,實在派不上旁的用場,用在這裡也算是變廢為寶了。
“這是什麼草編的?”
“就是西面芙蓉池邊上近水長的草,秋天的時候草枯了,他們收拾殘荷敗葉的時候,我把這些草討了來,自己編著玩兒。”
皇上稱贊了一句:“編的不錯,很有巧思。”
籃子裡頭有幾塊裝飾用的潔白渾圓的鵝卵石,乍一看還以為是鳥蛋呢。
看皇上眼中露出疑問的神色,謝寧不等他再發問,主動解釋說:“草籃太輕了,所以放點東西壓住它,不然不穩當。”
小藍子的旁邊還有一雙干草混著彩線編的鞋子——當然這鞋子只是裝飾,不能穿的,看起來也很是玲瓏可愛。
再往上的格子裡有一只彩紙和竹棍做的小風車,做的漂亮,皇帝拿下來看看,還試著吹了一下,風車輕快的轉了起來,不過很快又停下了。
“也是你做的?”
謝寧低著頭應:“是。”
“這是什麼?”
謝寧抬起頭,皇帝指的赫然是裝在盒子裡的……彩蛋。
“是鵝蛋。”
確實是鵝蛋,但是蛋殼裡面已經被掏空,上面塗了鮮艷的顏色。皇帝拿起一個來看看,發現蛋殼底部有個小孔,已經用膠糊起來了,蛋殼裡應該也另外填了些東西增加份量,這些東西也讓蛋殼可以穩穩的立住而不歪斜。
紅的,綠的,黃的,黑的,還有的蛋殼上塗了兩種顏色,明艷奪目,眾蛋蛋在盒子裡頭濟濟一堂,顯得格外親密熱鬧
皇帝拿起一只紅色的蛋殼,在手裡掂了掂,轉過來一看,蛋殼上寫著一句詩。
“來時紅日弄窗紗”。
這沒頭沒尾的寫的什麼?
這個紅蛋上寫紅日,是不是有點太逗了?
皇帝再拿起一只黃色的,上面則是一句:兩個黃梨鳴翠柳。
這黃梨?
這只蛋殼上確實點了幾點麻點兒,就像梨子的瑕斑一樣,上面還畫了一個梨蒂。
……
雖然皇帝從來沒有覺得自己生來無所不通,可是過去的近三十年裡他還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別開生面不具一格的黃梨。
皇帝輕輕咳嗽一聲,鎮定的把蛋殼放了回去。
膳房的辦事效率很高,青梅回來沒一會兒,膳房的小太監已經把食盒提來了。
聽著外面的動靜,謝寧才想起了這個另她頭大的問題。
皇帝怎麼會突然到她這兒來?現在可到了用膳的時候了,皇帝難道打算留下來一塊兒吃?
她這兒可沒有皇帝的飯哪。
“你叫了膳?”
謝寧說是。
“讓他們提進來吧。”
膳房的小太監快要嚇癱了!
他只是來給謝才人送午膳來的,怎麼會在這裡見到宮裡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白公公!白公公在這兒,那說明皇上也一定在啊。
小太監戰戰兢兢進了屋,根本沒敢抬頭看,先放下食盒跪下叩了個頭,然後打開盒蓋,把裡面的東西一樣樣端出來。
先捧出一缽熱燙燙的手擀面,再擺開四碟小菜。黃公公不折不扣的按著青梅傳的話做的,湯面裡擱了不少胡椒和醋,一揭開蓋子,一股熱騰騰的酸溜溜的香氣就直衝人的鼻子。
小太監最後放好了碗筷,皇帝已經在桌前坐下了。
小太監跪著退後,白公公上前來替皇上盛面條舀湯。
皇帝倒像成了主人一樣,跟謝寧說:“坐下吧。”
謝寧還得謝恩,然後再坐。
挺好吃的面條,可惜當著皇帝吃太別扭了。面條又不比別的東西,得吸溜著吃,難道在皇帝面前讓她發出希裡胡嚕的吃面聲嗎?那聲音特別像豬在槽裡拱食兒的聲音。吃其他東西無論哪樣也不會有吃面這麼尷尬。
想不發出聲音,就只能吃的比較拘束了。
皇帝吃面倒是挺大口的,但也沒發出多大聲音,果然皇帝非一般人,能人所不能啊。
四樣小菜裡,酸黃瓜條很爽口,豬皮凍特別筋道,吃到嘴裡滑滑的彈彈的。另外兩碟離她遠了,所以謝寧也不費那個事去夾菜,只吃面前這兩樣就行了。
以後有機會要練習一下吃面條,爭取吃的又靜又快又飽。
和謝寧的拘束不一樣,皇帝吃的非常滿意。這樣悶悶的陰雨天氣,吃完這酸酸辣辣的湯面,出了一身的汗,倒覺得身上輕松多了。
這幾樣小菜也非常開胃爽口。
皇帝吃飽了也沒多留,跟謝寧說了一句:“朕走了。”
謝寧趕緊送客。
送到院門口,皇帝轉頭說:“進去吧,還下著雨呢,可不要著涼。”
謝寧屈膝輕聲說:“謝皇上關心,臣妾恭送皇上。”
謝天謝地,終於送走了。
謝寧回到屋裡頭,一松了勁兒就覺得渾身都酸。青荷過來扶她在窗前的的竹榻上靠著,取出美人拳來替她捶腿。
“幫我把頭發松了,我想睡一會兒。”
青荷小聲說:“才人,還是不要睡了,走了困晚上該睡不著了。要不奴婢替您點一爐香,您看會兒書?”
謝寧轉頭看她,青荷聲音更小了:“萬一等會兒尚宮姑姑來了,您要是正睡著,可不好啊。”
“不會吧?”
皇帝走的時候也沒表現的多留戀她,羅尚宮還會來嗎?
她的目光落到書架子上,那盒彩蛋還是收起來吧。當時閑著無聊,塗完色順手抄了幾句詩在上面,她這兒沒什麼客人,沒想到會讓皇帝看見。
要不先收起來?
不過皇帝都已經看見了,她這會兒再收,好像有點太刻意了。
青荷比謝寧想的要多。
皇上肯定是中意自家才人的。要不然的話,縈香閣這麼僻靜的地方,皇上怎麼也不會順路走到這裡來的。而且皇上和才人在屋裡說了好一會兒的話,後苑的膳房做的飯食肯定沒有皇上的御膳精致,皇上還吃的很香。
這兩下裡一加,皇上肯定是心裡掛念才人啊。要不然的話皇上一天大小事情多少件啊,怎麼能在縈香閣盤恆這麼久呢?
可是謝寧挺困的,下雨天人本來就沒多少精神,又沒地方去,不如睡個大覺。
青荷不想讓她睡,只好拼命找閑話跟她說。
“才人,齊尚宮新送來茶葉,皇上嘗了沒有?有沒有見怪啊?”
謝寧打了個呵欠:“皇上沒在意茶,倒是問了兩句茶壺。”
青荷小心翼翼的問:“茶壺是舊了點,不太體面。皇上來咱們事先不知道,不然我一定把那套新的找出來。”
說起茶壺謝寧覺得挺鬧心。
皇帝剛才還說要送她新茶具呢,誰知道是順口一說還是真送啊?
中午挺好的一頓飯,皇帝一來也沒吃好。
謝寧盤算起來,晚上吃點什麼呢?面條是不想吃了,被皇帝那麼一攪和,起碼十天不想見著面條了。
她正猶豫不決的時候,替她解決難題的人來了。
羅尚宮來了。
青荷和青梅一見羅尚宮就滿臉堆笑,羅尚宮道行深,笑的可比這倆黃毛丫頭要真誠親切多了。
要說她第一次來縈香閣的時候,還不確定謝才人前途如何,現在她可是實打實的真心誠意想要討好謝才人了。
宮裡頭女人很多,皇上睡過的也多。不過很多都是只有那麼一次,之後再也沒有被皇上記起過。雖然當今皇帝登基不久,睡過的女人也就那麼幾個,但先帝在這方面的戰鬥力可是杠杠的,最高紀錄應該是在先帝元淳十年的時候吧?一年裡先帝共睡了二百一十多個宮女沒帶重樣的……之所以數據如此清晰,是因為羅尚宮是這方面的專業人士。雖然先帝睡後宮的時候她年紀還小,但是羅尚宮翻看過尚寢監存檔裡那一年的冊子,寫冊子的人是不會說謊的。
所以被皇帝睡一次根本說明不了任何問題,這二百一十多個宮女連個水花都沒翻起來,就被時光無聲的衝走了。
但是能有第二次,那就不一樣了。頭一次可以說是偶然的,但第二次皇上還能記得這個人,這就不一般了。
更何況羅尚宮也聽說,皇上今天特意到縈香閣來看謝才人,還在這兒用了午膳才走的。
那接下來要怎麼做還用問嗎?羅尚宮必須巴結好謝才人這日後必將青雲直上的登天梯,哪怕不交好也絕不能得罪她。
作者:
frost6975
時間:
2017-1-26 09:43 PM
六 殷勤
和上次差不多的程序,沐浴,梳妝,更衣,但是羅尚宮態度中的微妙不同,謝寧能感覺得到。
洗澡的細節就不說了,梳妝的時候,羅尚宮那手勢那力道那技術,跟上次比就讓人覺得更用心更妥貼,連用粉的時候,居然打開四個不同的盒子讓她選!
上次直接就給她撲上了一臉粉好嗎?哪裡輪得到她選。
這樣大的不同,謝寧又不傻,怎麼會感覺不到呢?
怪不得後宮的女人個個力爭上游,因為好處是這樣實在又令人無法抗拒。皇帝就一個,美人又太多,這是多麼殘酷的比例。後宮佳麗三千人,個個都想貨賣青春美貌給皇帝這個唯一的買家。
青春美貌是有保質期的,頂多三五年就一錢不值了。如何在保質期內讓賣家產生購買欲?於是大家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琴棋書畫,歌舞彈唱這些錦上添花的妝點自不必說,還有人在皇上面前假摔、假暈、語出驚人。或是先打聽好了皇上的路線,在必經之路上吹個曲,唱個歌,跳個舞……這些事情可都不算新鮮。
所以說,雖然已經不是頭一次了,謝寧依舊很茫然。她又沒有什麼過人的才藝,皇帝看中她哪兒了呢?
帶著這個疑問,謝寧坐上了小轎。
和白公公也不是頭次見了,不過這次謝寧再進了殿之後,就敢悄悄的打量一二了。
以前聽人笑話說,皇帝老爺那享福啊!具體表現在哪幾點呢?皇帝都是睡在金屋子裡,用金碗吃飯,每頓都能吃上紅燒肉,妃子娘娘們天天換著睡不重樣,想打誰的屁股就喊一聲打,那人就要被扒了褲子打板子……
想起這個謝寧暗暗好笑。
她現在可以負責任的說,皇帝住的屋子不是金子打的,碗也不是。至於吃肉和睡娘娘……
她正想著,皇帝進來了。
謝寧急忙起身相迎。
“你坐著吧。”皇帝看來心情還不錯:“中午在你那兒用的湯面還不錯。”
謝寧能說什麼,她只能趕緊說:“妾身惶恐。”
皇帝也看出來了,在縈香閣的時候她雖然也拘謹,但是好歹比現在還好一點。
皇帝見多了別人怕他敬他,早習以為常了。不過現在又不是在外頭,他還是希望她能自在一點,活泛一點。
“你都念過什麼書?”
“就識幾個字,沒怎麼念過書。”
皇帝坐到了她旁邊,感覺她又瑟縮了一下。
“看你書架上放著些書,是進宮帶來的?”
謝寧微微搖頭:“那是妾身進宮之後才有的。”
“哦?”皇帝來了興致。
謝寧只好解釋給皇帝聽:“妾身進宮時曾經有位姚尚宮教導過妾身一陣子,還給了妾身兩本佛經。臣妾覺得上面的字好,常對著練練。到了縈香閣之後,陸陸續續又找了一些書來看。”
“都是些什麼書?”
什麼書都有,可雜了。
謝寧哪有挑撿的余地,這時候的書可金貴了。當然了,最多的就是各種佛經之類,宮中女子多信佛,佛經是最易找到的。當然謝寧對吃齋誦經沒多大興趣,她就是想借此識字練字。另外她還找到了兩本詩集,都是前朝大家的名作。年前有一個老尚宮離宮之時,還把自己收藏的幾十本書都送給了她,大大豐富了謝寧的藏書。這些書她全都看過了,至於字,練的也有點樣子了,不能說寫的多好,起碼橫平豎直,勉強算工整。
她挑挑撿撿的跟皇帝說了一些,皇帝倒來了興致,拉著她的手起身:“過來。”
謝寧跟著皇帝走了過去,外間宮室裡也有一排書架,上面擺的滿滿當當的全是書。
這讓她連自己跟皇帝拉著手的事都暫時忘了。
好多書,真想看。
要說她以前是個多麼愛書的人,也不見得。但是困在後宮裡頭,哪兒也不能去,什麼也不能干,又交不到朋友,又沒有什麼娛樂和消遣,在這種情況下,也只有書陪著她。
皇帝看她的眼睛像是被吸住了一樣,盯著書架目不轉睛,倒是在心裡暗自嘉許。
愛書總比只知道綾羅珠寶的庸脂俗粉要強多了。
皇帝拿起只筆遞給她:“來,寫幾個字朕看看。”
謝寧傻了。
她不是來陪睡的嗎?怎麼一轉眼變成要寫字考試了?
她那字能見人嗎?
皇帝看出她的顧忌,笑著說:“只管寫,寫的不好朕也不怪罪你。”
謝寧當然得聽他的,只是突然間提起筆來,寫什麼呢?
這麼一時間她只能想起今天早上看魚時情形,水面蓮葉圓圓,不知道哪裡飄來的花瓣浮在水上,泛起淺淺的漣漪。她只好提起筆來在紙上寫了這麼一行字。
皇帝在旁邊看著,她握筆的姿勢就有點問題,手腕還有點不穩。
行家一看就知有沒有。以前多半沒有人認真教過她寫字,不然這寫字之前總得先把握筆的正確姿勢教會。
桃花流水,鱖魚肥。
皇帝一看就樂了。
這字寫的真傷眼,尤其那個水字,中間的一豎簡直像根蘆柴棍一樣,鱖魚的鱖字就更別提了,這字筆劃比旁的字多,她為了寫的清楚,只能把字盡量寫的大一些。這麼一來,這個字比其他字大了整整一圈兒。但即使體格超群,鱖的右半邊筆劃仍然都糊在一起了,看起來就是個黑團團。
謝寧自己也非常懊惱。
為什麼會想起這麼一句話呢?鱖字實在太難寫了,早知道應該寫幾個筆劃少的省事的字啊。
“不錯不錯。”皇帝違心的誇獎了一句:“你寫字和誰學過沒有?”
謝寧老老實實的搖搖頭。
就猜著沒有人教過。
一個小女子,自己琢磨著能把字寫成這樣,已經不容易了。
皇帝這麼想著,倒不覺得她好笑了,還為她的用功和用心有些動容。
“怎麼會想起這麼一句詩來?想吃魚了?”
謝寧小聲辯解:“是早上看見缸中落花和游魚,想起來的。”
為什麼說她惦記吃?就因為她寫魚肥嗎?
太小看人了。
可謝寧又有些心虛的想到,她早上站那兒看蓮花和金魚的時候,確實曾經有過和吃相關的念頭。
那會兒她想,這缸裡養著金魚好看是好看了,不過不實用。要是養兩條鯉魚,那吃起來多新鮮可口啊。
皇帝攬著她出了門,一邊順口吩咐:“去一趟膳房,看有沒有鱖魚,做一道清蒸魚呈上來。”
晚膳裡頭果然多了一道清蒸鱖魚。
皇帝眉眼在燭光下看起來沒有白天那樣鋒銳,被燭光染上一層溫存的光,唇角帶著微微的笑意招呼她:“快吃吧。”
他那笑是什麼意思?
謝寧一邊嘗著肉極嫩極鮮美的鱖魚,一邊在心裡暗自琢磨。
難道皇帝在心裡笑話她是個吃貨?
看她默默吃魚,皇帝也覺得這魚瞧著格外美味了。
侍膳太監很有眼色的替皇帝挾了一塊肥嫩的肚皮的好肉,蘸好料汁。
皇帝嘗了一口魚肉。
果然嫩滑香腴,入口即化。
這種滑嫩,讓皇帝想起剛才握她手時的感覺來了。
她的手小小的,也是這樣的柔軟滑膩。
毫不意外的,用完膳謝寧又被皇帝睡了。
而且這一次是兩回!兩回!
一回完了她還以為自己任務已經完成了呢,正想起身。結果被皇帝從背後按住又來了一回。
第二回皇帝放緩了動作,比頭一次要溫存。
最後謝寧都要癱了,自己根本爬不起來,是兩個宮女把她架起來扶她去擦洗身體,再往後頭宮室安歇的。
一沾枕她馬上就睡過去了,更准確的說法是,昏過去。
實在是太累了。身體累,精神更累。
和第一次不一樣,第一次她真的除了疼和累沒有太多感覺。
但這一次有點不一樣。
作者:
frost6975
時間:
2017-1-26 09:43 PM
七 女紅
她是睡到自然醒的,窗子上一片明光,她乘著小轎被送回去。
青荷與青梅也備了熱水和同樣熱騰騰的小米粥,一直在等著她。按著常例,一個多時辰前就該回來了,可是等了又等,熱水都涼了又再燒熱一回,謝寧這才回來。
青荷臉上一股壓抑不住的喜氣,趕緊過來扶她進門。
連著兩次被寵幸,現在自家才人受寵是已經板上釘釘的事了,青荷昨晚樂得半宿沒睡著。
更不要說才人今天這麼晚才回來了。可見昨晚才人一定很受寵。而且才人這麼晚回來,看起來精神又不好,不用問也知是起晚了。
能夠多睡這麼長時間,皇上對自家才人真是另眼相看啊。
“才人先梳洗一下,奴婢去把粥熱一熱。用了粥才人再好生歇一歇?”
這安排很妥當。
謝寧醒來之後也簡單的梳洗了一下,但到底不是自己的地方不自在,這回青荷准備了溫度正適宜的熱水,她暢快自在的又洗了一回,換上干淨軟和的裡衣,散著頭發坐在榻邊喝粥。
粥熬的稠稠的,喝下去感覺又熱乎又柔和,把腸胃都熨軟了。
青荷正動作輕柔的替她擦頭發,聽著外頭來人,連忙起身出去。
來的是白公公的徒兒阮大良。青荷和青梅不敢怠慢,笑著趕緊迎出來。
阮大良笑的比她倆還親切還熱乎呢。
他師傅點了他來謝才人這兒,這是給他的好處。眼見著謝才人要得勢了,先結個善緣比什麼都強。要是等人家起來了之後再貼上去,人家也不稀罕了。
“阮公公這時候來,可是有什麼吩咐?”
“不敢不敢,皇上吩咐給才人送東西來。”
青荷跟青梅兩人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喜悅。
這寵幸之後,恩賞也跟著來了。
賞賜的東西謝寧接了之後要遙拜謝恩的,再打賞過阮大良,送走他之後,謝寧才領著青荷一一看皇帝都賞了她什麼東西。
四匹緞子,兩對金鑲寶石步搖,兩盒樣式精巧的各色銀錁子。除了這些傳統的例賞之外,還有一套茶具,一本字貼。
皇帝提起賞茶具居然不是順口一說,還真記住了啊。
謝寧打開那只裝茶具的錦盒,裡面是一套素天色的茶具。釉色晶瑩,那一抹青看起來確實如書上說的“雨過天開雲破處”,那樣透澈動人。
想到這個是皇帝特意吩咐送來的,感覺拿著就有點燙手了。
青荷心說,這御賜的東西可金貴,瓷器又脆,要是碰壞了可不得了的。她說:“奴婢拿去好生收起來吧。”
“就放著用吧。”
給了就是讓她用的,不是為了讓她供起來。再說,誰知道賞過這一回,還有沒有下一回呢?趁現在年華好,對自己也好一點。
至於字貼,就讓謝寧更糾結了。
皇上賞她字貼是什麼意思?覺得她字寫的難看讓她好好練字嗎?
接下來的兩三天縈香閣那個鬧騰啊。
謝寧如果願意提起筆來寫一點後宮日常生活札記之類,那麼這一章的回目就可以取做“謝才人喜獲榮寵,縈香閣門庭若市”。
沒錯,真是門庭若市。
來的人比上一回還多,還雜。謝寧現在也不過是個小小才人,誰也得罪不起,讓這個進來了總不能把另一個拒之門外,但是讓她們進來了,三句話不到就開始打聽皇上,讓謝寧實在無語。
皇上可和氣?皇上愛吃什麼?皇上喜歡什麼顏色?皇上幾時再到後苑來?皇上這皇上那,皇上皇上皇上……
謝寧心裡應該覺得她們討厭的,但是她又不能說出來。
她覺得她們也可憐,但是自己又不是菩薩,沒那個本事滿足她們的心願。
問題是,就算她克制忍讓,讓她們進來了,陪她們說話了,她們也根本就不領情,還覺得她非常奸詐陰毒,因為從她嘴裡一句有用的話都沒掏出來。
別人看著謝寧很得寵,還陪皇上用過膳,皇上甚至來縈香閣盤恆過半天!可是問她什麼她都不答,要麼說不知道,要麼說不敢妄自揣測上意,總之就是怕別人從她這兒得了消息反奪了她的寵愛。
好不容易把一屋子鬧哄哄的人送走,青梅收拾茶盞的時候實在忍不住,把手裡的抹布一甩:“這都什麼人啊?才人也太好性了,就不該讓她們進來。”
青荷瞪她一眼:“好好干你的活兒吧,亂嚼什麼舌頭。”
自家才人雖然得了寵,可是又沒有晉位,也沒有遷宮呢。住在後苑這裡,怎麼能對這些人不應酬一二呢?要是敢關上門不讓他們進來,不到天黑才人的名聲就得讓她們傳的臭不可聞了。
青荷心裡也不是不窩火的,剛才來的那什麼劉才人、鐘才人、梁美人、白才人,李美人……不管她們嘴上說的多好聽,青荷是一個字都不信的。
要是才人能得晉封就好了,能晉一級,最起碼這些人就算眼紅也不能這麼明目張膽的找上門來。
謝寧讓那些人吵吵的頭疼,青荷收拾好了外間那一攤子,另端了茶送進屋來:“才人,喝口茶,吃點果子歇歇吧。”
謝寧看見盤子裡的石榴,有些奇怪的問:“這時候哪來的石榴?”
“膳房的人額外孝敬才人的。”
石榴又大又圓,火紅火紅的,一個怕不得有一斤多重,個頭兒可真不小。
青荷看謝寧感興趣,連忙說:“他們說要幫著剝,我說不用剝,就這樣就好。才人現在要吃的話,我現在就剝。”
“我現在不餓,先就這麼放著吧,看著也挺喜人的。”
青荷按她說的,把兩個大石榴拿了放在案上的盤子裡,紅紅的石榴襯著玉白的盤子,倒是給屋裡添了一分亮色。
“青梅呢?還在生悶氣?”謝寧擺擺手說:“我都不氣了,叫她也不用氣。晚上咱們吃好吃的,紅燒獅子頭好不好?”
青荷也笑了:“她忘性大,一會兒就不記得了。獅子頭是不是油膩了些?上次膳房做的那豆腐丸子也很好,難得的是把素豆腐做出了肉味兒來還一點都不膩。”
“不用,獅子頭怎麼就膩了?一點都不膩。”謝寧其實不喜歡那些假葷菜。素菜就素吃,干嘛非得重油赤醬的燒出來,再安上什麼素雞素鴨素火腿的名兒。可能謝寧對它們先入為主有了偏見,怎麼也沒吃出肉味兒來,就覺得油味兒醬味兒太重了。
豆腐丸子當然也好吃,可她今天不想吃豆腐啊,寡淡了一點,她想吃香噴噴軟乎乎的獅子頭。
青荷勸不動她只好應下來。
才人什麼都挺好,就是對吃食不是一般二般的上心。
青荷想勸勸才人,為著身形苗條,宮裡的女人都吃的不多,而且口味都偏素淡,自家才人對吃這麼上心,短時間內看不出來,日子久了肯定要後悔的。有空的時候,不如琢磨點別的。
“才人這些天趁著得空,給皇上做點東西吧?”
“做活?”謝寧有些意外的問。
青荷點頭說:“才人手藝也還不錯的……”說這話青荷有點虧心,才人那女紅水平,真是拿不出手。可是只要下點功夫,做的細一點,總會做得好的。
“才人可以給皇上繡點東西,像荷包了,扇墜了什麼的,都挺好的啊。”
青荷後面的話沒說出來,不過她猜著才人應該明白的。
精心的做了,遞給皇上。即使皇上不戴著,這份兒心意皇上也能明白。如果皇上戴上了,那一看見這東西,不就能想到做東西的人了嗎?總之都是能在皇上面前討好的事兒,別人都巴不得呢,自家才人還真是不開竅。
就她那手藝,還是算了吧。
謝寧第一反應果然是打退堂鼓。
她打小手就笨,又沒人好生教過她。寫字磕磕巴巴的練了這麼久,還叫皇帝美美的看了一回笑話。這要再自曝其短,不定得把她的形像毀成什麼樣的。
她覺得那細細的一根針總是很不聽話,往左扎偏偏從右邊透出來了,縫不兩針就發現線自己就打成結了,可這結是怎麼打出來的她自己一點兒也不知道啊。按著一樣的花樣子,別人就能繡的分毫不差,她都不知道自己繡出來的那一團爛線是什麼東西,就算對著原來的樣子認都認不出來。
繡這樣的玩意兒送給皇上,那是嫌自己日子過的太舒服嗎?
青荷還想再接再勵的接著勸她,謝寧趕緊想把她支開:“我再想想吧。對了,晚上除了獅子頭,我還想再要個糖醋裡脊肉。”
真會吃!
青荷無奈的應了下來,心裡來來回回把獅子頭罵了好幾遍,才出去吩咐青梅了。
青梅倒是沒她想的那麼多,聽說才人沒讓下午那些人氣著,還有胃口點菜,她於是高高興興的去膳房傳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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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st6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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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26 09:44 PM
八 新衣
獅子頭好吃,糖醋裡脊肉也好吃,當然除了她點的菜,膳房還又給加了兩個菜和一個湯,才人的份例按說確實是四個菜,但是不得寵的才人能吃上兩個菜就不錯了,以前謝寧每頓也就是兩個菜,不過她飯量小,兩個菜也是吃不完的。現在膳房當然不敢怠慢她,更不要說皇上還在縈香閣用過膳呢!苛扣誰也不能扣她的。
想也知道,謝寧一個人怎麼可能把四菜一湯一大缽飯都吃完,就算青荷和青梅兩個幫著吃也吃不了,院子裡其他人也能跟著一塊兒享受一下才人的份例菜了。
謝寧以前覺得讓她們吃自己吃剩的不好意思,但既然別的地方也是這樣,她改變不了這現實,就盡量與人方便。吃菜的時候,她都是另用一雙筷子夾出來再用自己的筷子吃,而且只吃一邊,不會把整盤菜都撥亂。
青荷她們把端出來的菜撥了分在碗裡,她和青梅兩個先吃,其他的院子裡的另外兩個粗使宮女和太監也能跟著沾光。
“膳房的人還真是會看人下菜碟,以前就不……”青梅話說到一半,就看見青荷在瞪她,後面半句也不敢說了。
“你要是再這麼沒心沒肺的,我就去跟才人說,把你退回去,不能留你在才人身邊伺候。”青荷絕不是跟她開玩笑。兩個人雖然是一起分到謝寧這裡的宮女,但是青荷要大青梅兩歲,穩重又能干,來了不到一個月她就把大大小小的事情都管著了,青梅性格有些冒失,別人不吩咐她就不知道該干什麼了,天生就是個打下手的命。
要真是這樣青荷也不介意她,可是才人眼看著要得寵了,以後遇到的人和事會越來越多,青梅這樣說話不走心,不定什麼時候就給才人招下大禍來,青荷絕不能容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你說別人看人下菜碟?你倒是先看看你自己。以前你有這樣的菜吃嗎?那時候你敢抱怨一聲嗎?現在才人得了勢你也覺得自己可以抖威風了是吧?你要這麼眼皮子淺,一張嘴只會四處得罪人,才人現在有的是人想巴結上來伺候,不少你一個。”
青荷聲音不大,說話也不快,可是話裡的意思沒有半分玩笑。青梅一下子就慌了,趕緊離了凳子就在青荷腳邊跪下了:“姐姐,姐姐我錯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你可千萬別跟才人說趕我走。”
被攆出去就沒活路了,只能去干最粗重的活計任人作踐。才人待人又好她現在的活計又輕省,她就是死也不願意出縈香閣的門。
青荷不為所動,把碗筷一推站起身來:“你不是三五歲的孩子了,怎麼就管不住自己的嘴?你還記不記得前年冬天那個死在井台邊的宮女?”
青梅僵硬的點頭:“記得。”
“她犯了什麼錯?”
“她多話……”青梅打起哆嗦來了。
說起那件事,真是挺嚇人的,當時青梅看見了,後來幾個月都會做噩夢。那個宮女就是說話冒失得罪了人,身上被潑了冷水,還讓她在井邊洗衣,等到被人發現的時候已經死了,全身硬梆梆的,跟井台凍在一起了,拿鑿子錘子把冰鑿開,屍身才能抬走。
“你要是改不了這個毛病,不說你自己有什麼下場,還會連累才人一起跟著遭殃。我話就說這一次,你待在這兒好好想想吧。再有下一次,我也不和你多說一個字,你就直接出去。”
青荷是真沒有再說,直接出門了,還有不少活兒要做呢。至於青梅,兩人這兩年多來也處出來點情分,她才三番五次的提醒她,可這真是最後一次了。青梅如果還改不了她的毛病,青荷也不會再念舊情。
各人的路都在各人腳底下,別人頂多能替你指個方向,走不走是你自己的事。
皇上賞的料子齊尚宮把活兒攬過去了,親自領著一班繡娘趕工趕出來,又親自領了人送來。
雖然是趕工,但質量並沒有一絲一毫的折扣。
人家這麼給捧場,謝寧當然不能給潑涼水,命青荷拿了裝有銀錁子的荷包來贈與齊尚宮,還當場拿起新衣裡頭的一件披帛搭在肩膀上,贊齊尚宮和針線局的手藝好。
宮裡頭的事兒嘛,講究的就是個有來有往。齊尚宮這樣上趕著示好,謝寧當然不能讓人家一番好意落了空。
別的好處她給不起,幾句好話總是沒問題。論起品階來,齊尚宮的品階比她一個小小才人品階還高,俸祿還多呢。論起實權,齊尚宮是後苑裡頭幾位實權尚宮之一,頭一名即使算不上,也鐵定能排個前三。
齊尚宮帶來的宮女將新衣裙衫用木架子撐起來,展示給謝寧看。
這些衣裳裡頭還有一套是騎裝,樣式是曲型的胡服。翻領窄袖袍,素綾束口褲,配著皮面兒軟底靴和錦繡雉羽帽。
齊尚宮指著那套騎裝說笑著說:“這會兒天氣熱,說不得入秋的時候才能穿上身了。”
謝寧說:“我還沒穿過這樣的衣裳,不知道穿上好看不好看。”
“一定好看。才人身形窈窕,腰纖頸長,穿這個比旁人合適。”
這麼又看衣裳又客套的,熱熱鬧鬧折騰了好一會兒才走。
出了縈香閣的門,齊尚宮後頭一個梳彎月流海的年輕宮人就往前快走兩步,湊近了小聲問齊尚宮:“姑姑今天為何要親自過來送衣裳?讓我們跑一趟也就是了。”
齊尚宮微微一笑:“想不明白?”
問話的宮人連連點頭。
“想不明白就接著想,什麼時候想明白了再說了。”
而縈香閣裡頭,青荷青梅兩個忙活開了,把這些繽紛悅目的新衣裳整理好了收進櫃子裡頭。
這就涉及到了一個新問題。謝寧屋子裡的衣櫃可沒有這麼大的地方來盛放,當季的衣裳,前些日子送來的那些已經把櫃子塞滿了,今天送來的這些實在是塞不進去了。
“才人,要不把舊衣裳理一理,先放到廂房裡去,騰出地方好把這些新衣裳裝起來?”
謝寧想了想:“我記得有一條裙子洗褪色了,還有那件繡長壽花的勾破了邊,把這幾件騰出來,其他的先不用動。”
青荷有點為難,看看那些讓人一見就挪不開眼的新衣裳:“才人,那也騰不出多大地方來,這些還是放不下啊。”
“挑兩件就行,其他的可以先放到廂房去。”謝寧指了兩件,一件是水色的長曳裙,一件是像色的雙雀衫。
青荷把嘴邊的話咽回去,就按謝寧說的,將那兩件新衣挑出來,其他的就擱到廂房去。
青梅實在不明白,滿肚子的納悶。不過她被青荷告誡過之後,比以前謹慎的多了,輕易不開口說話。
青荷就是那麼教她的。不會說話那就少說話,省得禍從口出。青梅呢,聽是聽進去了,就怕自己記不牢靠,所以總是把牙咬的緊緊的,想說的話全都硬生生的憋著。
兩人把新衣收拾好,青荷看了她一眼,見青梅咬著牙瞪大眼,一臉苦大仇深的模樣,笑著搖頭:“你看看你這樣子,有什麼話想問你就現在問吧。”
青梅小心翼翼的問:“真的?”
“真的,不騙你。”
青梅指指那些新衣:“才人怎麼不要這些新的啊?這些比上次送來的那些還好看,樣式又新穎,質料又名貴。新衣都是一季一季的,擱過了季放到下一年,那衣裳就擱舊了啊,再穿也不好看了。”
青荷點點頭:“剛才我也有點不明白。常聽人說,衣不如新,人不如舊,這有了新的誰還總穿舊的?可是才人這樣做,肯定有她的打算。我猜,才人是不願意讓人在背後指點,說她乍然得寵就輕狂張揚吧。”
青梅想了想,自家才人確實不是性子張揚驕縱的人。
“怪可惜的。”
這些可都是新衣裳、好衣裳啊。
青荷沒有再訓她眼皮子淺之類的話。
她也覺得可惜。送來的新衣裡頭有一條石榴紅的散花裙,這樣正的石榴紅可不一般,聽說中原的染料染不出來的,應該是番邦來的一種花才能染得出這樣鮮艷明麗的紅色。這麼一條 裙子要是折成錢,夠外面普通人家吃用一年的吧?就這麼放在箱子裡頭擱置,真可惜啊。
但是同才人將來的前程相比,這些衣裳又算不了什麼了。
青荷說的話,有一部分對了,不過還是沒有完全猜中謝寧的想法。
謝寧可不想穿的那麼扎眼,尤其是那條紅裙子。在這宮裡頭她還真就沒見過幾回有人穿這樣的紅色。真把那裙子穿出去,那得多招人忌恨啊。再說她覺得穿舊衣更舒坦自在。
“才人,望雲閣送了一張請柬來。”
“望雲閣?”
青荷把請柬遞過來。
不但謝寧納悶,就連她也挺詫異的。
望雲閣住的是梁美人。
謝寧去過一次望雲閣,那還是剛入宮不久的時候,梁美人的品階變成了美人之後,曾經請她們這些一起入宮的人去望雲閣小聚。說是相聚,其實也就是為了誇耀自己的榮寵。
記得當時謝寧夾在眾人中很不起眼,而梁美人被眾星捧月一樣圍簇在中間,一起進宮的同伴們好話說了不計其數。就是這風光來的快去的也快,那次聚會後沒有幾天李才人就得幸,並晉位昭容。
而梁美人就這麼漸漸的被人忘記了。
這時候再接到望雲閣的貼子,謝寧覺得很意外。
“我看梁美人應該不會平白無故的給您下貼子。才人,上頭寫的什麼?”
謝寧把請柬打開來看了一眼:“邀我明天去望雲閣賞茶花。”
這理由謝寧和青荷都不會相信的。
平時又沒有什麼交情,也沒聽說梁美人對蒔花弄草有偏好,早不請晚不請,這個時候請人,哪裡是為了賞花啊。
“才人您去嗎?”青荷是滿心眼裡不樂意。
梁美人是什麼心思,簡直就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呢。她失寵已久,望雲閣門庭冷落,當初得封美人時的風光早就被人遺忘了。哪怕她的品階比謝寧要高,可是在宮裡頭得寵才能得到一切,失寵也就會失去一切。謝寧現在正是春風得意的好時候,而梁美人就像已經燒過的木頭,火熄灰冷,無人問津。
宴無好宴,會無好會。梁美人請她去能為了什麼?看她現在的的情形嫉恨不忿?還是像劉才人白美人她們那樣,求她提攜幫忙?
謝寧想了想:“她是美人我是才人,都正式的下了貼子,去還是要去的。”
青荷想一想也是。梁美人是失寵已久了,但是怎麼說她的品階也要高啊。
“也不知道明天望雲閣是不是還請了別人?要不奴婢去打聽一下。”
“好,你去吧。”
青荷現在和過去可不一樣。過去才人默默無聞,她這個宮女就更沒人理會了。但是才人一得寵,水漲船高,她的面子也跟著漲起來了。一出了縈香閣的門,好些人趕著姐姐前姐姐後的巴結她。不用她問,就有人主動的把一些消息告訴她了。
梁美人當然不止請了謝寧一個,據說望雲閣的宮女今天跑了好幾處地方送貼子,請的客人都是同一批進宮的那些人,其中包括了從縈得閣搬走的劉才人,馮才人,孫采女,還有李昭容。
李昭容可是當時那批進宮的人裡頭,現在品階最高的一個了。她在晉位之後就遷出了後苑,現在是住在西苑靠北邊的昭慶宮偏殿,和住在後苑裡這些默默無聞的低品階不入流的昔日同伴早就拉開了距離。
謝寧有好長時間都沒有見過李昭容了。記得采選初入宮時,她們這些人都被暫時安置在靠近掖庭的長溪院,和普通宮女一樣,好幾個人住在一間屋子裡頭,那會兒李昭容和謝寧就住在同一間屋,不能說情誼深厚,可也是有幾分交情的。
但這種交情很單薄,風一吹就散了。離開長溪院各自有了居處之後,來往就漸漸少了。李昭容得寵並晉位之後,就完全沒了往來。
謝寧的性子就是這樣。能相處就相處,道路不相同漸行漸遠了,她也不強求。
“請是請了,人家未必會賞光。”青荷把謝寧明天要穿的衣裳找了出來細細檢查了一番,發現袖腑處有一點皺褶,趕緊讓青梅取了燙鬥來熨燙平整。
別看都是一些細節,可是千萬馬虎不得。
這樣的場合,自家才人是新貴,穿的應該更漂亮華貴一些。但是才人自己已經把衣裳挑好了,青荷也就不多說什麼。
謝寧一早起來認真的梳妝,上了一點胭脂,這樣不管到時候氣氛怎麼樣,總之人看起來是好氣色。青荷打開首飾盒子讓她挑選,謝寧選了一支雙魚垂珠步搖,想了想又放下了,另挑了一朵珠花。
這珠花也不錯,做工精致,就是用料有限,上面的水玉、瑪瑙成色都一般般,但是拼成一朵花型之後看起來十分協調雅致,花托、細葉和曲藤都做的非常精美。青荷替她簪好之後,謝寧自己又調整了一下。
這麼看起來挺好的,肯定不奢華,但也不失體面。
換上出門的衣裳,青荷服侍謝寧出了縈香閣,去望雲閣赴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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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st6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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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26 09:45 PM
九 賞花
望雲閣和縈香閣大小差不太多,不同的是望雲閣地勢高。宮裡的宮室館閣取名也是有規律的,要是地勢低的地方那肯定不會取望雲這二字了。登高才能遠望嘛,一聽名字就知道大概了。
謝寧來的不早也不晚。來太早了大家坐著難免冷場沒話說,來晚了又會讓人覺得是自恃身分擺架子。
劉才人和孫采女已經來了,梁美人正陪著她們倆坐在那裡喝茶說話。謝寧進來的時候劉才人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急急的站起身迎出來。孫采女品階更低,當然也要想身相迎。
梁美人在那兒猶豫了一下。她品階比謝寧高,論理是不用起身相迎的。但是今天是她特意把人請來的,應該禮數周到一些。
這麼一猶豫,謝寧已經進屋到了跟前了,她還坐著沒起身。
謝寧並不介意,她向梁美人微笑著行禮:“梁姐姐好。”
梁美人這才像被針扎了一樣,有些慌亂的起身來還禮:“謝妹妹來了,妹妹別多禮,都是自家姐妹。”
劉才人在一旁看的清清楚楚的,心裡對梁美人的評價又跌了一截。
說是自家姐妹,那剛才就那麼大咧咧的坐著等人問好啊?一個美人有什麼了不起?誰不知道皇上早把她忘了,都有一年多沒有召幸過她一回了。現在巴巴的下貼子請人來賞花,人家不好拂情面過來了,她還要拿喬擺架子。
這是想同人修好的意思嗎?
這麼蠢鈍的一個人,白長了一張漂亮面孔,怪不得皇上不待見她了。
謝寧入座之後,馮才人也來了,眾人又客氣擾攘一番。
屋裡頭這五個人,梁美人生的好,打扮的也格外精心,在眾人之中應該是最扎眼的一個。她頭上就插戴了一支步搖,下面的流蘇在臉側不住晃悠。
謝寧就不喜歡戴這個,總覺得那些流蘇長穗垂珠都礙眼,晃來晃去的擋視線不說,還讓人心生煩躁。更不用說戴了這個,轉身回頭的動作都得格外小心,不然動作一大,穗子很可能被甩起來抽自己的臉。
她就被自己抽過。
再說說最不起眼的那個,肯定是孫采女了。她的品階最低,臉型不出彩,鼻子有肉,嘴唇偏厚,個子也稍矮了一些。皮膚本來應該是很細嫩的,可粉撲的厚都遮住了。穿的是件高腰襦裙,上下一桶連腰都沒有,從頭到腳找不出一個優點來。
其他三個人就打扮的都差不多了,謝寧並不比其他人顯眼。
劉才人看著謝寧,在心裡暗自評判了半晌,也就得出順眼二字來。
李昭容姍姍來遲,屋裡頭幾個人一起站起身迎她進來。
她的品階最高,隱然已經和後苑裡頭這些人不是同一階層了。身份最高的人總是可以最晚一個到場,旁人等候也是理所當然的。
“我來遲了,各位妹妹不要見怪。”
大家紛紛說起客套話來。宮裡頭這個姐姐妹妹的稱呼一般不按年紀排,是按著地位和資歷來排的。李昭容論出生年歲,比謝寧和孫采女年長,但是比梁美人她們幾個要小。可那又怎麼樣,梁美人不也得乖乖的叫一聲李姐姐嗎?人家品階比你高了兩階,你上去喊一聲妹妹試試?那不成了缺心眼兒嘛。
所以李昭容有這個底氣對著她們喊妹妹,她們也得客氣恭敬的稱姐姐。
梁美人把她的茶花請了出來。
花很不錯,一共四盆花一字排開放在廊下擺的矮幾上,謝寧不太懂花,但是不妨礙她跟著眾人一起欣賞。
李昭容借著賞花,也在看人。
她聽說了後苑有位謝才人被召幸。謝才人?她認識的姓謝的才人也就是謝寧一個了,剛進宮時候還在一間屋子裡住過。
可是時間有點久了,早先的印像已經模糊了。
當時也不算特別熟,就記得人挺安靜,臉上時常帶著淡淡的笑容。不扎眼,看著讓人挺舒服的。
現在一看,眉眼還依稀是舊時的樣子,就是又長開了些。皮膚好,像潔白純淨的宣紙,淡墨彎眉,剪水雙瞳都像用筆描上去的一樣。唇上也用了一點胭脂,暈的深淺均勻,那一抹紅就如同揉碎了的三月裡的妖嬈桃瓣,十分可人。
看著順眼,讓人一下就想起綠水春山,那麼柔和溫軟。
李昭容近來也無寵,看著謝寧的眼神就難免有些微妙。
說真的,她今天過來根本不是賞茶花的,就是聽說謝寧也來,她才來的。不是看花,是為了看人。
以她的地位再倒過去巴結一個小才人那太掉價了,可是知己知彼總沒有壞處。看看她有哪點兒好,哪點吸引了皇上,自己心裡也好有數。
從前有一陣子後宮裡的人都盯著陳婕妤。因她得寵,所以她穿什麼戴什麼熏什麼香喝什麼茶都有人模仿,模仿的原因是眾人覺得皇上應該喜愛這些,那麼依著樣兒學起來,說不定就也能被皇上相中了。
李昭容卻不這樣想。一個人有一個人的長相性子,旁人硬要學也學不到形神兼備。就像陳婕妤喜歡用深櫻桃紅的唇脂,把兩片唇描的水潤潤紅嘟嘟的,人家嘴唇小,描出來就像櫻桃。可要是長著一張大嘴的學她,描出來真是血盆大口,那能學嗎?
梁美人和李昭容的關系是有點疙瘩的。梁美人是她們這一批進宮的人裡頭第一個得幸的,可是李昭容後來居上,梁美人難免會覺得,是她奪了自己的寵。更不要說她只得封了美人,李昭容卻壓了她一頭成了昭容。
見了面還是客氣,心裡頭的滋味那就復雜難言了。
但現在再見面,兩人都是昨日黃花,這位看起來不顯山不露水的謝才人才是新貴。
梁美人沒指望一次相約就能干成什麼事兒,她起先性子是傲慢一些,覺得自己生的好,又走了其他人前頭。兩年冷板凳坐下來,多少傲氣也磨平了,不得不放低身段另謀出路。謝寧這裡先交好她,以後時日長了總能瞅著機會。
決心是下了,就是行動起來磕磕絆絆不順利。剛才謝寧進屋的時候她就沒拿捏好分寸,現在賞花的時候其實正是借機敘話的好時機,她卻又猶豫上了。李昭容才是地位最高的,不好撇下。謝寧那裡有個劉才人還有個孫采女緊粘著,她想再過去都有點湊不上了,這邊跟李昭容又話不投機,兩頭都落空。
劉才人正殷勤討好的問:“謝姐姐喜歡這裡頭哪一株茶?”
抬手不打笑臉人,謝寧也客氣:“這株白茶不錯,劉才人你覺得呢?”
劉才人一笑:“我覺得這株紅的好。”
這四盆茶花品相都好,最右邊的一盆還是雙色的。同一朵花,一半黃,一半紅,就像有人拿筆染出來的一樣,很稀奇。
不過謝寧還是喜歡那盆白色的,花朵有茶杯口大,潔白芳香,看起來顯得那麼舒展和干淨。
孫采女跟在一旁,從頭到尾她都沒怎麼出過聲,安靜的幾乎讓人忘了她的存在。
賞了一會兒花,梁美人又請眾人吃茶。茶是好茶,可是李昭容只是沾沾唇,謝寧也只是輕輕抿了一口。
就算只是這麼一口,青荷侍立在旁都緊張起來了。
宮裡頭人人謹慎,決不會在不熟悉的地方隨意吃喝。謝寧來時青荷還想多叮嚀一聲,讓自家才人務必小心,後來想了想覺得才人應該心裡有數,才沒有多說。
誰知道梁美人存的什麼心?嫉恨的人容易做出瘋狂的事情來,小心謹慎一萬年都不嫌多。
尤其是入口的東西,更得多加提防。
可現在當著眾人,青荷也不能攔她。
好在才人只抿了這麼一小口,沒有把這一整杯都喝下去的意思。
再看其他人,除了孫采女馮才人兩個算是真喝了,其他人的杯裡的茶都沒怎麼見少。
“想想咱們剛進宮學規矩的時候,當時我記得李昭容姐姐是學的最快最好的一個。”
李昭容微笑:“哪裡,我記得梁妹妹背誦內律規條比我熟練得多了。倒是孫采女,總是落第,沒少被尚宮責罰。”
孫采女有點遲鈍的應了一聲,連句客套話都接不上來。
梁美人暗自罵了一聲蠢鈍,不再理她。
當時她們這些人都是在重圍中殺出來的,各州各郡都選送了不少美人,最大的是十七歲,最小的只有十二歲,加起來有七八百名呢,要說長的醜的特別粗笨的,早在初選時就刷掉了。最後留下的人裡頭再一比較,還是能分出高下不等。孫采女就屬於墊底的那一種,相貌身材不出眾,人也不夠機靈。
李昭容來望雲閣的目的已經達到了,梁美人卻心裡發急,她是想和謝才人說說話套近乎的,可是到現在也沒點進展。
早知道還不如單請謝才人一個,了不起再請一個陪客,現在請的人多了,干什麼事兒都不方便。
這精心策劃的賞花會卻徒勞無功了,這讓梁美人如何能甘心?
正琢磨著還能怎麼辦,宮人突然進來稟報,說陳婕妤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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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st6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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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26 09:46 PM
十 婕妤
貼子並沒有下給陳婕妤,以前也從來沒有打過交道。陳婕妤招呼沒打一個突然就來了,讓梁美人十分意外。她本能的轉頭去看李昭容,發現她也感到很驚訝。
屋裡人紛紛起身相迎,而陳婕妤已經到了門前,扶著宮人的手邁步進屋。
“我是不請自來啊,各位妹妹不會見怪吧?”
這聲音又脆又甜,還帶著一絲嬌膩膩的余韻。這副旁若無人的姿態,一下子就先聲奪人,把屋裡頭的人都壓下去了。
這裡頭和陳婕妤相熟的也就一個李昭容,其他人連見都沒有見過她。
“婕妤姐姐說哪裡,姐姐能來,是看得起我們,就連今天這幾盆花兒也都倍添光彩啊。”
“哎喲,都是一樣的姐妹,說什麼看得起看不起的。”陳婕妤就站在靠門口的位置,停在了那裡,把門外照進來的光擋了一半。
謝寧是頭一回見著陳婕妤,看著她第一眼就一個感覺。
刺眼!
陳婕妤穿著一件碧藍底繡玫紅花朵的宮裝,紅藍二色交雜著,看一眼就覺得有點發暈。她頭上雲髻高挽,插戴著赤金疊彩花簪,兩邊還戴著一對飛鳳銜珠步搖,那鳳口垂下的長流蘇怕不得有一尺長,走起來顫巍巍晃悠悠,讓人忍不住替她的小細脖子擔憂,頭上頂著那麼重的發髻和首飾,萬一脖子給墜斷了怎麼辦?
還有她臉上的妝容,眉毛描的細細有如桃枝,眉梢尖細就像出鞘的刀刃一樣,嘴唇塗的艷紅純粹,美則美矣,卻給人一種鋒芒凜冽的感覺,直覺此人就不好相處,很有攻擊性。
梁美人有些不安,做為主人,她當然得招呼應對周到,不能怠慢。
“婕妤姐姐請坐。”梁美人實在不曉得這位怎麼突然就跑了來,自己沒有下貼子,那也是因為知道對方地位和自己懸殊得太大,根本就高攀不上。可對方會不會以為自己是有意怠慢,不把人放在眼裡呢?
“這就是今天要賞的花兒?”陳婕妤繞著矮幾轉了一圈兒,她的裙擺更長,每到轉彎處都得宮人蹲下給她把裙擺拎起來重新擺好,這種排場可不多見,李昭容剛才雖然來的晚,也沒有像她這樣帶著人亦步亦趨的伺候她。
梁美人不清楚陳婕妤的來意,小心的回答:“花雖然不是很名貴,難得它們到這個時節還能開的這麼精神,所以才請一二姐妹來一同賞鑒。婕妤姐姐今日能來,不但我們高興,這花兒也沒有白開這一季。”
陳婕妤轉頭看了她一眼,發出了清脆的笑聲:“真會說話,怪不得皇上能封你一個美人呢。”她抬起頭來,目光從在場的幾人臉上一一掠過:“謝才人是哪一個啊?”
青荷心裡一抖,其他人的目光不約而同都投注於謝寧。
陳婕妤笑著問:“就是你?”
謝寧只能應了一聲:“是。”
陳婕妤慢慢挪步,在她面前停下。
“早就聽說了,還是頭一回見著真人,真是生的不俗啊。”
謝寧能說什麼?這種話分明是皮裡秋陽,怎麼聽也不像是在誇獎她。
“婕妤姐姐謬贊了,妹妹當不起。”
“怎麼當不起?很當得起啊。”陳婕妤也不比她們大幾歲,可說起話來一副居高臨下的前輩口吻,怎麼聽怎麼讓人覺得別扭。
“我來之前你們已經賞過這花了吧?謝才人更喜歡哪一株啊?”
這是擺明了態度,根本就不是來賞花的。
謝寧也沒慌張,指著跟前的那株說:“妹妹覺得這株白茶很清雅別致。”
“哦,”陳婕妤瞥了一眼那株花,搖了搖頭:“不怎麼樣嘛,頂多只能算是小家碧玉。”
青荷覺得這話聽著就這麼刺耳。這是說花呢還是說人呢?
可是人家是婕妤,比才人高著好幾級呢。再說這種指桑罵槐的話若當真計較,也爭不出個孰對孰錯。
陳婕妤往前挪了一步,看著最靠右的那一盆茶花,就是那盆一花雙色的。
“這個還有些意思,難為花匠怎麼養出來的。”
她伸出手去就把頂梢開的最好的一朵給掐下來了,湊到鼻尖聞了聞,轉頭朝謝寧招了招手:“你過來。”
那姿態神情,就跟在叫小貓小狗一樣輕慢。
旁邊站的幾個人都沒出聲。
劉才人她們是根本沒有出聲說話的資格,而李昭容就站在那兒看著,仿佛就是個事不關己的看客,完全沒有要出聲發話的意思。
謝寧大大方方的往前走了一步。
陳婕妤看著她,嘴角微微彎起來,抬起手把那朵花替她簪在發間。
“名花就該配美人啊,”她轉頭問:“你們看好看不好看啊?”
不等旁邊的人出聲回答,陳婕妤自己又搖了搖頭:“不合適,都說人比花嬌,這看著怎麼是花把人給壓住了。”
她一伸手把那朵花又給拔了下來,漫不經心的拋在地下,伸出腳重重的碾了碾:“還是不要戴的好,免得把花都糟蹋了。”
這種不屑一顧的輕慢,看得劉才人她們全愣住了。
這哪裡踩的是花,踩的是謝才人的臉面啊。
李昭容擺明是要置身事外的,梁美人又是尷尬又是焦急。
客是她請的,事也在她這裡出的,回頭謝才人奈何不了陳婕妤,還不得記恨上她?
可她這會兒要出聲,不管說什麼,總要得罪一方。站陳婕妤這邊就肯定得罪謝才人,但是站謝才人那邊兒?謝才人才多大份量,在陳婕妤面前能算怎麼回事?自己也不想得罪了陳婕妤啊。
眾人的目光都落在謝寧身上。
謝寧倒像是沒聽出來陳婕妤話裡話外的意思一樣,彎下腰去把那朵被踩的一塌胡塗的花撿了起來。
“婕妤姐姐說的是,人若是襯不上花,倒只能反過來把花糟蹋了。”
她話說的很平和,態度不卑不亢。
謝寧身形窈窕,陳婕妤偏矮些,就算加上頭上梳著的高髻,看起來比她還差了一點。
在旁邊的人看來,明明陳婕妤霸道囂張,可怎麼氣勢上,反倒像是被謝才人給壓了一頭似的。
陳婕妤被她噎的一愣,提高聲音質問道:“你說誰糟蹋了花?”
謝寧把那朵踩過的花放到了她手上:“姐姐們都看著呢,誰糟蹋了花這還用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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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st6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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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26 09:46 PM
十一 頂撞
眾目睽睽之下,陳婕妤氣的渾身都哆嗦起來。如果不是臉上粉撲的厚,一定會像書上說的那樣臉色“一時青一時紅”,那樣估計場面會更精彩。無奈在這個全是女人的地方,人人臉上都濃妝粉飾,想看真正的臉色還就不是件容易的事。
“你……”她用力把手上那朵殘花往地上一摜,指著謝寧喝斥道:“你進宮時候的規矩都學到哪兒去了?連個上下尊卑都不懂得?”
謝寧還是那麼安安靜靜的看著她,那副一直沒有變過的淡定模樣反襯的陳婕妤這半天來的言語行為都像個跳梁小醜一樣。
“我的規矩自有尚宮姑姑們管束提點,就不勞婕妤姐姐費心了。”
這話說的丁點兒沒錯,陳婕妤確實沒那個職權來管束訓誡她。
青荷看著陳婕妤胸口起伏的劇烈,眼瞪的那麼大真怕她眼珠子會掉出來,趕緊不著痕跡的往前挪了一步。
她想的很簡單,要是陳婕妤氣瘋了動起手來,那自己一定得把才人護住。陳婕妤怎麼說也是婕妤,她要真動手,自家才人難道還能和她對打不成?真要是打起來,回頭這事兒鬧大了,陳婕妤固然討不了好,自家才人也非吃虧不可。
剛剛才得了皇上的寵幸,可不能因為這事兒失了皇上的歡心。兩相比較孰輕孰重,青荷絕對是拎得清。反正陳婕妤花拳繡腿的能打多重?自己做奴婢的皮糙肉厚挨幾下算得了什麼?當奴婢的這時候不能護住主子,那還要她有什麼用?
陳婕妤終究沒有像青荷擔心的那樣,動口不成就動手,她一甩袖子,剛才那盆雙色茶花整個兒從矮幾上摔了下來,砸在地上花盆跌的粉碎,開的簇簇茂茂美不勝收的一盆花轉眼間就成了一堆斷枝殘葉。
摔打了一盆茶花之後的陳婕妤揚長而去,看她邁步那個狠勁兒,好像每走一步都在踩著心目中的仇人在泄憤一樣。
余下的人面面相覷,一時間相顧無言。
李昭容先開了口:“時候也不早了,我也得回去了,下回有余暇再來與各位妹妹見面說話。”
陳婕妤剛才雖然不是針對她,但是臨走時摔打東西這無疑是給所有人一記警告。陳婕妤沒來之前,李昭容還擺著昭容的架子。陳婕妤這麼一鬧,讓她也在今天這些人面前沒了臉。
更沒臉的是梁美人,這是望雲閣,是她的地方,陳婕妤不請自到,說來就來說走就走,還在這兒耍了一通威風,根本沒把她這個主人當回事。
李昭容說要走,梁美人硬擠出笑容來客套了兩句把她送走了,其他人也順勢紛紛跟著告辭。
出了望雲閣,青荷緊走兩步跟上謝寧,想起剛才的情形還後怕不已:“才人,你怎麼就敢跟陳婕妤頂撞起來了?”
“我怎麼頂撞她了?”謝寧口氣從容。她不惹事,可是也不怕事。
您那還不叫頂撞?那什麼才叫做頂撞啊?沒見陳婕妤氣的都快背過氣去了嗎?
“再怎麼說她也是婕妤啊,認真計較起來,還不是咱們吃虧?才人,下次再有這樣的事情,咱們還是忍讓一二。人們不是常說退一步海闊天空嗎?”
“退一步也得看是什麼時候,有時候是該退的,可有時候不能退。”
就像今天這樣,她能退嗎?退一步之後會怎麼樣?看陳婕妤的樣子,她退一步絕不會換來風平浪靜,對方很可能更加步步緊逼。宮裡頭的人差不多都是欺軟怕硬的,她今天讓了步,明天會有更多的人踩到她頭上來,而且說不定會比今天的陳婕妤更過分更狠辣。
她不想去欺負別人,也不能坐看著別人來踐踏自己。
回到縈香閣,青梅從裡面迎出來,有些奇怪的問:“才人這麼快就回來了?今兒賞花可熱鬧嗎?”
謝寧只是一笑,青荷在肚裡嘀咕起來。
今天可熱鬧了呢!能不熱鬧嗎?只怕不用一天,這事兒就得傳的沸沸揚揚人盡皆知了。
青荷擔心不已,陳婕妤肯定不會就這麼咽下這口氣的,以後可得當心她報復。
要是她去告狀怎麼辦呢?
如果她找主事太監或是掌事尚宮去告狀,青荷倒不太擔心。畢竟陳婕妤又不是後苑的人,而能管到謝寧的無非是周稟辰周公公了。青荷有把握,周稟辰肯定不會胳膊肘往外拐,他怎麼說也會護著後苑這邊的人,不然他這個副主事太監也會讓人瞧不起。
可要是陳婕妤在皇上那兒告狀呢?說自家才人目無尊卑頂撞她,那皇上會不會就此惡了自家才人,加以訓斥和懲處,甚至從此不再召幸?
真要那樣可就糟了。
謝寧倒還是挺輕松的,囑咐青梅說:“你去膳房說一聲,中午做一道湯餅來。”
青梅趕緊應了,又多問一句:“只要湯餅嗎?別的菜還要點什麼?”
“上次做的那個花生釀蓮藕也不錯,就這個吧 。其他的讓他們看著做就是了。”
青梅應了一聲,趕緊去膳房傳話了。眼見就要到正午了,再不快點兒只怕中午這頓就趕不及了。
膳房的人一口就答應了,不多時就將午膳送來。除了謝寧點的湯餅和菜,其他幾個小菜膳房也預備的十分用心。素煎豆腐,嫩薄荷清炒雞蛋,還有一道鵝脯。
謝寧的胃口一點沒受影響,吃的挺香的。青荷看著是既放心又擔心。放心的是才人吃得好吃的香,看起來心情還不錯的樣子。擔心的恰恰也是這一點。上午的事兒好像才人一點都沒放在心上,這怎麼能行呢?要是陳婕妤正在盤算著報復,才人這麼毫無防備可怎麼應對?正主不急自己這個奴婢再急也沒用啊。
謝寧打發她們也去吃飯,可青荷哪裡吃得下,肚裡頭早被煩惱塞的滿滿的,胡亂扒了幾口飯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吃了什麼。
青梅滿心裡好奇,一邊扒著飯粒一邊打量青荷。
今天去賞花一定出了什麼事情。
但是青梅不敢亂打聽,她現在能少說一句話就少說一句,不然青荷又要責罵她多嘴多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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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st6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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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26 09:47 PM
十二 蟋蟀
青荷從吃了飯就開始往外看。
青梅實在忍不住,哪怕要挨訓,她也得問一句,不然要把自己憋死了。
“青荷姐,你在看什麼呢?”
“沒什麼。”
這麼一盞茶的功夫裡都看了三回了,還叫沒什麼?那什麼才叫“有什麼”?
青荷在看什麼呢?
琢磨了好半天,直到天快黑了,青荷也死了心不往門外張望,青梅才慢慢的明白過來。
青荷是在盼羅尚宮嗎?
羅尚宮沒來,代表皇上今天不會召幸才人了。
青荷從來沒有像現在一樣覺得時間這麼難捱。她在心裡把自己知道的菩薩神仙都求了個遍。
皇上不找自家才人也沒關系,只要今天晚上皇上沒有召幸陳婕妤就好。現在搶的就是個爭先。自家才人倘若先被召幸了,那就可以先一步向皇上訴說委屈,解釋今天賞花會上陳婕妤以勢壓人的事。可如果陳婕妤先見到了皇上,那她肯定會惡人先告狀,不說自己以勢壓人,反會倒打一耙說小小的才人不知尊卑冒犯於她。
這種事總是得先下手為強的,慢一步就要受制於人啊。
青荷急的都想去給羅尚宮、給周公公送份厚禮過去,看看他們能不能想辦法幫著才人見著皇上。
但是縈香閣裡實在也拿不出什麼重禮來。
青荷這一宿都沒有睡好,早起伺候的時候也有些神不守舍。
謝寧晚上睡的很香,一夜無夢直睡到天亮,早上起來晨風一吹,整個人都神清氣爽。
早起梳妝的時候,青荷心不在焉,先說是挽個海棠髻,那是要把頭發分出數綹來分別盤上,最後那發髻就像綻放的海棠花一樣。可青荷把頭發梳齊,先把頭繩齊根扎上了。扎完了她才回過神來,趕緊一邊兒連聲請罪一邊要把扎上的頭發散開。
謝寧並不在意這些:“扎上就扎上吧,那就梳個落花髻也行。”
青荷還是堅持:“今兒天氣好,還是梳海棠髻合適。”
海棠花在此時又有富貴吉祥之意,可落花落花,這倆字一聽就喪氣,這個發髻斷斷梳不得。
最後還是梳了海棠髻,發髻梳好之後插戴著皇上上回賞賜的珠簪,珠光圓潤在如雲烏發間流轉,讓人忍不住一直盯著看。
院子打掃完了,屋子也收拾過了,青荷和青梅兩個湊在一塊兒做針線活。謝寧的針線活做的不算太好,就坐在一邊看她們做。
有條裙子的裙角不知道什麼時候勾破了一點邊,青荷熟練的把勾破地方殘碎的線頭剪了剪,把裙子的那一塊攤平,用繃子把那破的地方繃起來准備修補。
要是謝寧自己做,也不是不能做。她以前也自己動手縫補過衣裳,縫是縫上了,就是針線顯的不規整,那縫過的一塊地方抖開來看,皺巴巴的很不自然,一眼就能看和旁的地方不一樣。
縈香閣裡青荷的針線算是頭挑,青梅比她就差得遠。謝寧認真的看著,細細的一枚針在青荷手裡頭顯的那麼靈巧又那麼聽話,她用的線也和裙子本來線完全是一個色,破口漸漸被縫合起來,裙角邊只留下一道隱約的印痕,仔細看的話或許能看見這裡曾經補過。
可是誰沒事兒會盯著別人的裙子邊看呢?所以這裙子補成這樣已經算是完美了,謝寧非常滿意。
“再繡朵花在上面,正好能蓋得住。”青荷自己攤平了看,還是不太滿意,那道縫補的痕跡雖然淺,可還是能夠看出來的。
雖然才人性子豁達不介意這個,對穿戴也不挑剔。可是這裙子要是穿到外頭去,外頭那些人眼睛毒的很,看到才人穿著縫補過的衣裳,還不定怎麼笑話人呢。青荷都能想像出來她們那種又鄙薄又造作的神態語氣。
謝寧也拗不過她,想繡花就繡吧。
不過繡什麼花,這個她還是有選擇決定權的。
青荷拿出夾繡樣的本子讓謝寧挑選。
那破口不大,補後的痕跡也不大,謝寧在本子上翻了又翻,想找一個最合適的花樣。最後她挑中的不是花,而是一只綠油油的,又有須子又有翅子的蟋蟀。
又名蛐蛐。
青荷見怪不怪了。別人家主子總想方設法要把自己打扮的漂亮些別致些。這裙子上倘若不繡朵花,也得繡一只漂亮的蝴蝶在上面才相襯。
自家才人的口味就是這麼奇怪,青荷以前還試圖勸她,結果發現勸也是白勸,也就不再白費那份兒功夫了。
“上次齊尚宮給做的衣裳裡頭不是有套騎裝嗎?真是好看。”青梅說:“就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才人能穿上。”
謝寧自己對那套騎裝也覺得新奇,她還沒有穿過那樣的衣裳呢。以前穿的都是裙子,不管是寬的窄的厚的薄的,都還是裙子。可這個不一樣,為了方便騎馬,騎裝下面是褲子。
謝寧暗自拿定主意,就算沒有出去騎馬的機會,她也得把那套騎裝翻出來試一試穿一穿,在自己屋裡過過癮也成啊。
青荷的活兒做了一半,吃完飯接著做,終於把那只蟋蟀繡好了。淺綠色絲線比裙子的顏色稍深一些,那只蟋蟀繡的活靈活現,連蟋蟀翅子上細細的紋路都沒有馬虎。
“繡的真好。”謝寧把裙子接過來 :“我去試試。”
她把身上原來穿的那條脫下來,把這條換上。
裙子不但縫補完整了,這只蟋蟀還格外有意思,謝寧邁步的時候裙幅裙邊自然也會跟著動,那只蟋蟀就在裙子角忽前忽後,忽隱忽現,倘若不仔細看,真的會認為那是一只活蟋蟀在人腳邊蹦跶。
她的裙子試了還沒脫下,外頭傳來了羅尚宮的聲音。
青荷霍然起身,像是有鬼在後頭攆她一樣快步迎了出去。
真的是羅尚宮,不是她聽錯了。
青荷出來的時候走的飛快,現在終於看見羅尚宮了,卻覺得渾身都像散了架,一點力氣都沒了,一步都邁不動。
太好了,羅尚宮來了。
青荷清楚的知道,如果一直無寵也就罷了,一旦得了寵再失勢,那日子該有多麼煎熬難過。後苑裡有一處地方,住的都是一些和常人不太一樣的女人。她們有的是曾在宮裡執役當差的尚宮、有的是伺候過皇上的女子。那裡頭的人瘋子不少,青荷每回都不敢打那段院牆下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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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st6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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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26 09:48 PM
十三 發髻
謝寧換了一件衣裳,發髻倒是沒有改,羅尚宮說這個海棠髻梳的好,襯她。
皇上也是這樣說。
她行過禮站起身之後,皇上的目光在她身上停了一刻。
謝寧以前一直都小心謹慎,但是今天她膽子不知怎麼就大了,她也抬起頭,大膽的與皇帝上對視。
皇上看她的目光很柔和,就像在欣賞一株絕世名花。
他向她招了一下手,示意她走過去。等謝寧站在他身前的時候,皇上伸出手,替她把珠簪往上扶了扶。
這個舉動其實沒有什麼。連侍寢都經歷過不是一回了,皇上剛才的動作連她的肌膚都沒沾到,可謝寧還是紅了臉。
不知怎麼,她覺得剛才他的動作和神態,遠比侍寢的時候還更觸動她。
過了午之後太陽被陰雲遮住,可沒有日頭照著,天氣也沒有變得涼爽,反倒是更悶熱起來,站在殿中這麼短短一會兒,身上就在出汗。
細密的汗珠從身體裡滲出來,刺激著皮膚,有一種微癢從背上開始向全身蔓延。
“看樣子今天有場好雨要下。”皇上也熱,他示意謝寧靠近一些。
謝寧遲鈍了好一會兒才會意皇上讓她做什麼,趕緊接過一邊宮人手裡汗巾,替皇上擦汗。
“晚膳擺在安溪橋亭子裡頭,那兒近水,還涼爽一些。”皇上吩咐完白公公,轉頭問她:“你有什麼愛吃的,就便一起吩咐膳房,讓他們做了呈來。”
按說現在她應該說不需要額外麻煩,以免再進一步給皇上留下“貪吃”的印像。
可是皇上對她的負面印像也不少了,上次寫字就把皇上逗的樂了半天沒停,再多一樁也不嫌多,少這一樁也不嫌少。
“要一道冬瓜湯吧。”
如果今天皇上不召她伴駕,她就想喝這個湯的。本來以為計劃被打亂了,這湯是喝不成了,沒想到兜了一圈,還是該著她今天和冬瓜湯有緣。
“就只要這個?”皇上又問。
謝寧也破罐子破摔了,反正都已經開口了,要一個和要兩個都沒大差:“那,就再加一道油燜筍。”
白公公應著退到了殿外。
敢在皇上面前這樣率性的女子,白公公也就見過兩個。
一個是陳婕妤,她任性的名聲這宮裡上上下下都傳遍了,她做出什麼事來別人都不吃驚。白公公可聽說了,梁美人請人賞茶花,沒邀陳婕妤。可陳婕妤聽說謝才人去了,巴巴的趕了去將人好一頓奚落,還把梁美人心愛的雙色茶花給摔了個稀巴爛。
而另一個,就是剛才的謝才人了。真是人不可貌相,謝才人看著溫柔靦腆,性情和順,可是說的話做的事都叫人接連不斷的感到意外。
皇上沒傳步輦,換了一身兒葛紗薄單袍,就這麼和謝寧一道往安溪橋那裡慢慢走過去。
“京城的天氣就是這樣,內城和禁宮的地勢又有些偏低窪,一到七八月裡就濡熱難耐,一直到中秋之後都是這樣。你在宮裡住著還習慣嗎?”
謝寧小心的跟著皇上的步子。不能走太慢了,難道讓皇上停下來等她?當然也不能走的太快了,必須得保持一個正好跟隨著皇上,相差一步的距離。
“還好。臣妾只要睡著了就不會覺得熱了,總是一覺睡到大天亮。”
皇上就停下來看著她笑,笑聲格外醇厚好聽。笑完了,他又接著往前走。
謝寧覺得自己剛才說的話也沒什麼啊?
那皇上笑什麼?難道笑她在除了貪吃之外還貪睡嗎?
怎麼淨看著她的短處了?她也是有不少優點的啊。比如說……
再比如說……
謝寧在心裡盤算了半天,怎麼也沒找出自己有什麼可以稱道的長處。
四德裡頭,德言容功。德字上頭她不敢說自己有過人的品行,賢德這名聲也絕不是給一個小小才人預備的。言嘛,她承認自己不太會說話,和人應酬客套的時候一不小心就會冷場。容字她還有幾分自信,可這宮裡比她強的也大有人在啊。至於這個功,就是謝寧最心虛的一樣了,她的女紅針線繡活兒實在是拿不出手,天生手就笨。
安溪亭特別寬敞,就建在近岸的水邊,四面都是敞窗。從靠水的那一面望出去,窗子下面就是湖水,水面上是碧綠延綿的荷葉。荷花開的正好,離亭子不遠處就有一朵,花朵有小盆子那麼大。
這兒果然比別處要涼爽很多。
她還看見有水鳥在亭子前面出沒,就是有荷葉遮擋,看不清是野鴨子還是鴛鴦。
“這情景就恰似一副畫一般,果然沒事兒的時候還是應該多出來走一走看一看。”
皇上站在她的身後,伸出兩手撐在窗台上,謝寧就像是被他環抱住一樣,感覺頗不自在。
前幾回都沒注意到,皇上比她高了好些,她只到他肩膀處,就算能高出一點,那也超不出多少。
如果把發髻也算在身高範疇內,那她想趕上皇上,就得梳個半尺多高的凌霄髻才夠得著了。凌霄髻太高,就算她頭發很濃密也挺長,也不夠梳的,還得用假髻來充上。
皇上只要垂下頭,就能看見她頭頸低垂的柔順模樣。那一截粉頸膚光致致,曲線柔美仿佛落了雪的山嶺。唔,山嶺沒有這樣柔和,到底還是骨梁崢嶸了些。如果說像河灣,可又覺得河彎缺了那麼一份天然超逸。
“在想什麼?”
皇上說話的時候,氣息都噴到她的脖頸上了。
謝寧強忍著想縮頭躲閃的衝動,老老實實的說:“臣妾在想凌霄髻。”
“凌霄髻?”
自認英明神武天底下沒多少事兒難得倒他的皇帝也遇上了自己完全外行的一門學問。而且這種時候看著一湖的荷風碧色,她怎麼會想到梳發髻的事情上?
女人的心思當真難猜。
見皇上垂問,謝寧只好盡己所能的解釋:“凌霄髻最高能梳一尺來高,上面可以飾以珠花釵簪,特別華貴。”她伸手在自己頭上比量了一下:“臣妾想著自己生的矮,要是梳個高髻站在皇上身邊兒,那會看著顯的更合適些。”
皇上愣了一愣之後,拍著窗台哈哈大笑。
這幾天來他還是頭一次笑的這樣無拘無束,這樣盡情和暢快。
這樣的話他真是從小到大頭回聽說。
果然今天叫她來沒有錯,和她在一塊兒就是特別放松和自在。
“你這個子也,”皇上停了一下又笑,到底還是不能昧心的說她生的很高挑。謝寧確實不算矮,但這得看跟誰比。和孫采女、李昭容、陳婕妤來對比,謝寧絕對不落下風。但是站到皇上面前這個頭就實在數不上了。皇上輕聲咳嗽著,把笑意硬壓下去,接著說:“你這個子也不算矮,那凌霄髻想必挺沉的,梳了那個,這頭都要被壓的抬不起來了。你今天這個頭發就梳的很好,很柔美,和你很相襯。”
皇上這是誇她吧?可謝寧被誇了怎麼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呢?
作者:
frost6975
時間:
2017-1-26 09:52 PM
本帖最後由 frost6975 於 2017-1-27 04:29 PM 編輯
十四 夜雨
晚膳沒有送來,亭子裡頭就坐著謝寧跟皇上兩個人。
近水的地方可以聽見蛙鳴。夏日的傍晚,天氣悶的人都有點喘不過氣來,蛙鳴聲遠遠近近的響成一片。
心情不一樣,聽著這蛙鳴聲感覺也是完全不一樣的。剛進宮的時候住在掖庭宮那裡,附近也有水池,一到黃昏時就能聽見蛙鳴。那時候她心中凄惶難安,連一個可以說話的人都沒有,身外的一切都是陌生的,越聽著蛙鳴心裡越是發慌。
那會兒特別怕天黑。白天還好,院子裡人來人往,有人說說話。可是一到晚上,她就怕的不敢吹熄燈,總覺得外頭是一個完全陌生而危險的世界。
“在想什麼?”
謝寧本能的回避了蛙鳴這個話題,只說:“要下雨了。”
像是為了襯托這句話,悶雷聲從湖面上滾過,醞釀了一整個下午的大雨終於落了下來。
從第一聲雷聲響起,蛙鳴聲就像約好一樣,一時間全部靜止。
皇上將她攬在身畔,輕聲問:“你身上熏了什麼香?”
謝寧搖頭:“沒有,臣妾不愛熏香。”
尤其是這樣炎熱的夏天,她不耐煩聞到各種繁雜不同的香氣。不管是哪一種香,總是經過了各種工序才制出來的,蒸、炒、炙、炮、烘。其他季節還好,夏天裡頭人本來就煩躁,不管什麼香都能聞出一股煙火騰騰的殺氣來。
她說:“這湖水、雨水味,聞著就讓人覺得心裡涼快,清靜。”
還有荷葉荷花的香,亭子裡已經上百年的木料散發出來的那種歲月沉澱下來的氣息。
雨漸漸下的大了,雷聲隆隆,電光在雲層間翻騰乍現。皇上很有閑情逸趣,陪著她站在窗口邊看。電光的顏色還不相同,青白的,紫藍的,一道道電光就像一道一道天幕的裂痕。
“這雨只要下足一個時辰,湖水就會漲起來,漫過九曲橋。”皇上指橫貫湖面的長橋,微笑著說:“朕還年幼的時候,有一回貪玩,怕誤了讀書的時辰,就想穿過這橋抄個近路。到這兒才看見水把橋漫過了,高過了橋面快一尺高。”
謝寧能想像到那情形。
曲橋橋面低,外頭的湖水眼看著就將將要漲起來了。
“那皇上當時怎麼辦呢?”
皇上笑了:“再繞路是來不及了,一定會被太傅抓著正著。朕就把鞋襪除了,褲子卷起來,這麼從橋上跑過去了。”
謝寧好險沒笑出聲來,趕緊低下頭,就是這樣還是有些忍不住。
想想皇上當時是個什麼模樣吧,光著腳卷著褲腿,像大馬猴兒似的在橋上淌水快跑。
“不打緊,想笑就笑吧,朕現在想起來也想笑。”他說:“過了橋之後把腳胡亂一擦,套上鞋襪又是一通快走,還真趕上了,和太傅前後腳進的門。”
謝寧不知道如何評價皇上這段往事,只能含糊的說:“晚膳送來了。”
晚膳被護的嚴嚴實實一點雨都沒淋著,但是送膳的太監們身上都淋濕了大半。
她點名的要冬瓜湯盛在一口紫銅的湯鍋裡,清澄澄的湯,揭開蓋那股撲鼻的冬瓜香在亭子裡彌漫開來。
侍膳的太監機伶的先替皇上盛湯,然後才輪到她。
湯鮮美無比,冬瓜清甜,貝肉極鮮,還有鹹香的火腿,這一味湯入口真是讓人快活的神仙都不想做了。
油燜筍吃著也爽口,脆脆的,咬起來有點咯吱咯吱的響,每嚼一口都倍兒有成就感。
皇上跟前的菜色更豐富,可是人往往都覺得別人碗裡的飯更香,這道油燜筍謝寧沒吃著幾口,本來一碟也不大,倒都進了皇上的肚子。冬瓜湯也是一樣,謝寧舀了幾勺湯泡著飯吃,皇上從來沒見過這種吃法。不是說這特沒規矩,而是不管他賜膳給臣子,還是和後宮的女子一起用膳,從來沒有人就把吃當成吃,認真的吃扎實的吃,那都是做樣子,虛的。
他也跟著她學,把湯舀進飯裡拌了拌,一碗飯沒幾口就全下肚了。
“臣妾以前在家的時候習慣這麼吃。”吃飽了之後,謝寧有點不好意思的解釋:“吃著香。”
“是挺香的。”皇上問她:“進宮以後就不這麼吃了嗎?”
“也這麼吃過幾回,就是身邊的宮女看不得,總勸著攔著的,說這麼吃太添膘了,回頭吃肥了小肚子,穿衣裳該不好看了。”
皇上實在是無言以對。
謝才人坦白的叫他覺得不管說什麼話都不太合適。
旁人在他面前,總是拼命的表現,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力爭完美,叫人無懈可擊。
謝才人是不懂,還是不會呢?
皇上心裡有數。
她懂,她也會,但是她不願意那麼做。像牽線木偶一樣,像其他人一樣。
她讓他覺得新奇,因為她這份兒坦蕩。
甚至兩個人的口味都很接近,她點的菜倒是幾回都成全了他。做為皇帝,他當然不能表露出自己貪重口腹之欲,身旁的人也不敢擅自做主。幾次和她一起用膳,卻都吃的合心合口。
外頭雨下的更緊了,謝寧望著無邊雨幕,肚子填飽了,思緒卻飛遠了。
不知道等下該怎麼回去呢?安溪亭顯然不是個能過夜的地方,可是這麼大的雨,撐傘也沒有用。
但願雨早些停吧。
用過晚膳雨也沒有停,皇上似乎也不急著走,還笑著問她要不要聽曲解悶。
“前幾天教坊司又排演了新曲,琵琶和笛子都不錯。”
謝寧有些納悶的問:“雨天也能聽曲嗎?臣妾聽人說,雨天裡頭不管是弦索還是簫管都泛潮發澀,還會走音呢。”
“這個不用多慮。”
謝寧也很聽話,既然皇上說不用多慮,那她就真的不去多慮了。
樂師冒雨前來,抱著琵琶的樂伎穿著一身大紅軟綢的衣裳,在雨夜裡看來憑生出滿眼凄艷。吹笛的樂手是個瘦高個兒,跟在她的身後。
謝寧坐在皇上身旁,聽樂伎調了幾下弦索,錚錚的清響像是清晨花葉上滴落的露水,音色乾淨通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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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st6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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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26 09:54 PM
十五 擔憂
琵琶聲清越,謝寧以前沒進宮的時候也聽——當時只覺得琵琶彈起來不算很好聽,鬧騰,嘈雜,聽著只讓人感到煩躁。
但是現在全然不一樣了。琵琶不同,彈琵琶的人不同,聽琵琶的地方也不同。
琵琶聲一點沒有被雨聲蓋住。彈到激昂處,外面的雨聲都被蓋過了。
相比之下,笛聲就像一個陪襯。
一幅裡面總是有主體,有背景。在這首曲子裡,琵琶是主體,笛聲成了背景。
謝寧以前沒聽過這首曲子,無從比較。可是她覺得,琵琶有點過於霸道了,而笛聲則是一再相讓。
她看看面前這兩個樂師,女的漂亮,那一身兒紅衣在夜間看起來也格外搶眼奪目。抱著琵琶側身坐在圓凳上,身姿很優美,讓謝寧想起一副曾經看過的飲樂圖,上面的伎人就是這個樣子的。
吹笛的樂師是站著的,不知道是巧合還是怎麼,他一半身子站在柱子的陰影裡面,很沒有存在感,就如同他的笛聲在這段曲子裡的位置。
彈琵琶的女子端著姿態,眼神不住的往這邊瞟。
謝寧一點兒都不生氣,皇上又不是她的,沒有這個琵琶女也會有旁人。
琵琶女年紀看不大清楚,但身段很妖嬈,不是謝寧這種猶帶青澀的年輕姑娘比得了的。
一曲彈完,聽曲的兩個人都表示了應有的禮數。皇上有賞賜,謝寧也誇贊了幾句。
然後?
然後就沒然後了,那兩人被一起打發走了。
看來琵琶女不是皇上喜歡的那一種。
他們被送走了之後,皇上對她說:“曲子好聽嗎?”
“很好聽。”在下著雨的湖畔聽這樣動聽的曲子,真不是一般的享受。上一次聽曲也是沾別人的光。這一回皇上特意叫了人過來專演奏給她聽,就衝這個謝寧也不能說不好。
“曲子很好,但這兩個人心思都不在曲子上。”皇上對此十分內行:“下次叫劉三娘來彈。”
琵琶女的媚眼看來投錯了方向。
謝寧發現自己心裡還有些小愉悅。
不知不覺外頭的雨已經轉小了,他們離開安溪橋亭回長寧殿。
雨絲還在從天下飄下來,謝寧輕輕掀開軟轎的垂簾,微風挾著雨絲沾在她的臉上和頭發上。
皇上的步輦在前,他轉過頭的時候也不是想看到什麼,但是挺巧,他看見一截伸出來的手臂,路旁燈盞的光亮照亮她的手,像一枝夜間靜靜綻放的花苞,潔白,晶瑩。
謝寧縮回手,手掌心的雨滴涼絲絲的,似有若無。
下過雨天氣涼爽,夜裡謝寧要起身的時候,皇上拉住了她。
謝寧有些意外,她只穿著細薄輕軟的小衣,衣帶都沒系上。
已經不早了啊,明兒還是要上早朝的日子。
皇上拉住她,並不是為了再親熱一回。
她被他這麼整個攬在懷裡,顯的特別契合。
按規矩她不能和皇上一塊兒過夜,但是規矩這種東西,很多時候就是用來破壞的。皇上帶頭做主把規矩踩在腳下,外面司寢尚宮和太監絕不會毫無眼色的跳出來干豫阻攔。
謝寧本以為她在龍床上肯定睡不著。
奇怪的是她很快就睡著了。
也許是太累了,一覺睡到天亮,皇上早已經起身去上早朝,謝寧特別難為情,回去的路上還覺得心裡不踏實。
感覺像是偷了什麼東西揣在懷裡藏著,生怕別人看見。但是如果時間能倒回昨天夜裡讓她再選擇一次,她會選擇躺下,還是跪下苦諫皇上要遵循宮規禮法,不肯和皇上共宿一夜。
她想,她還是會選擇前者吧。
縈香閣院子裡打掃的干干淨淨,大雨把院子裡的竹葉洗的越發青翠碧綠。青荷給她打水重新梳洗,伺候她更衣,輕聲問:“才人有沒有同皇上講?”
謝寧怔了下:“講什麼?”
青荷急了:“昨天您走時奴婢還特意囑咐的。”
哎呀,她忘記了。
青荷讓她跟皇上講賞花會那天的事情。不是要告陳婕妤的狀,只是為了防止她在皇上那裡反咬一口把錯全推到謝寧身上來。
可謝寧全忘了個干淨。
大雨,長滿了荷葉的湖面,被雨淹過的曲橋,在燭影中合奏出的樂曲。
她完全沒想到陳婕妤的事。
“您可真是,這怎麼能忘了呢。”
青荷才高興了不過一晚,又陷入了焦慮之中。
那能怎麼辦呢?只好等下次機會吧。
誰知道下一次是什麼時候?要是在此之前陳婕妤先見到了皇上怎麼辦?當時的情形青荷全程目睹了,她可以肯定陳婕妤一定會告惡狀的。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大雨之後沒過幾天,聽說陳婕妤被召幸了。
青荷這幾天打聽了很多陳婕妤的消息。常聽人說知己知彼才能得勝的,她們縈香閣算是和陳婕妤結下仇了,當然得多打聽一些,將來也好防備著。
陳婕妤生的嬌俏動人,這個青荷在賞花會時已經見過了。旁人說,陳婕妤性子活潑會撒嬌,皇上也很喜歡她。至於她任性跋扈的一面,當然不會在皇上面前表露出來。
青荷晚上躺在謝寧外間上夜,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
陳婕妤會不會已經在皇上面前把自家才人給告了呢?說不定她還會在皇上面前又哭又求的訴說自己的委屈,請皇上一定要重重懲治才人。
青荷真怕天一亮就會有人衝進縈香閣,把才人給羈押起來嚴加懲治。真要是那樣可該怎麼辦才好啊?
去求周公公不知道有用沒有用?
周公公肯定不會沾這灘渾水的。他現在對才人和顏悅色,那是因為皇上寵愛才人。倘若這份寵愛沒有了,周公公肯定會翻臉不認人的。
才人心裡不知道是不是也在害怕?
上次多好的機會,偏偏就那樣給錯過了。
青荷左思右想的,直到快天明時才打了個盹。
她這樣焦慮不安,連青梅也被傳染,心神不寧,去膳房的時候總覺得背後有人在盯著她,小聲竊竊私語。
也就只有謝寧一個人還保持著鎮定。青荷的擔憂她明白,陳婕妤告狀的可能性極大。
謝寧只是覺得,皇上應該不會是那樣一個偏聽偏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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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26 09:54 PM
十六 簪子
謝寧覺得青荷總這麼提心吊膽的不是辦法,總得想辦法勸一勸她才好。
名義上是主僕,但謝寧從遷進縈香閣青荷青梅就一直伺候她。
她和青梅陪著她度過了最孤獨無助的那段時光,青梅更活潑,青荷更老成,謝寧好些時候覺得她這副先天下之憂而憂的脾氣應該改一改,不然活的太累。
青荷這樣替她打算和憂慮,謝寧心裡領她這份情。
“把茶盤放下,你過來。”
青荷順從的把茶盤放在一旁走到了謝寧的身前。
“你看看這些,挑一個吧?以前我是手裡頭沒有東西,想給你們什麼也給不了。你挑一個,再讓青梅也過來挑一個。”
青荷現在對首飾並沒有多大興趣,可是也不想讓才人掃興。主子賞賜東西這是給你臉,就應該謝了恩歡歡喜喜的收下,否則不就成了給臉不要臉了嗎?
謝寧打開的盒子裡是一排簪子,這一排簪是十二枝,簪頭也不過就是蓮子米那麼大,上面鑲著不同色的珠玉瑪瑙,不算是特別貴重。
但正適合青荷她們的身份。
才人不是個小氣的人,就算她想賞給青荷和青梅名貴的首飾,那些釵環、步搖,她們也戴不出去,宮女的梳裝打扮是有嚴格規制的,違制的下場自是不必言說。
像這個簪子很合適,平時可以戴,如果將來她們被放出宮去了,這個也可以做為積蓄帶走。
青荷屈膝行了禮,從中間挑了一枝,青梅也過來挑了一枝。
“你坐下,我來替你戴上。”
謝寧興致勃勃的把簪子接過去,青荷也看出來才人這是想讓她高興。
才人為人真好。
越是這樣,青荷心裡就越難受。
她盼著才人好,並不只是為了自己能跟著雞犬升天得到好處。才人為人寬厚,待人和氣。這樣好的姑娘如果沒進宮來,在宮外頭找個婆家,一定也會過的很好。
她不想看到才人像那些年華老去幽居深宮的女人一樣,漸漸變瘋,慢慢等死。
謝寧替她把簪子插戴好,示意青荷看鏡子:“你瞧瞧。”
青荷含笑道謝:“才人手真巧,奴婢覺得自己這腦袋今天難得的體面了一回呢。”
謝寧笑著,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你比我也大不了兩歲,可是天天板著一張臉,再這麼下去等你滿了年限可以出宮的時候,別人得以為你已經是尚宮嬤嬤了,可還怎麼找人家?”
聽才人講笑話,青荷很想捧場的笑一笑,就是笑不出來。
“你不用擔心。”謝寧放在她肩膀上的雙手微微用力:“當今皇上可不是昏庸暴虐的君主,就算陳婕妤得寵,可是你聽說過皇上因為陳婕妤而做過什麼過分的事?”
青荷愣了一下。
這個她倒真的沒有聽說過。
“陳婕妤不一定會把賞花會的事情說出來,在皇上面前顛倒黑白的說謊總是要冒風險的,萬一皇上察知了真相,她的做法可能背上欺君之罪呢。就算她說出來了,皇上一定會因此懲戒我嗎?”
謝寧自己其實也沒有十拿九穩的把握,畢竟她和皇上接觸過那麼幾回,說過的話也不算多,她並不算了解皇上,更不能說自己能把握得住皇上的性情。
可是她得給青荷吃顆定心丸,免得皇上還沒發落她,青荷先因此落下毛病來。
青荷看起來是比一開始好多了。
才人說的沒錯,皇上聖明非同凡人,不見得會被陳婕妤蒙騙住。而且才人在皇上心裡也不是個可有可無的人,這連著幾次伴駕召幸,才人一定讓皇上記住了。
所以說到底,這件事情比拼的還是皇上的聖眷,皇上的喜惡就是判斷善惡的標准。
皇上更喜歡誰,那麼誰就是正義的那一個。
謝寧替青荷調整了一下簪子的位置。
從她第一次被皇上召幸開始,青荷就開始患得患失,這個謝寧已經發現了。
縈香閣沒有幾個人,而她和青荷青梅相處的時間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彼此間也算是了解的。
青荷怕的東西很多,怕才人不能取悅皇上,怕才人身上的寵幸只是曇花一現不能長久,怕別人出於嫉恨對才人明裡暗裡敵對出手。
這些憂慮,謝寧也有過。
但她沒有去怕。
真要怕的話,那可怕的事兒還多著呢。身為後宮佳麗,沒有一個人不怕老,她們立身的根本都是容貌,容顏衰敗對她們來說簡直比死還可怕。
可人從生下來就注定會老,注定會死。如果每天醒來就想著又老了一天,離死又近了一天,這日子可就沒法兒過了,因為每一天都不過是在等死。
謝寧就不會這樣折磨自己。
每一天她都用平和並期待的心情去迎接,她盤算今天要做些什麼,三餐要怎麼安排籌劃。現在,她還有了別的期待。
是的。
她有些期待……皇上。
從第一次的戰戰兢兢,到昨晚的交頸共眠,謝寧也說不清楚是怎麼跨過的這段心路。
可她期待再見到皇上,期待他會說的話,期待他們會一起做的事。
這並不因為他是皇上。
這一天過的很平淡,青荷終於不再草木皆兵,謝寧晚飯的時候要了一道果子露,膳房刻意巴結做的格外用心。這樣炎熱的天氣裡吃一碗冰鎮的果子露,的確是十分享受。
本來她是打算把一碗果子露全吃掉的,但事實是只吃了幾口她就被勸阻了。
青荷輕聲說:“算算日子差不多才人的月事又近了,這時候實在不宜吃這些冷冰冰的東西,不然到時候又該難受了。”
“你不說我都沒想起來。”謝寧有點可惜的看著那碗果子露。
“才人要是實在喜歡,等過了這段日子再享受這個也不晚。”
一說起才人的月事,青荷又忍不住添了新的憂慮。
才人月事不是很規律,有時候會遲個數日,提前倒是沒有過。青荷剛撥來伺候的時候,才人有近四個月沒來紅。
月事不准,那才人懷孩子的把握就不高啊。
還真不巧,偏趕在這個時候才人要是來了月事,皇上那裡近期就不會召幸了。寵愛就像熱乎乎的飯菜,要的就是個新鮮熱燙。要是隔的時間一長,難免就會放涼走了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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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初秋
太平無事的過了幾天,從那天晚上下了一場雨之後,這兩天天氣都還算涼爽。
數數日子,快要立秋了。
謝寧發現,剛平靜了沒有幾天,青荷怎麼又看著有點沉不住氣了?
明明平時她比青梅要安靜得多,偏偏想的也太多。像青梅似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心事很少能擱過夜,整天吃的好睡的也好。
這個從臉型上都可以一窺端倪。青梅是個圓臉兒,比俗稱的“面如滿月”還差點,但比標准的鵝蛋那又胖了兩圈兒。青荷本來也應該是鵝蛋臉,就是這只蛋體態修長了些,下巴還有些略尖,所以眾人都覺得青荷應該是個瓜子臉。
謝寧記得以前她的兩腮上還挺有肉的,難道都是為自己操心才變臉的嗎?
謝寧猜不出青荷在琢磨什麼,索性直接去問她。
“奴婢是想著,天一轉涼,就該過節了。”
謝寧點頭。過節就過節唄,都已經在宮裡過了兩回中秋節了。中秋的時候和平時也沒有太多不一樣。不過比平時多了些月餅、瓜果。宮裡當然也有節慶活動,不過她不夠格去參加,頂多是跟住的近的幾個人一起賞月,喝兩杯薄酒。
真的是薄酒,有時候甚至都沒有酒味兒,就像在喝有些發酸的甜水。
去年喝著那名為“夜露白”的水酒時,感覺就跟喝露水一樣,只是有一點淡淡甜味的水而已,跟酒完全沒有任何關系。
如果沒有進宮,謝寧覺得自己開個小小的釀酒的作坊也不錯,賣點自己釀的米酒和果酒什麼的,應該也能掙錢養活自己了。
可是現在說那些都沒有什麼意義了。
現在,以後,她大概都不會有那樣的機會了。
青荷所擔憂的事顯然不是如何過節。看了看才人單純的目光,青荷真覺得自己實在是任重而道遠。才人這麼不會謀算,將來可怎麼辦?
青荷沒聽說過能者多勞這個詞。有的人天生就比別人想的多,想的遠,可這樣的通常過的都挺累,快樂也相應的變的比一般人少很多。
“按往年的慣例,過節的時候說不定會有晉位的機會。”青荷把心裡話說了出來。
晉位啊……
謝寧慢了一拍想起來。
以前確實有過。皇上把晉位似乎也當成了一種過節的恩賞,賜與後宮的女子。比如梁美人,她就是入宮第一年的新年時晉位的,而李昭容則是在那一年的中秋晉位美人,過後又晉為昭容。
在非年非節的時候也有過晉位的先例,但那得有例外的情況。外頭的男人掙前程求的也是立功受獎。後宮女人們想晉位也是一樣,立功途徑是固定的。
有孕,給皇帝生下孩子延續血脈,公主或是皇子都可以。
青荷當然希望這個仲秋節時,自家才人可以晉位。
“要是這些日子皇上召才人伴駕,您可一定留心,讓皇上高興些。”
謝寧知道青荷的提醒完全是為了自己考量。
但是她真的不知道怎麼才能讓皇上高興些啊。要討一般人的喜歡大概投其所好就可以了,皇上呢?皇上富有四海什麼也不缺啊。
況且宮裡想討皇上喜歡的女子真是太多太多了,能用的招數別人肯定早就都用過一遍了,謝寧真不知道如何在這方面推陳出新,以求能讓皇上龍顏大悅。
難度太大了啊。
隔了約有半個月她才被皇上再度召去伴駕。
已經立秋了,白天的氣候衣舊懊熱如同盛夏,但是早晚的時候吹在臉上的風已經頗為涼爽。清晨如果起的早,可以看見大片的芭蕉葉上凝結的夜霧,潮濕的霧氣又變成了露水。
謝寧今天穿了一件淺杏子紅的宮裝,肩膀上還搭著一條像牙色斕花披帛,頭上沒有過多的珠寶首飾,梳了一個慵雲髻,簪著幾朵梔子花。花朵潔白無瑕,還帶著碧綠的葉片。
現在不是梔子花開放的季節,所以皇上的目光在謝寧的發間停留了一刻之後,馬上判斷出這並不是真花。
“是絹布做的?”
謝寧微笑著點頭,輕聲解釋:“裁完衣裳總會剩下一些無用的邊角料,挺零碎的連荷包也做不了,但是還能剪成花瓣大小,再拼起來就行了。”葉子也一樣,是用墨綠色的緞子做的。
“絹布不都是很軟的嗎?”
哪怕是皇帝也有不了解的東西啊。
謝寧解釋:“絹布要上漿,漿子干了之後就會變的硬挺了。”
皇上回憶起在縈香閣書架上看到的草編花籃:“這個也是你自己做的?”
“閑著的時候做的消遣。”
這花和她很相稱。
後宮的美女們喜歡在頭上簪花,首選是那些花形繁復,色澤鮮艷明麗的花朵,比如牡丹、芍藥、芙蓉、茶花等等。梔子花當季的時候,也會有人把它結成手繩佩戴,或是別在襟前充作領扣,那是因為梔子花格外芬芳的緣故。
所以謝寧說,真的不知道該如何討好皇上啊。連這種女子頭上戴的花皇上似乎都有興趣,可以就此聊個一盞茶的時間也不嫌絮煩。
但你能說皇上喜好頭花嗎?
那肯定不是啊。
她也陪皇上用過膳,但是也看不出來皇上特別喜歡吃什麼。
要說真的有喜歡的,那就皇上似乎喜歡她點的菜色。從一開始那次皇上來縈香閣吃的湯面,到上次在安溪橋亭喝的冬瓜湯,這些都是她點的,皇上看樣子倒蠻喜歡的。
可這是她的喜好啊,哪能以此來斷定皇上的口味就和她一樣呢?再說皇上又不是三歲孩子,就算知道他喜歡吃什麼,就能籍此博得皇上歡心了嗎?
真是一籌莫展啊。
謝寧不會跟自己過不去的,想不通的事情就先不去煩惱了。她專心致志的品嘗皇上這兒的好茶。
茶葉的顏色碧綠清幽,茶湯淡黃,茶氣馨香,口味甘美。
她那裡最近送去的茶葉也不錯的,當然和皇上這裡的不能相比。從敞開的長窗望出去,可以看見碧藍如洗的天空。
藍的令人難以直視,初秋的艷陽灑在遠處宮殿的屋脊上,給那些烏瓦塗抹上了一層融融的金光。
“陳婕妤在朕這裡告了你一狀呢。”
謝寧已經飛遠的思緒被皇上這一句話給喚了回來,她捧著茶盞,澄澈的目光裡帶著一點懵然,好像一時間沒能弄明白皇上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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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回答
謝寧原來還想著,皇上見了她什麼也沒說,也許陳婕妤沒有犯傻去告狀也說不定。
誰想她還就是告了。
皇上突然在這時候問起來,謝寧十分意外,一時間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你知道她是為什麼事情告了你吧?”
皇上又這樣一問,謝寧也就跟著點頭。
“那你不想替自己分辯一二?”
謝寧愣了下,低頭想了想:“臣妾不知道怎麼說。”
“不要緊,朕等你想,你想好了再說。”
可她是真的不知道說什麼啊。
沉默了好一會兒,謝寧開口了。
可是她說的事讓皇上也感到有些意外。
她根本沒提起那天賞茶花,也沒提起陳婕妤一個字。
她說起了進宮前的事。
“臣妾曾經隨舅舅去任上兩年,回鄉的時候在容城附近改走水路。那些船蓬都是塗的黑黑的,說是這樣結實,雨淋也不會透。帆的顏色也舊了。因為下雨,我們在城門西邊的小客棧裡滯留了三天。”
皇上問了一句:“那時候你多大?”
“臣妾那年應該是七八歲了吧?”謝寧想了想:“記得不太清楚了。”
皇上雖然不知道謝寧為什麼會提起近十年前的往事來,但卻覺得她的話很動聽,吸引他想知道後面的事。
“這三天裡頭,舅舅還和人交上了朋友,那是一位告老回鄉的老先生,舅舅和他很說得來,兩人下棋,品茶,還不知從哪兒借了魚竿蓑衣,非要出去垂釣。冒著雨去的,一條魚沒釣著,還把身上淋濕了……臣妾那天也跟著去了。渡頭下著雨,那天一個人都見不著,一條一條船都泊在那兒不動。回來以後舅母生氣,說舅舅就會領著我胡鬧,逼得我們趕緊換衣裳喝姜湯。”
“後來呢?”
“第二天天放晴了,大家就紛紛退了店出門,各奔東西了。我們一路背上,那位老先生是南下,此後再也沒有聽到他的消息了。”
謝寧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想起那時候的事情來。
那件事明明她過後很快就忘了,因為旅途中遇到的新鮮事很多,比那有趣的多的是。冒著雨去垂釣其實對一個孩子來說是很沉悶的事,她坐不住。
但是謝寧記得自己那天穿了一雙小棠木屐,踩在積了水的青石板地上,水窪裡的水被她踩的直濺水花,木屐底子敲著石板發出規律而又清脆的聲響。
那在雨裡踩水的經歷才是她記憶最深刻的部分。
皇上看了她一眼。
“講完了?”
謝寧點點頭。
饒是皇上見多識廣,也被她的應答給逗笑了。
“你這回答與朕的問話,有一點兒關系沒有?”
謝寧誠實的搖頭:“沒有什麼關系。皇上,臣妾都給您講了個故事聽了,您就不要再追問賞花的事了吧?”
這還帶討價還價的?
皇上搖搖頭,含笑說:“故事說的不錯,聽你這麼一說,朕都想去看看下雨的渡口,想去雨裡頭釣一次魚了。但是朕問的話,你也一樣要答。”
謝寧苦著臉,皇上可真不好蒙騙。
“其實臣妾也想過先在皇上這兒解釋這件事情來著。”謝寧覺得很別扭,頭微微垂了下去,視線落在那只青綠溫潤的茶盞上。
皇上身子往前探了探:“你當時想怎麼解釋?”
是她的錯覺嗎?怎麼覺得皇上的語氣裡挺期待的?
謝寧也想過要怎麼跟皇上說這件事,按青荷的說法,一定要強調自己可憐無助又無辜,一切都是陳婕妤她霸道蠻橫,先欺侮人在前,錯完全不在謝寧的身上。青荷還示意她,男人應該不會喜歡太強勢的女子,但是會撒嬌的女人總是會多占著些憐惜。
但謝寧性情一向平和,又不是太會說話,她怎麼也想像不出來自己在皇上面前扭著身子捏著嗓子說“皇上要給臣妾做主啊”這樣的話。
陳婕妤卻一定說得出口,謝寧能想像到她在皇上面前會如何嬌滴滴的扮委屈,把錯全推到旁人身上。
“臣妾,臣妾……”
謝寧急的臉都要紅了,就是說不出來。
皇上看著她的頭越來越低,等了好一會兒,謝寧含含糊糊的說:“臣妾不是有心的,請皇上不要生氣……就算要責罰,也,也一定要罰的輕一點兒。”
皇上忽然間笑出聲來。
他笑的那麼暢快,那麼恣意,一邊笑著,一把就將茶桌推開,抓著謝寧的手往前一帶,謝寧完全沒防備,一頭就扎進了皇上懷裡頭。
皇上笑的胸膛都在震,耳朵貼在上面,聽見的笑聲和剛才是完全不一樣的。
現在聽到的笑聲似乎更深沉醇厚,震的她的心跳都亂了。
“陳婕妤說你的嘴利的像刀子,可朕怎麼沒有看出來呢?”
謝寧有些結巴的辯解:“臣妾沒有像刀子,就是,臣妾沒有想欺負頂撞別人,可是也不能讓別人隨便欺負。”
或許皇上終於笑夠了,他停了下來,就著抱著她的姿勢,另一只手將她的下巴輕輕托起來。
謝寧被動的抬起頭,迎上了皇帝的視線。
他們的距離太近,她甚至在皇上黝黑的眼珠之中看見了自己愕然不安的模樣。
“你在陳婕妤那裡就能伶牙俐齒的,怎麼到了朕的面前就變的笨嘴拙腮了?”
她有嗎?
唔,好像是有吧?
可是皇上這句問話,她還是答不出來啊。
皇上又催問了一句:“說啊。”
“臣妾,臣妾……”謝寧臉滾燙熱,不必照鏡子也知道臉肯定漲的紅紅的:“臣妾怕說錯了話,皇上會怪罪。”
“不對。”
這怎麼不對了?她說的是實話啊。
也許不是全部心裡話,但是肯定不是假話。
“你再想一想,是為什麼?”皇上離的更近了,他說話時嘴唇幾乎就要貼上她的,謝寧緊張的都要抿住嘴屏住呼吸了。
謝寧的腦袋裡像是裝滿了糊塗漿子,被異常的體溫都給煮開了,正咕嘟咕嘟的冒泡泡,什麼也想不出來,什麼都理不清楚。
“臣妾,怕皇上不高興。”
“嗯,還有嗎?”
還有嗎?還有什麼?
謝寧實在想不出來了。
他的氣息吹拂在在她的肌膚上,鼻尖與嘴唇都癢了起來。
皇上的眼睛那麼黑,那麼深,就像夜的天空,快把人吸進去了。
謝寧在他這樣的注視下感到頭暈目眩。她身子微微一晃,唇像是有自己的意識一樣迎了上去,貼在了皇上的嘴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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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st6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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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26 09:57 PM
十九 溫泉
這是第一次。
不是第一次親吻,但是發生在日落之前,這是頭一次。
從前那廖廖幾次都是在夜晚。
謝寧先感到茫然,接著就身不由己。
這樣和另一個人親密無間的相融,讓她無所適從。
既膽怯,又抗拒,但是,也有期待。感覺整個人都被撬開了一道縫隙,讓對方的氣息侵入。同時,也感覺到自己一直以來的的秘密從這條縫隙中漸漸彌散。
謝寧頭抵在皇上的肩膀上,她全身發軟,氣喘吁吁。她覺得自己像是破了一個洞,有好多東西被掏出去,但是又有更多的東西被填了進來。
夕陽的光芒在這一刻變得異常明亮,窗外廊下的金磚地像鏡子一樣忠實的反射著陽光,將那斑駁的光影投映到了窗子裡。
皇上可以看見她頸後散碎細發在夕陽余暉中變成了淺金色的細絲,等她抬起頭來的時候,背著光的她就像被鑲上了一層金邊,耳朵上緣細細的茸毛就像抹上了一層金粉。
她的耳朵這樣看起來紅通通的,耳垂仿佛半透明的貝殼。
他忍不住伸手去捏了一下。
溫軟細滑,和貝殼會有的那種堅硬質地當然是完全不一樣的。
所以人們想出了軟玉溫香這個詞來。軟玉,果然再貼切不過了。而溫香……也是名符其實的。
“這幾天有沒有寫字?”
皇上就著這種姿勢,把她攬在懷裡頭低聲說話。
謝寧很不習慣,她覺得後背仿佛靠著一塊巨大的烙鐵一樣,那麼燙。
他說話時吹在耳後頸上的呼息也是一樣燙熱。
“寫了。”
“都寫了什麼?”
“臨了……浮雲貼。”
“唔,”皇上似乎對她的耳垂突然間有了無窮的興趣,而謝寧覺得那一片薄薄的耳垂就像是剝除了皮膚一樣,敏感得不得了,麻與癢與兩種感覺交織混融在一起迅速向著肩背、向著全身發散曼延:“回頭寫幾個字朕看看有沒有長進。”
謝寧一點兒沒感到皇上的那種期待和愉悅。
她又得用“自曝其短”來取悅皇上了。
上次青荷勸說她,讓她要盡量討皇上歡心,她當時覺得自己完全沒有辦法能取悅皇上。
可是現在看來,皇上似乎挺喜歡看到她丟臉的。
從前謝寧不懂,從別人那些遮遮掩掩的談論中,她總以為“伴駕”和“侍寢”是一回事。
現在她當然知道這並不是一回事。
伴駕的時候可以做很多事。像她這樣,陪皇上用膳,說話,喝茶,寫字,或是皇上在看折子的時候,她在一旁研墨。又或者在皇上想歇一歇的時候,她坐在榻邊讀一點書給他聽。
而侍寢的內容是固定的。
所以謝寧還是很喜歡伴駕的。
雖然有時候她覺得皇上是在看笑話,或是干脆在捉弄她,但是她從皇上這裡得到的更多。
用過晚膳之後,謝寧跟著皇上一起進了長寧殿偏殿。
從偏殿左邊的門出來,寬敞的庭院一邊是座敞軒,一口浴池就建在敞軒裡頭。
謝寧的眼睛微微睜大,她以為京城之中是沒有溫泉的,顯然她想錯了。
長寧殿裡這裡就有一處,當然泉眼不可能在宮殿的地底下,這水肯定是別處引來的。
宮人和太監們跪伏在池邊上,皇上揮了揮手,他們就迅速起身,躬著腰垂著頭從兩側退了下去。
一個都沒剩!
謝寧看看皇上,這兒就只有他們兩人了。
這什麼意思,難道還用得著皇上吩咐她嗎?
謝寧認命的上前去,替皇上寬衣解帶,服侍他入浴。
還好皇上是個好伺候的。
謝寧動作生疏,但是並不笨拙。皇上仰靠在池邊的時候,謝寧也只能把外衫除去,只穿小衫和短襯,赤著腳在一邊服侍他洗頭。
用鑲著玉石短柄的木勺舀了水,緩緩澆下,先把頭發打濕,從螺鈿拼嵌蓮花圖案的盒子裡取出香膏塗在頭發上,然後緩緩揉搓開。
淡綠的香膏變成了白膩的沫狀。
皇上舒服的長出了口氣。
謝寧的手指不像那些宮人和太監們一樣有力,但是她非常細致和溫柔。
按揉過之後,謝寧擦了下手上的膏沫,再舀了水替皇上把頭發衝洗干淨,用手將發間的水珠擠落,挽起來,用玉簪別上。
皇上很自然的換了個姿勢,示意她替他擦背。
謝寧認命的拿起托盤上的小刷子,不知道是用什麼做的,刷毛刷在肌膚上的感覺有點癢癢的,但是如果用力的刷,那種刺癢會變成非常舒適的感覺。
謝寧身上都濕了。
有水打濕的,有她出的汗,還有被浴水升騰出來的霧氣熏蒸的。原來就十分輕薄的小衫濕透之後緊緊貼在身上,謝寧面紅耳赤的停下手。
皇上轉過頭看她,謝寧有種想把自己遮擋起來的衝動。
天色已經黑下來,溫泉浴池四周的紗幕阻絕了會被燈光誘引來的蟲蚊和飛蛾。水汽在紗幕間彌漫,燭台的亮光被茫茫的水煙籠罩,在火光之外有一層像霓虹似的光圈。
這種情形謝寧之前沒有看到過。
泉池之畔如霧如夢,她擺弄著一旁的茶具,用熱水澆淋過杯盞,再將茶水輕輕注入杯中。
一人一杯。
謝寧垂下眼簾飲茶,長長的扇子一樣的睫毛在眼瞼下方投下仿如蝶翼一樣的陰影。
皇上的手指輕輕觸到了她的睫毛,突如其來的碰觸和刺癢讓那安靜的蝶翼狀陰影一下子飄閃開了,露出她澄澈動人眼眸。
意識到皇上的意圖,那忽閃忽閃的長睫毛變的安靜下來,謝寧微微仰起頭,露出柔軟雪白的脖頸。
當已經濕透了緊緊貼合在肌膚上的衣衫被揭去的時候,她難以自抑的戰栗起來。
就像被除去的……是一層皮膚。
她在這個人的面前完全失去了防護。
燭影搖紅,映著燭光的水波在動蕩著,金色的流光像是一場光怪陸離的夢境,紗幕被微風吹拂,謝寧覺得自己在向一個不可測的旋渦中陷下去,一直一直的向下沉。
她本能的緊緊抱住了這個操控著她生死榮辱的男人,洶湧的快感和恐慌就像決堤的洪水,會將她擊碎,身體,思緒,一切都不屬於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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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st6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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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26 09:58 PM
二十 偶遇
朝陽照耀在花格窗欞上,陽光被窗格切格成細碎的光斑投進窗內。
謝寧就是這麼活生生被照醒的。
有那麼一塊光斑端端正正的照在她的眼睛上。
她抬起手遮住眼,整個人往被子裡縮。
縮了一半,她就徹底清醒過來了。
這裡不是縈香閣,她現在躺的也不是自己的床。縈香閣的那張床並不靠窗子,所以是不可能在床上被太陽照到醒來的。
謝寧終於睜開眼了。
昨天晚上她侍寢之後,又留在了皇上的寢殿裡一覺睡到了天亮。
有了第一次逾矩之後,第二、第三次就變得更加容易了。
宮人見她醒了,這才過來殷勤周到服侍她起身。
因為昨天穿來的衣裳弄濕了了也弄皺了,今天不能再穿,宮人取來的衣裳是另一套。
這不是她的衣裳,但是穿上卻恰恰合身,再增減一分的余地都沒有。這是誰的衣裳?如果是旁人的,怎麼長寧殿會有宮嬪的衣裳預備著,她穿著又怎麼會這樣合身呢?
一旁的宮人輕聲解釋:“早起白公公打發人去針工局取來的,原是皇上吩咐了給才人制的新衣,除了這一套,另外還有三套,已經送到縈香閣去了。”
皇上還懂得女子的衣裳?
這套衣裳乍看並沒有什麼特異之處,甚至感覺太素淡了。有些煙灰色的裙衫,但仔細看,裙擺在陽光下隱隱有銀光閃爍,就像抹上了一層星辰的碎屑。
外面罩著的是一件孔雀翎毛所織的小坎肩。那種說不上來的顏色,絢爛得耀目。在暗處看仿佛墨綠,在明處看又像是靚藍。走在陽光之下時,織料反射著一種燦然的的金芒,孔雀翎眼看起來成了一種誘魅的亮紫色。
這樣一件織錦,只怕是價低萬金,仍然是無處求索。
謝寧覺得這塊織錦簡直像是有生命的活物一樣,美的妖異。
普天之下說不定只有這麼一塊而已。
身旁的宮人替她理好了裙腳,退後兩步,由衷的贊了一句:“才人真美。”
謝寧回過神來。
真正美麗的是這件衣裳。
白公公差了人用軟轎送她回縈香閣。
從長寧殿到縈香閣距離不算遠,只是要看走哪一條路。出長寧殿後向西經延福門、月華門、長安門,然後就能到後苑了。這條路近,但是人也多。另一條路要多繞一點,出素懷門之後沿靜道一直向北,經迎安門也可以回去。這條路要長一些,但是人少。
謝寧有些心虛,在長寧殿睡到日上三午,又穿著這樣一件扎眼的衣裳,她巴不得遇著人越少越好。
所以她吩咐走素懷門那條路回去。
靜道是後來的名稱,這條宮道以前並不叫這個名字。謝寧記得聽尚宮講過一次,這裡的原名應該是叫做平道。後來不知道為什麼,漸漸就被叫差了。
其實靜道也很貼切,這裡人少,確實很安靜。兩旁高高的宮牆擋住了陽光,牆角地磚縫隙裡長滿了青苔,大白天的卻讓人感到一股陰沉蕭瑟。
在這樣空曠的一條路上,一點聲音也可被放大許多,傳的很遠。
謝寧坐在轎中,在太監和宮人規律的腳步聲中,她聽到了一些別的聲音。
像是沉悶的嗚咽聲,似乎還有什麼東西被拖曳而行,地磚被摩擦發出的沙沙的聲音。
在宮裡頭,有很多事情看到也要當做沒有看見,聽到也要當做沒有聽見。
正在行進中的轎子忽然停下來,前頭太監壓低聲音喝斥:“你們這是怎麼辦的差?驚擾了貴人誰擔待的起?”
謝寧掀起一角轎簾往外看,幾個孔武有力的太監正抓著一個女人往後拖。她掙扎的很厲害,鞋子都踢掉了。要不是嘴已經堵上,她一定會去發瘋一樣撕咬叫罵。
這個人,謝寧認識。
雖然她衣著與上次相見的時候全然不同,可是謝寧仍然一眼把她認了出來。
上一次在安溪橋亭,皇上曾經傳召了兩個樂師來奏曲,彈琵琶的女子讓謝寧印像深刻。
那個女子也看見了坐在軟轎中只露出小半邊臉龐的謝寧。
她像是憑空陡然生出力氣,一把甩開擰住她臂膀的太監,扯下塞口的破布,大聲嚷著:“謝才人!求謝才人救命!”
謝寧眉頭皺了一下。
轎前頭的太監更是心裡叫苦。
轎子裡坐的這位才人,論品階實在不算什麼,但是論聖寵,長寧殿上上下下現在沒有一個敢怠慢她。
這個半路上突然殺出來的麻煩居然叫出了謝才人之名,他顯然不能當著才人就這麼獨斷專行讓人趕緊把麻煩處置掉。
果然謝寧出聲了。
她問:“怎麼回事?”
那幾個辦事不力的太監趕緊加了把力氣,又把琵琶女的嘴堵上,其中一個領頭的跪著向前膝行兩步答話:“回才人的話,這女子是教坊司的樂人,私闖素懷門被拿下,正要依律處置。”
“她闖門做什麼?”
那個太監不敢隱瞞:“她說想求見主子,找御醫瞧病。”
謝寧看著琵琶女的模樣,她狼狽不堪,兩眼死死盯著她,眼裡兩點光亮的出奇。
教坊司的樂師伎人不少,要是生了病想請太醫並不是特別艱難的事。
回話的那個太監很機靈,小聲解釋說:“回才人,這女子和那個生病的都在賤籍。”
謝寧明白了。
不但教坊司,連宮中其他服侍的宮人也分成幾等。
最低一等就是賤籍,賤籍中的人命比螻蟻還要微賤,是眾人腳底的爛泥。其他人未必有什麼更高貴的出身,但是能夠有作踐他人的機會,是人人都想要來踩上一腳的。
“她擅闖宮門應該怎麼處置?”
“依律,罪該杖斃。”
送謝寧返回縈香閣的太監是白公公的徒弟小葉,非常機靈的一個人。如果他師傅白洪齊不看好謝才人,是不是可能安排他來做這個差事的。
謝才人聖眷正濃,又在春風得意的當口上,當著她的面說這樣的話,不是觸才人的霉頭是什麼?
這個女子還認得才人,叫得出才人的名號。
這事兒處置起來就不能太草率了。
“按罪是該杖斃的,不過她這不是沒闖進去嘛,”小葉拿定主意就開始幫那個女子開脫:“再說了,聽這意思,她也是心急救人,這也情有可原吶。”
跪在一旁的那個太監心領神會,馬上應道:“葉公公說的是,小的明白了。”
明白就好。葉公公一琢磨,反正都要做好人了,不如再送一個人情,也讓謝才人高興高興。
“你回頭去太醫院看看,有得空的御醫就叫上一個去教坊司給看看病,要是治好了救了人一命,也是你功德不是?”
“葉公公說的是,小的這就去辦。”
謝寧有些詫異的看了一眼小葉公公。
不到二十歲的人,說話辦事這麼老到世故。
“謝才人,咱們走吧?”
“也好。”
軟轎重新向前行進,謝寧放下轎簾。
小葉公公一直把謝寧送到縈香閣,看著青荷與青梅迎上來才滿面笑容的告辭。謝寧讓青荷拿了一個荷包給他,輕聲說:“多謝葉公公費心了。”
這個費心顯然不單單是指送她回來這件事。
小葉公公笑容更加謙卑,連說不敢。
他心裡頭也明白,謝才人不是個蠢人,絕非那種一得意就忘形的輕狂之輩。陳婕妤在皇上面前告狀的事兒可瞞不過小葉的師傅白洪齊。陳婕妤告狀不奇怪,但她告狀沒能告倒對方,謝才人的聖寵反而更深了一層。
兩下裡一對比,這誰更值得討好還用得著明說嗎?
青荷和青梅兩個人看著謝寧身上那件孔雀翎毛的坎肩眼睛都發直了。剛才皇上的賞賜已經送來了,才人還沒有回來,青荷也沒敢擅動,就大概的看了看,這已經讓她咋舌不已了。沒想到才人一回來,身上的這一件衣裳更是美的讓人心驚。
才人能得寵是青荷日夜祈盼的事,可是這一天突然就來了,卻又讓她心裡直發慌。
等謝寧進了屋,青荷跟前跟後的,小心翼翼的問:“才人,皇上有沒有問起那件事?”
當然問了啊。
可是這會兒謝寧一點都不想提起這件事。
這件事也算是解決了,就是解決的莫明其妙的,前因後果都讓人難以述說,甚至有種羞於啟齒的感覺。
青荷看她的臉色就知道這事不宜再追問下去。總之,才人現在顯然更得寵了,那就說明陳婕妤那個問題已經不是問題了。
她聰明的轉開了話題:“才人剛才回來之前,白公公已經打發人送來了好些東西,才人要不要先看一看?”
青梅樂不可支,進進出出的把那些東西一樣一樣搬過來給謝寧過目。
趕著這會兒事多,還有人上趕著湊熱鬧。
梁美人打發人來,送了一盆花給謝寧。
青荷打發了來人,面色有些復雜的捧著那盆花進來。
“才人,您看。”
送來的這盆花就是賞花那天謝寧表示過喜愛的白茶花。
謝寧就看了一眼,點頭一下頭。
青荷沒好氣的囑咐人把那盆茶花扔到後院裡去。
“為什麼啊?”青梅覺得那盆花很漂亮。
“要送早不送?看著陳婕妤也奈何不了我們才人,才想起來送花過來?”
雖然踩高拜低是宮裡頭的人的通病,但是梁美人這也做的太明顯太不招人待見了。誰希望她這麼盆破花?要不是她請人賞花也不會招來陳婕妤這個麻煩。現在看陳婕妤落了下風又巴巴的送花過來。
她要是賞花會之後立刻送這份兒禮,以才人的性子倒是會領她這份情。
可惜現在才送,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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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st6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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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26 10:00 PM
二十一 仲秋
八月十五,仲秋佳節。
這一天縈香閣裡樂翻了天,當然不是因為過節的緣故。仲秋哪一年都會有,但是晉位的好事就不是年年都能遇上的了。
謝寧的品階晉了一階,現在她已經是五品的美人了。
可謝寧自己總覺得不太那麼高興。
以前青荷青梅也好,來往的別人也好,稱呼她大多數時候都是喚一聲“謝才人”。她都已經習慣了,差不多以為自己就是姓謝名寧字才人了,可是皇上一道旨,她的名字就換了。
難道以後旁人都要稱她“謝美人”嗎?
被別人美人美人的喚,怎麼都覺得有點太難為情了,簡直不忍卒聽。
她心裡明白這只是一個品級稱號,就像過去的才人一樣,並非等同於“美女”的意思。可明白歸明白,聽起來還是別扭啊。
被叫做才人的時候她也曾經想過,自己可不算有才。現在要被稱為美人了,她更想捂住臉告訴所有人,自己並不美。
能升遷是好事,品階高了,年俸長了。表面上看,好處就是這些。
但是誰都知道好處不單單是這些。
旨意一下,後苑裡住的那些低品階的才人采女們紛紛過來道賀。
劉才人送了一只玉鐲為賀。
謝寧看到那份禮物的時候臉色並不好看。
劉才人那只玉鐲她早就見過,那是剛進宮的時候,大家還都沒有經過最後一關皇上親選,當然也沒有各自的封號。劉才人那時候還被大家稱為劉玉花。
她很寶貝這玉鐲,說是因為要進宮,祖母特意從箱底拿出來給她的,說是傳了好幾代的東西,本來只能傳給媳婦,不會給出嫁女。可劉玉花不同,她可以進宮,可能會成為劉家最有出息的人。
可現在劉才人卻把這個鐲子當成了恭賀她晉位的禮物送了過來。
不知道她把這鐲子放進禮盒的時候怎麼想的,可是謝寧覺得這個鐲子太燙手了。
她實在不願意接。
但是她也不能給劉才人把這個鐲子退回去。
“主子,這個怎麼處置?”
青荷一向細心,她很快發現主子不習慣被稱為美人,多半還是不習慣。所以她很聰明的沒有現在就把美人的稱呼換過來。
“收起來吧。”
“是。”
看主子的表情,這個鐲子她以後也不想再看見。
下一份禮物讓謝寧又感到意外了。
這也是一件飾物,是一枚鑲寶石的累絲金步搖。
這又是誰送的呢?
謝寧拿起壓在禮盒下面的貼子,輕輕翻開來。
“趙苓、王默言敬賀。”
這兩個名字都十分陌生,她以前應該沒有聽說過。
今天有許多人來道賀,有些則是送了禮物人沒有來的,或者是人來了卻沒有進門的。
這些事情青荷一定比謝寧要清楚。
青荷小聲解釋:“來的那兩個人是教坊司的,送了東西就走了。奴婢也沒想收下的。就是當時人多亂糟糟的,沒來及多說。”
白天是夠亂的。
“送禮的人長什麼樣你記得嗎?”
“記得,一男一女。女的臉上還有點兒傷,塗了粉也沒遮嚴實。”
謝寧知道是誰了。
那天的事情其實她並沒有幫上什麼忙,全是小葉公公賣人情。
結果人家還想著送禮給她。
劉才人一直想得聖寵,四處打點人,手裡就算原來還有點積蓄,現在也不剩什麼了。如果她還有別的更好的東西,不至於拿這個鐲子當賀禮送給她。
而教坊司這兩個人送的禮,謝寧覺得收下來更是令人不安,尤其是她知道這兩人應該屬於賤籍,日子過的不知道有多麼艱難,這枝步搖也不知道是個什麼來歷。對謝寧來說,這不過是個錦上添花的物件,可有可無。但對他們來說,也許是積攢了很久的家當。
收下這些讓謝寧心中很不安。
而這兩樣禮物,她還算有些了解。另外那些禮物的背後,是不是也有著讓人難過的隱情呢?
今天畢竟是她的好日子,也是一年一度的仲秋佳節,謝寧把這些亂紛紛的心事都拋開,跟青荷一起商量晚上怎麼過節。
仲秋節又叫做團圓節,有詩人這樣寫,每逢佳節備思親。
月亮每個月還有一回變得皎潔圓滿,人卻不能夠像月亮一樣。
進宮也算是三年了,謝寧再也沒有見過親人。
不光是她,這宮裡的其他人也都一樣。像青荷,她進宮的時間比謝寧還要早許多,一別經年,她見不著親人,甚至連家鄉的音訊都完全不知道。
所謂的團圓節,也許對宮牆外的人來說,的確是一個團圓的節日。
但對這道宮牆內的人來說,這團圓二字聽起來著實諷刺。
無論是團圓還是諷刺,日子總歸還是要過下去的。一天,一年,一輩子。
今日過節,又趕上謝寧晉封,一院子裡伺候的人集合起來,由青荷領頭,向謝寧行禮道賀,謝寧穿了一件顏色鮮亮的衣裳,笑著命都起身,然後個個都有賞。
這一下自然是皆大歡喜。沒有團圓,好歹也有些銀錢安慰。
晚上謝寧沒赴別人的請,自己也沒打算請別人。
雖然她是按著舊例,在節慶之時晉封一級,看來並沒有多麼突兀,但是這一次只有她一個晉封,就不對味了。
從過了年,再到現在仲秋,大半年間獲寵的不止她一個,沒有品階的盼著得封,有品階的也無不伸長了脖子盼著再晉升。才人想升美人,婕妤想升妃子,妃子們……也許更盼著能再進一步。
畢竟後宮無皇後,誰不指望自己能做躍過龍門的那條金鯉魚?
然而這次只有謝寧一個人晉封了。
這難道不代表著她在皇上心中獨占鰲頭?只有她一騎絕塵,後宮姐妹萬馬齊喑。
什麼叫眾矢之的,什麼叫不患寡而患不均?
謝寧現在最不想要的就出風頭,最需要的就是低調行事,最好大家都能趕緊把目光從縈香閣移開。
青荷從別的渠道得來一些消息,說是因為今年夏天的水患,皇上連秋獵都已經取消了,後宮當然不再有大肆封賞。
這些謝寧都理解。但要麼就都不封,單封一個算怎麼回事兒?謝寧真怕被生吃活剝了。
因為心情不好,也可能是一個人過團圓節實在無趣,謝寧只吃了半塊月餅,菜也沒動幾口,早早上床安歇。
第二天縈香閣仍舊是人來人往,一早周公公周稟辰來過,話裡話外的意思就是,縈香閣地方偏僻,宮室也有數年未曾修繕過了。後苑有不少更好的宮院,地方大,殿閣也更精雅,謝美人若是有意,可以在其中選一座遷過去住。
周稟辰是後苑副總掌事,好不容易逮著個得寵的苗子,自然不願意松手讓她跑了。皇上如果有意給謝美人換個地方住,那周稟辰當然什麼也不敢多說了。但謝美人如果自己對現在的居處不滿意,那就是他周稟辰伺候的不周到。
“多謝周公公想著,可是我在這兒住慣了,換了地方倒怕睡不著。”
周稟辰現在已經不能像從前那樣毫無顧忌的觀察、打量這位謝美人了。不過他還是能判斷出來謝美人這話是真心還是假意。
看來她是真不想搬,並不是等著誰來三顧茅蘆一請再請。
出了縈香閣,周稟辰捏捏袖子裡的那個荷包。
荷包裡頭裝的,和他第一次來傳報好消息的時候一樣份量。
謝美人還真是個妙人。
那一回他沒看上這小錢,出來之後直接就賞給小太監了。
這回給的還是那麼多,周稟辰卻把荷包小心翼翼的收進袖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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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st6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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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26 10:03 PM
二十二 遠眺
一過了仲秋,天氣似乎一下子就冷下來了。
今年的秋天好像來的特別早。
和從前相比,笑臉相迎的人多了一些,明槍暗箭也有,但是也都還在可以容忍的範圍之內。
說到底呢,還是要看誰有寵。
得有半個月沒有見過皇上,但是見過一次白公公,給她送來了南州貢橘和葡萄。
貢橘個頭很大,需要兩只手才能捧住,外皮金燦燦的,仿如美玉雕琢而成。不說味道,就單憑這賣相,當皇室貢品也是綽綽有余的。
葡萄更漂亮,一嘟嚕有一尺半長!謝寧讓青荷拿尺子來量過。一粒一粒紫紅色半透明的緊緊擠挨在一起,讓人不舍得揪下來吃,揪一顆就會破壞這天生地長出的完美。
這麼多,謝寧自己根本吃不完。貢橘生得可愛,皮厚還耐放一些,但葡萄耽擱不起。謝寧拿小剪子把葡萄剪成小串,正好劉才人和孫采女來,就分送她們一些。齊尚宮也來送新裝的秋裝,又送她一些。獲贈的人無不喜出望外。劉才人和孫采女不去說,齊尚宮卻是個識貨的,知道這貢品葡萄在宮裡能享用到的不過寥寥數人,謝美人這裡不但有,還能有富余饋贈旁人,這既是謝美人的體面,也是齊尚宮自己的體面。
那件孔雀翎毛織錦做的坎肩不是齊尚宮做的,針工局地方大,人也多,她只負責後苑這一塊地方。那塊料子她聽說過,一送進宮的時候整個針工局都被震動了。這種不常有的希罕東西不是每個人都有福氣遇著的,齊尚宮也跟著去看過一次,還有福氣摸了摸。當時她們一撥人都說,不知道哪位妃子娘娘有那個福氣穿上這塊料子。
宮裡頭可以說一點秘密也沒有。這塊料子最後由劉尚宮親手裁剪開,用最精華妙絕的部分做成了一件坎肩,穿在了謝美人的身上。
齊尚宮這陣子還收到別人的不少好處,比如說以前曾經住在縈香閣的劉才人,就托人來說,希望給她的秋裝做的用心些。
齊尚宮有的收了,有的沒有收。
好些人想學著謝美人的穿衣打扮,她們都認定了,皇上這一年約摸就喜歡這樣的,既然如此,她們沒道理不跟著學起來。不但穿衣,她們還學著謝美人梳髻,打聽她用什麼胭脂粉,身上熏什麼香。
齊尚宮一想到等這批衣裳做起來,後苑裡處處都能見著一個個高矮胖瘦各不同的仿制謝美人,都不由自主的有些頭疼了。
那些人只怕要枉費心思,齊尚宮消息很靈通,皇上另外賞賜了一批料子讓針工局給謝美人另裁了新衣,至於是什麼樣式色調,齊尚宮還沒見著呢。
說起來,皇上有多少大事要忙,居然還能想著給喜歡的女子裁衣打扮,足見謝美人在皇上心中的不同。
葡萄吃完了,貢橘不舍得吃,謝寧去伴駕的時候,皇上問她:“葡萄好吃嗎?”
謝寧點頭微笑:“很甜,特別好吃。汁水流到手上,黏的厲害,擦也沒用,得用水好生洗才能洗掉。”
皇上笑了:“是嗎?”
長寧殿裡還有葡萄,剛洗過,上面沾著水珠,晶瑩剔透。
謝寧一粒一粒把葡萄皮剝掉,皇上在看折子,只用張開嘴,她自然把剝好的葡萄送到了嘴邊。
皇上覺得她不愛熏香也有好處,不愛濃妝粉飾也好,起碼不會在此時吃葡萄時還要嘗到女子手上的香料味兒。親近的時候,也不會啃著一嘴的粉。
謝寧看得出皇上比前陣子憔悴,眼下的青印很重,眉心有一道深深的豎痕,看來這陣子皺眉的次數一定比笑的時候要多得多。
吃了半串葡萄,她起身去洗手的時候,竟然是白公公親自捧了盥巾在一旁服侍。
這下讓謝寧著實吃驚不小。
以白公公現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如此禮下於人,只怕必有所求。
白公公只是笑著問:“不知謝美人晚膳想用些什麼?”
謝寧怔了下,想了想說:“想喝鮮筍湯……要一個焦糖果子,一個素煎豆腐,讓膳房看看有什麼合適的菜蔬,做一道蒸菜,其他的看著上吧。”
白公公應了一聲下去了。
回頭晚膳送上來,果然謝寧點的菜都有。
謝寧先替皇上盛了湯。
火腿的味道特別鮮,湯又很清淡。喝了幾口湯,皇上才開始用飯。
確實吃的也比從前少。
一旁的白公公已經覺得很欣慰了,這陣子政務又多又繁雜,有邊患,有內憂,皇上睡的遲醒的早,後宮也都沒有親近。
照白公公看,這飯吃的不香,也不想女人,足見皇上日子過的得有多麼難熬。
好不容易今天謝美人來了,白公公覺得再按老一套呈上膳食,皇上怕是也沒胃口,不如讓謝美人安排。
謝美人出身尋常,從來不點那些繁復的富貴菜。記得有一回她來時,那天的晚膳呈了一道燴百味,做法類似佛跳牆,濃香撲鼻。謝美人嘗了一口之後,皇上問她味道怎麼樣。她說,很好吃,就是吃了這個再吃別的就沒有味道了。
皇上當時笑著說:“對。”
那道燴百味皇上也只吃了一口。
白公公覺得挺納悶,挺金貴的菜,據說膳房要做,得從三天前就開始預備,為什麼皇上與謝美人都沒有多吃?是不對口味?
皇上那裡他不敢去問,謝美人那裡大概也問不出什麼來。
白公公這個疑問一直擱心裡頭。
上次小葉送謝美人回去路上辦的事,回來一五一十的都對他稟告了。白公公點頭贊許:“辦得好。”
想要主子那裡討好,並不是漂亮說的好就行了。小葉這事辦的很給謝美人面子,辦了事也不能急著在主子面前邀功。做事太急躁,肯定走不長遠。
用了晚膳皇上倒是沒有再回書案旁邊去,他站了起來,長長的伸了一下腰,謝寧覺得自己好像都聽見骨節被抻開時嘎巴嘎巴的響聲。
“吃的不少,出去走走。”
謝寧跟著皇上一起出了長寧殿。
道路兩旁隔著一段距離就有一盞石燈。
皇上的手伸過來,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掌乾燥溫暖,比她的手大了一圈。
“有沒想過換個地方住?”
謝寧輕聲說:“住習慣了,沒想換。”
“也好,那就先住著吧。”
這意思,終究還是要換地方的?
謝寧想了想,如果真要換,也許皇上會給指一處離長寧殿更近的宮苑居住。縈香閣她住的習慣了,但是離長寧殿確實有些遠。
月亮升了起來,半圓不圓的,懸掛在宮牆的檐角。夜鳥時不時的叫一聲,四下裡安靜的很,燈籠的光昏黃不定,只照亮他們身畔這麼一小片地方。
“來,當心腳下。”
謝寧跟著皇上一步一步上了宮牆。
牆頭上風比平地要大,皇上抬了一下手,白公公快步趨前,把鬥篷遞近。
皇上先替謝寧披上一件,就是在繫鬥篷的帶子時顯出了他的不熟練。
等兩人都繫好鬥篷,皇上牽著她的手走到牆邊,示意她往遠處看。
三年了,謝寧頭一次看見宮外。
夜色茫茫,萬家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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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st6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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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26 10:03 PM
二十三 畫眉
“朕從前曾經想過,如果朕沒有生在皇家,那會身在何處,會過什麼樣的日子。”
謝寧轉頭看他,夜色中看不清楚皇上的神情。
“你想過這些嗎?”
謝寧坦白的說:“想過的。”
她想過,如果她沒有進宮,現在會怎麼樣?會過什麼樣的生活?
這一刻謝寧與身邊的男人想到了同一處。
即使沒有進宮,那她大概也已經嫁人了。
她會嫁給什麼人?會過著什麼樣的生活?
柴米油鹽,家長裡短。
和現在的生活肯定不同。
皇上如果不是皇上,會是什麼樣的人呢?
讀書人?做買賣的?說不定會成個兵卒,入了行伍?
會這樣想,一定是因為現在的生活讓他不如意。正因為謝寧也有過那樣的假想,所以她十分明白。
這是一種對現實下意識的逃避。
如果怎麼怎麼樣,說明他自己也很明白,這是假想,全是假的不能作真。
明知道是假的還要去想,就是為了暫時讓自己能夠從現實中掙脫開來,松一口氣。
要說皇上也會有不如意的事,也許沒有人會相信。
可皇上也是人,吃的也是五谷雜糧,同樣有喜歡做的事和不喜歡也要做的事。
最近他的煩惱一定特別的多。
“其實不管走哪一條路,都必定會有順利和不順利的時候。宮裡頭的人各有各的煩惱,宮外頭的人也不會比他們輕松多少。種田的怕年景不好,做買賣的怕蝕本。有年紀的人怕子孫不長進,年輕的人怕前途叵測……”
“那你怕什麼?”
謝寧並不太意外皇上會問她這句話。
“臣妾怕變老啊。”
皇上笑了,謝寧也跟著笑。
可不是,誰都怕老。
皇上把她攬住,唇在她額際輕輕擦過:“滑頭。”
“還是頭一回有人說臣妾滑頭。”謝寧倚在他懷中,望著遠處星星點點的微光:“臣妾從小就是個再老實不過的人了。”
“真的?”
“當然是真的。記得還小的時候祖母讓我們一起陪著她撿佛米,小孩子跪不住,堂姐借口有事先偷跑了,妹妹窩在一邊兒睡著了。”
“那你呢?”
“我同祖母說,我腿都麻了,祖母就讓我起來出去走一走。我就去廚房找點心吃,吃完了再回去繼續撿啊。”
皇上聽的很認真。
“有一年過正月十五的時候,我們想瞞著大人偷偷出門去看燈。後來我想了又想,還是覺得不應該瞞著家裡人做這樣的事,還是該向爹娘長輩們說一聲。妹妹弟弟都不高興,好幾天不踩我。不過等十五那日,祖母傳話請了舅舅來,帶我們出門看了一回燈。舅舅還在燈集上給我們買湯團吃。因為人多,賣湯團的碗都不夠,我們買了十個湯圓,然後一人分兩個。當時也怪,就是覺得外頭賣的比家裡做的好吃。”
皇上靜靜的聽她說完,微笑著說:“那等到上元節時,朕也帶你去看燈。”
謝寧含笑應了一聲。
上元節太遙遠了,也不知道那時候這個承諾還有沒有人記得呢。
現在他已經帶她看過燈了。
能讓皇上煩心的都是大事,謝寧幫不上忙。
這一夜睡的很安靜。
沒有顛鸞倒鳳,兩人裹著一床錦被。皇上倒是頭一沾枕就睡著了,謝寧卻遲遲沒有入睡。
也許是白天午睡的時候起遲了,晚上就不怎麼困。
帳子外頭的燈光透進來,恍惚聽著外面像是起了風。
皇上睡的很沉,下巴處冒出了短短的青茬。
她不敢亂動,側著頭打量他,然後自己也就跟著睡著了。
第二日應該是不用早朝,皇上起身的時辰比平時晚,謝寧也跟著一起醒了,皇上饒有興致的看宮人服侍她梳頭,還坐到旁邊來,向她詢問那些瓶瓶罐罐都有什麼用途。
發現眉黛的時候他遲疑了一下:“要不我幫你畫一畫?”
謝寧也遲疑了一下才問:“皇上您會嗎?”
“想來也不難。”
看他這麼興致勃勃,實在不好掃他的興。
皇上撿了一枚螺黛在手裡,把她的臉輕輕端起一些,小心的描了一下,再一下。
謝寧往後縮了一下。
“疼嗎?”他有些緊張的問。
謝寧小聲說:“癢。”
她的眉毛本來生的就好,其實不用怎麼細描。有時候謝寧不想費事,就根本不去畫它。
畫這個眉,皇上兩臂高舉,謝寧緊繃著一動不動,兩人都快折騰出一身汗來了。
末了畫完,看著仿佛左邊比右邊長,再添幾筆,又覺得右邊比左邊粗。
皇上實在不知道再怎麼添減了,把眉黛放下,有些自嘲的說:“還得多習練才行。”
謝寧攬鏡自照,感覺也就比平時顯的濃一些黑一些,也並不難看。
“第一次畫成這樣也不錯了。”
她沒有再洗臉重畫,就這麼陪著皇上用了早膳,有朝臣遞牌子求見,皇上起駕離開長寧殿,謝寧也就回縈香閣了。
梁美人尋上門來,謝寧也只好打開門請她進來喝茶。
梁美人比她大兩歲,但是失寵已久,眉眼看起來總帶著一股幽怨自憐,話語裡也透著酸溜溜的味道。謝寧和她話不投機,喝完一杯茶,梁美人也就識趣的告辭了。
隔了兩天,青荷在服侍她梳妝的時候說新鮮事給她聽:“聽說這兩天好些人都把眉毛描的又粗又黑的,昨天見著白美人,那眉毛嚇人一跳,像眼睛上面橫了兩根枯柴。”
青梅忍不住加了一句:“還是燒焦的。”
謝寧隔了好一會兒才想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那些人以為她侍寢回來畫著那樣一雙眉毛,就以為皇上近來喜好變了,變成喜歡粗重濃眉了?
那不是他喜歡,是因為他手笨哪。
青荷不知道她在笑什麼,站在一旁有些手足無措。
她還是沒放棄勸說謝寧,說應該給皇上做一二針線。
“其實您一點也不笨,過去做不好是因為不用心。”青荷態度特別誠懇:“您只要想做,一定是能做好的。”
也許她說的有道理吧。
謝寧也覺得可以幫皇上做點東西。
既然她願意做,那做什麼,怎麼做,這些事情就全不用她操心了。青荷從頭到尾都給安排好了。
“先從簡單的做起。做個香袋,做的快一天就能做好了,加上繡花打絡子的功夫,也就兩天。”
那不是謝寧的水平和速度。
青荷也很明白,接著說:“主子您慢慢做,做個半月功夫也就差不多了。”
別人一天能做的東西她得做半個月,青荷對她水平的估量還真是……
一點都不客氣啊。
男用香袋的樣式和顏色,來來去去就是那麼幾種,遠不及女子所用的那麼豐富多樣。
謝寧選的布料是塊靛青的料子,絡子、系繩的顏色配了一圈之後選了棗紅。
一開始青荷不同意,她覺得既然是給皇上用,那應該用金黃色或是黑色更加合適。謝寧呢,就覺得這個棗紅色好看,配一起看著也順眼,只想用這個。
想當然,青荷這小胳膊擰不過謝寧的粗大腿,說到底這個是謝寧做不是她做,自然要以主子的意思為先。
上頭繡的圖案也選擇比較簡單的,太復雜的謝寧做不來。
謝寧覺得青荷那天說的話是有道理的。
以前做不好,大概是因為她沒用心。
謝寧特意請了齊尚宮來指點她,齊尚宮不愧是行家裡手,即使配朽木到了她手底下也能給雕出花來。謝寧現在的針腳在她的指點下已經變得均勻緊密多了,不再出現那種歪歪扭扭的蜈蚣腳。繡花難度大一點,但是墊著先描好的樣子,一針一針照著花樣刺下去,繡出來的東西看起來已經頗為像模像樣了。
就是做針線太費眼,而且做一會兒活就覺得脖子酸的發酸。
她不過是偶爾做一次就覺得這麼艱辛,針工局那些靠眼力和手藝吃飯的人,身體和心力的損耗肯定是巨大的。怪不得針工局裡沒有什麼年老的尚宮,齊尚宮這般年紀都已經可以是老資歷了。因為過了三十,身體和技藝就經不起這樣損耗了,即使再不情願,也無法抵擋現實的每況愈下。
做這個香袋也沒用十天半個月,五六天的功夫就做好了。謝寧平時不熏香,但這個是香袋,總不能這麼空著送過去。
她找了些艾菊和薄荷干葉填在裡頭,聞起來香氣淡薄帶著一點苦味。
既然做好了,剩下的步驟就是如何送出去了。
謝寧打算再去伴駕的時候送給皇上。
就是有點煩惱,到時候說些什麼?
總覺得怪不好意思的。
要托人送過去,那感覺更不好意思。
青荷可比謝寧本人有信心,認為只要是謝美人親手做的,那不管做成什麼樣,皇上都必定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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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st6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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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26 10:05 PM
二十四 新人
原來說春天就要再有一批采選的美女進宮,不知道什麼緣故一直拖到了秋天,整晚了半年。
這一次入選的人也並不多。聽說從京城鄰近的京州選的,也有江南來的美人,層層篩過濾過之後,還剩下三十多個人。皇上親選之後又刷下了一半多,最後有十一個人入宮。
謝寧對這件事情並不上心,但是周圍的人卻都覺得“謝美人一定心焦忐忑”,爭著給她遞消息。
周公公來過一次,那意思是,這一次的十一個現在都安置在掖庭宮,得好好學一學規矩。其中有兩三個是生的最拔尖的。
謝寧笑著問:“有多漂亮?”
周公公也笑了:“咱家看著,不比陳婕妤、梁美人遜色。”
陳婕妤和梁美人都生的十分動人,說句大實話,謝寧覺得自己頗有不如。
既然說不比那二位差,那肯定是相當動人的美女了。
更重要的是,她們更鮮嫩。
說起來,過了年謝寧也才十八歲,怎麼也不能算是老。但是現在的情勢是,十八歲也已經不再新鮮了。
一代新人換舊人哪。
這麼一想,謝寧頓時覺得現在送香袋時機好像不太對。
這邊新人進了宮,她這邊就巴巴的親手做針線給皇上。誰不知道呢?女人做這些東西,總是指望著用情針意線把男人的心籠住。
這個香袋是送還是不送啊?
新人新氣像,謝寧有一次在園中遇到了其中幾個人。
她們穿著粉、黃、藍、紫各色鮮亮的衣衫,雖然已經是深秋,可是那一份撲面而來的青春鮮活卻帶著濃濃的春天的生機。
謝寧站在那裡看花匠新呈的菊花。花並不是什麼名種,但是勝在形態美,層層的花枝自牆頭卷垂下來,遠看就像一匹繡菊花的彩錦披掛在牆上,一朵朵菊花像是瀑布騰轉飛濺出的水花。
有人嘻嘻哈哈的走近,在謝寧身後不遠的地方停下。
謝寧一轉頭就看見她們了。
果然都是千挑萬選出來的佳麗,那股鮮活氣息遠不是已經在宮裡浸淫了數年的人能比的。
不教脂粉污顏色。
多好的年紀。
她們之中有一個先屈身行禮的,其他人慌忙都跟著一起問安。
“見過謝美人。”
“不必多禮。”
回去的路上青荷發現主子比以往沉默。
一定是見著那些黃毛丫頭心情不好了。
也是,雖然自家主子現在得寵,可宮裡頭最不鮮見的就是紅顏未老恩先斷。
其實謝寧想的和青荷擔心的並不是一回事。
看見那些新人,讓她想起自己剛入宮時候的情形來了。
那時候她每天學規矩學的戰戰兢兢的,怕被尚宮點名挨訓斥。雖然不會挨打,可是當著許多人,也著實下不來台。
後頭傳來細碎匆忙的腳步聲響,還有一聲脆生生的喚:“謝姐姐,請留步。”
青荷眉頭皺了一下,轉過身時還是一臉的笑。
謝寧也停了下來。
追上來的這姑娘是剛才偶遇的幾人之一,瓜子臉兒,皮膚雪白,頭發梳成垂簾髻,臉上帶著笑。
“我姓唐,家裡人都叫我紅兒。我聽說謝姐姐老家也是大銘府的?”
謝寧點了一下頭。
“那咱們還是同鄉哪。”唐紅兒咬了一下唇,往前走了一步,輕聲說:“我聽尚宮們說,就要給我們安置住處了。我能不能和謝姐姐一塊兒住啊?”
謝寧只是微笑沒說話,還是青荷笑著回了話:“唐姑娘,縈香閣地方小,廂房和後院都好久沒有修繕過了,住不得人。”
心裡想的卻和嘴上說的完全不一樣。
以前縈香閣可不算是好地方,偏僻,房子舊,沒人願意來。死了一個人之後,劉才人像躲瘟疫一樣的搬走了。可是現在自家主子得寵了,縈香閣也跟著翻身變得門庭若市。
唐姑娘被拒絕了也沒有沮喪尷尬的樣子,不過低下頭,小聲說:“哦,那就算了。”
等走遠了青荷忍不住說:“這人真是自來熟。”
謝寧笑笑。
青荷話一出口就知道自己也失了分寸。平時她還教訓青梅不要冒撞,但是自己現在居然也心浮氣躁的。
這可不成,得改。
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一見著那些新人,青荷就覺得心裡煩亂。
等過了午謝寧睡醒午覺起來,青荷進來同她說,剛才又有兩位新美人來過,一位姓楊,一位姓趙,因為謝寧在午睡,青荷本來請她們進來坐一坐,她們說遲些時候再來,就走了。
這真是讓人不得清靜。
不過好在那十一位美人裡頭不是個個兒都這麼積極鑽營,一半還是挺安分的,起碼現在看著挺安分的。
說到這兒謝寧還有件事挺納悶的,為什麼這美人數是十一個呢?這會兒的人做什麼都不喜歡單數,除非一些特殊的情況。但是像是這種采選進人……感覺這個數就是有點怪。要麼十個,要麼十二個,都很好,偏偏是十一個。
沒兩天這個疑惑就解開了。
說當時選的是十二個,但是其中有一個確定入選之後又重病了,看起來病的不好,於是就被從名單中剔除了。
怎麼不早不晚的偏那會兒重病?怎麼都讓人覺得這位美人有點太倒霉了。
聽羅尚宮話裡的意思,剔除了那位生病的美人之後,本來還想再補進一位的,還是皇上聽白公公說了之後,發話不用補了,於是今年采選進人就變成了尷尬的十一人。
被羅尚宮服侍打扮之後,謝寧當然是去伴駕的。
她把做好的香袋帶上了。本來覺得應該很難送出去的,可是見了皇上之後,倒是很容易就把話說出口了。
“臣妾針線做的不好……皇上看看,這個做的還能入眼吧?”
皇上看著她掏出來的那個香囊。因為之前是揣在懷裡的,所以香囊上沾著她的體溫。
那股干草的淡香中微帶苦意,並不是那種甜膩膩的濃香。
“你針線做的確實一般。”皇上一點兒沒給她留面子:“繡的這是個什麼?”
“這個,就是孔方錢。”
復雜的她真繡不來,這個圖案就是一個圈兒套一個四方孔,再簡單不過了。
“這個有財源滾滾的意思……”謝寧說完了才在心裡咯噔一下。真糟,皇上又用不著掙錢,他又不是做買賣的人。她趕緊再補上一句:“也是天圓地方太平延年的意思。”
結果皇上還挺高興:“朕今年還挺缺錢的,這個來的正好。來,給朕系上。”
這算歪打正著?
謝寧半跪著把皇上身上原來佩的那一個解下來,把自己繡的這個系上。原來繡的那個看起來成色也還挺新的,上面的繡工和謝寧的水平絕不可同日而語。
不知道這一個是誰做的。也許是針工局的人做的,也說不定是和謝寧身份差不多的後宮妃嬪做給皇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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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st6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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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26 10:05 PM
二十五 襪子
主子被承恩轎抬走,夜裡當然不會回來。青荷端著燈最後把屋裡都看過了,窗子關了,簾子也放了,白天主子用過的東西也都收拾的整整齊齊的,這才端著燈出門。
她和青梅兩個住在後院子裡,平時她們倆輪流在主子屋裡上夜,主子去伴駕的時候她們就清閑了。
原來剛分到這裡來的時候,主子一共也就那麼兩間半屋子。一間會客,一間是主子的寢室,那小半間就歸青荷和青梅兩個住。後來這院子裡死了一個,劉才人也走了,房舍都空出來,青荷她們倆終於可以不必跟主子擠在一起了。
這屋裡就住了她倆,青梅膽小,屋裡屋外點了兩盞燈。
青荷二話不說就給滅了一盞。
屋裡有兩個人,那燈點幾盞青梅也不在乎了。
“青荷姐,你洗臉吧,我把水都打好了。你洗完也別出去潑水了,等明早我起來去打水時再潑。”
青荷挽起袖子來洗臉,青梅站一邊兒給她遞手巾。
青荷甩甩手上的水直起腰,接過手巾擦臉,順手在青梅腦門上彈了一下:“燒得你。日子才剛剛好過起來你就染上鋪張的毛病了?屋裡屋外點著燈,這得費多少油。”
青梅笑著說:“以前送東西來都要扣一點,最好也要扣兩成。現在都足額送來,還有額外多加的。咱院子人少,本來就用不完。”
是啊,這就叫水漲船高,雞犬升天。
好像原話不是這麼說的?不管那麼多,反正意思一樣就行了。
青梅為什麼想多點燈?這個青荷知道。當時縈香閣一次住進了三個人,除了自家主子和劉才人,還有一位姓王的才人。住進來沒有多久,她就一病不起了。她沒了之後,劉才人可能是覺得這個地方晦氣,想辦法搬走了。
當時那位王才人就住在對面,從她沒了,伺候她的宮人也走了之後,那屋一直掛著鎖。青梅膽子小,白天還好,晚上就總是怕看那屋門,哪怕尿急也會憋住,可不敢半夜裡開門出門。
青荷不像她這麼膽怯。這宮裡頭哪年不死人?哪個宮院沒死過人?要真這麼膽小,日子還怎麼過?
兩人洗漱好躺下來,吹熄了床頭的燈盞。今天月亮好,照的窗戶上白光光的。
青梅湊近了一點兒,小聲問:“主子應該已經把香囊送給皇上了吧?不知道皇上看不看得中。要我說,香囊上繡個花啊鳥啊的多好,咱主子就繡了那麼個東西,這合適嗎?”
青荷躺的端端正正的,兩手交疊放在小腹。青梅可佩服她了。醒著的時候講規矩不算厲害,青荷姐連睡著了都不忘了守規矩,這就厲害了。
青荷閉著眼睛說:“我猜皇上會喜歡。”
青梅對她的話從來都是無條件的全部相信接受。既然青荷姐這麼說,那皇上肯定會喜歡。
青梅並不明白。
其實做的水平好不好,繡的圖案美不美,這都不是關鍵。重要的是,皇上喜歡不喜歡主子這個人。要是喜歡,那主子就算是送塊破布皇上也會誇是別出心裁。要是不喜歡這個人,那送什麼都不管用。
“這幾天老有人在咱們門前屋後晃悠,”青梅打了個呵欠,聲音裡帶著濃濃睡意:“也不知道她們在瞎晃什麼,難道還指望著能在咱們門前見著皇上不成?”
那些人在主子面前一味討好,一個個都好像跟主子是失散多年的親姐妹似的。
其實她們的為的什麼?不就指望主子能在皇上面前提一提她們嗎?
可主子憑什麼要被她們這麼利用呢?為什麼要提攜她們來分自己的寵?這不是把人當傻子嗎?
主子現在正得寵,才被那些人盯住不放。
可是這樣的榮寵,始終像是鏡中花,水中月,太虛浮不實了。
要是有個孩子,那就不同了。哪怕以後聖眷不再了,有個孩子可以依靠,也好在這宮裡熬過下半輩子。
長寧殿中,謝寧靠著床柱,以手為梳,將頭發理順,分做三股辮了起來。
剛才她的頭發弄的十分凌亂,要真是這樣過一夜,明天不知得花多少功夫才能打理順當。
皇上看著她將一頭烏黑的青絲辮了起來,玉蔥似的手指襯著烏黑的頭發,黑的顯的更黑,而白的顯的更白。
“朕來試試。”
謝寧回頭看他,微笑著向後挪了挪,把頭發交到他手裡。
梳辮子比畫眉總是要容易些,皇上也看她辮了一大半了,稍一琢磨,就順利的上了手,替她把剩下的半截辮完了。
辮是辮上了,就是兩人手勁兒不一樣,這根辮子上松下緊,很明顯能看得出從中間就風格大變。
辮好了頭發,謝寧才重新躺下。
皇上的手指輕輕繞著她的發梢,感覺那柔滑的青絲在指間纏繞滑過。
“怎麼忽然想起來給朕做了個香袋?”
謝寧小聲說:“這個最省事,做別的臣妾怕做不來。”
“真的?朕看你這個香袋做的就很好,下次可以做點兒旁的,唔,比香袋大一點兒的。”
要是做的大一點,那難度可就得成倍的往上翻了。可皇上都這麼說了,她也只好應下來:“那臣妾回去試著做雙襪子?”
“為什麼是襪子呢?”
皇上並非沒有收過後宮妃嬪做的針線,香袋荷包居多,腰帶袍衫不少,做鞋子靴子的也有。
但是襪子之前還確實沒有人送過。
“襪子畢竟還小,大的物件太難,臣妾一時還做不來。再說襪子是穿在裡面的,就算做的難看了,那也只有皇上自己知道,旁人又不會看見。這麼一來臣妾既盡了心意,又免得出乖露醜被人恥笑啊。”
皇上讓她給逗樂了,勾著她的辮梢微微用力往後一揪:“你的聰明勁兒全用到這上頭了吧?這純屬投機取巧。”
謝寧轉過頭來想救回自己的辮子:“這有什麼辦法呢?臣妾要是有真材實料,自然用不著取巧,還巴不得旁人都看見呢,也好誇耀誇耀自己的本事。”頓了一下,她忍著笑說:“皇上放心,臣妾一定會小心仔細,兩只襪子一定盡量做成一般大小。”
作者:
frost6975
時間:
2017-1-27 12:17 PM
二十六 無題
謝寧迷迷糊糊的睜眼,帳子撩起來半幅,皇上正站在銅鏡前,兩個宮人一前一後替皇上將腰間的圍帶理好。
謝寧一動皇上就發現了,他揮退了兩個宮人,走到床前頭來。
“醒了?”
謝寧感覺有點兒難為情。
其實她平時一個人睡的時候,都醒的不算晚。可是一來長寧殿,就總是跟睡不醒似的。
皇上看出了她的心事,微笑著安慰了一句:“你睡的倒是香。跟你一塊兒,連朕夜裡都睡的好了。”
皇上還不是皇上的時候,也是十四歲上才被立為太子的,在那之前苦頭也沒有少吃,夜裡覺很輕。但是和她一起,這幾次都是躺下來一覺睡到天明,醒來之後精神也格外的好。
精神好,心情自然也好,要不然上回他也不會試著給謝寧畫眉。只是手生,畫的不盡如人意。宮中近來忽然流行起濃墨粗眉來了,皇上每一看著,總是想起那天自己手拙畫出的那兩撇眉,總是覺得有些心虛。
“你要還困就再歇會兒,朕吩咐過了,你用過早膳再回去。”
謝寧趕緊起身:“皇上用過早膳了沒有?”
看她樣子是不會再躺回去睡了,皇上於是笑著說:“那你起身咱們一塊兒用。”
謝寧趕緊起身梳洗,因為趕的匆忙,頭發就挽了起來用根簪子綰起,什麼珠飾都沒戴,臉上也十分素淨,脂粉螺黛一概沒用。
撇去夜中侍寢時候不說,謝寧白天的時候可沒有在皇上面前這樣隨意過,坐下的時候心中著實不安。
也許那個宮妃侍寢之後不能在長寧殿中過夜的規矩不僅僅是為了龍體安危著想。睡一覺起來披頭散發衣衫不整的,這等形容被皇上看在眼裡,哪怕是絕世美女這會兒也端不起矜持的架子來,說不定有什麼抹眼屎流口水的醜態也被看去,委實不是一件好事。
謝寧就一邊用粥,一邊回想自己剛才有沒有什麼出乖露醜事被皇上看見。
應該,沒有吧?
皇上對她說:“你像是愛吃面食。”
謝寧忙咽下嘴裡的粥才回話:“臣妾都愛吃,在南邊住過兩年,一天三頓都是吃米的。”
天一亮,規矩就回到每個人身上,皇上如此,她也是一樣。
用過膳皇上起駕,謝寧在門口屈身行禮相送,皇上邁出門又停下來,轉身輕輕端起她的臉。
謝寧有些意外,一時間抬眼看他。
那雙眼沉靜通透,像是一泓秋水。
皇上微微一笑,也沒有再說什麼,就上了輦,御駕浩浩蕩蕩的行遠了。
謝寧覺得皇上最後像是想說什麼的,但是又咽下去了。
她能隱約感覺到一些。
那只是一種感覺,沒有任何憑據,也描述不出來。
就在皇上和她四目相對的那一刻,她覺得她好像能明白皇上那一刻在想什麼。
仍然是小葉公公送她回了縈香閣。因為上次教坊司那個趙苓闖門求救的事,小葉公公倒算是在謝寧這兒結下了一份善緣。他相貌很討喜,身材雖然瘦,但是臉兒是圓圓的,眼睛大大的,像是沒長開的孩子似的。
“謝美人現在住在縈香閣,畢竟是遠了一些,來來回回的路上要耽誤時間。”小葉公公臉上帶著謙卑討喜的笑意:“小的還聽說,後苑的宮室大都年久失修,甚至有的地方已經成了蛇鼠野狐棲身之處。美人沒想換個地方住嗎?”
他雖然和氣有禮,謝寧卻也不能怠慢他。就算不提他的師傅是御前總管太監白洪齊,單小葉自己也是個有城府的。
“一進宮就分了住那兒,人少,也清靜,住了也三年了。”
小葉公公踏前一步,含笑說:“謝美人要是想挪一挪,我師傅那兒就有長寧殿四周宮室館閣的詳圖,不但房舍畫的詳細,連花園、魚池、柳樹這些也都畫上了,回頭我同師傅回一聲,把圖取來謝美人先看一看?說不定就有哪一處合眼緣的呢。”
謝寧側過頭看他:“這是你師傅的吩咐?”
小葉只看了謝美人一眼,只覺得那張面孔有如白玉無瑕,在轎簾的暗影中就像一朵幽幽綻放的花。他不不敢多看,視線垂下看著自己的靴子尖:“我師傅說,掖庭又進了一批新人,怕是吵鬧嘈雜了些,縈香閣就算以前幽靜,只怕以後也不得清靜啦,謝美人不妨先考慮著,等有了決斷再說。”
謝寧點點頭:“你替我多謝白公公,替我想的這般周到,我會好好考慮的。”
縈香閣確實不如以前安靜了,總是有人找各種機會來試探、拉關系,確實是煩不勝煩。
但她又確實住慣了縈香閣,喜歡那兒的房子院子,喜歡在日落前後會映在窗上的瀟湘竹影,喜歡大缸裡盛開的蓮花和游動的金魚。
除了不舍,還有惶恐。
她不知道自己將來會怎麼樣,遷宮容易,因為她現在得寵。但是……說不定哪天這一切都會失去,到時候她連個退路都沒有。
謝寧疑心白公公已經看穿了這一點。
說不定皇上也看穿這一點了。
真是左右為難啊。
青荷捧著一本冊子過來,上面登著中秋她晉封時收的各處送的禮物。
只看這個冊子,倒像是有著萬貫家當一樣。
其中一大部分都是毫不實用的東西。沒有地方擺,不能變價折錢,許多東西也不能再當做禮物轉送出去。還要浪費地方來盛放,浪費時間人力來保管。
晉封之後,開銷也大了。
以前因為品階低,也沒有這麼多應酬往來。可是現在不一樣了,她有寵,還得了晉封,她才發現宮裡頭一天天的居然有那麼多事情。
就像現在,陳婕妤的生辰就在三天之後, 這份兒禮怎麼也得送。
她晉封之後還沒與陳婕妤照過面,兩人曾經因賞花而結怨,這事兒甚至鬧到了皇上面前,陳婕妤先告狀,而謝寧毫發無傷反而晉位一級,這場無聲的比拼陳婕妤輸了一仗。
可是現在她生辰,謝寧還是要有所表示的。
“打聽看看別人送什麼,咱們也跟著送差不多的。”
青荷明白她的意思,點頭應是。
“我要學著做雙襪子,”說起此事謝寧覺得有幾分無奈:“上次那塊九折棉的布料,你等回頭找出來我好用。”
青荷臉上頓時樂開了花了:“是,奴婢這就去找。”
這襪子是給誰做的就不必多問了。主子自己開竅了,青荷感到十分欣慰。
青荷想了想,問了另一件事:“主子以前沒做過這個,不如先找針工局的人要尺寸,再要個靴襪的樣子來,照著做。”
“你說的是,那就這麼辦吧。”
上次做香袋的時候齊尚宮還抽空過來指點了她不少,比如怎麼走線,怎麼收針,繡紋要怎麼顯的整齊平滑等等一些竅門。這次做襪子,謝寧也想請教她一二。只是想著齊尚宮也位忙人,總不好為了這樣的事情總是打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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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st6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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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27 12:18 PM
二十七 白頭
給陳婕妤預備的生辰禮物是一個聽風瓶,青荷選好了之後拿來給謝寧過目,待謝寧點頭之後就送過去了。
至於陳婕妤生辰的那天,聽說會擺兩桌酒菜宴請賓客。陳婕妤肯定不會下貼子給縈香閣,謝寧也根本沒有打算去。送不送這份禮,兩人也不可能化敵為友的。
聽說梁美人倒是得到了邀請,她准備的禮物是一套白瑪瑙纏絲九孔壺,比起聽風瓶價值要高了一籌,也比聽風瓶顯的更用心。
她正在忙著學做襪子,先用紙來試著裁剪。因為那塊九折郡貢的絲棉布宮裡沒多少,她這裡也就一塊,原來是想留到夏天的時候做個貼身穿的短衫,現在用來做襪子,謝寧覺得有點浪費。做襪子用不完,但剩下的余料也不夠做別的了。
可誰讓皇上都開口了呢?
齊尚宮知道謝美人做的香袋已經呈上去了,而且聽說皇上從佩上就沒有再換下來過,現在謝美人又要做襪子了。
齊尚宮是很願意再替謝美人出謀劃策的,但是奈何近來事務繁多,她確實抽不開身來。想了想,給謝美人另推薦了一位尚宮。
這位尚宮也是針工局的人,年紀呢,比齊尚宮還要大一些。當然了,到了這把年紀,目力早就不行了,沒法兒做活計。在針工局這種地方手藝是頂頂要緊的,不能做活,那也只能干靠著混日子。
齊尚宮自己來不了,又不願意來一個野心勃勃的和自己爭搶謝美人這兒的好處,於是弄一個無力威脅她的人來。
這位尚宮姓方,她剛一來時,謝寧第一眼就看見她花白的頭發。
光看這頭發,簡直像是五六十歲的人一樣,蒼老之極。
讓這般年紀的人行禮,謝寧可過意不去,她進來後謝寧就示意青荷,過去攙扶一下,讓她不用多禮。
方尚宮抬起頭來的時候,謝寧才發現方尚宮雖然早生華發,但並不算太老,看上去也就四十歲上下的樣子,相貌端麗,想必年輕的時候更加動人。
“有勞方尚宮,我這人手笨的很,還得方尚宮多多費心。”
方尚宮忙說不敢。
她聲音低啞,說話聲音很輕。雖然現在自己做不了活,但是指點一下謝寧還是綽綽有余的。她說的非常盡心,從料子是不是透氣舒適一直講到襪口的花紋和系帶的繩結,經驗之豐富,眼光之精妙,比齊尚宮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有個高明的師傅帶著,謝寧仍然先用紙來練手,剪了紙樣再用漿糊沿著縫線粘起來,做出來的襪子大小形狀都沒有問題,她才正式用那塊絲棉料來做。
方尚宮走了之後,謝寧讓青荷把針線收起來,打算出門走一走舒展一下筋骨,在屋裡坐了大半天,又一直低頭琢磨針線,現在覺得肩膀脖子那裡酸疼酸疼的。
青荷陪著她出門,她心情極好:“方尚宮確實有真才實料的,主子做的這麼順利,看來這雙襪子明後天的一定能做好了。”
“是啊,不過以前沒聽說過還有方尚宮這麼一號人物。”
青荷沒說話。
她聽見方尚宮的聲音的那一刻就明白了很多事。
方尚宮那聲音一聽就不是正常人的聲音,若非是曾經生了重病,要麼就是被藥弄成那樣的。宮裡頭的主子不想一個人亂說話,就會賞一副藥給灌下去,喝了藥之後就沒法兒出聲說話了。這方尚宮還能發出一點聲音,算是幸運的。
既然這樣,那她寂寂無名也就是很自然的事了。
針工局裡的宮人間爭鬥也十分慘烈,並不是手藝最精妙的一個就能當上掌事。正相反,槍打出頭鳥,不懂得藏拙,過分鋒芒畢露的人總會過早殞落。
青荷剛進宮沒多久的時候,就聽大宮女說過一件事。說是某位宮妃身邊伺候的宮人做了一個荷包,皇上見了順口誇了一句,第二天那個宮人就不慎燙了手,傷的很重,就算養好了只怕也不能像以前那樣靈活的做女紅了。
她們在園子裡的時候,遠遠的又遇著住在掖庭宮的人了,隔的遠遠的看見,並沒有走近打招呼,不知道是不是那天遇到過的幾個。
以前逛園子的時候多自在,那時候才人無寵,想要水邊長的長草編東西,還找了好幾個人才拿到手。現在說想要什麼,一句話就辦到了。甚至不用她開口,就有人主動雙手捧著奉上來。
但是卻沒有過去那麼輕松自在了,多少雙眼睛盯著她。
“主子,您想換個地方住嗎?”
謝寧想了想,微微搖頭:“先不換了。”
青荷說:“主子不搬也有理,咱們現在太招眼了,聽人說,一動不如一靜,奴婢怕一遷宮,會有人趁亂鑽空子。再說,當初李昭容也是晉位昭容之後才搬離後苑的。”
至於宮中又進了新人,怕以後會橫生是非,謝寧也已經想開了。難道搬到別處去就能躲開是非了?只要她一天得寵,是非就一天不會離她而去,所以遷宮並不是一勞永逸的辦法。
襪子很快做好了一只,另一只也快要完工了。
方尚宮又過來了一次,說完了針線的事,也閑聊了幾句。
謝寧問:“方尚宮是哪年進宮的?”
方尚宮聲音還是低啞,離的近,她說的慢,才能聽清楚。要是離的稍遠一些,只怕就什麼都聽不清了。
“我是八歲入的宮,在宮裡已經待了快四十年了。”
很多宮人太監都是如此,幼年就進了宮,在這裡幾乎度過了一生。他們都畏懼出宮,有的是怕出宮後難以維持生計,實際情況是他們已經不再適應宮外的生活了,宮牆外的世界對他們來說是全然陌生的,危險的,出了宮門連東南西北都分辨不出來。
前朝有人寫詩說到白頭宮女,方尚宮就是這個詞活生生的寫照。尤其是看到她花白的頭發,更讓謝寧想要感嘆世事滄桑。
也不知道她到了方尚宮這個年紀的時候,是不是也會滿頭華發?到時候她又會身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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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27 12:19 PM
二十八 點心
襪子做好,方尚宮也就不來了,謝寧還有些想她,讓人送了謝禮過去,方尚宮都收下了,回送給她一本《百花集》。不是講養花的,是講繡花的書。
這本書人情太大了。這時候人人都把自己手裡的本事捂的緊緊的,想找一本這樣的書真是千難萬難。
方尚宮送她的這本《百花集》就是一本手抄書,不知道是什麼人寫的,嚴格來說這並不能算是一本書,只能算是本札記,上頭記的的針法、繡技都比較適合初學者,再翻一翻,後面還有寫到結子絡子扎花。
青荷識字不多,就現在認識的那些字還是服侍了謝寧之後陸續的教給她的。但這書上不光有字,還有好些用細墨線畫出來的圖樣,看上去簡潔明了,不識字也能看懂大半。
“方尚宮可真是個實誠人。”青荷不敢多翻,看了兩眼之後小心翼翼的捧著書放在案頭:“聽說現在針工局風氣也越來越不好了,以前尚宮、娘子們收徒弟,盡管使喚得狠,多多少少還會教點兒本事。現在可倒好,徒弟嘛也照收,就是什麼都不肯教。”
謝寧納悶的問:“是怕教會徒弟,餓死師傅?”
青荷搖頭:“誰知道呢。奴婢原先也差一點進了針工局,幸好沒去,聽說她們做活挺苦的,又難出頭,早早的眼睛和身子骨都熬壞了,連個下場都沒有。”
她說的平淡,倒把青梅嚇的不輕。
“我當時也差一點被針工局的人挑走。”青梅說:“當時帶我們的尚宮說針工局是個好地方,好好干活兒肯定有升遷機會,是非又少,活計又輕省。我當時手笨,人家沒挑我。現在想想,沒挑我其實是我的福氣啊。”
青荷笑著說:“你可算說對了一句話。沒去針工局真是你的運氣。要不然你現在可沒有福氣伺候咱們主子了。”
說說笑笑的時間也好打發,到了快中午的時候,青梅如往常一樣去膳房點菜去。這才出門,後頭就跟上個小太監,滿口姐姐姐姐的不離口,好話跟不要錢一樣滔滔不絕,就想讓她提攜差事。
“姐姐現在也是有頭有臉兒的大宮女了,這種跑腿傳話的差事哪還能勞動姐姐親自去?咱主子想吃什麼,姐姐只管吩咐我,我替姐姐跑腿,准保差不了。要是差了,姐姐把我腦袋摘了去都沒二話。”
青梅只是笑笑,腳步並沒有停:“我算什麼有頭有臉啊?這差事一直是我做,都兩年多啦。你們活計做完了?”
巴結她的這個小太監姓胡,原本也沒名姓,進了宮以後有人給他起了個綽號叫瘦猴,也有人喊他胡猴。他們也是早早的一起被分到縈香閣來的,在院子裡干些雜活兒,近身服侍主子的活計可輪不到他們。
這些人都想爭機會在主子面前表現,畢竟有很多活計宮人做不了,還得靠太監來辦。
現在不爭先,那什麼才爭?
青梅到膳房,黃公公待她比以前更殷勤客氣,趕緊撣著沒灰的凳子讓她坐下,一迭聲的喊徒弟去倒茶。
“黃公公不用這麼客氣,我們主子說,要是有魚蝦就做一道帶河鮮的菜。再來一個荷葉粉蒸肉,一個素炒銀芽,湯要清淡些的。”
她說一聲黃公公就應一聲,笑著從屋裡提出個食盒來:“這裡頭是新栗子做的粉糕,還有蒸棗兒和水晶梨酪,請謝美人嘗個鮮。”
這種好處差不多天天都有,青梅也不客氣。按份例自家主子每天也有四樣點心。但點心與點心是不同的,不得寵的只能撿旁人挑剩的,有時候甚至會把昨天做的給送過去。不得不說,以前謝美人也遇到過這樣的事,不過那是很久以前了。
黃公公要讓人幫著青梅提那個裝點心的食盒,一路跟過來的胡猴兒先搶一步抬頭食盒接到手裡了。
回去的路上青梅依舊空著手,胡猴提著食盒走的又快又穩,緊緊跟著她,恰好落後個半步 距離,並沒有和青梅並肩同行。
青梅覺得胡猴兒人不錯,挺有眼色的。到了門口她把食盒接過來的時候,還算好心的給了他一句指點:“你討好我沒用,我在主子跟前說不上話。你應該去青荷姐姐那裡試試,她在主子跟前最有體面了。”
胡猴兒笑著應了,看著青梅轉身進了門,肚裡忍不住嘀咕。
他何嘗不知道青荷才是這縈香閣的內總管?可是青荷那麼精明,想黏也得能黏得上啊。
青梅提著食盒進了屋,把裡面的點心一樣一樣拿出來擺在桌上。
青荷正坐在那兒陪著謝寧理線,說著才從外頭聽說來的新鮮事兒。
“……陳婕妤這下可是抖不了威風了。”
青梅進來的晚,就聽見了這麼半句,有些好奇的湊近前問:“陳婕妤怎麼了?”
“陳婕妤前兒不是擺生辰宴嘛。”青荷心情好,對青梅也是格外的和顏悅色,倒讓青梅受寵若驚起來。
“這我知道啊。”
青荷笑著說:“她請了一屋子的客人,卻遲遲不開席,把客人都餓的肚子直叫,翻來覆去的給人上茶,上的大家都要爭著用馬桶了。”
青梅目瞪口呆:“為,為什麼啊?”
這聽起來實在是太惡毒啦。請了客不給飯吃,只拼命讓人灌水,灌了一肚子還搶不到馬桶用。
陳婕妤真是請客嗎?請的都是她的仇家吧。
“其實她就是想等人。”
青梅呆呆的問:“等誰啊?”
“等皇上啊。”青荷知道青梅腦筋沒那麼靈光,痛痛快快告訴她謎底:“她一開始就指望皇上也會去她的生辰宴,所以拖著遲遲不開席。都等到日頭偏西了,才不得不死了心,讓人開席上菜。因為等了太久了,菜又早就做好了,涼菜不涼,熱菜不熱,連酒都跑了味,去赴宴的人回來之後都抱怨連天呢。”
因為陳婕妤和謝寧不和,縈香閣上下當然是同仇敵愾,聽到陳婕妤倒霉的消息大家都樂不可支。
謝寧也笑了:“幸好我一開始就沒打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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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邀請
謝寧做好了襪子,怕萬一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比如有線頭會刺癢,先用自己的手伸進去試了試,感覺手感還是挺舒服的。
試完之後她覺得有點古怪。
這是襪子啊,她把自己的手伸進去試,剛才不覺得什麼,現在越想越奇怪。但是如果讓她把自己的腳伸進去試,她又沒那個膽子了。
襪子交給皇上的時候,皇上十分捧場的當場就試了試。
謝寧跪坐在榻上,替皇上把原來穿的襪子褪下,把自己做的新襪子給他套上。
這是她頭一次伺候別人穿鞋襪 ,十分生疏。替皇上系襪帶的時候她想著,幸好皇上腳一點都不臭。
“穿著還成嗎?”她問。
皇上的腳左右動了下,點頭說:“不錯,很舒服。”
謝寧笑了:“舒服就好,雖然我試了一下,可還是怕皇上穿上了以後不合腳。”
皇上好奇了:“你試過了?”
謝寧發現自己嘴快了,急忙解釋:“臣妾是用手試的。”
這下皇上的神情更古怪了。
謝寧覺得今天自己可能不宜開口,越說越錯,索性把頭一低不出聲了。
皇上強忍著笑,又把襪子誇了一番,接著說:“就是有一點不好。”
謝寧果然緊張的立刻抬起頭來:“哪裡不妥?”
“你就只做了一雙嗎?”皇上很不滿意的質問她:“這讓朕怎麼替換呢?最少也要做個五雙吧?”
五雙?還最少?
謝寧只覺得眼前一黑,差點兒沒吐出一口血來。
可眼前這人實在是得罪不起,她只能委婉的,把自己的手伸出來給皇上看:“您瞧。”
皇上端起她的手仔細打量。
雪白粉嫩,有確實如詩中所贊的那般,“手如柔荑,膚如凝脂”。指尖微微透著股淺紅,仿佛雪地裡綴了一片梅粉色的花瓣。
“臣妾技藝不精,做這麼一雙,指頭捏針都磨腫了。”
這話毫不誇張。這次做襪子比上次做香袋還要艱苦,盡管有名師指點,自己也非常認真,但是長久不拿針拈線的手指頭一下子承受這麼大的勞動量,不付出點代價是不成的。
謝寧接著說:“臣妾不是要偷懶,皇上要是覺得這襪子穿著還成,那臣妾就接著做。就是臣妾做活計很慢,皇上得耐心的多等等才行。”
她這麼一說皇上頓時心疼起來了,捧著她的手又是看又是摸,還輕輕的往上吹了吹氣:“疼的厲害嗎?”
其實疼的一點都不厲害啊。
謝寧臉漲的通紅,連忙搖頭:“不疼了。”
“別說假話,怎麼會不疼?十指連心呢。”皇上說:“朕小時候練字,手指和手腕也都腫起來了,連拿筷子都拿不動,這種疼朕知道。”
謝寧更不安了。她這疼哪有皇上說的那麼誇張,也就是拿針的時候刺痛,不拿針就沒多大感覺。她的注意力都被皇上說的話吸引去了。
“皇上那時候多大年歲呢?”
“六歲了吧?”皇上想了想:“朕讀書比其他人要晚,旁人早就將字寫的工整端正了,朕一下筆,一橫寫的忽粗忽細的像條蟲子一般,實在醜的不能見人。”
“可皇上現在的字寫的很好啊,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因為皇上督促她練字,還手把手的親自教過她一些技巧,又拿過自己寫的字貼給她練,所以謝寧很知道皇上的字寫的如何。
俗話說,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皇上是毫無疑問的天下第一人,那他吃的苦,想必也是旁人難以想像的多。
“入門難,寫著寫著就悟到訣竅了,就像突然得了神仙灌頂授法一樣,打那之後就寫的好起來了。”皇上說:“佛家常講頓悟,其實不光是佛法,很多事情上,頓悟二字都說得通的。”
謝寧含笑說:“希望臣妾也能早些像皇上所說的這樣開悟一回,不管是寫字女紅都成,總歸能有一樣可以拿得出手就好。”
皇上含著笑慢慢靠近,在她耳邊輕聲說了句話。
他說:“你放心,就算你最後還是沒一樣拿得出手,朕也不會嫌棄你的。”
這話說的柔情款款,可是謝寧怎麼聽著怎麼覺得古怪。
接下來她就被狠狠親了一回,實在沒有余暇去想旁的事。
過了好半天之後謝寧才咂出那句話的味道來。
皇上這是明晃晃的看不起人啊。憑什麼她就一定會學無所成?
就衝這,她還真就得認認真真的努把力,不管是哪一樣,總得練出個名堂來才行。
不提謝寧這廂下定決心,日子過的快,可以說是宮中無日月,寒暑不知年。西風一陣接著一陣,悄悄將綠葉吹黃,黃葉吹落。
十月初十那天又趕上一個生辰宴。
這一回謝寧收到了貼子,是林淑妃的生辰,特意命人將貼子送到了縈香閣。
皇上登基後第二年,王皇後便病逝了。自皇後甍逝後,宮中高品階的妃嬪只有兩位。一位楊賢妃,一位是林淑妃。賢妃體弱多病,一年裡頭足足得有大半年是閉門靜養著。
謝寧在初進宮被閱選的時候,曾經見過這二位妃子娘娘。
也不能說是見過,當時她可沒敢抬頭去打量可以一言決定她的命運和生死的貴人,只聽到過她們的聲音。賢妃聲音很低,聽著就是中氣不足,十分虛弱。淑妃聲音清朗悅耳,印像中似乎是透著一股冷淡,感覺是個非常不好接近的人。
至於後來嘛,謝寧一個小小的微不足道的才人,與高高在上的妃子娘娘攀扯不上任何關系,也沒有任何往來。
這次淑妃生辰會給她下貼子,這背後的寓意猜都不用猜了。
這意味著謝寧已經不是當初那個一文不名的小才人了。她這幾個月來榮寵加身,已經晉封了一級。上次陳婕妤的生辰宴不請她,那是因為兩人有宿怨。
而這一次淑妃的邀請就是一次表態,就明明白白的告訴謝寧,也告訴其他人,謝寧已經被她所代表的那個圈子認可了。
至於謝寧以後能走到哪一步,那沒人誰能說得清楚,要看她自己以後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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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27 12:22 PM
三十 客人
淑妃的生辰宴聽說請了足足有十來位客人,謝寧夾在其中既不是墊底的那一個,也絕不算是拔尖的。
早起青荷著意替謝寧梳妝打扮。
要是只看兩人的臉色,謝寧臉色粉嘟嘟的,唇色如花瓣,一看就知道晚上睡的好。而青荷卻臉色有些發黃,看著十分黯淡,眼睛也有些浮腫,顯然一夜沒睡好。
不知情的人,真猜不出她們二位哪一個是今天要去赴這生辰宴的。
“主子這是頭一回到延寧宮去,這穿戴上可不能馬虎了,旁人會笑話的。”
謝寧只是一笑:“我聽說今天去的人裡頭,我和梁美人的品階實在數不上號,要是我穿的那麼扎眼,旁人更得笑話。”
青荷一聽,主子這說的也是,不禁為難起來。
這又怕穿的寒酸了讓主子失體面,這頭一回在眾人面前可不能露怯示弱,不然以後那些人准不把主子放在眼裡人,更不知背地裡要怎麼編排。
但是主子說的也沒錯,畢竟美人這個品階在宮裡不上不下的,今天赴會的有婕妤、昭容、淑媛,這些貴人的品階都在自家主子之上,的確不能穿的太扎眼了。
謝寧看她為難,也知道她是替自己打算思量,順手拿起一枝步搖在鬢邊比劃一下:“你不用想那麼多。平時我見客的時候穿什麼,今天還穿什麼。淑妃娘娘今兒是壽星,我猜啊,請的客人們一定都會穿的規規矩矩,可不會喧賓奪主的。
青荷這下明白過來,麻利的替謝寧裝扮。
“禮物裝好了吧?”
“已經裝好了。”
上次陳婕妤生辰送的是聽風瓶,這次淑妃生辰,總不能也太敷衍。謝寧在自己箱子裡找一找,找出來一個玉石盆景。材料不算名貴,但是樣子別致精巧,算是個拿得出手的擺件。單一件怕不好看,又找了一副雪松白河圖來湊在一起。
謝寧裝扮好了,外頭青梅進來稟報:“梁美人來了。”
謝寧說:“快請進來。”
梁美人也得了一張請柬,今天兩人說好了要一起赴會。
倒不是她們交情這些日子格外好,而是後苑這麼多人,只有她們倆得了貼子,怎麼說一起去也能做個伴,也免得形單影只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青荷一見梁美人,就知道自家主子沒說錯。
梁美人穿的也是中規中矩,並沒有多出彩。
青荷恍惚記得梁美人才得寵的時候不是這樣的,那時候她走路仿佛都帶著一股風,下巴微微揚起,步履輕盈。記得當時不知道是誰傳的一句話,說皇上曾經稱贊梁美人身姿窈窕,恰如“梁上燕。”
現在梁美人差不多已經快被人們遺忘了。青荷她們曾經暗中猜測過,梁美人可能是因為什麼事情觸怒了皇上,不然的話怎麼會失寵的這樣快,皇上好像把這個人干脆忘的一干二淨了,再也沒有召幸過她。
謝寧起身迎上去:“梁姐姐來的真早。”
梁美人不著痕跡的打量了下謝寧的穿戴。粉色衫子,下面是條水波綾的鴛鴦裙。這樣裙子今年宮中有許多人穿。梁美人從來就不愛跟旁人穿一樣的衣裳,覺得那些人一窩蜂似的裁制穿戴一樣的衫裙,艷俗且不知所謂。可是現在看著謝寧,她突然覺得自己過去似乎想錯了,也做錯了。
她過去那樣,總要顯的和旁人不是一路,不是沒有人嘀咕她“故作清高”,可她覺得那正是她品格高潔與眾不同。
太招人嫉恨了。
旁人正是看出了她這個特點,所以才一出手就把她給打翻在地。
現在她後悔也已經晚了,皇上大概早就不記得她這個人了。
接到淑妃的貼子時,梁美人還在想著,在淑妃那裡會不會見到皇上?
這想法讓她心裡一陣抽痛,又是一陣火熱。
她希望能有一次再見到皇上的機會,向他認錯,求他原宥自己年輕氣盛做下的錯事。
這會兒時間還早,兩人坐下說了一會兒話,梁美人問她打算送什麼賀禮,把自己預備的賀禮也拿出來給謝寧看。
梁美人預備了一架很精巧的繡屏,上頭繡著桃花、荷花、菊花與梅花。
“這繡樣,是姐姐自己畫的吧?”
梁美人含笑說:“平時閑著也是閑著,隨意塗個幾筆,這是請針工局的萬娘子繡出來的,多虧她手藝精妙,本來畫的不怎麼好,繡出來還看得過去。”
何止看得過去。和這繡屏一比,謝寧那個盆景就顯得很不夠誠意了。
這禮物不是三天兩天能預備出來的,起碼得提前一兩個月就開始准備。畫好畫,繡起來怎麼也得個數日,再做好屏架外框把繡圖裱好。
可淑妃下貼子就是這幾天的事,不知道梁美人這禮物是不是一早就為了淑妃的生辰預備的。
和旁人一比,謝寧覺得自己的日子過的太沒成算了。
看時辰差不多,謝寧和梁美人就一起動身去延寧宮。
謝寧還是頭次來,梁美人可不是第一次了。
延寧宮十分寬敞,但看起來也並不算特別華麗。庭院裡四處灑掃的干干淨淨一塵不染,來往的太監與宮人都穿戴一新,臉上喜氣洋洋。
主子過生辰,他們是得了賞的,一人一套新衣穿著,這個月淑妃加賞他們雙份兒的月錢,聽說今天還給他們也加菜。
謝寧暗暗慚愧。她也過過生辰,可不敢跟淑妃比派頭。今年過生辰的時候她也還只是才人,一人一件衣裳她是賞不起的,不過她院子裡頭每人都發了一份兒賞錢,那一天也給縈香閣的宮人加菜了。
算算淑妃這裡伺候的人手,看來過個生日淑妃也花費不少。
宮人引著謝寧和梁美他人進了正殿坐著。殿中地下鋪著一張絳紅色繡著五色牡丹的織毯,單是這一張織毯透出的富貴和氣派已經先聲奪人了。
客人已經來了幾位,不過謝寧只認得兩三個人,除了李昭容和陳婕妤兩個,還有一位高婕妤她曾經見過的。高婕妤生的很豐腴,皮膚白皙體態豐滿,像是剛出籠的喧騰騰的白饅頭一樣。她們來的早,正坐在一起品茶說話。
宮人引領謝寧和梁美人入座。今天的座椅擺成了散開的扇面型,謝寧和梁美的人位置就在右邊最靠邊的地方。
對於今天的位置謝寧心裡有數,她本來也就打算來走個過場,梁美人挨著她坐下。這會兒兩人心中不約而同都想著,幸好是與人結伴來的,不然這麼孤零零的獨坐一隅,左右一個可說話的人都沒有,那可真叫人尷尬難堪。
她們剛坐下,就又來了一位客人。這位施順儀是皇上登基之前就在潛邸伺候,她是先皇後身邊服侍的宮人,皇上登基冊封後宮的時候她就被封了順儀,據說封這個品階是當時皇後提攜的,她本人並不受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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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st6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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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27 12:22 PM
三十一 宴會
都說皇後當初提攜施順儀,是因為她面相體態看著都是多子多福好生養的緣故。施順儀確實算不得貌美,甚至看起來有些木訥,厚嘴唇,眼睛略小,穿著一件梧桐綠的宮裝,偏下頭配著一條褚、絳二色的間色裙,別提有多麼的老氣臃腫了。
按梁美人以前的脾氣,是最看不上施順儀這樣的人了,多麼愴俗愚鈍,更不要說她出身微賤,當年只不過是一個伺候皇後的丫鬟。現在的梁美人可不像從前了,知道自己從前的脾氣作態不討人喜歡,哪怕硬擠也得堆著笑在臉上。
施順儀的位置在她們倆前頭,顯而易見地位高於她們,不過也是個靠邊的位置。
謝寧看著直想笑。
淑妃這位置排的真是有講究,差不多是按著品級將請來的賓客劃成了三六九等,分毫不錯。比如謝寧,她的品階低,又是剛剛獲封的,可以說在今天受邀的人當中她是資歷最淺的一個,於是坐的就是最靠後、最靠邊的位置。
這麼一看,她是被慢待了。如果謝寧氣性大一些,仗著自己有寵就去找皇上訴苦,在皇上那兒也討不了好的。
尊卑上下絕不可亂,淑妃這樣安排連皇上都說不出她錯,反而謝寧很可能落得個恃寵生驕的罪名。
也不知道這位淑妃真的就是這麼一板一眼按宮規教條辦事的人,還是她另外有什麼打算。
陳婕妤雖然沒有過來同謝寧說話,可是她和高婕妤湊在一起,不時的小聲說笑,兩人還一起回頭過來看謝寧,怎麼看兩人都像是在拿她取笑。
謝寧不急不躁,等下她們倆一起又轉頭看的時候,索性還彎起唇角微笑頷首。
正在看她的兩人被逮了個正著。
陳婕妤愣了一下,臉上的神情僵住了。她眉梢挑著,嘴唇扁著,那股神氣活現的鄙薄譏諷就那麼定在了那裡。高婕妤畢竟和謝寧沒有過直接衝突,俗話說抬手不打笑臉人,見旁人微笑致意,高婕妤習慣性的也回了一笑。
笑完她才發現現在的情況真心不適合打招呼,飛快的扭過臉去。用力太猛,她頭上插的步搖垂的珠串流蘇都甩了起來,差點兒和頭發纏在一起。
所以謝寧不愛插戴步搖,就是覺得這一點兒不方便哪,時時得維持著四平八穩,人必須老老實實的穩重起來,不然就很容易出醜。
經過這麼一笑,那兩人終於不再頻頻回顧了。要知道雖然她們倆剛剛那些小動作雖然不疼不癢,可是就像蒼蠅似的嗡嗡亂撞,也著實讓人覺得有些心煩。
坐在前頭的施順儀看似不經意的轉頭朝這邊望了一眼,又很快轉過頭去。
客人來得差不多了,靠牆的長案上也已經擺滿了眾人所送的禮物。那個玉石盆景夾在一堆禮物當中,既不算搶眼,也不算很寒酸。梁美人送的繡屏很精致,但個頭稍小了些,又放在靠後的位置。最中間位置放的是一株約一尺高的紅珊瑚樹,這可是份厚禮,是賢妃命人送來的。
賢妃是禮到人不到,理由麼,宮裡頭沒人不知道。天一轉冷,賢妃咳喘之症又犯了,根本不能出屋子。
淑妃終於露面了,她一身宮裝華麗耀目,有如一只金紅的鳳凰翩然飛進了正殿裡。
眾人紛紛起身向淑妃行禮問安,淑妃笑著說:“快別多禮了。其實這生辰我是真不愛過,小時候倒是當成過年一樣,因為又有壽面吃,又有禮可收。可是到了現在這個年紀,過一次生辰就提醒自己又老了一歲,唉呀,想想真心酸。”
淑妃這當然是說笑,她看起來自然一點兒不顯老,和施順儀、高婕妤她們站在一起,任誰都得覺得淑妃比她倆要年輕得多,可淑妃比高婕妤可還要大兩歲呢。
高婕妤笑著接了一句話:“淑妃娘娘哪裡老了?我瞅著您跟當年我剛進王府頭次見到您的時候一般模樣。”
“說是過生辰,其實不過是借這個理由大家聚一聚,坐下來吃口茶,好生說說話,平時要請客的話,斷斷來不了這麼齊全。只可惜賢妃妹妹來不了,未免美中不足。”
“說起來上次見到賢妃娘娘的時候,看她氣色倒還好,只是最近天冷風又大,聽說慶雲宮這兩天又請太醫又煎藥,著實不輕省,看來賢妃娘娘這一回又病的不輕。”
這種場合沒有謝寧她們說話的份,只要老實聽著就行了。
謝寧覺得這些人提起賢妃來,總有一種難以掩飾的興災樂禍在裡頭。話裡話外像是替她抱憾,可是爭著把她的病往重裡說,真不像是真心為她好。
這也不應該感到意外,後宮的女子見了面都親親熱熱的如同姐妹,其實心裡頭恨不得把對方生吞活剝了。
正說著話,謝寧注意到有人從外頭進來。
一個挽著髻的中年尚宮正彎著腰,小心翼翼的扶著一個約摸兩三歲的孩子邁過高高的門坎。
淑妃一見到她們,臉上的笑意頓時變的更溫柔了:“瑤兒,快到母妃這兒來。”
原來這就是玉瑤公主。
謝寧聽說過她,不過這還是頭次見。
可是她記得玉瑤公主仿佛已經要五歲了?這孩子看起來不像那麼大的。
多半是傳言有誤。
玉瑤公主真是漂亮,穿著一件紅緞子的衣裳,頭發都刮了,就腦門那裡留了小小一塊,扎著朵綢花,看起來就像光腦袋上頂著個雞毛鍵子一樣。大眼睛像葡萄一樣,生得玉雪可愛。
謝寧從進宮就沒見過這麼小的孩子,這一看就舍不得從眼裡拔出來。
梁美人轉頭的時候注意到了她的神色。
看謝美人那眼都不舍得眨的樣子,一定是羨慕的很了。
梁美人自己又何嘗不羨慕呢?她多想有個孩子,是皇子當然好,公主也好。只要有個孩子,皇上就不會再這樣徹底的冷落她。有個孩子,她的下半輩子總有個依靠。
皇子子嗣少,到現在活著的兒子只有一個,公主倒是有兩個,除了玉瑤公主,還有一位年歲更小些,到現在還沒正式取名的公主。
至於其他人,要麼是懷了沒能順利生下來,要麼是生下來了卻沒能順利養大。
皇上有那麼多的女人,這屋裡坐著的全是。但是孩子卻這麼少。
謝寧不知道是該先同情皇上,還是先同情自己。
淑妃面對女兒的那種打從心底裡流露出來的慈愛溫柔,與她面對今天這些客人們的客套熱情完全是兩回事。
謝寧能看出她有多麼在乎女兒,說了幾句話之後,就命尚宮帶她回自己屋裡去歇著,叮囑尚宮別讓她凍著,別讓她亂吃東西,話很多很瑣碎。
玉瑤公主來去匆匆,只露了一面就又離開了。
開席前白公公來了一回,送來了皇上的賞賜。等白公公走了,所有人先舉杯為今天的壽星上壽,淑妃笑盈盈的滿飲了一杯,抬手說:“來來,都別客氣,今兒都得吃一碗壽面才准走。”
席上當然不止壽面而已。
謝寧吃了兩口素果就放下筷子,專心的欣賞席前的歌舞。
坐在角落裡就是有這個好處,還算是比較自在。
梁美人也沒吃什麼東西,她在觀察席上的這些人,一個接一個的看過來,像是在挑揀什麼。
想到前次她請自己賞花的事,謝寧想,她大概在找一個機會。
能讓她重新回到皇上面前的機會。
也許今天坐在殿中的這些人會有一個願意幫她,當然這幫助不會是無償的。
一個抱著琵琶的女子裊裊婷婷的走了進來。
謝寧認出她來了。
是趙苓,那個素懷門闖門被拿下的女子,不久前謝寧晉封時,她還曾經送了賀禮。
她打扮的和頭一回在安溪橋亭時一點兒都不像,那一次她穿著一件深紅的衣裙,在夜中看起來身段兒格外妖嬈。但今天她穿著一身青色的衣裙,從脖頸往下包的密不透風,看著像是一個刻板的老尚宮一樣。
她行了禮坐在圓凳上,撥琴調弦,叮叮琮琮的樂音像天籟般從她的指尖流淌出來。
再一次聽到,還是覺得她的琵琶聲特別美。
可惜其他人的心思都不在聽曲上,有人在低聲說笑,有人在奉迎諂媚,還有人在指桑罵槐,比如一直楔而不舍和謝寧過不去的陳婕妤。
一首曲子彈完,淑妃笑著說:“這樣好的琵琶可有些日子沒聽過了。”一邊吩咐人看賞。
趙苓起身謝賞,又向左右席上的人一一躬身行禮。不知是不是謝寧的錯覺,她總覺得趙苓剛才那個禮是面朝自己行的。
其實那次闖門的事她應該多謝小葉公公,謝寧不敢居功,她可是從頭到尾一個字也沒有說,不能算是幫了忙。
對方這樣誠摯的感激更讓謝寧覺得很不自在。
這總讓她覺得自己像是個欺世盜名的騙子。
在席上飲了幾杯酒,雖然只是甜甜的酒味很淡的醉晚春,謝寧飲不慣酒,臉兒漲的紅紅的,手按一按胸口,覺得一顆心在手掌下怦怦的跳的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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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27 12:23 PM
三十二 醉意
散了席回去的路上,梁美人也發現她不對勁了。
“謝妹妹?”
謝寧回過神來,她將手背貼在臉上,感覺這樣有點涼絲絲的,可以舒服一點。
“我可能有點喝多了。”
梁美人想了想剛才在席上謝寧喝了多少。她和謝寧的位子一直靠的很近。剛才一人一席,每人面前都是一個海棠百花的小酒壺,壺裡是溫過的醉晚春酒。謝寧除了和其他人共飲的幾杯,沒看見她再動那個壺。
這才喝了幾杯?有二兩酒沒有?肯定沒有。
這酒量也太淺了。
梁美人問:“是不是今天這酒太烈了?”
“我以前沒怎麼喝過酒。”謝寧也有點不好意思:“在家的時候不喝,進了宮也沒什麼機會喝。這是頭一回敞開了,一下子喝了好幾杯。”
“醉晚春確實不算烈酒,宮宴上常備這個,人人都能喝幾杯。”梁美人勸她:“你平時可以練練,人家都說這酒量是練出來的,先少喝點,每次喝那麼一杯,兩杯的,時間長了慢慢酒量就會上來了。一點兒不會喝可不行,一喝就醉那就更不行了。”
謝寧不好意思的衝她笑笑。
兩人乘著軟轎一前一後的回去,先到的望雲閣,梁美人還邀她進去喝茶,謝寧推辭了。這次真是客套,而是她覺得自己的腦袋被轎子這麼一顛再一搖,原本還殘存的幾分清明也都被晃沒了。她還是趕緊回縈香閣比較好,再不回去,她都不知道自己會被酒意驅使干出什麼事來。
梁美人也沒有強留,只說:“我那裡倒有解酒的葛花,回頭我讓人給你送點兒去,那宮人給你煎了水服。”
謝寧含糊的道了一聲謝。
她把鬥篷的風帽拉起來,蜷著腿,快把自己縮成一個球了。轎子到了縈香閣門口,青荷一見她這模樣就有些慌了:“主子這是怎麼了?”
謝寧醉眼惺忪,口舌不清的說:“沒事,就是酒……”
青荷和青梅兩個上前來扶她下了轎進門。
謝寧一頭扎到床上就不想動了。
青荷快步過來輕聲問:“主子頭疼嗎?暈不暈?奴婢去倒杯蜂蜜茶吧?”
說話功夫外頭有人來,是梁美人打發了宮女送了葛花來。
青荷謝了又謝,收下東西打發人走了,一轉頭就把那包葛花扔一邊去。
旁人送的東西她可不會給主子用,這可是入口的東西,不謹慎怎麼能行。
她招了一下手,胡猴趕緊湊了過來:“青荷姐姐有什麼吩咐?”
青荷打量他一眼,這人從頭到腳都比一般人瘦,簡直像放在門縫裡擠過又拿出來的一樣。
“你去膳房一趟,跟黃公公說,熬點綠豆湯來。”
胡猴利索的答應了一聲。
青荷看他去了,轉身進了屋。
謝寧大概是覺得領子勒的有些緊,自己扯的有些凌亂松散。發髻也揉搓的變了形。
青荷趕緊過去替她整理,把頭上的首飾摘了,再把她外面的衣裳褪下,又抱過一床薄夾被替她蓋上。
主子這是喝了多少酒?剛才看她不但臉,就連脖子都紅了,就像搽多了胭脂一樣。
青梅端了蜂蜜水進來,青荷接來,哄著謝寧抬起頭喝了兩口。
青梅有點著急:“主子怎麼喝醉了?要是回頭傳旨要去伴駕可怎麼辦?”
青荷有些無奈的看了她一眼:“放心吧,今天不會的。”
青梅不明白:“為什麼?”
“今日是淑妃娘娘生辰,皇上應該會去延寧宮。”
“可上次陳婕妤生辰,皇上那天晚上也沒有召幸啊。”
“陳婕妤是陳婕妤,淑妃娘娘可不一樣。”
就算不看著淑妃的面子,也要看淑妃父親、兄長的面子。就算他們的面子都不看,也要看玉瑤公主的面子。
皇上兒女少,玉瑤公主很得寵。就算只看在女兒的面上,皇上也會對淑妃娘娘優容有加。
胡猴把綠豆湯提回來了,可主子也已經睡熟了,這湯沒能派上用場。這湯總不能再原樣提回去,就由幾個人分了。
青荷坐在回廊拐角的地方叫胡猴過來問話:“綠豆湯是誰做的?”
“是黃公公命他徒弟給煮的。因為我在一旁立等,黃公公還想了個妙招能讓湯快些煮好。”
“什麼妙招?”
胡猴小聲說:“這可是黃公公的絕招,我也是站在門口看見一眼,黃公公在鍋蓋上壓了塊石頭,還用濕布把鍋邊的縫都堵上了。”
“這也算是絕招?”
“一般人肯定不知道。我猜啊,這湯一滾開了不就冒熱氣嘛,熱氣要是都冒跑了,湯就熟的慢。黃公公這麼干,又壓緊了鍋蓋,還堵住了跑氣的縫子, 這麼一來湯肯定就會快些燒好。”
聽他這麼說,青荷也覺得確實有道理。黃公公管著後苑這一片的膳食,沒點絕招肯定不會在這個位置上坐的這麼牢穩。
“既然是人家的不傳之秘,你看見了就放肚子裡,可別到處去說。”
胡兒連忙應著:“姐姐放心,我明白著呢,一定管得住嘴,不該說的話絕不多說半個字。”
“你是頭次去膳房傳話辦差事,他們沒說你什麼吧?”
胡猴忙說:“沒有沒有,膳房的人對我都特別客氣,我還預備了一點兒錢想遞過去,他們非不要,還請我吃點心。”
這是應該的。青荷打發胡猴去跑腿,他雖然只是個小太監,卻是縈香閣出去的人,膳房的人很有眼色,肯定不會慢待他。
“咱們當奴婢的有什麼臉面?臉面都是主子給的。因為咱們主子得勢,咱們出去才有臉。可你也要當心,在外頭絕不能以勢壓人,借著主子的名頭招搖,給主子惹禍。真有那樣的事,你自己也知道後果。”
胡猴連忙保證,就差指天發誓賭咒了。
青荷的話非常不客氣,但胡猴心中毫無不悅,只有一片火熱。
青荷姐姐這是要提拔他,要用他,才會耐著性子敲打他。
他可一定要抓住這個機會。以前主子不得勢,他們這些人也沒有出頭的機會。可是現在不一樣了,他只要好好干,沒准兒就能成這縈香閣的另一號人物,總有一天旁人都會恭恭敬敬稱他一聲胡公公。
謝寧一直睡到晚飯時分才醒,醒來還覺得頭有些昏昏沉沉的。中午生辰宴上她就沒吃多少東西,可是直到現在她也沒有覺得肚子餓,反而有些輕微的惡心。
青荷端過一杯溫水來給她喝,又服侍她起身穿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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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27 12:24 PM
三十三 腹痛
晚飯謝寧也沒怎麼吃,到是綠豆湯她覺得倒是爽口,喝了覺得胸口那股煩悶都好多了,連喝了兩碗。菜她沒怎麼動,都叫青荷和青梅端下去了。
這麼些菜她們兩個也是吃不完的,自然院子裡其他人也能得享口福。
胡猴就跟著沾了光,青荷猜著他們這些小太監難能吃到肉,把那碟梅花肉給他了。
梅花肉就是五花肉,肥瘦均勻,切成薄薄的紙一樣的肉片,抹過腌料之後一熱油上一過就煎熟了,且因為肉薄,熟了之後半卷,肥腴的部分有些微微的半透明,純瘦肉的部分就是一看就很新鮮好吃的紅色,卷起的肉片做為花瓣拼成一朵朵梅花,就是梅花肉了。這梅花二字非常貼切。這菜美味是當然的,同時也非常好看。
胡猴幾乎是戰戰兢兢,大氣不敢喘的把這盤菜端回了屋裡。
他這屋住了兩個人,不過這會兒屋裡卻擠了六個。除了還在門上當著班的兩個,其他人全在這兒了。
“這就是主子的菜啊?”
胡猴有些得意,但又要把這種得意壓下去,表現出寵辱不驚,對這種殊榮司空見慣的淡然姿態來。
“今天我去膳房的時候還看見大師傅在切肉呢,你看人家這刀法,肉切的比窗戶紙還薄呢。”
幾個人對著主子的一盤菜表情就像見到了主子。要不是這是入口的東西,他們絕對舍不得下筷子,而是要端到案桌上供起來。
最後六個人把這盤肉分了。
胡猴有點肉疼。一盤肉並不多,看著是好看,但是六個人來吃,每人也就分個幾片。
這肉真好吃,到了嘴裡那種油香肉香浸上了舌頭,浸滿了嘴巴和喉嚨,胡猴想慢點吃,可是根本控制不住,肉片一到嘴裡就迫不及待的往下咽。
因為肚裡油水太少了。
吃了這盤肉的晚上,胡猴做了個美夢。他夢見自己成了像周公公、膳房黃公公那樣的掌事太監,穿著繡花的宮衣,走到哪兒都有人恭敬討好的稱他一聲胡公公。
正得意著,突然有人把他推醒了。
胡猴有點納悶,屋裡黑漆漆的,離天亮還早著呢。
他匆匆出來,青荷提著燈籠在外頭等他:“你快起身,去前頭尋周公公,主子身子不舒坦,回了周公公請當值的太醫來一趟。”
這種時候太監就比宮女方便,宮女這種時候出不去,太監就方便多了,他們門路也多。
青荷焦急的囑咐完他,還把一個荷包塞到他手裡,胡猴一捏就知道裡頭裝的是碎銀子。
這是讓他打點用。
用不著多說話,胡猴一邊系扣一邊找了燈籠就往外走。
天才將將四更,後苑往前面宮苑的門是早早已經落鑰了,所以後苑裡頭如果有什麼事,能尋的人只有周稟辰周公公。
靠著那荷包裡的錢,胡猴終於到了周公公的屋裡。剛才過幾道門往外掏錢的時候他才看見,裡面不光有碎銀子,還有金豆子!
胡猴是頭一次見著金豆子。
以前做夢都沒夢到過。
但是把這黃澄澄的實心的金豆子花出去的時候胡猴一點都不心疼。
因為有主子才有金子,要是沒了主子,這些東西不說一錢不值,可也成了過眼雲煙。
在今晚之前胡猴哪裡能到周公公這樣的大人物眼前,可是在這樣一個不尋常的時候,憑著謝美人的名號和那荷包金奶,他居然順順利利的闖過來了,現在他就站在周公公的屋子裡。
周稟辰披著褂子從屋裡出來,胡猴二話不說一刻不敢耽誤,撲通跪下,口齒清晰的說:“小的是縈香閣太監胡猴,我們主子夜裡突然腹痛,懇請周公公打發人叫當值的太醫去給主子看一看。”
周稟辰是知道謝美人的,不是個愛張揚的人。普通的小事絕不會這個時辰使喚人來尋他。
周稟辰二話不說,這就喚人來,拿衣裳拿燈籠出門,一邊吩咐胡猴:“你先回去,太醫馬上就到。”
胡猴利索的又磕了個頭,提著燈籠趕緊回去了。
青荷守著門等他,縈香閣謝美人屋子裡亮著燈。胡猴稟告了周公公的話之後,青荷點點頭:“你去歇歇喝口水吧。”
胡猴應了一聲,趕緊去小解。
這一泡尿可憋了太久了,從剛才被叫起來吹了冷風他就想去解手,可是這半天哪裡顧得上。
放了水,又喝了口茶,胡猴不敢懈怠。這差事青荷交給他的,他得辦的有始有終才行。
胡猴趕到門口,周稟辰帶著太醫來了,直接就進了裡屋。
謝寧靠在床頭,臉色蒼白,連唇邊都沒有血色,見了周稟辰,露出有些虛弱的笑意。
“這半夜三更的,擾了周公公清夢。”
“謝美人不必客氣。”周稟辰擔心也不少。他就怕謝美人真有個萬一,自己身上擔的干系可不小。這可是皇上現在放在心上的人,如果出了差池,自己難免要背負照管不利的罪責。
太醫進來的時候帳子放下了,謝寧的手伸到了床邊,手上蓋著一塊薄薄的絲絹。
太醫坐下診脈。
這一刻屋裡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太醫的身上。
這位太醫四十來歲年紀,個子有些矮,胡子稀疏,在太醫院也不是什麼數得上號的人物。在宮裡值夜是例行公事,但是半夜被叫來看診,他還是頭一次遇到。
太醫診著脈,又問青荷一些話。
青荷在太醫面前自然是有什麼都照實話。
“今日是淑妃娘娘生辰,我們主子去赴了生辰宴,回來時說多喝了幾杯,用了兩口蜂蜜水就歇下了,晚上也沒有用飯,就喝了兩碗綠豆湯。看了一會兒書就睡下了,今晚是奴婢上夜,聽見了主子在夢中呼痛,後來人都痛醒了。”
周稟辰心裡咯噔一聲。
這實在太巧了。白日才去赴宴,晚上回來就腹痛。謝美人的宮女也不知道謝美人在延寧宮都用了什麼菜,喝的又是什麼酒。
會不會是,中毒?
周稟辰越想越是焦躁。
如果真是中毒,那牽連就太廣了。淑妃娘娘這個做主人的首先就跑不了干系,今天去赴會的有一個算一個,身上都帶著嫌疑。
這一下可是把現在宮裡頭有體面的妃嬪全都一網打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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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st6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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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27 12:24 PM
三十四 太醫
周公公並不怕事,可那也得分是什麼事。
宮裡頭多少年沒有出過這樣的大事了,事情太壞,牽涉太大,他一顆腦袋是扛不住的。
周公公死死盯著這位不熟悉的武太醫,就怕他最後說出“中毒”二字來。
真要那樣的話,他該如何應對?是不是應該立即把這裡所有人都控制住不讓消息外泄?總之不能讓中毒這事爆出去。
但只怕壓不住。
青荷在一旁也緊張的不得了。
她平時不是這麼沉不住氣的人,但是今天趕巧了,主子去赴了生辰宴,回來後當晚就出事,青荷首先想到的也是中毒,這才連夜派人去求救。
武太醫問完了話,也切過了脈,拈著他稀疏的胡子點頭說:“不必擔憂,謝美人這是因為今天在席上多半是吃了涼性的東西,回來之後蜂蜜水和綠豆湯也都是涼性的……”
周稟辰等不及聽他慢慢的扯閑篇了,迫不及待的問:“這麼說謝美人腹痛就是因為進食了涼性的湯飲和食物所致?”
武太醫沒順著他的意思認可這種說法,反而搖頭說:“非也。雖然確實有飲食不當的緣故,但還有更重要的原因。”
周稟辰、青荷,兩個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連帳子裡躺著的謝寧都不自覺的屏住了氣息。
武太醫賣夠了關子,略帶得意的接著說:“下官替謝美人診脈,觀之氣實血湧,脈像往來流利,應指圓滑,如珠走盤。冒昧請問一句,謝美人上次月事是什麼時候?”
青荷雖然不解,還是馬上答了出來:“我們主子月事不是很規律,上個月沒有來紅,上上個月是十八日前後。”
周稟辰和青荷可不一樣,武太醫前頭的話他是沒怎麼聽明白,但是一問起月事,周稟辰的思路頓時拐了一個大彎。
太醫絕不會無緣無故問這個話,必定是有緣由。
他的心又狂跳了起來。
“敢問武太醫,是不是謝美人她……?”周稟辰聲音都有些發顫了。
武太醫拈須微笑:“這就是了。謝美人這是已經有喜了。真是要恭喜謝美人,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屋裡幾人都呆了,帳子裡頭謝寧也怔了。
有孕了?真的嗎?
她的手輕輕貼在自己的小腹。
她有孩子了?
外頭周公公和青荷同時出聲發問。
“太醫所說可是真的?”
“我們主子今天腹痛,孩子不會有妨礙吧?”
武太醫說:“並無大礙。只是謝美人年紀輕,這又是頭一回有孕,務必要多加留心,像今天這樣的事情絕不能再來一回了。有孕之人吃了涼性的菜,又飲酒,回來之後還進食了蜂蜜與綠豆湯。也虧得謝美人體質好,換一個人,只怕這孩子就保不住了啊。”
周稟辰和青荷俱都大喜!不同的是周稟辰純是興奮。謝美人有孕這可是天大的喜事!宮裡太需要這個好消息了。皇上子嗣不豐,僅有一位皇子和兩位公主,僅有的那位皇子體弱多病,不但太醫院沒有辦法,連特意從民間請來的幾位杏林高手也都束手無策, 這在宮裡上上下下都不是秘密,這位長皇子不是長壽之相,難以承繼大統。
這種情形之下,皇上多麼期盼一個健康的皇子啊。
青荷當然也高興,但只高興了短短那麼一會兒就開始擔心了。
這都要怨她,沒經驗也不上心,沒能及時提醒主子留意身子。要是早就知情,那今天主子就斷然不會貿然的食用那些不當的酒菜,回來後她更不會自作主張給主子用解酒的湯飲。
這女人剛有身子的時候是最嬌貴的時候,主子吃了不該吃的東西,晚上又這樣腹痛,要是她的肚子有個萬一,那自己可不悔死!就算皇上回過頭把縈香閣上下全問了罪,可已經犯的錯卻已經不能挽回了。
這武太醫靠譜麼?等天明了還是托人請位專精此道的太醫來再給主子看一看才好。
武太醫並沒開藥,這種情形他也不敢隨意開藥給謝美人。既然腹痛這會兒已經減緩,那就要注意保暖,多飲些熱水,多臥床休息。
這下連周稟辰都覺得武太醫靠不住。為了保險起見,天一亮他就去再請位有名望的太醫來,一旦確定不是誤診,就要馬上把這天大的好消息稟告給皇上!
已經四更天了,宮中不少人還在睡夢之中,也有不少人已經起身開始一天的勞作。
而縈香閣上上下下的人當然是沒法兒再睡了,且不說沒有那個閑暇,就算有,也沒有人能睡得著。
武太醫被留了下來沒放他回去,這邊青荷恨不得讓人把炭盆都生起來放在屋裡,好驅走主子身上的寒氣。
而謝寧呢,她也睡不著了。
倒不全是因為聽到懷孕消息的緣故,她下午就睡的不少了,這回腹痛醒來又折騰著看太醫,睡意徹底折騰沒了。
整間屋子,甚至整個縈香閣都處於一種反常的靜默之中。
差不多的人都已經知道謝美人可能有喜的消息了,但是因為還沒有一定以及確准,就不好先嚷嚷起來,萬一要不是呢?而如果此時主子已經有孕了,那他們就更不宜鬧出什麼動靜來了,要是驚動了主子的胎氣,誰也沒長兩個腦袋夠砍不是?
這一天不是大朝日,皇上在寅時起身,洗漱更衣之時,白洪齊趨前輕聲說:“稟皇上,昨夜縈香閣夜半請了太醫去看診。”
皇上轉頭看了他一眼,白洪齊說:“適才周稟辰親自去了一趟太醫院請了李署令。”
沒有重症和大事,周稟辰不會擅自去請李署令。倒過來說也一樣,沒有重症大事,即使他去請了李署令也不會親自出馬。
縈香閣只有謝美人一人居住,也只有她有資格請太醫診病。既然半夜裡就有動靜,現在又請了李署令,那她身上一定發生了大事。
“皇上,不如奴才去縈香閣問一聲?”
“不必了,朕親自過去。”
白洪齊趕忙加快動作替皇上穿好靴子,外頭步輦也已經備好。抬步輦的壯力太監大步快走,白洪齊得一溜小跑才能跟上。
雖說跑的氣喘吁吁,白洪齊心情卻很不錯。
甭管周稟辰那小子為什麼將縈香閣之事隱瞞不報,這回他的如意算盤可是落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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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st6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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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27 12:25 PM
三十五 有孕
御駕到縈香閣門外,皇上抬手止住白洪齊想要通報的話,差不多沒等御輦落地,就急不可待的從御輦上下來了。
門口守著的兩個小太監撲通撲通兩聲跪下,還沒來及喊出問安的話,皇上一陣風似的大步從他們身邊掠過,穿過院子進了屋門。
李署令這才剛把上脈,聽見門口有響動也沒有回頭,堪稱專心致志。青荷一轉頭看見了進來的是誰,忙轉過身來向外跪倒。
李署令這才發覺有些不對,皇上都已經站到他身後了。
“先診脈。”
入秋後謝寧的帳子已經換過。夏天的時候她用的是一頂綃帳,帳子有個很好聽的名目叫做曳霧,輕盈透明,睡在帳中也可以清晰的看見外頭。
可現在帳子已經換成了方紋綾帳,綿密輕軟也透氣,但是比綃帳那是厚得多了,也看不見外頭的情形。
雖然看不見,但是她聽到了皇上的聲音。
皇上怎麼會來?這可是一大早。
謝寧有些後怕起來。
如果昨天晚上武太醫是誤診,她其實並沒有懷孕,只是因為吃了涼性食物才腹痛,那怎麼辦?
李署令診脈比平時更細致。皇上就在一旁看著,也由不得他馬虎。
帳子被撩起一角,謝寧幾乎是驚惶的看著帳子縫隙裡皇上的面容。
沒有關嚴的窗子有風吹起來,帳子的一角輕微的晃動。
皇上看著帳子裡頭,女子不安的神情。帳子縫隙透進一道光,長長的拖曳在繡茶花的被面上,也映出了她眼睛裡有些無助而茫然的光亮。
皇上輕聲安慰:“不用害怕,李署令醫術高明,一定能把你的病醫好。”
病?
謝寧遲疑的想到,皇上還不知道昨天武太醫的診斷?
李署令也問了青荷幾句話,站起身來先向皇上跪拜,叩了一次之後方才說:“恭喜皇上,謝美人確是喜脈無疑。”
謝寧只聽見了李署令這一句話,後頭皇上說了什麼,白公公說了什麼,屋裡其他人在說什麼,她都沒有聽見。那些紛亂的聲音像潮水一樣,全被帳子隔在了外頭。
她有孩子了,這是真的,武太醫和李署令都是這樣說,肯定不會有錯。
帳子被掀起來半幅,皇上在床邊坐了下來,握住她的手:“你聽到了嗎?你有喜了!”
謝寧怔然看著他,皇上也愣了一下,伸手在她腮邊輕輕一刮:“怎麼哭了?”
謝寧回過神來,自己慌忙抬手摸了一下,果然觸手潮濕。
她都沒現自己哭了。
“太高興了是不是?朕也高興。”
謝寧被整個抱住了,剛才撩起的半幅帳子又滑落下來,帳子中自成一個封閉的小小世界。
“別哭了,這時候可不該哭,該高興才對。”
皇上感到懷中人有些僵硬的身子一點一點,慢慢的軟化下來,不禁把她攬的更牢了。
他想起來也覺得後怕。
謝美人不知道自己身懷有孕,還飲了酒,喝了涼性的湯飲,以致於夜半突然腹痛。倘若她真有個萬一,倘若動了胎氣孩子不保……
這也不能怪她,她還年輕,身邊服侍的宮女也不懂得這些事。李署令適才也說了,謝美人月事不規律,所以之前很難准確的判斷出她自己身子的狀況。
謝寧不太好意思的抬起頭,伸手胡亂的在枕邊摸索,可是沒摸著要找的東西。
“在找什麼?”皇上發現了她的小動作。
……還以為自己動作很輕不會被察覺呢。
謝寧聲音細如蚊蚋:“找帕子。”
皇上從自己袖中摸出一塊帕子來遞給她。
謝寧趕緊把自己的臉抹揩干淨。剛才一時忘形,忘了在宮裡頭是不能有哭聲不能見眼淚的。光眼淚也就算了,她好像還流了鼻涕。
謝寧攥著帕子,看著皇上肩膀上那兩點可疑的痕跡,努力讓自己把視線移開。
她可不是有意要弄污皇上的袍服的。雖然這不是繡金龍袍,只是一件素面灰青色的常服,可上面兩個深色圓印子實在是太顯眼了。
“不哭了?”
謝寧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朕適才聽白洪齊說你夜裡腹痛,現在還痛嗎?”
“已經不痛了。”肚子其實就疼了那麼一會兒,武太醫替她診脈的時疼痛就已經在減輕了。等青荷把湯婆子都找出來時,她已經差不多算是完全恢復如常了。
“不要大意,以後不管衣食住行都要格外仔細留心。”
謝寧連忙應下來:“臣妾記住了。”
即使皇上不說,她也一定會小心的,絕不會再出昨天那樣的紕漏了。
“後苑偏僻了一些,不利於你調養身子。只是李署令也說,你現在有了身孕不宜隨意挪動……”
謝寧說:“臣妾在這兒住慣了,也不覺得有什麼不方便。周公公一直照料臣妾也很盡心,昨天夜裡多虧他請了武太醫一同前來。”
不管這裡頭有多少利益驅動,周稟辰昨天半夜陪著武太醫匆匆趕來,謝寧都承他的情,現在在皇上面前提上一句,也算是她投桃報李了。
皇上忍不住伸手撫摸著她柔順的披散的長發。這會兒她看起來比平時更天真荏弱,格外讓人憐惜。
雖然李署令說她體質不錯,但是皇上還是覺得她太瘦了。而且她的年紀也小,又是頭一回有孕,孕育孩子是肯定要吃苦的。
皇上的手和她的手疊在一起,一起放在她的肚子上。
他是真心高興。
他盼著有一個健康聰慧的兒子,尤其是她生的。
謝美人脾氣性格他都信得過,也格外喜歡看重她這份真、這份寵辱不驚。
皇上盼著她生一個像他,也像她的孩子,是皇子當然好,是公主也一定不會差。
“李署令說沒說,這孩子會什麼時候出世?”
“剛才說了,大概是在明年四月底五月初左右。”
四月倒是個好月份,不算冷也不算太熱。
謝寧扳著手指頭算了算,還有半年的時間呢。
她也明白十月懷胎的含義,知道孩子不可能今天懷上明天就生,可是她真想早一點兒看見這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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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27 12:26 PM
三十六 陽光
皇上在縈香閣待了一整天。
謝寧沒用早膳,皇上也沒用,診完脈皇上就問她想吃什麼。這和平時的問法還不太一樣,那神情殷切的讓謝寧受寵若驚,坐都坐不穩。
不止皇上這樣,連她身邊伺候的人也都個個把心提了起來。
主子有孕了?好事啊!
但是這機遇也意味著風險。這孩子從一直到明年初夏生下來,還有半年多呢,這半年多的時間裡頭,縈香閣上上下下都得繃緊了皮,好生伺候謝美人,哪怕睡覺都得把一只眼睜開睡。
就說用膳,現在可不是謝美人一個人吃,她肚子裡還有一位小祖宗吶。
“就照平時那樣上就行了。”謝寧說完了又問:“皇上想吃什麼?”
“朕和你吃一樣的就行。”
太陽升了起來,晨霧也散盡了。謝寧起身梳妝,皇上就斜倚在榻上看她,仿佛怎麼看都看不夠一樣。
青荷一直知道自家美人挺受寵的,但是終究怎麼個受寵法,她也一直沒有親眼見過,現在可算是見著了。皇上這是第二回來縈香閣了,跟自家主子在一塊兒,連神情和說話都透著那麼一股子隨意勁兒。她給主子梳頭的時候,皇上還在一邊出主意:“這邊梳高一點,對,別盤的太緊了。”
青荷都快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在皇上的指點下把這個頭給梳完的,皇上只坐在旁邊她就覺得全身僵硬不知道怎麼動彈了,更不要說皇上還出言亂指點。
謝寧看著好笑,總算是替自己的宮女說了句公道話:“皇上,術業有專攻,青荷都給臣妾梳了快三年的頭了,高低松緊的都妥貼,您就甭給她出主意了,這可是越幫越忙。”
青荷嚇了一跳,這下連腿都跟著僵了。
這可是皇上哪!自家主子說話這麼隨意,簡直就是不敬啊。
可皇上居然還笑了,笑的還十分和煦愉悅:“好好好,朕就不說了,省得回來頭梳的不好你還得怪在朕的頭上。”
早膳送來了,雖然皇上說跟謝寧吃的一樣就行,下頭的人可不敢當真這麼辦。
不大的方桌上擺的滿滿當當的,不得不又抬了一張桌子進來拼在一起,才將將把抬來的東西全都放下。
膳房得了消息,猶如晴空裡炸了兩個響雷一樣。頭一個,皇上在縈香閣。第二個,謝美人有孕了。這一頓早膳可是非同一般,黃公公這回不指使自己的徒子徒孫了,擼起袖子樣親自操刀,琢磨著一下就甩開膀子忙活起來。
後苑的膳房上上下下幾十號人全都忙了起來,黃公公一邊干活兒一邊琢磨。聽說謝美人昨兒夜裡腹痛,說是不合該吃了涼性的東西。這幸好是沒吃出好歹來,否則膳房呈的那綠豆湯准保得跟著吃掛落。幸好幸好謝美人沒事兒,真是皇天保佑啊。
往後這差事可得更加謹慎了,謝美人有了身子,這一天三頓膳食外加點心宵夜茶湯,樣樣入口之物都得多加十二萬分的小心。皇上這麼一大早沒用早膳就趕過來,可見對謝美人有多上心,這事膳房可萬萬馬虎不得。
今日用膳的主次顛倒過來了,往常務必以皇上為主這是不用說了,今天皇上卻先問:“想吃哪樣?”
謝寧看了一下桌上擺的。光粥就就有四樣,其中有一樣鹹粥,是雞肉粥。
鹹的不太想吃,她現在想吃點甜甜的,暖暖的湯羹。
“就小米粥吧,放糖了嗎?”
侍膳的小太監頭都不敢抬,忙答了一聲:“回謝美人,已經放過了的。”
皇上點頭說:“小米粥補氣養胃,你多吃些好。朕也要這個粥。”
黃公公還特意做了謝寧平素喜歡的其他東西,皇上看著倒是覺得樣樣都新鮮,不是千篇一律的糕啊餅啊之類,也不是那種一大早讓人看著就沒胃口的煎肉燉肉。有時候皇上也會奇怪,膳房這是什麼規律?一大早的送這樣油厚葷大的肉菜來誰吃得下?但似乎膳房一直都是這麼干的,有一次早上甚至送來了蒸羊羔肉,那真是看一眼就讓人胃口全無。
謝寧拿了一張薄餅,在裡頭卷了一些鹹菜絲,遞過來問:“皇上嘗嘗這個。”
薄餅應該面糊裡加了雞蛋攤的,咬一口之後才發現餅裡還有切碎的青瓜和火腿粒,吃著鮮香又不油膩,裡頭卷的鹹菜用麻油和辣椒炒的脆生生的,微有些辣,咬一口餅再喝一口香稠的小米粥,覺得不光是腸胃,整個人都暖和起來了。
除了這薄餅,還有小饅頭,一口一個的大小,炸成金黃色,外皮焦脆,裡面的填的餡兒也不一樣,謝寧吃了一個,皇上也吃了一個:“是棗泥兒的。”
“臣妾吃的這個是芋泥餡兒。”
再嘗試下去,兩人又吃到了豆沙,桂花糖,玫瑰和山楂等等不一樣的餡兒。一盤子炸小饅頭被吃的一個不剩,謝寧這才發現自己好像是吃撐了。
看她動作略有些僵硬,皇上一回想剛才的情形,就猜著她八成是吃多了。
“去院子裡走一走吧,今兒倒是個好天氣。”
確實是個好天氣,秋高氣爽的天氣,艷陽當空,天藍的像是用水洗過一遍似的,連片雲都沒有。
一走出門,就能感覺到外頭的陽光像一件暖暖的鬥篷一樣,把人從頭到腳都包了個嚴實。
曬曬太陽確實很舒服,就像洗了一個溫水浴,徹底把昨天的酒意寒意以及在屋子裡捂出的那股潮意都給洗去了。水缸裡的蓮花已經開敗被掐去了,蓮葉倒還青翠。院牆上的瓦脊間生著細細的野草,草葉都已經泛黃了,結出了一穗一穗細細的草籽,那穗子毛茸茸的看起來像貓兒狗兒的尾巴,在陽光下穗子上的茸毛也是金燦燦的,像是會發光一樣。
皇上看她盯著牆頭看,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營造司的人也偷懶了,牆頭都長草了也沒來收拾。”
謝寧趕緊扯了扯皇上的袖子:“臣妾就是在看草穗子,好看的緊。宮外頭把這個叫狗尾巴草,皇上看像嗎?”
皇上聞言,也仔細的看了兩眼,笑著說:“確實很像。”
風一吹草葉搖搖晃晃的,就像狗在搖尾巴。
“草籽熟了就會被風吹散吹走,散落到其他地方。再遇著一場春雨又會生根發芽。所以野草雖然荏弱,可是卻能生生不息。”
皇上溫柔的注視著她,謝寧整個人沐浴在陽光下,細碎的金色陽光映在眼底,亮的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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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人手
牆頭的野草逃過一劫,依舊自在的沐浴在陽光下迎風招展。
周稟辰周公公的心情卻不那麼美妙。
他搶著請了李署令過來,可沒想到白洪齊沒隔一盞茶功夫就伺候著皇上過來了,這老小子在宮中的耳目之靈通簡直是無孔不入。
面上周稟辰照樣得對白洪齊恭恭敬敬,一聲一個白公公。白洪齊看起來對他也是客客氣氣的,周兄弟長周兄弟短。
其實周稟辰比白洪齊還大幾歲呢。這宮裡頭資歷當然重要,但是跟的主子更重要。就像白洪齊,在當今聖上還是皇子的時候就撥過去伺候了,比皇上身邊現在的女人陪著皇上的時間都長。周稟辰就沒跟上哪個主子,好在他有個得力的師傅,自己又會來事兒,在他這年紀爬到現在這個位置上,已經算是十分的精明能干了。
可是如果沒意外,這輩子他這品級也就到頭了。
周稟辰甘心嗎?
他當然不甘心。
眼瞅著一個大好機會撞到他的手裡,謝美人真個是爭氣的,不枉他當初趕了來賣人情,這些日子明裡暗裡的照應了不少。昨天夜裡的事,想一想周稟辰都覺得自己英明啊。要是他看著胡猴不過是個不入流的小太監,或是對謝美人的事情一托大,不立刻趕著伺候,那只怕現在白洪齊已經捏著他的小辮子要陰他了。
以前和他縈香閣打交道,還是縈香閣的人對周稟辰討好殷勤居多。但是謝美人有了身孕,那以後這情勢就只怕要反過來了。
謝美人懷了龍種,這是多大的福氣啊。周公公可一點兒都不覺得自己折腰下拜鞍前馬後的伺候有什麼跌份的,能伺候上一個走時運的主子,旁人求還求不來呢!
這就是他飛黃騰達的通天梯啊,周公公焉有不牢牢抓住的道理?
雖然白洪齊憑空來這麼一手,截了他的胡。可是公公沒用多長時間就想通了。
白洪齊是把頭功給他抹了,但是十月懷胎啊,以後日子還長著呢。謝美人要到明年夏天才能生下孩子,這期間難道白洪齊能把手伸的那麼長天天到後苑這裡來跟他搶功?來日方長,周公公有的是耐心。
白洪齊看著周稟辰跟吃了大力丸似的,鬥志昂揚精神抖擻,笑眯眯的也不多說話。
周稟辰願意上心那自然好啊。謝美人住在後苑,現在又不宜挪動,就怕下頭的人伺候的不周全。周稟辰這人心計手段都有,手底下也算是握著不少人脈,他願意上心的伺候謝美人,白洪齊正省了心省了力。
“這縈香閣人手沒配足吧?謝美人晉封之後就該補齊人手的,怎麼到現在看著還就那麼幾個人?”
“瞧白公公說的,兄弟我還敢怠慢了謝美人嗎?謝美人頭天晉封,第二天我就帶著名冊子來了,從前往後翻任挑任選。可是謝美人說習慣清靜了,暫時不想添人。”
白洪齊料想周稟辰也沒不敢敷衍差事。
“現在情況不同了,謝美人有了身孕可馬虎不得,就這麼幾個人怎麼伺候得來?再說,這一個老成的人都沒有,一群不懂事兒的宮女兒小太監,能照料周全嗎?”
周稟辰笑著點頭:“白公公真是和兄弟想到一起去了,兄弟這兒也已經有了人選了,保證是穩重妥當,不會出岔子的。”
白洪齊也沒有再說什麼。
皇上陪著謝美人在院子裡散了會兒步,要說縈香閣這院子沒什麼旁的好處,就是清靜。攏共就住了謝美人一個主子,奴才也只有那麼幾個,院子大難免就有收拾不及時的時候。樹上的落葉快把花池間的小徑鋪滿了,就像是給這條石子路蓋上了一條斑斕美麗的織錦毯子。楓葉經霜更紅,晚桂花還沒有開敗,遙遙就能聞到一股似有若無的桂花的甜香。
中午皇上在這兒用了午膳,用過膳之後還陪著謝寧歇了個中覺。
謝寧一點兒都沒覺得受寵若驚,因為她的床實在是窄啊。雖然說兩個人擠擠也能睡得上,可到底比長寧殿寢宮裡的那張龍床要差遠了。
皇上要休息,鋪蓋自然也不能將就,白洪齊早命人預備好了,鋪陳的妥妥貼貼。這套鋪蓋等皇上走了謝寧也不能再用,得好生收起來,等皇上下次來時有需要再取用。
方紋綾的帳子放了下來,皇上看著帳子一角垂到枕頭邊的絡子,特意扯到眼前來仔細看了一眼。
“這是你打的絡子?”
“嗯,前些天閑著無事時做的。這叫吉祥如意結。”
“打的不錯。”皇上誇了一句,想起來今天的事又囑咐她:“以後別做針線了,你現在得好生保重身子,想吃什麼,缺了什麼東西,都只管直說,可不要自己憋著藏著不肯講。”
“臣妾知道。”
皇上從背後將她攬住,溫熱的手掌貼在她的小腹。
“給朕生個兒子吧。”
謝寧含糊的咕噥了一聲。睡意來的很快。她模模糊糊的想,這生男生女又不是誰說了算,要是這回生了個女兒怎麼辦呢?難道再等下次補一個兒子給皇上嗎?
皇上懷裡摟著這麼一個溫香軟玉的美人,心中卻無半分綺思。他想著過去,也想著將來。謝寧睡著了之後,他差不多睡了有一刻鐘就醒了,但是心情和精神都格外好。
“跟謝美人說,朕先走了,得空再來瞧她。”
青荷連忙應了。
謝寧還沒有醒,昨天夜裡折騰了大半宿,這會兒正睡的沉,皇上起身動作又輕,她一點兒沒察覺到。
上了輦回長寧殿的時候,皇上看著長長的宮道,頓時覺得縈香閣實在是太遠太偏僻了些,離長寧殿有好一段路程,往來一趟光在路上就得花費不少功夫。
有心想給她換個住上,可李署令也說了,才剛剛有孕的人不宜挪動,最好是不搬。一定要搬,也要等四五個月之後胎像穩固了才行。
青荷跪在地下直到御輦走遠了才起身。
自家主子還睡的香甜甜的好夢正酣呢。
青荷替她掖好了被角,坐在腳踏上松了口氣。從昨天到現在,可算是能放下心來歇上一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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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st6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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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27 12:27 PM
三十八 如意
皇上走了以後,謝寧依舊睡的很香。她沒感覺到皇上已經走了,倒覺得他仍然還在,還陪在她身邊。
後半晌她起身的時候,金燦燦的陽光從敞開的半扇窗子裡投進來,照得窗子下頭炕桌上的東西熠熠閃光。
“那是什麼?”
青荷連忙過去,把炕桌上的東西捧過來給謝寧過目:“是剛才白公公送來的,說不讓吵醒主子,我就先放在小桌上了,主子一睜眼就能瞧見。”
這是一柄羊脂白玉如意。
謝寧拿過來,感覺旁人總說玉質溫潤不是胡說的,這個季節,要是摸著一塊石頭,一定會覺得又涼又硬又硌手。可是摸著這玉,卻只覺得溫潤光滑,玉石細膩密實,那種沉甸甸的手感讓人沒來由的就覺得心裡踏實。
“白公公說這個讓給您放床上呢,玉又安神,如意又特別吉祥。可真別說,奴婢進宮這麼些年了,還是頭一回見著這樣的好東西。”
謝寧心道自己也是頭回見著。
不是說進了宮,名義上成了皇上的女人之後,就一定過的錦衣玉食富貴雙全了。其實很多人過的遠不如在宮外的時候好,住的地方狹窄擠迫,吃食、衣裳,各種用度都常被苛扣。
謝寧都經歷過。
所以就像青荷說的這樣,進宮這些年了,頭一回見著這樣的好東西。
她有些遲疑的問:“真要放床上?”
“當然哪,這可是皇上讓白公公傳的話。”
謝寧露出有些為難的表情:“要是金的銀的就好了,那不怕摔。玉這嬌貴的東西,要是一不當心摔了怎麼辦?”
青荷趕緊截住她的話:“主子快別說,這如意吉祥著哪,奴婢也會囑咐青梅一切當心的,就算把我們倆都摔了也不能摔著這寶貝。除了這如意,白公公還讓人抬來了一堆賞賜呢,外間都擱不下,奴婢剛才把廂房門打開,先讓人把東西抬進去了,等主子過了目再細細收拾。”
“都是什麼東西?”
“噯喲喲,都是好東西,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全有了。有一件鬥篷奴婢看了一眼,上頭繡的花跟真的似的,肯定是針工局尚宮們的手藝,可比奴婢這點兒道行強遠了。”
青荷服侍謝寧起身,謝寧還沒有徹底醒神兒,有些懶洋洋的,披了一件銀灰色緞子面兒玫瑰紅掐牙的褂子,扶著青荷的手出去看那些賞賜來的東西。
倒不是她想扶著青荷,是青荷現在小心的過了頭,非得讓她扶著自己不可,仿佛怕她會在屋裡就摔個狗啃泥似的。
一出門謝寧就愣了,不但堂屋裡東西堆的滿滿當當的,桌上地下,屋裡屋外,到處都是東西。
“這麼多?”
青荷連忙解釋:“這不光是皇上賞賜的。白公公前腳走,後頭那些送禮道賀的就擁來了,奴婢簡直快忙傻了,連稱呼都錯了。”
謝寧只是微微一笑,看著那些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禮盒、包袱:“這些人的消息真靈通。”
有時候覺得這宮裡秘密實在太多了,每扇門後面仿佛都藏著未知的莫測,每口井都有死過人的傳說。有時候卻覺得宮裡頭的秘密實在又太少了,就像她這件事,從昨晚到現在才幾個時辰?現在滿宮上下裡裡外外多半都已經傳遍了。
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正盯著縈香閣。
青荷一邊指著那些禮物給她看,一邊輕聲稟告:“周公公走時說,明兒就送批人手過來讓主子挑選,主子這品級,身邊伺候的人少了實在不像樣子。現在主子又懷了龍種,越發不能將就了。”
按規制謝寧確實不應該只有這麼幾個人服侍。太監少兩名,宮女缺的多,貼身宮女應該有六個,她少了三分之二呢。至於那些在院子裡做粗活的則沒有人數限制,只要謝寧願意,她想要多少人周稟辰都能給她塞進來。
“周公公還說,縈香閣沒有掌事女官,他想送一位尚宮過來照料服侍主子。”
謝寧有些意外的問:“他說是誰了嗎?”
青荷看著她沒說話。
謝寧就明白了。
周公公留這話的意思,其實就是想讓青荷告訴她一聲,如果她有什麼交好的,信得過的人,這時候就可以告訴周公公,他一定會順水推舟替她行這個方便的。
謝寧交好的尚宮啊……還真有。
可是人已經過世了。
那時候縈香閣的三個人裡頭死了一個,走了一個,就只剩下了謝寧一個人。不同於青荷她們的惶惑不安,謝寧反而覺得人都走了她正樂得清靜。
認識那位張尚宮是偶然的事,謝寧想找些書來看,打發時間,也多認些字,多長長見識。高高的宮牆內是個閉塞、壓抑的地方,能增長見識的途徑太少了。
可是在宮裡找書也不容易。哦,也容易。如果想要佛經什麼的,哪宮裡都有幾本,仿佛人人都一心向佛虔誠不二似的。其實這些天天誦讀佛經的人心裡都在想什麼,那只怕菩薩都猜不出來。
謝寧找書也不挑,除了佛經什麼都行。
她陸陸續續的借到了一些,就是因為借書認識了張尚宮。張尚宮滿頭白發,她那裡有幾十本書,大多都是她自己借了抄錄的。一年前她去世了,留下了為數不多的東西。一點銀錢和首飾給了一直在她身邊照顧她的兩個宮女,這些書就送給了謝寧。
和張尚宮來往的日子謝寧覺得很平和,也很自在。一進張尚宮的小院兒,就讓人有一種特別的感覺。似乎風也吹不進那院子,時間在那裡也變緩慢了,甚至像停滯了一樣。張尚宮永遠都是那麼不緊不忙,游刃有余的模樣。
謝寧有時候甚至很羨慕張尚宮。
她的野心不大,只要能活張尚宮這麼久,日子過的像她這樣平靜悠閑就行了。
張尚宮去了之後,這些書送到了縈香閣來。謝寧在翻看整理的時候心裡浮現一個念頭。
張尚宮把書留給她,固然是因為她們談得來,但還有別的緣故。
不留給她,留給別人也沒有用處。宮女識字的不多,這些對她們來說毫無意義。
愛看書,適合得到保管這些書的人,張尚宮的身邊只有謝寧一個。
謝寧忍不住要想,那等到將來有一日,她要離開這人世的時候,她又能把自己的東西留給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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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st6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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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27 12:27 PM
三十九 賜名
除了那些禮物,也不乏有人前來探望。青荷以謝美人身子不適的借口一律擋了,一個都沒讓進屋來。
她也沒有撒謊,謝寧夜半腹痛這件事,宮裡上上下下只怕全都知道了,吃了午飯一直睡著,連皇上起駕離開的時候她都沒有醒。
謝寧問:“都有誰來過?”
“可不少呢。”青荷挨個數過來:“像劉才人、孫采女,住的不遠,地位又比主子你要低,一聽見消息就過來了。淑妃娘娘也打發人來送了東西呢。”
淑妃送的東西中規中矩,一點兒挑不出毛病,連病中的賢妃都差人送了一份禮來。
青荷看著那些堆在一起的禮物,要說剛才她還覺得與有榮焉,仿佛從這些禮物上頭看到了自家主子光芒萬丈的前程,可是冷靜下來之後她就不這麼想了。
“主子往屋裡歇歇,奴婢先領著人把這些禮物登冊收拾起來,總堆在這兒亂糟糟的不像個樣子。”
皇上晚上說不定還來,要看見了這些東西肯定要問的,青荷才不願意給那些人在皇上買好邀寵的機會。
來的人個個都是一臉笑,仿佛全是真心替謝美人高興似的。青荷心裡明白的很,這些人裡頭沒有一個是真心在高興的,不定在心裡怎麼咒罵怨恨。送來的這些東西說不定就做了什麼手腳,就算沒什麼問題,青荷也不願意讓自家主子當真用上這些東西,別真讓那些人的怨憎氣衝撞了自家主子的龍胎。
謝寧微笑說:“我不困,也不覺得累,你們倆忙吧,我坐旁邊看看。”
禮物整理起來並不難,大多數的禮物上頭都附有一張貼紙,上頭寫著禮物明細,還有贈賀禮者何人。
周公公、齊尚宮,羅尚宮他們也各有表示,這些人送的東西當然要區別對待。
方尚宮也送了一份兒禮。
謝寧問:“方尚宮送的什麼?”
“是一套平安牌。”
“拿來我看看。”
青梅連忙把那只盒子遞了過去。
盒子一尺來長,也就一寸來厚。銅鎖扣做成萬字如意環,打開盒蓋,就可以看見裡頭一套六塊平安牌,牌子的材質應該是玉石,材質不算太名貴,和那只玉如意是肯定不能比。六塊牌子是六種不同的顏色,牌子的背面雕的是不同的吉祥圖案,正面雕的是六個不同的字,分別是平安吉祥喜福四個字。牌子從前到後,由小到大排成一列。
謝寧喜歡那個福字的,福字牌是黃玉的,這顏色看著讓人覺得溫潤舒服,天氣愈來愈涼,謝寧也更喜歡這個看起來暖暖的顏色,這塊福字牌大小也合適,佩上串繩和絛子就可以佩在身上了。
“方尚宮真有心。”
謝寧點點頭。
她也挺喜歡方尚宮那個人的。說話輕聲細氣,動作也都是有條不紊,談吐不俗,氣質脫俗。謝寧一直覺得要不是那頭花白的頭發,方尚宮應該不會那麼顯老的。
還有掖庭宮那些還沒有分封的新進美人送的禮物。
謝寧覺得不該收她們的東西。
一來自己沒有她們想要的東西回報她們,二來,她們才進宮立足未穩,手頭也不可能多寬裕,要抓緊時間置辦一份體面像樣的禮物可不是易事。
說不定這些禮物裡頭,又有像當時劉才人的鐲子,琵琶女趙苓的寶石步搖那樣的東西。對她們來說是忍痛割愛,可是對謝寧來說不過是錦上添花,她不缺這些東西。
東西太多,青荷叫了兩個小太監進來搬抬,其中一個就是胡猴。
青荷一看見胡猴就知道他准是偷偷回屋換過衣裳了。胡猴穿著一件當季新做的衣裳,連鞋都換了一雙新的,頭發束的整整齊齊,盡了最大力把自己收拾的整潔體面。
兩個小太監進了屋先給謝寧磕頭。
謝寧叫他們起身,青荷在她耳邊輕聲說:“主子,昨天夜裡就是這個胡猴跑去找的周公公。”
謝寧的目光在胡猴身上停住,胡猴激動的手直發顫,重又撲倒跪下,咚咚咚連磕了幾個響頭。
“你叫胡猴?”謝寧知道院子裡有這麼個小太監,這還是頭回看清楚他的模樣。
給他起綽號的人真是有遠見卓識,胡猴就瘦的像一只猴,太監們又總是縮頭躬身的伺候,看起來就更像了。謝寧看著他沒來由的就想笑,可是現在笑只怕讓人心裡頭不痛快。
她忍著笑問:“原來叫什麼?”
胡猴又磕了一個頭回話:“回主子,奴才原來就沒有大號,家裡窮也不識字。”
謝寧點頭:“昨兒夜裡你辛苦了,多虧了有你。”
胡猴聽了這句話,渾身上下那個舒坦啊,就像全身的毛孔都張開了,且浸在了溫水裡頭,飄飄然悠悠然,快活的都要飛起來了。
“奴才不辛苦,替主子辦差天經地義,是奴才的福分。”胡猴順勢說:“奴才也不求別的,奴才名字不雅,求主子給奴才取個新名字吧。”
取名字不是小事,謝寧在心裡點了下頭。
這個胡猴真是個聰明人,能辦事,會說話,這看起來只是求個名字,但是謝寧如果答應了,那許給他的又止是一個名字?
名字一取,胡猴就凌駕於其他的小太監之上,可以名正言順的管束指派他昔日的同伴們。
因為賞名在這時候是一種認可。既然得到了她的認可,胡猴自然也就得到了他想要的權利和名分。
以前沒有在意過自己院子裡頭的小太監位,沒想到這幾個人裡頭也是臥虎藏龍,居然還有胡猴這樣的人才。
胡猴心裡也有些惴惴。
他有七八成把握主子會答應的,可也不是十拿九穩。
謝寧想了想,微笑說:“成,那我就給你取一個,叫胡榮吧,榮是個好字,盼你將來也越過越好。”
胡猴把新名字在嘴裡念叨了幾回,榮字是個好字這個他當然也知道,雖然他不識字,但這個字的意思不識字的他也能懂得。他樂的又磕了三個頭:“奴才謝主子賜名,跟著主子,奴才將來的日子肯定會越過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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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st6975
時間:
2017-1-27 12:28 PM
四十 掖庭
掖庭宮的庭院裡,兩個宮女垂著頭,步子有些倉促的從廊下走過。
唐紅兒坐在窗子下,手裡拿著一卷書,簾子放下了半幅,這時節為了遮陽,簾子經常會這樣勾住一半放下一半。
這樣外面的人看不清她,但她可以看見外面的一切。
從三天以前,一位司寢的羅尚宮來過掖庭,她先後過目了包括唐紅兒在內的四五名新選美人。
任誰都知道,她們的機會來了!
她們都想爭取到這第一個侍寢的機會。
唐紅兒本想著,就算這人不是她,可是能先一步得寵也不代表就能艷壓群芳了。
但唐紅兒心裡還是有著隱約的期待。
原本按著羅尚宮的說法,前天就該接她們其中一人去侍寢了,不管是她們中的哪一個,總歸得有一個。
但是羅尚宮沒來。
一直到今天都沒來。
唐紅兒從用過了午膳就在窗下坐著,手裡的書一直沒有翻頁,可是書頁上那些字她好像連不起來,讀不順。
她的心思根本不在這上頭。
羅尚宮為什麼不來?
皇上為什麼不召幸她們這些新人?
掖庭雖然也在後宮,但是她們沒有封號,沒有安置的宮室,甚至連一個貼身伺候的宮女也沒有。這和預先想到的一切相差太多了。畢竟都是只有十幾歲的姑娘,這樣不上不下的吊著,許多人都開始心浮氣躁了。
唐紅兒以前不喜歡自己的名字,因為一條街上好幾個姑娘名字裡都有這個字,更不要提其中一個還是婢女。她想改個名字,可是家裡人並不贊成,還說她的名字是求了高明的僧人取的,可以化解災邪 ,讓她一輩子平平順順的。再說這個名字有什麼不好?正因為字是好字,才有那麼多人都取來做名字。
後來她被采選的人接走了,成了那麼多紅兒中最拔尖的一個。將來,她也一定是這宮裡所有紅兒之中最出眾的那一個。
大門又開了,唐紅兒轉過頭向前探了探身,她在簾子的陰影之下眯起眼看著陽光下的門口。
來的人穿著一身老綠的袍服,不是羅尚宮。
剛提起的一口氣又落下去了。
這個人是誰?
唐紅兒思索了片刻,抓起手絹出了門。
等她匆匆走到門口的時候,那個穿著老綠色袍子的人已經走了,她慢了一步。
她只好向眼前轉過身來的潘尚宮屈膝行了個禮,帶著幾分討好之意的說:“潘尚宮怎麼在這兒?剛才我好像到有人來了。”
潘尚宮對她這點小心思心知肚明,她看了唐紅兒一眼。
這唐姑娘本來是挺有希望的一個,羅尚宮覺得她性子活潑伶俐,可能會討皇上喜歡。
“宮裡有好消息。”潘尚宮說:“縈香閣謝美人有喜了。”
唐紅兒怔怔的站在那兒看著潘尚宮走,她一時沒明白過來。
其他人緩緩圍攏過來,一長一短的向她打聽消息。
唐紅兒明白了,臉上掛著恰如其分的笑意,向身邊的人說:“潘尚宮說了一個大好消息,縈香閣那位謝美人有喜了。”
說完了她也不管這些人各自什麼反應,甩著帕子自顧自的回了屋子。
她知道為什麼皇上沒有召幸她們這些人了。
謝美人有孕的消息一定把皇上全部心神都占去了,皇上子嗣不豐這事兒唐紅兒也知道,只有一個皇子,還早早被斷言了是早夭的命。後宮裡終於又傳了喜訊,皇上自然高興,哪裡還想得起她們這些人來。
唐紅兒重新在窗子旁坐下來。
她想起那天在園中見過的謝美人,亭亭玉立,站在那一片燦如錦繡的花瀑前頭,一轉頭之間,她們幾個都為她的容光所懾,全說不出話來。
後來細細回想,她的五官不算是最美的,可是那一份說不出來的氣韻,格外的動人。
以前她覺得自己容貌動人,可是進了宮才知道,這宮裡最不缺的大概就是美女。
謝美人怎麼偏偏在這個時候有孕了呢?
皇上什麼時候才能再想起她們來?
她覺得渾身的勁兒都打在了空處,或者說,是她覺得自己有勁兒不知道往哪裡去使。
那樣漂亮的謝美人,又有聖寵,現在又懷了身孕。那自己該怎麼辦呢?這掖庭宮裡其他人該怎麼辦?
宮女進來給她倒了一次茶,看她有些郁郁不樂,這宮女已經二十多歲,在宮裡已經待了十多個年頭了,經得多見得也多。她馬上就快滿了年限,盼著的就是得放出宮,根本不想多管閑事往身上攬麻煩,所以倒了茶就走,多的字一個也不說。
但是等她來送晚飯的時候,發現唐紅兒似乎又高興起來了。
胃口很好,飯菜都用了不少,然後她還坐到鏡前開始比量自己新裁的幾件衣裳。
因為唐紅兒已經想明白了。
謝美人有孕確實讓她們一時被皇上遺忘了,可是這事兒有利也有弊,端看從哪一面去想。如果從好的一面去想,謝美人有喜了以後是沒法和再承寵了,這反而讓她得到了好機會。
如果謝美人依舊得寵,她們反而很難出頭。可是現在不同了,簡直是天賜良機。
不但現在,往後的數月謝美人這個強敵等於都退出了爭寵的行列。
真是個好時候啊。
皇上這陣子心情一定也好,人的心情一好,看人看事就都更順眼了。
想通了這些,唐紅兒自然心情好胃口也好了,有閑情琢磨打扮。
謝美人那天穿的衣裳好像挺素雅的,梳的發式她也記得。
她是不是應該學一學?
謝美人既然得寵,那皇上肯定喜歡她那樣子的。
要是能更熟悉一些就好了,知道她平時用什麼熏香,什麼樣的脂粉,能打探清楚皇上喜歡她哪裡。
她拿起一枝眉黛,對著鏡子,比劃著高低長短,想把眉毛描成謝美人那樣的。
顏色似乎是那種遠處青山一樣的黛灰色,眉形很舒緩平展。
她畫了一半停下來,因為記不太清楚了。而且這只眉黛的顏色也不對,顏色太深了。
不用說,謝美人用的肯定都是比她這個好了不知多少倍的貴價貨,不是這種一錢銀子一枝的普通眉黛能比得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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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st6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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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27 12:29 PM
四十一 尚宮
青荷從茶房出來,胡榮笑著迎上來:“青荷姐姐。”
青荷朝他點了一下頭:“你才回來?剛剛主子賞了一盤果子,我和青梅都不愛吃這樣的,你拿去跟他們分著吃。”
她回屋去開了櫥門,拿出用紙殼包的點心來,交給了胡榮。
胡榮趕緊把手在褲子上蹭兩下,接過了點心包。
“姐姐,剛才我送東西回來的時候,半道遇見我同鄉小高,他在內常司干雜役,我們說了兩句閑話。”
青荷問:“什麼閑話?”
“說前兩天羅尚宮去了掖庭,好似挺看中唐姑娘、趙姑娘和一位田姑娘。這幾天又沒動靜了,長寧殿沒說要召幸新人,羅尚宮也沒往掖庭去。不過今兒唐姑娘使人去,想托人要點兒東西。”
青荷心說胡榮倒真是沒白費主子提拔他,自打改了名,讓他成了縈香閣這些太監們的頭兒,胡榮恨不得把渾身解數都使出來,一心給主子辦差。
“她想要什麼?”
“說想要一塊料子,聽她打發的那人形容的樣子,就是咱主子常穿的那紗青色的。還想要眉黛、香料各一樣。”
青荷這就全明白了。
“想的挺美。”
胡榮小聲說:“我那同鄉說,這事兒正好到了他師父手裡了,料子確實尋不著一樣的,就是找著了相近的針工局的人也未必敢攬過去給她做。其他東西就算這兒尋不著,唐姑娘也可以打發人去別處找去。掖庭裡這麼請托人的也不止唐姑娘一個。”
眼下的情勢青荷很明白。
自家主子也明白。
主子有了身孕不能侍寢了,動了心思的遠不止這些新進宮的美人。
青荷現在心裡可不似前些日子那麼憂急了。旁人怎麼鑽營自家可管不著,青荷更不會拿這些事兒去擾主子煩心。
她捧著托盤進了屋。
天氣比前兩天更涼了,謝寧早上在院子裡看到草葉衰黃,葉尖上結了厚厚的白霜。
聽羅尚宮說,今年的冬天會來的早。
青荷放下托盤,把盛在盅裡的湯羹端與謝寧,一面回話:“胡榮已經回來了,東西送去了。剛才周公公打發人來問主子現在方便不方便,他要領人過來好供主子挑撿。”
謝寧端起湯來喝了一口:“那就讓他過來吧,我這兒沒有什麼不方便的。”
她現在最多的就是空閑。
周公公過不多時就領著人過來了,在院子裡站著,宮女站在前頭,太監站在後頭。謝寧這兒缺額只有八個,周公公一口氣領來了三十二個人,這些人來此之前周公公想必已經篩選過一次,能得到這個來縈香閣的機會,這些人也都盼著出頭。
胡榮站在廊下看了一眼,連忙上前去問好,請周稟辰坐,青梅捧了茶過來。
周公公笑著說:“茶就不用了,謝美人今兒身子可好?沒有不舒坦的地方吧?”
謝寧也十分客氣的回了話。
周公公想起自己頭一回來縈香閣恭賀謝美人蒙皇上召幸的事,那時候縈香閣上上下下對他可以說是誠惶誠恐,生怕有一絲怠慢,現在可是時過境遷,今非昔比了。
“按說這人手早該添補上了,一直拖延到今天,還望謝美人多包涵。”
“周公公說哪裡話,是我自己不喜歡清靜,這事兒可怪不到您。”
周公公把花名冊遞了過來,借著這個湊近的機會細細打量了謝美人一眼。
看著氣色倒是不錯,肌膚白裡透紅,臉兒粉撲撲的。
謝寧掀開冊子從頭到尾掃過一眼,再看門外候著的那些宮女太監。這樣挑人也就是挑個合眼緣的,至於人品是否可靠等等單憑這樣看可是看不出來。個人能為高低,單從臉上也看不出來。
謝寧從這些人裡頭挑了兩個,周公公又一指頭一排站的:“這幾個都還不錯,留下來灑掃庭院看看屋子倒也能使喚。”
這一排可是八個人,要按數全留下,那謝寧這兒的人手就超了。但是這中間的事兒沒誰會認真追究。比如那天謝寧去赴淑妃的生辰宴時,那些來往服侍的宮人穿著新衣,翩然如彩蝶,來來往往的人數,也絕對超出了規制,而且看起來至少了超了一倍。那其中有些人其實並非掛在延寧宮淑妃的名下,如果看名冊的話,可能有的是針房的,有的是管園子的。
這些人都不算重要,重要的是,周公公前日就說過,會有一位尚宮過來縈香閣照料謝美人的身子。
青荷雖然既周到又細密,可畢竟還是個年輕姑娘,女人如何懷孩子生孩子,她沒經歷過,知道的也不多。像她這樣的宮女多半進宮都早,也不過就七八歲,進來後一邊學規矩一邊干活兒,待漸漸長大了才會被提到各處充役。
這種事兒須得找年長、經過事兒的尚宮來,頂好是那種伺候過嬪妃孕育產子的才成。
這樣的人在宮裡可不是隨便就找得出的。周公公為了不讓白洪齊再插一手,已經把這個人選給尋來了。
讓謝寧和青荷都十分意外,周公公送來的尚宮就是方尚宮。
周公公也怕謝美人不滿意,特意把方尚宮的經歷交代了幾句。
“方尚宮當年也是在主子身邊服侍過的,曾經伺候過賀太妃,還很得信重的。賀太妃沒了之後,她就在針工局待著。”
先皇不在了之後,按制,先皇後宮中的女子若沒有生育子嗣,都要離開後宮,或者進入道觀,或者落發為尼。賀太妃既然有個太妃的名號,那當然是生育過子嗣。
真沒看出來,方尚宮那麼安靜沉默的模樣,倒不知道她年輕時候也曾經風光過。
若是方尚宮,倒是打過交道,話不多,挺沉穩的一個人。
青荷就是心裡還有些疑慮,也不能這時候當著周公公說出來。謝寧微笑著同周公公說:“多謝您費心,方尚宮我知道,是個很細心的人。”
周公公來時已經考慮到這一層了,聽說方尚宮之前與謝美人相處的還不錯,這才最終在兩個人選中定下了方尚宮。
除此以外,周公公更放心的就是方尚宮年齡要大一些,為人又很淡泊名利。她要有那爭強好勝的心,肯定早年間就會鑽營使力,可不會混到今天這地步。如今她都這個歲數了,縱然頭一熱心一狠想風光一把,還能風光個幾年哪?
可是另一個馬尚宮就不一樣了,馬尚宮今年才三十出頭,正是風華正茂的好光景。她一路怎麼成的尚宮,做過的事就算痕跡抹的再平,可周公公不會不明白。
除了馬尚宮,還有旁人也看著這個位置了,其中不乏懂醫理知藥性的,但不是自己的人,周公公不敢用。
這麼一個有野心的女人得到謝美人這麼一個好機會,周公公不想給自己惹麻煩是一回事,他更怕這樣的人被一個貪字蒙蔽了,干出什麼不得好死的事來,說不定還得拖累上他。
方尚宮衣裳一直穿的老氣,青荷覺得她身上那坎肩少說得穿了有五年吧?原來是什麼顏色都看不出來了,現在看著是灰裡透著一點點青,就跟牆角青磚的顏色仿佛。
當然衣服沒破也沒有補過,可是一位尚宮總不會缺了衣裳穿的。
方尚宮似乎看出了青荷的心思,問她:“是不是看著太不體面了?”
青荷十分意外,急忙說:“不是,不是的,還請您不要生氣。”
方尚宮一點兒沒有生氣:“常言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其實這話不對,在宮裡頭應該倒過來說,人不如新,衣不如故。你還年輕,再多過些年你就明白了。”
青荷覺得這些在宮裡待了很多年的人都這樣,說起話來總是要繞許多個彎子,似乎就不能好好的把一句話說明白。
方尚宮怎麼會把那麼一句話倒過來說呢?
人不如新?
青荷沒有功夫多想,掀起簾子請方尚宮進了屋,謝寧正坐在那兒,靠著大迎枕,一冊書放在小炕桌上,剛翻開兩頁。
方尚宮還沒有張口,謝寧先說:“方尚宮別多禮,請坐。”
按品級,確實方尚宮不用給她行禮,可是現在主子今非昔比啊。看方尚宮還就拿了棒槌當真,大大方方的坐下了,青荷怎麼都覺得不舒坦。
前次方尚宮來的時候還算是客,來指點主子針線活計的,那時候她的禮數可比現在周到多了。
現在她已經算是縈香閣的人了,如無意外,以後就要長長久久服侍伺候主子,怎麼反而拿大了?
這讓青荷真想不明白。
謝寧對方尚宮很客氣。說真的,知道周公公找來的人是方尚宮,謝寧還覺得心裡的一塊石頭終於落地,十分輕松。方尚宮還算相熟,人好相處,總比來一個陌生人互相試探從頭開始磨合要好多了。
方尚宮仔細打量謝寧的臉色,微微一笑說:“看謝美人氣色還不錯,這幾天胃口還好嗎?”
“不太好。”謝寧實話實說:“懶得動,不太想吃,也不覺得肚子餓。”
方尚宮並不說虛頭巴腦沒用的話,站起身來說:“有一道湯可能謝美人吃得下,我這就吩咐人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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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st6975
時間:
2017-1-27 12:34 PM
四十二 麵湯
青荷滿以為方尚宮來了頭一次顯露本事,總得一鳴驚人,這湯不說要用上山珍海味來烹煮,怎麼也得大費周章,多花幾道工序,這才能顯得了本事嘛。
誰知道這湯不到一盞茶功夫就做得了,端進來的時候青荷趕緊上前去看。
一碗很普通的麵疙瘩湯,還有幾根豆芽,連點油腥都沒有,一聞就知道也不是雞湯肉湯做的湯底,純粹就是白水麵疙瘩湯。
這種東西有什麼好吃?要知道早上那一頓膳房可是使出渾身解數來預備的,那個蘿蔔卷兒做的猶如水晶一般晶瑩剔透,但主子還是只咬了一口就放下了。
熱氣騰騰的麵疙瘩湯端上來了,這可是方尚宮的頭一回出手,怎麼說謝寧都得給這個面子,哪怕沒胃口也得動上那麼一兩筷子意思意思。
“先喝口湯。”方尚宮把調羹遞過來。
湯就是干干淨淨的,純粹的麵湯。稠稠的,裡面只放了點鹽。
謝寧吃了兩口,又吃了兩口,不知不覺這麼一碗麵疙瘩湯讓她給……吃完了。
一看到空碗謝寧也有些吃驚,青荷則是懷疑這肯定不是一碗普通的麵疙瘩湯,方尚宮指不定是往裡面放了什麼祖傳秘方之類的好東西,要不然主子是怎麼吃下去的?不但吃了居然還把一碗給吃完了。
方尚宮倒是見怪不怪,直接把空碗接過來遞給青荷去收拾:“五谷最是養元氣,有身子的辨味會比從前更敏銳,麥粉味甘,稍加點鹽就十分美味了,再多加旁的佐料那就是畫蛇添足,反而糟蹋了膳食天然的原味。”
青荷聽懂了一大半,意思就是主子現在不該吃那些精工細做的,倒是粗糙簡單的好?
謝寧倒是聽明白了,她剛才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吃下去的,就是一口接一口不知不覺吃完了。要讓她說好吃在哪兒她也說不上來,總之,湯很稠,麵疙瘩挺香,連豆芽都脆生生的有嚼頭。
甚至一碗都吃完了她還有些意猶未盡,覺得這碗小了點兒,再來一碗八成她也吃得完。
“謝美人平時多曬曬太陽,不疲倦的時候也可以在院子裡走一走。今兒過來之前,我去了一趟李署令處,他說謝美人底子好,這一胎書情況也穩,平常心看待就成了,千萬別時時處處小心,自己嚇自己。”
青荷這會兒已經開始佩服起方尚宮來了,這氣度,這沉穩,這見識,就是不一樣,完全不是年輕人比得上的。
方尚宮來了兩天,已經隱然在縈香閣占據了大半主心骨的地位,有本事的人就是不愁去處,在哪兒都能站穩腳跟。
一開始青荷還心存疑慮,總覺得方尚宮在針工局當差,未必做得好伺候主子的差事,看來人家敢既然敢把差事攬下來,就足見人家有這份底氣。
給方尚宮收拾了一間廂房,這間屋裡頭還套了一個小間,如果方尚宮再帶一個人來,正好也能住得下。一般尚宮們身邊總有一兩個得力幫手,但方尚宮就是自己來的,她帶來的東西也不多,就兩口箱子,一口箱子全是書,另外一口箱子裡是為數不多的衣物等。
一看到這些書,青荷和青梅就知道方尚宮為什麼能和主子這麼說得來了,主子也是愛看書的人嘛,這回遇著方尚宮,正是人常說的“氣味相投”。
傍晚時分皇上來了,一來就先問謝寧吃的怎麼樣,睡的香不香。謝寧可是把方尚宮誇了又誇,說那碗麵疙瘩湯味道多麼平實甘美,中午吃的醋浸蝦又有多麼酸。
“真有那麼酸?”
“聞著口水就淌出來了,您說酸不酸?”
皇上笑呵呵的說:“那讓膳房再進一份,朕也嘗嘗。”
看來皇上心情不錯,同謝寧說說笑笑,等呈上晚膳的時候,皇上還把侍膳太監揮手趕開,自己洗了手剝了一粒蝦仁,放到謝寧碗裡。
不說屋裡其他人,連謝寧自己都愣住了。
能享受皇上親手侍膳,這得天大面子!除了先皇,太後,還有誰有這麼大福氣?可問題是,那兩位都已經不在人世了啊。
皇上好像沒察覺到自己干了什麼驚世駭俗的事,還笑著催她:“快吃吧,你不是喜歡這個麼?”
謝寧含笑道謝,把蝦仁送進嘴裡。酸酸的蝦仁一點腥味兒都沒有,酸裡透著蝦肉特有的甘甜。
吃蝦的時候謝寧已經在安慰自己了,皇上這殷勤照料的不是她,而是他期盼已久的繼承人。皇帝沒有健康的兒子,這天下都不會穩當。
不然的話,以前怎麼不見皇上替她剝蝦、盛湯?
這份兒殊榮謝寧得拼盡全力報答,不然可就是有負聖恩了。
這麼一想真是讓人寢食難安。
也怪不得方尚宮一來就告訴她,不要戰戰兢兢總想著肚子,保有一顆平常心。
這種時候謝寧只覺得自己確實需要平常心。
可是哪有那麼容易。
方尚宮除了皇上一來的時候出來迎駕,後來就一直待在自己屋裡頭沒出來,白洪齊倒是對這一點很滿意。
今兒皇上親手給謝美人剝蝦仁他可是看的清清楚楚。皇上太期盼一個兒子了,若非如此,他絕不會這樣做。
謝美人只要能生下個健康的兒子來,那簡直就是要一步登天了。要是這方尚宮是個不安分的性子,那以後難免會有麻煩找上門。既然這是個識趣的知道進退,白洪齊當然不會和她過不去,要有機會,倒也可以給她行個方便,賣個人情,往後總歸是要打交道的。
聽說她以前服侍過賀太妃,賀太妃還在世的時候就是個安靜不與人爭的性子,看來這是有其主必有其僕。
皇上一身是事,來用了晚飯之後又陪著謝寧說了會兒話,還是得折返長寧殿。
謝寧扶著青荷的手送到了門口,皇上坐上御輦,還俯過身來叮囑她:“夜裡風涼,你快進屋去,朕明兒再來看你。”
“皇上多保重身子。”
御輦緩緩向前,謝寧站在門口多看了幾眼。
方尚宮走了過來勸她:“謝美人回屋吧。”
第二天一早起來後苑裡眾人就聽說了一件新鮮消息,昨晚皇上來縈香閣用膳後,回去的路上有個新進的美人唱曲邀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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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st6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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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27 12:34 PM
四十三 邀寵
這種事毫不新鮮,青荷都沒怎麼放在心上,還當成笑話說給謝寧聽。
“後來呢?”
“皇上的御輦根本沒停,直接回長寧殿了。”青荷小聲說:“聽說皇上問了句,今天教坊又排歌舞呢?”
謝寧忍不住笑了:“促狹,你們膽子太大了,連皇上也敢編排。”
皇上才不會這麼問呢,教坊司離這兒老遠呢,哪有跑這裡來排演歌舞的道理。再說,這種事以前又不是沒發生過,甚至經常在發生。
謝寧不記得那是什麼時候了,應該是剛進宮不久的時候,那時候她們就像現在住在掖庭的那些年輕姑娘一樣,對宮廷一無所知,既茫然又充滿鬥志。有一次宴會,那一次新進宮的美人中有一個,在宮宴上跳起了飛仙舞,那曼妙的身姿,像雲霧般掠過紗袂長袖,簡直態擬若仙。
所以唱歌真不算什麼。
青荷嘲笑對方是另有原因的。像這種新進宮的美人是沒那個本事和人脈去打聽皇上的行蹤的,她們肯定用的是笨辦法,找人看著縈香閣,守株待那個兔。
而且皇上來的路上她們也沒那個膽,沒那個臉提前把皇上截住,就只能守在回去的路上碰運氣了。
皇上對這一次的采選本來就不太上心,這在八月裡的時候謝寧就察覺了,因為夏天裡席卷了青州、乾州共五個郡的那場水患,那一段時間宮中人人都謹小慎微,皇上可沒有風花雪月的心思。而就在這些姑娘翹首期盼皇上的召幸時,謝寧又恰巧有孕了。
皇上並不是個沉迷於女色的人,再英明神武,皇上終究也是一個人。一個人的心力終究是有限的。要欣賞一個新的美女,也得有相當的閑情逸志才成。
顯然皇上現在是無暇分心的。
天氣一日比一日冷,青荷可聽說,昨晚上那唱曲的姑娘凍病了,多半是不知道皇上幾時走,一直在暗處守著,可是費心費力的唱曲邀寵皇上又沒搭理她,回掖庭宮以後還遭人奚落了一番,連凍帶氣的,可不就病了嘛。
掖庭宮的人似乎沒有給她請太醫。這宮裡頭不是誰病了都有那個臉面請太醫的,沒那個命的人能怎麼辦呢?一是小心著些可別病,真要病了那就得看運氣,熬過去算運氣好,熬不過去也只好自認倒霉了。不用往遠處找,就說縈香閣,當初連謝美人在內一共是三個人住進來,死了一個走了一個。當初同一批進宮的人裡頭,她可不是唯一一個喪命的。
青荷只說了前半段,生病那一節就略過沒提。
謝寧正試一件新的夾袍。
方尚宮就出身針工局,對針線活計可以說是十分內行。這批衣裳送來,方尚宮領著人沿著縫線拆開衣裡,把裡墊都細細查過一遍才又重新縫起,當然這件事兒方尚宮囑咐了不要告訴主子,怕她為此事勞心費神。
青荷跟著方尚宮可算是長了見識了。要是方尚宮不說,青荷可想不到這衣裳上頭也能做手腳。冬衣不像春夏的季節裡頭衣衫都十分輕薄,這又是裡子又是面兒,裡面還夾有襯墊,真要有人做什麼手腳,是不可能一眼就看出來的。
方尚宮既細心,又盡心,由不得青荷不服氣。
新送來的那批宮女和小太監都先安置在後頭,先不令他們近前服侍,總得查看一下性情人品,多教幾日規矩再說。
人多了,人氣也就隨著旺盛起來。
以前縈香閣裡人少,後院子是鎖起來的,一到晚上後頭黑燈瞎火死寂一片,沒誰往後頭去,倒是常聽見野貓在空院子裡叫,雜草也長的飛快,夏至的時候拔一次,沒一個月又長的滿滿的,都有一尺來高,還得費力的去鏟。
人氣不是一樣實實在在的東西,可是又確實能看得見,聽得著。有人住的屋子就是顯得干淨、亮堂,暖和,和廢棄的空屋全然不同。
可青荷覺得啊,縈香閣氣運和從前大不相同,那是因為皇上常來的緣故,得了龍氣庇佑,縈香閣才變成了一塊風水寶地,主子的福氣也才會源源不斷啊。
劉才人還是老想過來,她現在倒是不提搬回來的事了。一來她之前就提過,謝寧沒答應。再說現在她搬回來也沒地方給她住了。除了新撥來伺候的這批人,余下的西廂的空屋子都被青荷收拾出來做了庫房了。
謝寧都不知道自己現在有多少家底了,皇上的賞賜,周公公和齊尚宮這些人明裡暗裡的饋贈,還有收的禮,積少成多,原來那間庫房早就裝不下了,青荷回了謝寧一聲之後,把西廂收拾出來當庫房使用。
劉才人只怕腸子都悔青了吧?當時她嫌縈香閣偏僻、不吉利,硬是托這個求那個的搬了出去,誰能想到謝美人今日的際遇和縈香閣現在的風呢?
她想借著從前同住的情分過來套近乎,來兩次都讓方尚宮擋住了。一次是說謝美人正午睡不方便,連門都沒請她們進。第二回倒是請劉才人和孫采女進了門,招待兩人在東廂喝了一盅茶,就又打發她們回去了。
態度已經擺的很明確了,可劉才人在這件事上卻不肯聰明點識趣點,偏偏要裝成不懂得謝寧和方尚宮的暗示,依舊隔三岔五的過來,哪怕進不了門,或是進來了坐冷板凳連謝寧的面都見不著她也是不屈不撓。
謝寧都有些佩服她的這份兒毅力了。來一次不難,來兩次也不算多,可是總是吃閉門羹坐冷板凳還能一直堅持下去,劉才人也確實不簡單。
連方尚宮都說她:“外頭那些坐衙門上朝的男人都未必有她這股子韌勁兒。”
謝寧也很佩服。但佩服是一回事,謝寧還是不想見她。
劉才人沒搬走前,大家同住在一個院子裡總算是有些情分的,可是劉才人說搬就搬,絲毫不念及什麼情分。當初搬走和現在要搬回來,原因都與情分無關,也許從一開始就根本不存在什麼情分。既然如此,她現在想讓謝寧念及情分再提攜她信任她,未免太過荒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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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st6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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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27 12:35 PM
四十四 梳頭
和方尚宮的相處非常,非常讓人自在。
謝寧有些明白為什麼別人說方尚宮當年很得賀太妃的倚重了,據說賀太妃臨去世那幾年簡直一刻都都不開她的陪伴。
方尚宮就是有這個本事。
從三餐吃什麼,點心用什麼,午膳前做什麼,下午如何消遣,晚膳的時光怎麼打發,方尚宮全給她一一歸置的妥妥當當。沒過幾天,連謝寧每日穿什麼,梳什麼樣的發式,方尚宮都可以發表很權威的意見,而且多半建議都會被謝寧所采納。
方尚宮做這一切的時候絲毫沒有讓謝寧感覺到她霸道、以勢壓人,沒有被擺布受操縱的不快。方尚宮的言談舉止有如春雨一般潤物細無聲。這會兒連青荷青梅口中也淨是她的好話了。
方尚宮是多麼淵博,多麼溫和的一個人啊。
她微笑著指點青荷怎麼梳一些難度比較大的發髻,青荷聽的全神貫注,唯恐漏掉只字片語。
“這樣光說你怕是記不住。”謝寧笑盈盈的出了個主意:“你自己動手試一試啊。”
青荷眼睛一亮。
新撥來的宮女之中有一個頭發生的很好,又黑又濃密,許多女子做夢都想要這麼一頭如雲秀發,免得梳發髻時還要費力的想著怎麼把假發填充進去,但假髻就是假髻,做的再好仍然可以讓人一看出異樣來。
那個小宮女進屋跪下叩了一個頭,有些惶恐的說:“奴婢陶鳳給主子請安。”
謝寧和和氣氣叫她起來,吩咐她說:“你坐到窗邊那兒去。”
陶鳳嚇的撲通一聲又跪下了:“奴婢不敢。”
青荷忍著笑過去拉她起來:“你不要胡思亂想,方尚宮要指點我梳髻,借你的頭發用一用。”
陶鳳這才明白,可饒是如此她仍然是不敢真坐的,勉強半側過身,只有半邊身子放在凳子上,那個別扭的姿勢讓人看著都替她累。
青荷取了梳子,把她頭上梳的三丫髻散開,將她的一頭秀發梳順。這頭發真是好,烏黑發亮,摸到手中又十分柔滑。
青荷都忍不住問她:“你平時頭上都擦什麼?”
陶鳳以前也被人問過這個,但是她確實沒有什麼秘密。
“我家人頭發都好,我祖母已經要七十了,還沒有白發呢。”
那這別人就羨慕不來了。
青荷有些遺憾。
謝美人頭發也不錯,就是發絲稍脆了些。青荷之前倒是問過幾個偏方,有人說用蓖麻油有好處,之前沒顧上,現在主子又有身孕了,青荷可不敢亂試。
方尚宮指點著青荷如何盤出一個望月髻,只用一根頭繩就可以把這個看起來並不簡單的發髻梳好,不但青荷青梅看的認真,連謝寧都看的津津有味。
她看著青荷在方尚宮的指點下梳了牡丹髻,墮馬髻,盤雲髻,甚至還有一個蛇髻。屋裡氣氛相當的輕松融洽,方尚宮時而誇聲好,時而也會挑挑毛病,她特有的沙啞低沉的聲音就像有一種可以讓人鎮定的氣味,連一開始僵硬的像石頭一樣的陶鳳都漸漸放松下來,甚至從窗台旁的銅鏡裡打量自己梳了不同發髻之後的模樣。
謝寧覺得青荷和方尚宮就像小女孩兒在玩布娃娃一樣,給這個娃娃梳辮子,換衣裳,一套又一套,樂此不疲……謝寧自己到後來都忍不住參予進去,吩咐青梅開了櫃子,把新得的花簪、發箍拿出來,用來為那些精致多變的發髻做為妝點。
青荷聽方尚宮娓娓道來那些她以前沒聽旁人說過的道理。發髻不是梳的越高越好,首飾也不是戴的越多越好,衣裳當然更不是越艷越好。
方尚宮抓了一把花簪在手裡,用輕誚的口吻說:“你看看,要是頭上插著這麼一把東西,像什麼?”
屋裡人都看著那把花簪,青梅試探著說:“看著像個針插子。”
還真像。
陶鳳也大著膽子說了句:“奴婢覺得像那賣糖山楂串,賣糖人的扛的那個草靶子。”
謝寧笑的停不下來。
這個比喻更形像了,花簪看著果然有點像糖葫蘆串,那草靶子也挺像人腦袋的。
方尚宮也露出了笑容:“好笑吧?可把腦袋插成這樣的人還真有,我就親眼見過。”
青荷覺得她應該也見過的,就是想不起來是誰了。
謝天謝地,她還沒有把自家主子打扮成這副模樣過。一來呢是主子以前品階低,不過是區區才人。二來呢,主子的性子本來就不喜歡張揚,從來不願意梳那種一尺多高的發髻,更不願意把全副珠寶簪環往身上披掛。
青荷以前覺得貴人之所以貴重,那自然得穿著打扮和旁人不同。可是這些日子下來,她算是漸漸明白了,真正有身份的貴人,那是不需要穿金戴銀呼奴喚婢來彰顯自己的身份的。就比如皇上,前次來的時候只穿著一件青色常服,難道誰敢說皇上是窮的穿不起還是不配穿?
自家主子也是一樣。以前她是無寵的才人,穿著華貴的新衣也不會有人敬重。可是現在不一樣了,哪怕主子穿著一身粗布衫褲出去,也保證有人誇簡樸,大方,說不定還有人會仿著做一身兒也這麼穿呢。
這可不是玩笑話,現在不少人都在悄悄打探謝美人穿什麼戴什麼平時喜歡干什麼,甚至連她平時吃什麼東西,一樣一樣的都不放過。
她們想像謝美人一樣美貌,期盼著由此得寵,甚至覺得像她一樣飲食作息,也會有懷上龍種希望。
快到午膳的時候了,青荷帶著陶鳳從屋裡出來。陶鳳腿都軟了,渾然不知自己是怎麼從主子屋裡頭出來的。她手裡捧著幾枚花簪、還有幾對很小的銀耳墜,用一張帕子襯在底下包著。
這些都是主子賞她的,讓她拿回去跟同屋分一分。
雖然並不是很貴重值錢的東西,可這是難得的臉面啊!她們這些新來的宮女們之前並不相熟,是從好幾個地方調派過來的人手,平時相處也都存著戒心和防備。但是在縈香閣她們都是一樣的,全是新人,沒得到大宮女青荷和太監頭領胡榮的接納,謝美人也沒對她們表示認可。
但以後會好的。
陶鳳捧著那些首飾,覺得心怦怦的直跳,活像胸口揣著一只兔子似的。
她想,以後會越來越好。
皇上來時,攤在桌上的那些東西還沒有完全收起,蝶形的發簪做的形態各異,美不勝收,仿佛腳步聲重一些就會驚嚇著它們拍打著翅膀飛起。
對著桌上一大片閃閃發亮的瑰麗首飾,謝寧卻只穿著一件有些發灰的的素色夾襖。只是肩腋與前襟處有玫瑰紫雲錦鑲的細邊。這麼素的衣裳卻鑲了這樣精致華美的邊,皇上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衣裳。
謝寧的禮沒能行完就被皇上握著手扶住了:“不是說了你別這樣輕易動彈?禮就免了。”
謝寧微笑著請他上座,青荷端了茶上來,謝寧則打開一個捧盒,把蝴蝶簪一樣一樣的擺回去。
皇上信手拿起一枝來:“你剛才在屋裡做什麼呢?怎麼擺了這麼一片?”
“青荷在跟方尚宮學梳髻呢。”
皇上手裡的那只蝴蝶簪很細巧,玲瓏鏤透的蝶翼微微的顫動,看起來簡直就像是活的一樣。
他把手裡的簪子在謝寧鬢邊比了一下,感覺這身負彩翼的蝶簪也與這如雲青絲十分相襯。
皇上遲疑了下:“怎麼好像沒有見你戴過這些?”
謝寧把簪子接過來,用力晃了一下,那蝶翼擺蕩的更厲害了。
“我怕這個勾住頭發絲,肯定會扯斷的。”
皇上一下子就明白了。就像他在平日裡的大朝會也不會戴著玉珠毓冕一樣,晃來晃去的珠子不但阻擋視線,偏重,而且確實有時候會觸到額頭和後頸。
甚至在他和後宮的妃嬪們靠近的時候,也曾經有過差點兒被簪子、頭飾劃到的事情。
皇上捧起她一只手,勾著她的袖子仔細端祥:“你怎麼想起來用雲錦來鑲這個襖子的邊?看著倒別致。”
這襖子一看就是舊的,新衣下過一次水就全不一樣了,這一眼就能看出來。但鑲上去的雲錦卻依舊光彩照人,應該是才鑲上去的。
“一聽皇上就知道您沒見過平常百姓家裡怎麼過日子的。”謝寧嬌嗔一句,把自己的袖子扯回去:“一件衣裳倘若洗了之後縮了點尺寸,袖子短了,又或是磨壞了,可不得縫補拼接一下好接著穿嘛。”
皇上也看出她是在開玩笑。以謝寧今時今日的品階和聖寵,她哪會還需要穿破的、舊的衣裳。於是皇上也接了一句:“你這一件襖子就算全新的,也不抵這幾片後拼上去的雲錦值錢呢,真是丟了西瓜撿芝麻。”
謝寧笑著說:“皇上說的是,可這幾小塊雲錦是裁衣裳剩的,做什麼都不夠的。正好方尚宮說這件襖子太素了些,把剩的邊角料子給用上了。”
謝寧不知道別的嬪妃和皇上在一起的時候都談論些什麼,詩詞歌賦?琴棋書畫?甚至是朝堂大事?
可是她想,皇上應該不會也和旁人這樣只顧著討論些家長裡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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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st6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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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27 12:36 PM
四十五 求見
謝寧坐在那兒看著皇上更衣。這伺候更衣的活計她以前做的就不順手,現在皇上怕她身子不便,也不讓她服侍。
她笑眯眯的捧著果盤吃果子。皇上張開手站著等人系好衣帶,囑咐她一句:“果子別多吃,馬上該用膳了。”
謝寧只好把果盤交給宮女端走,不過手裡頭已經捏起來的那個沒放下。
皇上換好了衣裳,揮退了伺候的人,兩步走到她跟前,拉著她的手抬高,張口把她手裡捏的果子咬過去吃了。
謝寧臉紅紅的低下頭,幸好剛才青荷她們都特別有眼色的出去了沒在跟前伺候。
晚膳送上來之後皇上有些詫異,轉頭看她。
謝寧小聲解釋:“不知道為什麼,今天就想喝羊肉湯。”
皇上問侍膳的太監:“謝美人現在有身孕,進食羊肉有沒有妨礙?”侍膳太監恭恭敬敬垂著頭答話:“回皇上話,已經問過太醫了,太醫說謝美人身子康健,雖然羊肉性躁熱,但少食一點不打緊。”
既然太醫這樣說了,皇上也就點了下頭。
不過盛給謝寧的湯和肉,可真是只有“一點”啊。
碗半來就小,羊肉切的又薄,只不過兩三片,湯也就兩三口的樣子,香是香的撲鼻,就是份量實在太少了。
謝寧先嘗了片肉,肉是真嫩,沒有一點膻味兒,肉煮的酥爛,湯也都熬成了乳白色,上面撒了一些碧綠青翠的香蔥碎粒,喝一口就覺得咽下了一股暖意。
可惜兩口就喝完了。
皇上看她的模樣就知道她沒喝盡興,給她夾了一塊筍片:“這筍嫩的很,我記得你以前愛吃。”
筍片確實是又脆又嫩,謝寧吃了好幾片。
白洪齊在一邊看著皇上同謝美人這麼和和美美的用膳,如同尋常人家夫妻一般,心裡著實稱奇。
也不知道謝美人是怎麼對了皇上的脾氣了。要說她美吧,那自不用說,確實是很美,一層一層的篩選過來最後選入宮中,怎麼能不美呢?但比她美的也不是沒有。要說多才多藝吧,謝美人不會做詩,畫畫也是一般,做個針線那手藝更是讓人無從誇起,她給皇上做的那香囊,實在找不著長處在哪兒,可皇上就愛佩著。
皇上怕謝美人聞著羊肉湯的香氣又喝不著更難受,她喝完碗裡的湯,皇上就示意人把盛湯的銅盤撤下。
謝寧抬起頭來,皇上問:“怎麼?”
難道還惦記著湯?
以前就知道她總在吃食上花心思,可現在可不是能任性的時候。
謝寧輕聲說:“聽著門外好像是有人說話。”
白洪齊不用皇上吩咐,躬身退了出去,過了不多時進來稟報:“膳房打發人送了兩道點心來,還想問是不是預備些宵夜?”
謝寧覺得這宵夜是不用備了。她現在有孕,皇上又事務繁忙,能特意過來陪她用膳就已經是不易了,不會在這裡留宿,那自然用不著准備宵夜。
不想皇上卻說:“讓他們按著謝美人平時常吃的口味准備幾樣吧。”
白洪齊應了一聲,出門去傳話了。
這意思,皇上今晚不走了?
皇上果然說:“朕留下來陪你,順便查查你這幾天是不是好好練字了,有沒有偷懶。”
謝寧抿嘴一笑,燭光下她安靜的模樣仿佛畫中人一般:“我才沒有偷懶,皇上只管查好了。”
用過晚膳皇上陪著她在院子裡走了一圈散步消食,又仔仔細細檢查她這幾天寫的字。白洪齊在一旁多端來一盞燈照亮,輕聲稟報:“剛才外頭除了膳房的人,還有一個哭哭啼啼的女子,說是住在掖庭,是才剛采選入宮的美人,因為同屋的一個姑娘高熱不退,看著病的不好了,聽說皇上在縈香閣,想來求皇上開恩,讓太醫去給診脈。”
皇上唔了一聲,提起筆在紙上圈出兩個寫的有進益的字:“你怎麼打發的?”
“掖庭自有宮規,這事她首先該請示掌理掖庭事務的潘尚宮,倘若潘尚宮不能決斷,還有周稟辰、姚歸林二人,這樣的小事跑來縈香閣,實在是太不懂規矩。冒犯聖駕不說,要是驚著謝美人可就……所以奴才剛才打發她去了,當著謝美人也沒把事情合盤托出,還請皇上饒恕奴才欺瞞之罪。”
皇上點頭說:“這事兒就該這麼辦,你很好。”
這三個字聽的白洪齊心花怒放。他伺候皇上多年,揣摩皇上的喜好脾性,這滿宮裡頭上上下下再沒有第二個人能比得上他。皇上現在最重視的人是誰?
謝美人啊。
更准確的說,是謝美人肚子裡的孩子。
現在得了皇上一句褒獎,白洪齊真比得了百金千金的賞還要暢快。到了他這個位置,就算不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也差不了多少了,錢財對他來說真不算什麼,能繼續得到皇上的信任重用才是頂頂要緊的頭等大事。
就像今天這事,他等於是把謝美人放在了皇上的前頭,為了怕謝美人聽著這消息受驚或者是不痛快,他當著皇上的面就把這事兒給瞞了,過後才找機會稟報。皇上非但沒有動怒,還誇獎他做的對。
白洪齊補上一句:“奴才怕她們年紀輕不懂事,時常拿這等小事來惹謝美人煩心,已經打發人給掖庭宮帶過話去,讓潘尚宮再好好教一教她們規矩。”
沒誰是傻子。剛才來的那姑娘其實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嘴上說是給同伴求太醫,可是既然已經病了一天了,早不求晚不求,偏皇上才到縈香閣她就過來求?再說謝美人又不掌管宮務,這事兒她求誰都沒大錯,但就是不該來求謝美人。
她這是不把潘尚宮、周稟辰他們放在眼裡呢,還是想讓皇上覺得下頭的人都在玩忽職守,徇私舞弊?
更不要說謝美人腹中可是有龍種的!
這姑娘真是打錯了主意。
白洪齊也沒讓人打她罵她,從頭到尾一句重話都沒說,不但一口承諾讓人去把太醫請來,還吩咐兩個小太監親自送她回掖庭宮去。
那姑娘想求見皇上的理由被白洪齊擋回去,心不甘情不願的被送走。
這位姑娘不懂,但是青荷懂。
潘尚宮和周公公這下可都算是被狠狠打了臉了,這姑娘一定不會有好果子吃的,就算能保住命,這輩子也必定出頭無望。潘、周二位不會坐視旁人挑戰踐踏他們的權威,要是不處置了她,後頭就不好管別人了。
斬草就得除根,既然要懲處,那就得一下打死,絕不能給她將來反咬一口的機會。
她走時還覺得白公公對她如此以禮相待,特意讓人送她回掖庭,覺得自己格外有面子呢,死到臨頭還不自知。
但青荷並不同情她。
這人敢跑到縈香閣來,明晃晃的意圖當誰看不出來?她不但是沒把潘尚宮他們放在眼裡,甚至連謝美人今時今日的地位她也敢冒犯。自己上趕著找死,旁人不成全她都不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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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st6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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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27 12:37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7-2-24 12:38 AM 編輯
四十六 眷戀
皇上要留宿,青荷趕緊取了鑰匙,將皇上留在這里的鋪蓋從櫃中拿出來鋪設好,再去傳熱水來服侍主子梳洗。
謝寧坐在鏡子前頭把耳墜摘下來,青荷連忙把裝耳墜的盒子遞過去,等兩只耳墜都裝進盒子里了,青荷急忙把蓋子蓋上。
“主子明兒還戴這一副嗎”青荷低聲問。
如果不戴了,當然就要裝進首飾盒或是抽屜里好好收起保管。當然如果還要繼續佩帶,那就不必這樣麻煩,直接把它留在梳妝台上就好了。
“放著吧。”
青荷替她把頭發梳順,再分做兩股扎住,以免早晨起來頭發揉搓成一團不好梳理。
“剛才門外來的只是膳房的人嗎?”
青荷手一頓,忙說:“是啊,就是膳房的人。”
謝寧嗯了一聲,青荷緊張的思索更多解釋,可是謝寧只問了這一句就沒有再說別的,仿佛只是隨口一問,並無其他用意。
她睡在裡側,這張床要睡兩個人有點勉強,所以她想盡量的往裡縮一些,肩膀已經貼著牆,但皇上又把她攬過去,讓她貼著他。
“床太窄了。”她小聲說。
皇上聲音也很低:“正好。”
謝寧將臉頰貼在他的肩膀處,隔著一層薄薄的裡衣,她能感覺到單薄的衣料下他的皮膚有著讓人眷戀的溫度。
這樣看來,確實是正好。床再寬一些,兩人就不能靠的這麼近了。
帳子裡頭一片昏暗,誰也看不清楚誰。這樣正好,這樣他就看不見她臉上紅通通的,還帶著一點奇怪的笑容。
怎麼個怪法呢?大概就是黃鼠狼偷著雞吃的時候,那種又得意又滿足又帶著點小小狡猾的笑意吧。
她的手本來搭在他胸口的,覺得這樣是不是壓著他喘氣會不舒坦?於是她往下移一移。
移過了感覺也不對,這不又壓著肚子了嗎?
她再往上移。
這就快移到脖子上了。
皇上有些無奈的抓住她的手腕:“別鬧,快睡吧。”
向寧含含糊糊的應了一聲,可手一得空,還是蠢蠢欲動。
她摸著他的下巴了,下巴上已經有點胡子茬了,刺著手心有點微微的癢。
他的臉龐輪廓分明,嘴唇有點薄,鼻梁又直又挺,眉毛和睫毛都硬硬的,很濃密。
在皇上的臉上摸完一圈,謝寧終於心滿意足,肯把手縮回來了。
皇上又沒睡著,她亂摸一氣他當然感覺得到。不過她也懂適可而止,摸完就縮手了。
有時候覺得她很孩子氣,那雙眼睛裡頭一點兒塵埃都沒有,特別干淨。但有時候又覺得,她心裡其實都明白,那些藏在繁華錦繡之下的陰暗,她都知道。
他閉上眼,帳子裡有著淡淡的香氣。
不是刻意熏上去的香氣,像是春日裡的一種花草的香,淡淡的,暖暖的。
縈香閣位置偏僻,屋舍許久未曾修繕,與長寧殿當然不能相比,床也比他寢殿裡睡慣的那一張穿窄了許多。
但是在這兒他睡的格外的香,醒來時覺得精神也比以往要好。
謝寧也醒了,可是她沒有起身,也沒動彈,就趴在枕上瞅他。
皇上睫毛可真長。
一個大男人,長這麼長的眼睫毛干什麼?謝寧摸摸自己的睫毛,又想了想昨天晚上摸著他眼睛那裡的手感。
好像比自己的睫毛還濃還長呢。
他的眉毛也是又黑又濃的,鼻子嘴唇下巴,沒有一處不好看,整張臉龐看起來更是只有四個字可以形容。
恰到好處。
闊一分,短一分,都沒有現在這樣合適。
不知道皇上的相貌像誰呢?是像先帝,還是像先太後?
遺憾的是沒有機會去解開這個疑惑了,因為既然在稱呼前加了個先字,就說明人都已經不在了。
不知道她的孩子會像誰?
會像皇上多一些,還是像她多一些?
有一根頭發沾在他的臉頰上,謝寧輕輕伸出手想給他捏起來,結果力道把握的不好,手指頭直接戳到皇上臉上了。
皇上睜開眼的時候她的手還沒來及縮回來,仍然維持著剛才那個想去捏的動作。這真是很容易誤會啊。皇上別以為她是想偷偷掐他一記吧?
“有根頭發。”謝寧趕緊解釋,然後想快把那根頭發給捏起來為自己的話做證。
可頭發呢?
這麼一眨眼的功夫怎麼不在原來那位置了?還是她說話吹了氣給吹跑了?
皇上的目光清亮,眼珠看起來黝黑純粹,並不像剛剛醒來的人那樣總要先迷糊一陣,然後才能徹底的清醒過來。
看上去太清醒了,讓謝寧忍不住懷疑皇上是不是早醒了,剛剛其實是在裝睡?
幸好皇上沒有仔細追究頭發哪兒去了,也沒懷疑她剛才那個動作是否不懷好意。“起身吧。”
謝寧訕訕的把手縮回去:“好。”
皇上同她一起又用了早膳才走,謝寧送到門口,心裡湧起一股濃濃的不舍。
皇上並不是每天都能過來,不過差不多每天都會打發人來問一問她的情形。這會兒去了,不知道要隔幾天能見著他。
謝寧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回事,還沒有分開,就已經開始想念他了。
她對皇上從一開始的敬畏,到現在繾綣依戀,中間只有半年左右的時間。
為什麼心長在自己胸腔裡,卻不聽自己的使喚呢。
皇上走了,青荷扶著謝寧回了屋,等謝寧坐下,不等她開口,自己先跪下了。
“你這是怎麼了?”
青荷心裡有些惴惴不安:“回主子話,奴婢不合該有事瞞了您。昨天晚膳時候膳房的人是來過,不過鬧出動靜的人不是他們。”
謝寧伸手在在她肩膀上拍了一拍:“這又不是你的錯,昨天皇上在這裡,哪裡輪得到你拿主意了?快起來說話吧。”
青荷起身來繼續說:“奴婢猜,白公公瞞著這事也是為了不驚擾主子。昨天來的人是住在掖庭的新進美人之一,她說自己同屋的姑娘病了,想請太醫去給看看。”
找太醫怎麼會找到縈香閣?謝寧微一思忖就明白了。
人家根本就不是來找太醫的嘛。
“後來呢?”
青荷答:“白公公讓人送她回去了。”
作者:
frost6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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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27 12:38 PM
四十七 初雪
青荷站在廊下招了招手,胡榮趕緊一溜小跑過去,一臉是笑的問:“青荷姐姐有什麼吩咐?”
青荷輕聲吩咐他:“你去打聽一下,昨天掖庭生病的姑娘是哪一個,現在怎麼樣了,有沒有太醫去看過。打聽清楚了就快回來。”
胡榮利索的應了一聲去了,過了約摸一頓飯的功夫回來找青荷回話:“昨天生病的那位美人姓楊,現在聽說已經沒事了,燒退了飯也吃了。”
青荷松口氣:“沒事就好。”
胡榮有些好奇:“姐姐打聽她做什麼?”
“哪裡是我要問的。”
胡榮就明白是誰要問的了:“姐姐可知道她是怎麼病的?”
青荷果然問:“怎麼病的?”
她心裡已經隱約有了猜想。這批進宮的美人看來都不省油的燈,那個想借機同自家主了拉關系的唐紅兒就是其中一個。這些美人相互之間肯定不和睦,相互之間傾軋陷害之類的事情肯定少不了。
“她啊,聽說是前天吹了冷風凍病的。打從太陽剛落山的時候就出了掖庭宮的大門,趕著落鑰的時辰才回去,掖庭的小阮跟我說,那楊姑娘這種天氣居然是穿的一件夏天輕紗的衣裳出去的,穿的這麼少,凍了幾個時辰,不生病才怪哪。”
穿的那麼少?
青荷想起來了,那個在皇上回去的路上唱曲以圖獲寵的,不會就是這個倒霉凍病了的楊姑娘吧?
青荷聽說了那個唱曲邀寵的,也聽說掖庭有人生病,卻沒想到這兩件事原來都出在同一人身上。
胡榮打聽消息果然是有一套,前因後果都探聽的很詳細。
“到底也沒請太醫,說是昨晚上服了一劑丸藥,今天燒已經退了。聽說望雲閣的宮女去過,不知道藥是不是她送的。”
望雲閣?
梁美人琢磨什麼呢?她也想趟這灘渾水?
青荷進屋的時候猜想著,梁美人這是想用小恩小惠的拉攏人?
這事兒怎麼聽著都讓人心裡不舒坦。
青荷一五一十的向謝寧回話,說到梁美人可能差人送藥的時候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把胡榮的話如實的說了出來。
方尚宮就坐在一旁聽著,手裡端著一個針線盒,盒裡整齊的碼著兩層共三十六軸線,線的顏色都不相同,絲線有著亮晶晶的柔和的光澤。
謝寧聽到梁美人的事之後顯然有些意外。
方尚宮把線盒放下,她倒是絲毫也沒有意外的神情。
謝寧拿起一軸線在手裡把玩,她和梁美人也算有些往來,交情也談不上有多好。梁美人的失寵非常徹底,不是被冷落,而根本就像是被徹底遺忘了一樣。
她究竟是犯了什麼錯,才會落到現在這個地步的呢?後苑也有傳言,有人說梁美人在侍寢的時候犯了大錯,甚至可能損害了龍體。不然的話還能怎麼解釋呢?興美人最後一次被召去伴駕,在那之前毫無失寵的預兆,然而從那一天之後,皇上就像完全遺忘了她這個人一樣。
梁美人再也沒有被召幸過。
謝寧以前想到這件事,總覺得心裡有些不舒服。
早就聽說過梁美人失寵的事,她那時候有些怕。
天恩難測,也許前一刻還在雲端,後一刻就毫無預兆跌落塵埃。
她不知道,是不是有一天自己也會像梁美人一樣,也被皇上忘記?
這點憂慮,從她第一次到長寧殿的時候,就埋在了心裡。皇上待她好,她知道,但是她不知道這份好能持續多久。
可謝寧不是那種會自己去鑽牛角尖的性格。
難道為了害怕下雨就不出門了嗎?害怕被嗆到就不喝水了嗎?
謝寧對自己說過,即使將來她也會像梁美人一樣在寂寞清冷中度日如年,可是現在她很快活。
那時候她還沒有孩子,和現在的情形不一樣。
她有了孩子。
這也是他的孩子。
從有孕的那天起,她心裡的想法就慢慢的改變了。
他,和她,兩個人的一切將會在一個全新的生命身上延續,血脈相融,再也不可能分開了。
方尚宮用指甲把線頭剔出來,將一根線劈做三股。
“梁美人倒是消息靈通,還特意打發人去掖庭宮看望楊姑娘。不管藥是不是她送去的,總算是結了一份兒善緣。”
謝寧專注看著方尚宮理線。梁美人一直在想方設法,一直都在努力。她盡量討好李昭容,面對陳婕妤的囂張也全然不敢得罪,同縈香閣也保持著來往,現在不惜放下身段去交好掖庭宮新選進的美人。
方尚宮輕聲提醒:“防人之心不可無。掖庭宮這幾天前前後後出的事,多少都與咱們縈香閣有關系,那些人不說自己存心不正,只怕倒要把賬記在咱們的頭上。”
這也沒有辦法。
謝寧心裡很清楚。在宮裡頭人人都想出頭,而一個人想要攀高,就得把別人踩在腳下,每走一步都不知會招來多少人的怨恨。
就算沒有這兩天發生的這些事,只怕該恨她的人也一個都不少。
但方尚宮說的話也有道理。掖庭宮的人只怕都將她視為眼中釘,梁美人在這個時候差人探望、示好,她心裡想的什麼,只有她自己才清楚。
所以方尚宮才說防人之心不可無。
分線這種細致的活計最消磨時間。挑出不同的顏色細細理好,看著哪幾種搭配在一起最合適,可以用來繡出什麼樣的圖案。這麼一投入進去,根本察覺不到時間流逝。
天色陰沉沉的,過了午就起風了。
晚上下起了雪。
雪粒打在瓦上、窗子上沙沙直響,第二天清晨起來的時候,地上已經積了厚厚一層雪。
謝寧披著厚篷,捧著手爐坐在回廊上,胡榮領著幾個小太監掃淨路上的雪,還用稻草院子裡養金魚的大缸包裹起來。雪還沒有停,只是下的小了。胡榮身上穿著一件簇新的棉袍,腳下也是一雙厚底棉靴,因為掃雪出汗的緣故,頭上都冒起蒸蒸熱氣了。
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
不知不覺她已經進宮有三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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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st6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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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27 12:38 PM
四十八 帕子
胡榮他們忙了一上午,不但要掃清地上的雪,還要把院子裡的花樹、竹子上的雪都撣下來。竹子還好,韌勁兒大,被雪壓一壓沒什麼。好些花枝都脆的很,雪下了一夜積了不少,會把枝條壓斷,有時候連樹枝、屋瓦都吃不住雪壓,容易出事。
剛進宮那年冬天,就曾經半夜裡有雪把樹枝壓斷過。
去年這個時候,劉才人她們還湊在一起,相約去引梅亭賞雪賞梅花,當時謝寧也去了。
那不是她想附庸風雅,而是既然旁人相邀,總不好不去。其實賞梅花不必非得趁著雪天去,靴子都被冰雪浸濕了,手爐的的炭也不禁燒,鬥篷的裙子的下擺都沾上了些泥濘,出去一趟,回來以後腳險些凍傷。
今年是不可能去賞雪了,方尚宮和青荷她們可不放心讓她出門。
青荷過來勸她進屋,謝寧扶著她的手起身,慢慢的挪步子。這都是近日養成的習慣,大的動作不能有,整個兒像上了年歲的老太太似的。
“青梅早上差點兒哭鼻子。”青荷毫不客氣的就把青梅的事拿出來說,給謝寧解悶。
“她怎麼了?”
“她昨晚上把帕子掉水盆裡了,順便洗了一把,就搭在椅子背上晾著。想著能快點干,還把椅子移到火盆邊……”她邊說邊比劃:“結果可能是炭盆裡的熱氣一熏一頂的,帕子就落進火盆裡頭了,早上醒過來她還找了半天,看見炭盆裡的灰才知道是燒了。”
謝寧也笑了,但是笑完了她又有些擔心:“你可要告訴她,下次用炭盆千萬要當心。帕子這種小物件燒了就燒了,沒甚麼大不了。可如果衣裳、襖子、帳子被火燎了,保不齊屋裡就會跟著著火,那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俗話說水火無情,她們在宮裡,遇著水患洪災的機率不大,但是冬日裡因為取暖而出事卻是有過的。
不但怕走水,還怕炭盆沒整治好,晚上門窗緊閉,人被炭氣熏壞。去年宮裡就有一起這樣的事,可險些出了人命。那一屋子裡住了三個小太監,晚上隔壁屋裡有人把快燒完的炭盆放在門口沒有端進屋去,想著怕夜裡冷,多一個炭盆豈不更暖和?再說這盆裡燒的是別人的炭,現成的便宜不占白不占,於是把這個炭盆也挪自己屋裡去了。一早別人不見他們起身破門而入,有一個已經斷氣了,其他兩個人也險些一起喪命。
青荷連忙應著:“是,回頭我跟他們說,叫大家都當心些。”
早膳有一份兒什錦粥很不錯,裡頭的蓮子吃著格外的清甜甘香。用罷早膳,謝寧讓青荷把前幾日針工局送來的東西理一理。其中就有兩迭子帕子。
謝寧順手抽出兩方帕子來遞與青梅:“這個給你了。”
青梅趕緊屈膝行禮謝賞。
既然給了,就不好單給她。謝寧又拿了兩塊帕子賞了青荷,轉頭笑著對方尚宮說:“方尚宮也挑兩塊,我怕我挑的不合你意。”
方尚宮也笑著說:“那奴婢就不客氣了。”
這些帕子分為好幾種,最普通的就是素棉紗裁的帕子,只簡單的縫了個邊,別的什麼花樣也沒有。這種帕子看著不起眼,可用起來柔軟舒服。其他幾種都比它強得多,最華貴的當然是錦緞羅帕,謝寧平時並不愛用它。
方尚宮挑了一塊棗紅色,一塊藕合色的帕子收起來。
謝寧沒猜對。
她本來猜著方尚宮可能挑豆綠、天青、灰藍這幾種顏色來著,畢竟整天看她穿衣打扮都很素淨,顏色也都沉靜。看來方尚宮未必真的那麼喜歡素淡穩重的顏色。
要了解一個人,短短數日相處是遠遠不夠的。
齊尚宮隔三差五的往這兒送東西,光是帕子這種小物件,一次能送一大包袱來,哪怕謝寧天天不重樣兒的換著用也用不完這許多,白擱著又占地方,東西也擱壞了。她索性讓青荷拿出一些來,分給那些新來的宮女們一塊兒用。
青荷應了一聲,拿了東西出來。她可不會自己挨個兒的給這些新來的分東西,哪有那麼多閑功夫。再說,那些新來的也配她給張羅?
青荷把陶鳳叫來,把那包起來的一包帕子交給她:“一人兩塊帕子,你看著發,剩下有多的你就自己留著用。”
陶鳳趕緊應了一聲把帕子接過去,先數了一遍數,一人兩塊的話還余四五塊呢。
青荷覺得這些帕子要麼是細麻紗,要麼是細棉布,顏色樣式也都差不多,一人兩塊隨便分下去就是了。可陶鳳分個帕子卻遇著不少麻煩。這些帕子裡頭有幾塊水紅的,顏色非常嬌嫩,就像春天裡頭桃花枝上剛長出來的花骨朵似的。雖然都是一樣的帕子,可是為著爭那水紅的,一個姓蔡的宮女和另一個姓鹿的宮女兩人拌起嘴來了。
陶鳳勸了這個又勸那個,最後把自己多留著的又送出去兩塊,才算把這事兒平了。
她年紀在新進來縈香閣的這一批宮女裡頭算是小的,那兩人又不把她看在眼裡,要不是陶鳳把青荷抬出來借她的名頭震懾這兩人,只怕她們還得接著鬧。
好容易把這件事兒平了,陶鳳沒落著好不好,反而折騰的自己一頭汗。
其實什麼帕子不是用?顏色好壞的下水洗兩次,就褪的差不多了,根本沒什麼大差別。青荷晚間聽說這件事兒,當時就對青梅說:“這爭的哪裡是帕子,這爭的是面子。”
兩人都不願意朝對方低頭。這個頭一低,就等於退讓,下回想再進一步就更難了。青荷也是過來人,有什麼不明白的?不過她那時候不用跟這麼多人爭,身邊就一個青梅還是個沒心眼兒的傻丫頭。
愛爭讓她們爭去,只要大面上過得去,不惹出禍事來,青荷才不會多管她們這種閑事。正好趁這機會看兩個得力的挑出來用,她現在一天到晚都不得閑,有時候也確實想要個幫手。太無能的不能要,可是光有能為品性不好的也不能要,這可得睜大眼睛仔細的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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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st6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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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27 12:39 PM
四十九 手爐
這邊青荷想著得尋兩個人幫手,那邊有人惦記著要給謝美人當幫手。
御輦來時天已經黑了,兩排燈籠從宮道那一端緩緩前行,像是一條燈火組成的長龍。
劉才人站在門後頭,艷羨的打量著這條長龍蜿蜒前行,向縈香閣的方向去了。
她就是想不明白,到底謝美人哪兒比她強了呢?她的運氣也真好,同一批進宮的人裡頭,比她得寵更早、更多的有的是,可是唯獨她有了身孕。
可她有了身孕還這樣霸著皇上!難道她還能侍寢不成?
狐媚子!裝的一副淡泊的樣子,可是自己那麼費心費力的討好她,把從家裡帶來的鐲子都送給她了。
謝美人有孕之後,劉才人心裡就活動開了。
謝美人有了身孕,那她自己肯定沒法兒伺候皇上了,這從懷到生前後算上,總得一年功夫呢。就算她有孕,可這麼久的時間,足夠皇上寵愛上旁人了。謝美人心裡就不著急?她要不想被皇上遺忘,最好的辦法就是提攜一個和她關系不錯的人到皇上身邊。這樣做對兩個人都有好處,對於被提攜的那一個自不必說,對她自己來說也是好事。總比讓和她全無交情,甚至是有仇怨的人趁虛而入好吧?
和她交好的人不多,滿打滿算也就那麼三五個。梁美人不算,她早早得寵,和其他人關系都不好,更不要說她是早已經被皇上厭棄的人。孫采女唯唯諾諾,又不會說話,除了一張臉蛋兒之外別無所長。白美人比她們進宮早,現在已經可以算是人老珠黃,過了季了,數來數去,劉才人覺得自己最有希望。
等了又等,卻一直沒有消息。劉才人心裡對謝美人的期待漸漸變成了失望,現在已經變成了憎厭。
她算是明白了,謝美人那個人太獨了,她根本就沒有想過要在皇上面前提攜誰。
皇上究竟看上了她什麼呢?她念書不多,長的不算是最好看的,連針線做的都不出色。
現在還要加上一條,這個女人心胸狹隘薄恩寡義。
皇上總有一天會發現她的真實面目,她也不可能一輩子得寵,到時候才有她好看!
皇上下了御輦,謝寧扶著青荷的手迎出來。她披著一件厚厚的彩錦鬥篷,風帽邊緣白茸茸的一圈毛毛襯托著她的臉龐更顯得晶瑩雪白。
皇上攜了她的手進屋:“都和你說了,天冷路滑,你不要到門口去。”
謝寧笑著說:“方尚宮說臣妾正該多走動走動才對。您放心,我每回出門都至少兩個人跟著扶著,不會有閃失的。”
皇上進屋就看見桌上擺著兩個手爐,一個是八寶蓮花形的,十分小巧,和一個成年男子的拳頭差不多大。另一個則是南瓜形,比前一個大了一圈兒,外頭嵌彩填漆,連把手都做成南瓜藤狀,上頭還有兩片綠綠的南瓜葉。
皇上拿起來看了一眼:“這是匠作局的人送來的?”
“今天後半晌送來的,一共送了四個來,留了這兩個。”
另外兩個不是不好,正相反,那兩個太漂亮了。一個上頭鑲了一圈兒寶石。就算寶石成色不是頂尖的,那捧在手裡也總覺得心中不安,太招搖也太奢靡了。另一個則是嵌絲的,上頭用金銀絲拼嵌出了福壽祿的字樣和圖案,好看也好看,就是怎麼看也像是五十開外的老太太用的。
皇上指著那個南瓜說:“這個在屋裡用好。那個小的出去時候拿著輕巧。”
謝寧笑著說:“皇上和臣妾想到一塊兒去了呢。”
她也是這麼想的,小的出門拿著,大的在屋裡用。而且那個南瓜手爐太別致了一些,雖然她很喜歡,可是要拿出去用被人看到的話,說不定會被笑話說她不知道尊重。
屋裡熱,皇上把外頭的大衣裳也去了,看她今天寫的字,嘗了一回據說是梅花雪水泡的茶。
“臣妾自己沒去,青梅帶著兩個宮女去後頭亭子那邊的梅花上收來的雪,皇上喝著覺得怎麼樣?”
皇上沒答,反問她:“你自己不也喝過了?覺得如何?”
謝寧猶豫了一下,還是實話實說了:“臣妾就是個大俗人,實在嘗不出這水中的妙處來。以前光聽說過,說這樣喝最風雅了,還以為水裡有梅花香氣呢,剛才煮水的時候還聞了聞,也沒聞見香。喝著……也沒覺得和井水烹的茶沒什麼不一樣。”
皇上就看著她笑了。
相處有些時日了,他知道她對吃食特別上心,但是對於品茶就不那麼在行了。上好的紫筍、雲霧她都不喜歡,平時最常飲的就是香片,來的次數多了,皇上也被她給帶偏了。
“後天就是冬至了,往年這時候總是要熱鬧一下的,今年事情太多,就算了。”皇上這麼說,謝寧就點頭應是。
“你進宮之前,在家裡冬至都怎麼過的?”
謝寧想了想:“臣妾進宮前好幾年的時間都沒有在老家待著了。有兩年跟著舅舅在任上,西南那邊兒的習慣和北方不同,廚子是當地人,一開始他做的飯我們吃不慣的。尤其是冬至那天,我一早起來就等著餃子了,結果端上來的是甜酒湯團和花糕,上面灑了好些干炒的芝麻碎末和玫瑰絲,頭一回那麼吃,感覺倒也新鮮,甜蜜蜜的也好吃。不過畢竟還是不習慣,總覺得沒吃餃子就沒算入了冬。”
皇上聽的很認真:“後來呢?”
“後來舅媽讓人去割了肉買了菜回來,她親自下廚包了餃子,我還給她打下手呢。”
“還有一年冬至是在山上過的,因為下雪的原因,困在廟裡一時不能回城,廟裡生活清苦,平時總吃雜面湯和菜粥,冬至那天居然也有餃子,是素餡兒的,香菇、白菜和豆腐,雖然沒有肉沒有葷油,可吃起來也覺得香,舅舅笑話我這是因為在廟裡待了半個月沒見肉味兒,人變的更饞了。”
皇上早就知道謝寧的身世,她幼年喪父,從小到大更多時間是同母親一起生活在舅舅家裡。
知道歸知道,畢竟沒有多少感觸。但是現在聽她描述過去的生活,出現在她話裡最多的是舅舅和舅母,而謝家卻很少在她話裡出現,可見同謝家本家關系非常疏遠和淡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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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27 12:40 PM
五十 思鄉
皇上問:“林家人口多嗎?”
謝寧一想起舅舅家的事情來就一臉的笑,那是從心底直透出來的喜悅。
單是想一想就高興成這樣,可見她的的確確是跟著舅舅一家長大的,感情才能這樣好。
“臣妾有三個舅舅,兩位姨母。”謝寧說:“表兄有四個,表姐有兩個,我是最小的。不過我進宮這都三年啦,也許現在舅舅家裡又添了孩子,我就不是最小的那一個了。小舅舅一直沒有娶親,天南地北的四處游歷,以前大舅舅為了讓他安心待在家裡,扣住了他的行李,還不給他盤纏,他兩手空空趁半夜跑了,過了半年回來時也過的挺滋潤,還帶了一筆錢回來。”
“進宮以後,沒給家中捎過信?”
謝寧輕聲說:“舅舅他們都不在京城,捎信也不方便。”
晚膳的時候膳房送了餃子來,一看就知道這是她吩咐的。一個個白胖胖的餃子擺在盤中,看起來像一個個的小元寶。
謝寧夾起一個餃子,蘸了醋咬上一口。
餃子餡兒味道鮮美這是不用說了,可謝寧想到的並不只是餃子的味道而已。
她想起以前舅媽親自下廚包餃子的時候,自己在旁邊打下手,可是她干活兒遠沒有舅媽和表姐利索,與其說是在幫手,不如說是在那兒添亂。後來舅媽給了她一塊面讓她自己到一邊去玩兒去。她用那塊面捏了一只四不像的小羊,因為她屬羊嘛。後來那只羊被表姐放進蒸籠蒸熟了,她還愛惜著不舍得吃掉。
話說回來,皇上好像是……屬虎的?
那現在這情形,怎麼說呢?豈不成了羊入虎口?
她忍著笑把一盤餃子吃完,晚上不敢吃的太多,因為外頭積雪路滑,不能出去散步,吃得多了也克化不了。
皇上也吃的很享受。以前不是沒吃過餃子,可是這吃食,也得講究個天時地利人和。天時呢,現在恰好又到了冬至。地利的話,他在縈香閣很自在,有時候甚至覺得比在長寧殿還要自在。
要說人和呢,身旁有什麼人陪伴著他,這才是最要緊的。
從前總聽人說餃子是代表團圓的,可是從前吃餃子從來沒有讓他覺得團圓美滿。
但是今天的感覺和從前不一樣了。
他身邊有了一個認認真真陪著他一起吃餃子的人。
用過膳洗了手,兩人坐在燈下。皇上從書架上取了一本書翻看,不過他的心神並沒有放在書上。
青荷研好墨便退下了,謝寧坐在書案前提筆寫字。
皇上時不時抬頭看她一眼。
她寫字的時候十分認真專注,燭光映著她的面容,肌膚細膩有如明珠一般有著朦朧的光澤。
她這是在寫什麼?可不像是抄經,也不是臨貼。
皇上索性把手裡的書放下,繞到她背後去看。
她正在記述今天的事情。
早起賴了會兒床,起來之後干嘔了一陣,早膳想吃油面糕,吩咐了廚房給做。可是等廚房趕著做了送來,她又不想吃了,倒是跟油面糕一起送來的芋泥拌著飴糖牛乳,她聞著就覺得饞了,足足吃了一碗。
還有,新來的宮女偷偷做了個胖胖的雪人,只有一尺來高,還拿小豆子給雪人做眼睛,絞了紅紙給雪人當衣裳穿。今天得了兩只手爐,吃了好吃的餃子。
“怎麼寫這些?”
皇上看到她寫這個,最先想到的是起居注。
身為天子,一舉一動都有舍人時刻記錄,哪怕在長寧殿的時候也不例外。在縈香閣算是難得的輕松的時候。
只是他沒想到她會把自己的事情記下來,雖然都是一些瑣碎的小事。
謝寧寫完最後一個字,擱下筆,皇上把紙拿過去看。
“臣妾怕自己會忘。”謝寧坦白的說:“今天過完之後,到了明天、後天,我可能還記得。到了下個月,可能就記的很模糊了。到了明年這個時候再回想今天,八成是什麼都不記得了。我也不是認真的在記,哪天高興了就記兩筆,不高興也就算了。”她低下頭,手輕輕摩挲自己已經微凸的小腹:“臣妾也想把孩子的事記下來。他又長大了嗎?他什麼時候才會動彈?等他出生了,長大成人了,到時候我還可以把這些翻出來看,就像把這些事又經歷了一遍一樣。”
謝寧在心裡對自己說了一句:如果那時候皇上和她也不像現在一樣,她也可以從這些只字片語中捕捉到往昔甜蜜珍貴的回憶。
皇上都讓她說的怔住了。
他沒料到,她原來是這樣想的。
過了一會兒皇上問她:“你寫了多少了?”
“沒有多少。”謝寧說:“也就七八篇吧?等攢夠了就釘成一本存著。臣妾一邊寫還一邊在想,其實這些記的像流水賬似的,吃了什麼玩了什麼,干巴巴的沒什麼意趣。”
“怎麼這裡頭提到朕就一句話?”
他嘴上當然不會說,但是他確實有意無意的在字裡行間尋找著自己留下的印記。可謝寧除了寫同皇上一起用晚膳吃了餃子,就沒有再多說半個字了。
“臣妾可不敢那麼大膽妄為。”她記下自己的事情旁人管不著,但是如果把皇上的行蹤作為也細細的記錄下來,這可不是她的身份該做的事。
“也記下來吧。”皇上兩手按在她肩膀上,將這個女子攬在懷中:“將來說不定你會把這個念給孩子聽。”
謝寧應了一聲,她明白皇上的意思。
皇上攬著她,謝寧靠在他懷中,好一會兒兩人都沒出聲。
“你想家的話,就捎封信回去,讓他們進宮來看看你也成。”
謝寧又驚又喜:“真的?”
皇上微笑著點頭。
謝寧陷入了狂喜之中,恨不得馬上就提筆寫家信。
之前有多少回她也想寫,可是遞送無門,宮裡的人、東西、消息想要出宮門,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曾經多麼羨慕那些家就在京城的人,雖然要費心思打點請托,可是打聽家中的消息,甚至捎口信兒捎錢物都還可以辦到。而她的老家離京城是夠遠了,她多想知道這幾年裡家中的事情啊。她想知道小舅舅有沒有成親,是不是還一人一馬整年整年的不著家。她想知道大表哥成親之後有孩子了沒有,她進宮之前大表哥也才剛成親,現在都已經過了快三年了,應該也抱上娃娃了。
她想知道舅舅舅媽身體好不好,家裡順利不順利。想知道表姐有沒有嫁人。
她想知道一切。
至於她自己,倒沒有多少可傾訴的。在縈香閣沉寂了兩年多的時間,現在回想起來,都不太記得那時候的日子是怎麼過來的,似乎每一天都是前一天生活的重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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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st6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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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27 12:41 PM
五十一 瑣事
她初入宮的時候非常不習慣這種籠中鳥一樣的生活,連一個可以說話的人都沒有,每天睜開眼就是枯等著天黑,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不過那是從前,現在不是那樣了。
她突然間被皇上注意了,現在還有了身孕。
她終於有了值得寫在家信中向長輩和親人們述說的事。
她也要有孩子了。
父親早亡,謝家容不下她們母女,她跟著母親一直回到外祖林家生活。舅舅舅母他們待她視如己出,但凡有什麼好事,有什麼好東西,全都全盡著她,表哥表姐們反而退了一射之地。不但如此,因為她沒有父,母親算是守寡,家裡上上下下都避免在她面前提到鰥寡孤獨這些字眼兒,以免她觸景傷情。
母親也去世之後,舅母對她只有更好,連大表姐都裡裡外外護著她,生怕她受了旁人的委屈。連舅母娘家侄女兒來做客時都半真半假的抱怨表姐偏心,都是表妹,卻獨獨對謝寧好,對自己就遠不如她。
她進宮之前,大表姐已經出嫁,而且已經生了一個女兒。這個孩子她未曾見過,只是聽說過一回,然後打發人送了一份兒禮物,也不知道這份禮物送到了沒有。
一想起親人,就像打翻了裝滿回憶的箱子,過去的一段段回憶就像璨燦的珠寶滾落一地。
“姐夫我也認得,和表姐自小就相熟,常到舅舅家來的。他比表姐大兩歲,但是……”謝寧說著就忍不住用袖子掩住口笑。
皇上問她:“你笑什麼?”
“聽舅母說,小時候還看不出來,兩家心裡早就有默契了。可後來表姐個子越長越高,姐夫個頭卻不見長了,兩人站一起,姐姐比他還高了約摸半寸呢。因為這個緣故,姐姐後來再也不梳高髻也不穿底厚的鞋子了。姐夫自己倒是不太在乎,他們成親前還出了一件有意思的事兒呢。”
皇上聽著也覺得有趣:“出了什麼事?”
“姐夫陷進泥溝裡去了,腳也扭傷了,還是姐姐把他給拉出來的。怕他狼狽不能見人被笑話,也沒叫別人,自己把他給架回屋裡去了。”謝寧忍俊不禁:“我離的遠偷偷看見的,怕他倆難為情也沒過去幫忙。就是從那以後,姐姐偶爾會調侃姐夫‘弱質纖纖’。”
皇上想像了一下那情形,也是忍俊不禁。
“你姐夫可曾入仕?”
“姐夫已經有秀才功名了。”謝寧說:“姐姐每每一說起來就喜孜孜的,說姐夫性情好,是真的有才氣,上次鄉試不中那是座師沒眼光才沒有取中他。”
看她說的眉飛色舞,似乎還是頭一次見到她這樣由衷的歡喜。
皇上有片刻恍惚,不知道有多久沒有人在他面前這樣真情流露了。不管是在朝堂,還是在後宮,人人臉上都戴著一張張面具,就像戲台上那些粉墨登場的戲子,喜怒哀樂都是演出來的。
“除了跟表姐一處,我最愛聽小舅舅講話了。他走過很多地方,見過許多別人沒見過的事,一肚子都是新鮮故事,小時候我們可都喜歡纏著他聽他講些新鮮有趣的故事。二表哥最佩服小舅舅,要不是大舅母看的緊,他早就偷偷跟著小舅舅一起溜出家門到處去游歷了。”
已經到了就寢的時辰,謝寧還是聒躁不休,一點兒睡意都沒有。主子不睡,當然宮女太監們不可能歇著。白洪齊過來了一趟,聽著屋裡頭謝美人動聽的聲音正在說話,間或響起皇上的笑聲和話語聲。
這由不得白洪齊不嘖嘖稱奇。
要說謝美人真是投了皇上的緣,皇上一到了縈香閣,吃飯也香了,心情也好了,白洪齊一天到晚都繃的像一張拉開的弓,最近他也覺得,到了縈香閣他也跟著輕松不少。
除了投緣,真沒有別的話來形容謝美人和皇上的關系了。在皇上面前旁人哪敢這麼滔滔不絕的說些家長裡短甚至鄉野閑談呢?皇上一天有多少大事,本來召人伴駕侍初寢的時候就少,忙起來甚至可以成月的不進後宮。近來這些伴駕的機會全被謝美人占了去,這讓白洪齊公公實在沒法用以前的經驗來判斷謝美人了,只好說她大概是個異數。
洗漱躺下了之後謝寧還是睡不著,她窩在皇上的懷裡,揉捏把玩著寢衣上的一粒小扣子。
給舅母的信已經寫好了,可是一封信怎麼夠?她肚裡存了多少話想說,兩張信紙根本容納不了。
皇上把她的手包在自己掌中,輕聲說:“快些睡吧。”
謝寧的唇貼著他的耳朵小聲說:“皇上,臣妾今天特別高興。”
皇上心說這誰還看不出來?一晚上她都在笑,不然就在喋喋不休的說個沒完。
“真的,特別的高興。”謝寧一放松,睡意就像座大山一樣朝她壓過來。她打了個呵欠,有些口齒不清的說:“多謝皇上……”
皇上想,總算沒有一開始那麼拘束了。前幾回召她去伴駕,那時候她拘束的很,謝恩的時候也是規規矩矩不敢稍怠。
可現在就不一樣了。她顯的隨意、放松得多。
眼睛習慣了帳子裡的幽暗之後,皇上看見她的唇角似乎彎了起來,許是在夢裡夢見了好事,也可能夢見了她想見的親人,所以睡著了還會笑。
第二天一早,皇上起身時謝寧還沒有醒。外頭天沒有亮,在屋裡頭要穿衣洗漱總不能不掌燈。皇上示意將燈端的遠一些,別讓燈亮照到謝寧的臉上。
謝寧睡的很沉,有了身孕之後她很容易累,比從前睡的多了。
皇上不舍得吵她,更願意讓她多睡會兒。
要走的時候,已經到了門邊,皇上又折回頭來。青荷有些惴惴不安,怕皇上是忘了什麼隨身的東西。
其實不是忘了什麼東西。
皇上走到床邊,掀開帳子又認真的看了謝寧一眼。
年輕的肌膚有珍珠似的光澤,白皙中透著紅暈,怎麼都覺得看不夠。
這樣站了片刻,皇上放下帳子轉身出去,
這次是真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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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st6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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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27 12:42 PM
五十二 冬至
冬至正日的時候,雖然皇上說了不大辦,不大辦還是要辦的,在慶豐殿設了宮宴,有品階的嬪妃都有一席之地。
謝寧抱著她的那只八寶蓮花手爐,她坐的位置不錯,斜前頭有架四扇錦屏擋住了穿堂風,看著前面台上的歌舞也清楚。
她左邊是李昭容,右邊是梁美人。李昭容今天一直對她很照顧很和氣,當然這和氣未必就是衝著她本人,也許是因為皇上總時不時的對這個角落關注一二。
謝寧想或許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李昭容輕聲給她解釋台上現在演的這支歌舞,說寫詞的人十分有名,而這詞寫的又是多麼柔婉動人。
謝寧聽的有些心不在焉。
說是餃子宴,可是席上最後才端上餃子來,擺的樣子漂亮,但已經讓人沒有食欲了。宮宴後的歌舞雖然好看,但是幾曲下來也就不覺得新奇了,她反而替台上這些伶人擔心。
天氣這樣冷,昨夜還落了場雪,今天雖然雪停了,可天卻是更冷了,早上出門時吸一口氣,只覺得冷徹心肺。
下過雪後的風裡似乎都帶著一絲潮濕的,清甜的氣味。
但也是真冷。
李昭容說寫詞的人喝多了酒在溪邊的花樹下入睡,有仙子入夢,杏花仙子,桃花仙子和海棠仙子,俱是嫵媚妖嬈,舞姿翩躚。謝寧想,海棠仙子就穿著那麼單薄的一件舞衣,那輕紗的衣裳還有一大截是鏤空的,美是真的很美,謝寧總擔心她會凍僵。
青荷把手爐拿下去加了炭再拿回來,走到近前就發現主子借著端茶碗的動作遮住了一個呵欠。
一定是累了。
青荷借著遞手爐的功夫小聲問:“主子要回去嗎?我去叫胡榮一聲。”
“不用,”謝寧說:“這也快要散了。”
到現在還沒有人提前離席,連病著的賢妃都還穩當當的坐在位置上沒動呢,她要一走,旁人怕不得說她仗著有身孕就擺起架子,連賢妃淑妃都不放在眼裡了。
青荷有些焦急,怕這麼坐大半晌回頭再對她身子有妨礙,這有身子的女人和平常人可不一樣。
謝寧想了想,扶著她手站起來,又向李昭容和梁美人打個招呼,說是去更衣。
是坐的有點累了,借著這機會舒展舒展。
青荷扶她扶的那叫一個結實,都快把她給架起來了。
出了暖閣,冷風吹到臉上來,讓人精神為之一振。
謝寧今天上頭是一件像牙色貝殼領**裝,下面是一條深石紅的裙子。這顏色在屋裡看顯得暗沉,可是出來之後被遍地雪光一映,那紅顯得那樣純粹鮮妍,走動時裙角像水波般微微擺動,就像雪地裡盛開了一朵紅花。
既然已經出來了,就不想再進去了。暖閣裡說實話氣味並不好聞,各種脂粉頭油混著糕點酒菜的味道,真是讓人不舒坦。單是脂粉香或是單是酒菜的氣味,那都沒什麼,可這兩種味根本就是涇渭分明天生犯衝,夾在一起既刺鼻又膩歪。
謝寧覺得自己以前鼻子也沒有這麼靈光,大概還是有了身孕的關系,格外敏感起來,剛才在裡頭就沒吃幾口東西,就算這樣,還是覺得胃裡有什麼東西梗在那兒,總想往上翻騰。
她確實不太想進去了,進暖閣裡又得受那混合氣味兒的荼毒。
青荷現在是兩面為難,主子又不願意回縈香閣去,也總不能老待在外頭吧,多冷的天啊,路又滑。可是進去的話,看主子在裡面萎靡不振,顯然是膩煩了。
忽然身後面有人說:“這是謝美人嗎?”
青荷險些嚇了一跳,她一點兒腳步聲也沒聽見。
謝寧轉過頭去。
穿著青布襖的趙苓十分恭敬的行了個禮:“遠遠看著像您,給謝美人請安。上回延寧宮宴之後聽說您有喜了,卻一直沒有機會恭賀您一聲。”
“別多禮。”謝寧待她很和氣:“上回你挨了幾下拳腳吧?傷都養好了嗎?”
趙苓感激的說:“早就好了,不過傷著點皮肉,也沒落下疤。”
“那就好。我見著你送的步搖了,禮太重了,我受之有愧。”
“您說哪裡話。”趙苓急忙解釋:“那天要不是遇著您,我連命都保不住,葉公公也不會吩咐太醫去給教坊司的人看病。我們也沒什麼拿得出手的好東西,只能借著薄禮略表心意。”
“只是碰巧了,你不必總想著。”謝寧見她臉上沒有濃妝,頭發也沒有認真梳起:“你今天不用登台?”
趙苓解釋:“今兒沒有我的曲,我就是跟著來幫著照管一下。”她抬起頭認真打量了一下謝寧的臉色:“看您在外頭有一會兒了,是不是裡頭太吵雜了您不舒服?”
青荷覺得這女人有點太伶俐了,有點打蛇隨棍上的意思。宮女一般是看不起教坊司這些伶人的,更不用說趙苓還是伶人裡身份最低的那一等。她同自家主子攀交情拉關系,一准兒是別有所圖,青荷可不願意自家主子和這樣身份的一個女人有來往,更別提她可能還在盤算別的主意。
“要是您想清靜的歇會兒,這邊倒是有間屋子。”趙苓往身後指了一下:“後殿西邊有兩間屋子,您要是不嫌棄,可以先過去歇一歇。”
青荷心說那當然不成了!主子現在可是千金萬金的嬌貴身子,哪能隨去那不知根底的地方?再說青荷猜著她說的屋子就是慶豐殿裡今天給伶人們暫時待的地方,怎麼能讓主子去那種地方?
幸好她聽見謝寧接著說:“不必了,總不進去也不好。”
她倒沒像青荷那樣考慮,她想著自己確實出來半天了,再不回去只怕暖閣裡的人得出來找她。
青荷扶著謝寧往回走,謝天謝地趙苓還算識趣,主子婉拒了之後她就告退了。她要再敢纏上來,青荷可真會給她好看。
在殿門外拐角處,謝寧她們迎面遇上了已經離席告退的賢妃。
賢妃瘦骨支離,臉上應該是用了胭脂暈開的,所以看著倒是粉撲撲的白裡透紅,但一看她的眼睛就知道她的真實情況絕不像粉飾出來的那麼好。
她的眼睛發黃,毫無神彩,就像蒙上了一層翳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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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st6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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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27 12:42 PM
五十三 點心
謝寧回過神來,正要屈膝行禮向賢妃問好,賢妃抬起一只手輕輕搖了搖:“快別多禮了,是謝美人吧?”
謝寧應了一聲。
“早聽說你有喜了,你是有福氣的人。”
謝寧說:“謝娘娘吉言。”
賢妃扶著宮女的慢慢往前挪步,走了幾步還停下來咳嗽了幾聲。從後面看,她的背佝僂著,明明也就三十出頭的人,看著卻像是五六十歲的老嫗。
青荷輕聲說:“主子,咱進去吧。”
謝寧扶著她的手進了暖閣,不遠處小葉公公瞅著她進去了,這才松了一口氣。
梁美人關切的過來同青荷一起扶著她坐下:“謝妹妹怎麼出去這麼久?”
“慶豐殿地方寬敞,雪景也漂亮,就站住了多看兩眼。”
於是話題就偏到了雪景上頭,謝寧也就沒有多想賢妃的事。
回了縈香閣之後,謝寧衣裳沒脫穿著鞋就歪在床上不愛動彈了,青荷嚇了一跳,生怕今天累壞了她,一面過來伺候她把鞋子脫了,一面打發人去請太醫來給看看。
方尚宮走了過來,摸了摸謝寧的脈博,又仔細看了一看她的臉色,轉頭對青荷說:“太醫不用請了,今天是過節,犯忌諱的。主子沒什麼大事,好好歇著就行了。”
青荷詫異的看著方尚宮:“您還會把脈瞧病?”
“我哪有那本事,不過粗淺的知道一些。診病不會,不過主子的脈博穩而不亂,博動有力,真要累壞了不會是這樣的。”
青荷放下一大半心事來,由衷的恭維了一句:“您老真是見多識廣,這過的橋比我們走的路還要多呢。”
方尚宮細細的問謝寧今天吃了什麼,做了什麼,青荷一五一十的都說了。
“那席上的菜不是涼了就是油膩太重,加上人多,殿裡頭嘈雜,主子攏共也沒吃幾口東西,茶也沒有怎麼喝。”
“那吩咐膳房預備些湯水糕餅,不要太甜膩的,上回送來的那酥餅就不錯,等主子歇一會兒起來了正好能墊墊肚子。”
青荷這就出去傳話了。她現在對方尚宮是心服口服的,沒半點兒懷疑。怪不得人都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現在主子有孕,有個方尚宮這樣的照料侍奉著,這一屋子的人就都有了主心骨了。
自己確實考慮不周,今天過節,主子雖然疲倦還是堅持待到了散席才回來,自己要是冒冒失失的把太醫叫來,那不一樣還要被人非議?主子今天的累不就白受了?今天見到賢妃病的那樣重也都把冬至宴堅持下來,不肯在這個時候告病,給這個節慶添了晦氣。
幸好方尚宮在。
謝寧小睡了一會兒,方尚宮就把她喚醒了,膳房已經把吩咐的湯水點心都送來了。如果說謝寧剛才只醒了一半,另一半還迷糊著,現在一聞著食物的香氣,可算是整個兒醒過來了。
膳房果然沒送些油炸的、甜膩的點心來。除了方尚宮吩咐的湯水,怕路遠點心涼掉,直接連蒸籠都給搬來了。自然不是大灶上那種磨盤大的蒸籠,也就是盤子那麼大的小蒸籠,揭開蓋裡面四樣點心都熱氣騰騰的。
香氣隨著熱氣一起升騰彌漫,謝寧眼前一亮,她看見白菜卷兒了。
方尚宮笑著問:“喜歡這個?”
謝寧點點頭。
方尚宮於是親自挽起袖子,給她夾了一個白菜卷兒。裡頭的餡兒卷了剁碎的干貝、精肉、胡蘿蔔和香菇,吃起來香濃美味,而且正好是一口可以吃下的大小。
謝寧吃了兩個白菜卷兒,方尚宮又給她挾了個小巧玲瓏的蘿蔔絲燒麥。
四樣點心裡頭只有一樣芋頭酪是微帶甜味兒的,芋頭蒸熟壓成了芋泥再摻了牛乳做的,吃起來溫滑芳醇,沒有芋頭的那股土腥味兒,也沒有牛乳的奶腥味兒,就是覺得特別香。
吃了不少東西,再喝了幾口湯,謝寧滿足的捧著肚子:“這回是吃飽了。幸好先前去的時候多墊了幾口才去的,不然宴上的東西真沒有什麼能吃的,我非挨餓不可。”
“以後時間久了也就知道了,這赴宴根本就不是奔著吃去的。這還算好的。過年時候皇上要宴請群臣時,那菜色才叫一個寒磣呢,不是炸的就是蒸的,連酒都是涼冰冰的,真吃了喝了,那些大人們非鬧肚子不可。”
謝寧喜歡方尚宮不單單是她在生活上的照料無微不至,更因為方尚宮言談中透出的智慧和胸襟都令她敬佩。
方尚宮來了之後她待在屋裡也不會覺得孤寂煩悶,因為從方尚宮那裡她可以聽到許多事,典故,京城和宮裡的風俗舊例,這些都那麼新奇有趣,是別人從來沒有告訴過她的。同時她心裡的話說出來也有人可以聽,可以解答她的許多疑惑。
謝寧說起今天在豐慶殿外遇到賢妃的事。
“看著著實病的不輕,走路都很艱難,還堅持待到了快散度的時候才走。”
“賢妃其實一直身子就不好。”方尚宮打開盒子把裁好的箋紙拿出來:“據說是先天不足,她七個月就出生了,從落地起就一直與藥為伴。這也就是她生在勛貴顯宦之家,有那個財力人力供著,才能活到今天。”“聽說賢妃剛進宮時身子還沒有現下這樣糟。”謝寧抽了一張箋紙出來平鋪放好,一邊提筆臨貼一邊說:“今天看見她的時候我真嚇了一跳。”
“深宮寂寞,和王府還是不一樣的。在王府的時候賢妃想見娘家人,打發人傳個話,第二天就能見著。皇上體恤她病弱,在很多事情上都待她格外寬縱。可進了宮就不一樣了,宮規不可能隨便為一個人破例,賢妃進宮不久後病了幾場,就再也沒有徹底好起來了。”方尚宮拿著竹刀替她裁紙,不無感慨的說:“楊家是她的靠山,可是她也需要替楊家盡一份力。像今天這樣的場合,只要她還能起得來身,就一定不會告病不去的,哪怕身上難受,也得堅持坐在那裡,占著皇上身旁的一個位置。”
謝寧心說確實如此,她最後走時應該是實在堅持不下去了,還不知道回去之後人怎麼樣了。今天這日子,謝寧這兒不會召太醫,賢妃也同樣不會在今天召太醫過去,不管是否凶險都得硬扛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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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st6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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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27 12:43 PM
五十四 年糕
半夜裡謝寧驚醒過來。
她想不起來夢裡頭遇見什麼了,現在她還心有余悸,心怦怦的跳,脖子後面都是冷汗。
青梅披衣起身,輕輕掀開帳子一角:“主子怎麼醒了?要吃杯茶嗎?”
“什麼時辰了?你還沒睡著?”
“剛過三更,方尚宮說主子今天累著了,怕晚上會醒,奴婢一直省著神兒呢。”
青梅倒了茶來。
兩口茶下肚,謝寧覺得自己剛才有些散亂的思緒總算慢慢的又收束在一起了。她讓青梅去睡,自己卻一時沒了睡意。
明明一個人睡著正好的床,怎麼突然覺得有點過於空曠?
其實床沒變,只是她有點想他。
承認這一點沒什麼好難為情的,宮裡哪個女子不想?
她伸手往床裡頭摸了摸,又拽出一個枕頭來壓在旁邊的被子上。枕頭實實在在的份量讓她覺得心裡踏實了許多。
天氣一天比一天冷起來,縈香閣裡沒有水井,要用水得往東北邊井台那裡提回來。謝寧看胡榮和青荷在窗戶外頭小聲說話,隨口問了一句:“說什麼呢?”
青荷轉過頭來提高聲音回了句話:“胡榮說井台邊都上凍了,有人去抬水在那兒跌跤了。”
謝寧囑咐一句:“你們也當心些,情願慢一點,也比摔的鼻青臉腫強。”
胡榮笑著應了。
青荷進屋來把窗子關上:“透透氣就關上吧,別著了涼。主子前兒寫的信,我都交給周公公了,想來這會兒已經送出去了。就是天冷路滑難行,不知道這信幾時能寄到林大人他們手裡頭。”
謝寧也有些擔心這個。
天冷路是難走,一來一回的,就算舅舅一家接著了她的信,年前也不能趕到京城來了,能有封回信捎來就不錯了,那也有點兒懸。
青荷借著取點心的理由從屋裡出來,胡榮還在屋角廊下頭站著等她。
青荷快步走過去,狠狠剜了他一眼:“你過來。”
胡榮趕緊跟著過去。
兩人到了茶房門前頭,青荷壓根聲音問:“你剛才也不看看地方,要是讓主子聽見了怎麼辦?”
胡榮抬起手來,往自己臉上輕輕抽了兩嘴巴:“姐姐說的是,都是考慮的不周到。”
“行啦,跟我別玩兒這虛頭巴腦的。你剛才說的我沒聽清楚,死了什麼人?”
“我也沒看清,我到那兒時候,周公公那個徒弟已經領著人拿草席破單子把人裹上給拖走了。我是跟人打聽了一句,說死的是掖庭宮的人。”
青荷覺得心裡頭像是壓了一塊鉛似的,梗的實在難受。
“是宮女?”
“是位美人。”
“怎麼會死在井邊呢?”
胡榮小聲說:“這會兒潘尚宮肯定愁死了,這些人雖然說皇上一個沒幸過,可畢竟不是奴婢,都是有來路的。甭管人怎麼死的,她都不好交差。”
在胡榮想,掖庭宮的人別說死上一個,就是死上十個八個的,也與縈香閣沒關系,可青荷沒敢這麼早放心,特意叮囑他:“你這兩天當心看著點,打聽著些,瞧瞧那些人都怎麼說,可別把髒水潑到咱們身上來。”
胡榮被這句話說的也有些忐忑起來:“不會吧?”
“井離咱們這兒近,再說眼紅咱們主子的人多了去了,沒事兒還得抹黑幾句呢。”
胡榮笑呵呵的說:“還是姐姐想的周到,我知道了,這些天一定多留心。”
一轉頭胡榮的臉就沉下來了。
真他娘的晦氣,死就死吧,死哪兒不好非跑到離縈香閣這麼近的地方來死?保不齊就有人把這盆髒水硬要潑到他們頭上。雖然說身正不怕影子邪 ,可那不過是說說而已,說的人一多了,聽的人肯定也會將信將疑,說不定有朝一日這話都得傳到皇上耳朵裡。
萬一皇上心裡存了這事兒,厭棄了縈香閣呢?好事不出門,壞事迎風還能傳十裡呢。
等著看吧,吃完早膳只怕這事兒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人,全得聽說了。
但這事兒沒傳到謝寧耳朵裡。
有方尚宮把著,縈香閣上上下下沒個敢多嘴的,謝寧今兒也沒出院門,半下午的時候裹著鬥篷在院子裡走了兩趟曬了會兒太陽。
今天的太陽倒是難得的好,照著還沒融化的冰雪,燦然耀眼令人不能直視。
轉了兩圈兒回去,因為裹的太厚,身上都微微冒汗了。她一面惦記著自己的信不知道送出去沒有,可是又不好這麼急急慌慌的就打發人去催促周稟辰,畢竟信也才交到他手裡,要送信也就是這幾天的事。一面想著,這會兒舅母該張羅過年了,在家的時候她喜歡過年,過年熱鬧,大人們在這段時候也不管他們,沒有規矩,沒有功課,從初一到十五,天天樂翻了天,就差上房揭瓦了。
在宮裡過年就太冷清了。
入宮第一年過年的時候,她和青梅、青荷兩個一起守歲。膳房送來的飯菜簡直讓人無從下口,所以她們自己想轍,把茶爐子端過來,壓上兩塊炭,在上面烤年糕吃。那些年糕凍的硬梆梆的,一開始烤的不好,外頭都要焦了裡面還硬的咬不動。
後來有經驗了,就烤的軟熱可口了,她們還弄了些醬抹在上面,平時覺得桂花糖太甜膩,抹上面烤化了,和年糕融在一塊兒,就像給年糕裹了一層糖殼兒,吃起來口感別具風味。
她和方尚宮說起這件事來,青荷也還記得,笑著說:“奴婢那回貪吃,年糕太黏,吃著累牙,烤著玩著吃著當時是樂壞了,可是一晚上吃這個兩腮酸的咬不了東西,第二天只能喝粥了。”
青梅也說:“奴婢還被糖黏了牙呢,摳了半天沒摳下來。”
方尚宮就笑:“那咱們也弄點年糕來烤一烤吧。”
現在和當時不一樣,當時她是無人理會的小小才人,飯菜要是好吃肯定不會烤年糕當飯吃。現在她是想吃什麼都可以敞開了點,哪怕頓頓燕窩魚翅山珍海味的膳房也樂呵呵的供著她。現在純粹是覺得好玩兒。年糕切成薄片串在簽子上頭,放在小炭爐上慢慢烘軟烘熱。
“我在南邊住過兩年,當時住的城西柳家巷,巷子口就有一個賣年糕湯的攤子,有時候不到用飯的時辰嘴饞了,就偷跑出去買一碗回來吃。不過這幾年倒是沒吃到過了。”
身後有個人說:“想吃讓膳房去做。”
謝寧詫異的回過頭來,看見皇上不知何時來了,正站在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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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st6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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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27 02:23 PM
五十五 意外
青荷一出來,胡榮就趕緊追上去小聲解釋:“皇上不讓我們出聲……”真不是他敢大膽的不稟報啊。
青荷轉頭說:“我這忙著呢,這得洗茶壺燙杯子好上茶,你就別跟著添亂了。我也知道這事兒不怪你,借你一個膽子你也不敢在皇上面前弄鬼啊。”
胡榮作勢要打躬作揖:“姐姐您英明。”
“去去去。”
雖然現在打下手的人多的是,可是青荷從來沒有把該自己的活兒讓旁人做。尤其是入口的東西,吃的喝的,更不放心交到這些人的手上。
她這邊謹小慎微,謝寧那邊卻大大方方的舉著剛烤好的年糕片問皇上:“皇上要不要嘗嘗?”
皇上接過去,謝寧趕緊提醒:“先吹一吹,小心燙。”
皇上吃了一串,大概是覺得味道還不錯,又要了一串。口感比想像中要好,雖然沒有灑糖也沒有備下什麼蘸醬,但是年糕本身就有一股淡淡的甜味兒,越嚼越香。
他吃了這兩串,謝寧也吃了一串,青梅領著人手腳麻利的把小炭爐、盤子、簽子等物撤了。
皇上摟著謝寧坐在靠窗的榻上,輕聲問:“今天怎麼樣?”
謝寧想了想:“除了胃口不大好,別的都好。”
什麼叫除了胃口不大好?胃口不好就夠麻煩的了。
他從進屋裡到現在一直在留意,謝寧神情愉悅輕松,全無心事。
這麼說今早的事情她還不知道。
皇上暗自松了一口氣,之前的擔心煙消雲散,懷裡摟著的是懷著他孩子的女人,她身上有一股甜甜的軟軟的香氣。他的下巴貼在她的鬢邊,手輕輕擱在她的肚子上。
幾天沒有過來,覺得她的肚子又更鼓了一些。
他之前沒有這樣清晰的了解過孩子是怎麼長大的。之前的兩三個孩子,一個生在先皇病中,一個生在他登基後正焦頭爛額的當口,最小的那一個他也沒有怎麼關心過。起先的幾個月裡她的肚子只是平平的,他還曾經暗自心焦過,現在發現孩子要真的長起來是很快的。
和她在一起,他就特別有耐心,她說什麼他都聽的認真。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總覺得手按的地方有動靜。
動靜不大,他也不能確定是不是她的肚子在動。
會動 ?怎麼會動的呢?在他的想像裡,孩子會動應該是出生以後的事,出生之前怎麼可能亂動呢?這要一動起來,不小心的話肚子會不會撐破了?
那慘狀讓皇上想都不敢去想,明兒一早就把李署令召來問問清楚。
胡榮並沒有在青荷跟前再添亂子,他被白洪齊叫了去跑腿。
胡榮伺候白洪齊比伺候親爹都上心。
這可是白公公啊!皇上還小的時候他就在皇上身邊伺候了,誰見著他不得恭恭敬敬的叫一聲白公公?旁人想巴結還巴結不上呢,這會兒讓他跟著聽使喚,那真是給了他天大的面子和機會了。
胡榮一路跟著白洪齊也不多問,走的路倒是他熟悉的。那天晚上去找周稟辰請太醫,走的就是這條路。
最後結果證明他想的果然沒錯,白公公就是來尋這位周公公的。
周稟辰從院子裡迎出來,笑呵呵的說:“白公公來啦?我這屋子小,怕容不下您這尊大佛啊。”
白洪齊也笑:“說的哪裡話,這裡寬敞的很哪,比我那間屋子還敞亮。”
胡榮覺得他們這是在說客氣話,但白洪齊說的確實是真的。他住的屋子就是一大間從中隔開變成了一裡一外的套間,確實沒有周稟辰住的寬敞。
可是能在長寧殿裡有間屋子,哪怕是間狗舍大小的屋子,也會有人為此搶破了頭去謀算。
胡榮頭都不敢抬,跟著白洪齊進了屋。
白洪齊沒兜圈子,他沒有那麼多閑功夫,開門見山就問:“那人怎麼處置了?”
“已經拉去埋了。”周稟辰沒說廢話:“沒外傷,不是中毒,昨天晚上掖庭宮的宮女服侍她洗漱之後見著她屋裡熄了燈,也說不清楚她是怎麼偷偷出去的。把守宮門的太監倒是見著她出去,問了一句,她說是是心裡煩悶想出去走走,很快就回來。”
“這麼說這事兒倒簡單了?”
胡榮心說怎麼可能這麼簡單?
都到了宮門要落鑰的時辰出去這事兒本來就奇怪,而且她一去就沒再回來,掖庭宮的人居然也沒去找沒去問。這位美人又不是個三歲孩子,難道還能在井邊跌一跤爬不起來就這麼一晚上待在外頭凍死?再說,她去井邊做什麼?
周稟辰和白洪齊露出了相差仿佛人畜無害的笑容,看得胡榮心裡直叫怪。
這倆公公就像一個師傅教出來的徒弟一樣,說話作派,一舉手一投足都那麼像。
下頭他們又說了什麼胡榮就沒聽到了,他被打發到了外頭,過了沒多會兒白洪齊也從屋裡出來,胡榮又一路跟著他回縈香閣去。
他可不是白跟著,來回的路上他都在偷偷注意著白公公,揣摩他是怎麼走路的,見了人是怎麼說話的。他不是刻意想學,而不知不覺,自然而然就這麼做了。
這顆名叫野心的種子早就悄悄種進了他的心裡。
他也想成為周稟辰、白洪齊這樣的人。
誰說太監活的就不像人了?像白洪齊周稟辰這樣的大太監,不一樣威風八面嗎?有一天他會不會也像他們一樣呢?
白洪齊忽然問:“這件事你是怎麼想的?”
胡榮嚇了一跳,幾乎以為自己心裡的那些念頭都被白洪齊看穿了。他定定神,一邊快走兩步跟上白洪齊的腳步,一邊輕聲說:“小的不敢妄言。”
白洪齊笑了:“你隨便想什麼就說什麼,不用有顧忌。”
胡榮想了想,只說了一句:“ 小的琢磨這事兒半天了,這事兒應該是件意外。”
白洪齊停下腳步看了他一眼,胡榮臉上帶著討喜的笑容,一點都看不出來有什麼言不由衷之處。
白洪齊抬起手虛點了他兩下,笑著說:“說的不錯。”
胡榮恭敬的垂下視線。
年關將至宮裡出了人命已經是夠晦氣了,以意外結論,對誰都更好,省事。既然是意外,也就絕了許多後患,對縈香閣來說,也省得有人借機生事。
胡榮確實揣摩了半天,死了的美人又不想尋短見,打扮的漂漂亮亮那麼晚跑到縈香閣附近,肯定是想見什麼人。
想見誰呢?八成是想見皇上。但皇上昨晚並沒來縈香閣,她可能是受了人欺騙。
騙她的人多半也想不到她會死,所以說她的死應該就是一樁意外。
不管是明裡還是暗裡,這件事都必須算成一樁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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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st6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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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27 02:23 PM
五十六 撐腰
宮裡死個把人其實不算什麼,就說縈香閣吧,其實也是死過人的地方,和謝寧一同搬進來住在後院的那一位,就剛搬進來不久就死了。人人都說是病死,可胡榮想,誰知道是怎麼死的呢。
現在這一批進宮的人裡也死了一個,以後的人說起她來,大概會說在井邊跌了一跤,天太冷凍死了吧。
一進縈香閣,胡榮臉上就重新掛上了笑容。
晚膳已經送來了,謝寧先前還擔心,怕膳房的人不會做年糕湯,現在看來是她孤陋寡聞了,膳房不但給做了,做的還特別地道。謝寧美美的吃了一碗,皇上也嘗了,點頭說:“確實別具風味。”
看她吃什麼都香,皇上忽然覺得自己也餓了。讓他想,他都想不起來自己早先兩頓飯都吃了什麼了,全無印像。
而和她在一起,吃什麼都覺得可口。
年糕湯熱湯鮮美,晚膳還有一道清炒山藥。
謝寧也不記得從什麼時候起她和皇上一起用膳是越來越隨意了,完全不像第一次被接到長寧殿去的時候那樣拘謹。
“臣妾小時候可不愛吃山藥呢。”
皇上詫異的問:“為什麼?”
山藥是個好東西,再說味道又不苦不澀的,姑娘家縱然有些偏食挑食的小毛病,這山藥也沒什麼討厭的地方啊。
“切開了滑溜溜黏乎乎的,好像……”謝寧把下半句話咽下去了沒說。
皇上偏好奇的問:“像什麼?”
像沾了一層鼻涕啊。
可是這話要說出來,這飯還怎麼接著吃啊。謝寧只好說:“等會兒跟您說。”
可等人吃完了說您吃的像鼻涕那也不對勁啊,好像是挖了坑等人跳進去再使壞一樣。
再說,她現在雖然吃山藥,但不是很愛吃。
謝寧把那碟山藥移遠了一點,然後小聲在皇上耳邊說了一句話。
白洪齊站在門邊看著,皇上聽了那句話之後先是錯愕,隨即爆發出一陣大笑,笑的那麼爽朗,白洪齊都驚呆了。
皇上還會這麼笑?好像很久沒見著過了。
笑完了皇上還把山藥移到自己跟著來看,夾起來一片。白洪齊以為皇上是要吃,結果皇上只是看,看完又放下了。
這山藥做的不對?
可做的不對皇上就不會笑了啊。
皇上用筷子尖虛點了一下謝寧:“都是你,這讓朕以後也吃不下去山藥了。”
謝寧確實有些心虛,笑著說:“不清炒,燉湯什麼的應該口感不一樣,東西還是好東西,聽說好處多的是。”
皇上想了想,特意給她碗裡夾了好幾片山藥:“你多吃些,不是說好處多嗎?”
謝寧看看碗裡的山藥,又看看一本正經不像是說笑話的皇上。
她默默把山藥夾起來吃了,一邊吃一邊想著自己剛才說過的話,一邊再深刻感受清炒山藥的口感。
該,叫你嘴欠,下回一定要認清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挖了個坑最後埋了自己這種事兒實在太蠢了,蠢到干一次就足夠了。
皇上笑眯眯的看著她吃山藥,心情頗佳,又多吃了一碗年糕湯。
用過晚膳之後皇上說陪她出去散散,縈香閣裡外都掛滿了燈籠,明燭高燒簡直亮如白晝,皇上握著她的手,陪著她慢慢的踱步。
謝寧覺得今天聲勢有點兒非同尋常,皇上這是怕天冷路滑她摔一跤?聽說今天井邊似乎是有人摔了跤。
但是青荷胡榮他們心裡都是亮堂的,青荷從剛才起就覺得一股勁兒充溢在胸口,讓她恨不得跳起來唱兩嗓子才舒坦!
皇上今天這一來,就是來給主子撐腰的!
離縈香閣這麼近的地方死了人,先不說這死人同他們有沒有沒關系,這件事兒本身就夠晦氣了。皇上可是真龍天子百邪不侵的,皇上這麼特意趕來陪著主子,這龍氣肯定把什麼晦氣都給遠遠的趕散了。
再一條就是讓那些心存不軌的小人們看看清楚,他們主子有多麼得寵,皇上有多麼的愛重她。就算有些想造謠生事的,見著皇上今晚立即過來,有什麼歹毒心思也得暫時收斂起來。
這麼多燈籠照著,離的老遠就能看得見,讓那些小人們好好看一看,看個清楚。
散了一圈步回去,皇上居然把折子帶了一匣來,占了書案辦起正事來了。謝寧這才慢一步想到,皇上這還是頭一回把政事帶過來,肯定這些天都忙的不輕。
但就算這樣,皇上還特意過來看她,陪她一塊兒用膳不算,還陪她散步消食。
這樣一想,謝寧也說不上來心裡什麼滋味,有些慌,臉有點發燙,心跳比平時要快了一些。
她拿了針線坐在一邊。方尚宮白天和她一起挑了幾塊細紋棉布,摸起來像春天吹在臉上的風一樣軟和。
這料子給小孩子做衣裳真是再好不過了。
謝寧知道自己手藝不太精,就沒敢先拿布來裁,還是像原先一樣,先在紙上畫出樣子,然後裁出來,拼著看效果如何,如果有問題,在這個做紙衣的過程中就可以發現並解決掉了。
她做的特別認真,一開始剪紙的時候還想著動靜別太大,要是吵著皇上辦正事那太說不過去了。
但做著做著她就忘了。
連皇上什麼時候放下了折子站到她旁邊她都沒注意。
“這是什麼?”
“衣裳樣子。”謝寧順嘴回答了才醒過神來,有點兒意外的轉頭看皇上。
皇上把那件小衣裳拿起來看。沒有領子,做的寬寬的像個小口袋。
看這個大小,皇上就明白了。
“給孩子穿的?”
謝寧點點頭:“臣妾女紅做的不好,怕糟蹋了布料,所以先用紙試一試。”
皇上看著這件小衣裳,覺得特別的新奇。
衣裳比他的手掌大不了多少,看樣子家貓可能套上這個都會覺得緊巴巴的。
“這麼小啊?”皇上問:“真裁的時候就裁這麼大?還是會放大一些?”
“就這麼大,方尚宮幫我找的樣子,說尺寸就這麼大的。一般剛出世的孩子也就是七斤上下的樣子,可能更小一些,做得大了可不貼身哪。”
皇上以前從來沒有聽人說過樣的事。
他把小衣裳拿來左看右看,雖然是一件給奶娃娃穿的衣裳,但是做起來一點也不含糊,前襟後擺袖籠系帶,都同大人穿的一樣,做起來頂多是少縫幾針,但省不了多少事。
“你現在可不該勞累,這些東西讓針工局的人去做,要麼你身邊的宮女尚宮們也能做。”
謝寧笑了,輕聲解釋:“臣妾知道自己手藝不怎麼樣,可是孩子一出世穿的頭一件衣裳,還是想自己親手來做。”
她說話的時候慢慢捻著那塊棉布的布邊,臉上的神態說不出的溫柔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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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st6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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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27 02:24 PM
五十七 探病
皇上又拿起了折子,可心思明顯沒有放在正事上頭。
他認真的看著謝寧的動作,她比照著紙樣裁開棉布,然後一針一線的開始縫。
謝寧被他看的都不自在了,覺得應該解釋一二。
“這布是臣妾特意跟齊尚宮要的,布不多,所以不能糟蹋。小孩子的衣裳比較容易做,不用繡花,不用上領子,只是得留意把線頭藏到內裡,不然會磨著孩子的。”
“這些都是誰教你的?在家裡的時候就學了這些嗎?”
“沒有。”謝寧笑了:“在家的時候舅母太寵我了,我跟表哥他們一樣天天光顧著玩兒,他們還有功課,我又不用舉業科考,除了玩兒還是玩兒,一點該學的東西都沒學。這幾天跟方尚宮和齊尚宮學了不少。”
她縫了這麼半天,也只把前後片縫好了,兩只袖子只好等明天再縫。
青荷她們打了水進來服侍皇上與謝寧梳洗,謝寧坐在鏡前把簪子和耳墜取下來。
皇上靠在榻邊看著她的動作。謝寧抬起手臂摘去耳墜時,小巧的耳垂被燭火映得晶瑩剔透,像是貝殼般玲瓏秀美。
她發現身後有人在看著她,側過臉來微微一笑。
皇上不由得也笑了。
兩人端端正正的臥著,可皇上的手在她的耳朵上捻了又捻,像是在把玩什麼珍寶玩器似的。
“癢……”謝寧聲音都有點兒哆嗦了。
皇上的動作頓住,但手還放在原處沒有挪開,輕聲問:“什麼時候扎的耳眼?”
謝寧回想了一下:“十歲的時候。”
“怎麼這樣晚?”皇上本來是順口問一句,聽到她的回答卻覺得奇怪。
“小時候怕疼,舅母幾次要給我扎耳眼都叫舅舅攔了。後來年紀一天天大了,出門的時候老有人問起,實在不像話了,舅舅也不能再攔著,舅母就給我扎了。”
皇上以往沒覺得耳朵穿洞有什麼,可是現在卻覺得有些可惜。渾圓無瑕的耳珠像是天然的珍寶,被穿一個孔總覺得是人為的給添加了瑕疵。“疼嗎?”
“不算疼。扎耳眼都要選三九天,天冷耳朵都要凍僵了,沒多少感覺的。再說天冷的時候扎了也不易發。”
這種小姑娘家的瑣事皇上以前當然沒有聽過,也從不關心,可現在聽她這麼娓娓道來,眼前就像真的看見了這一幕情景似的。
她十歲的時候是什麼模樣?扎耳眼的時候哭沒哭?撒嬌沒有?
真想看一看。
聽著窗外風聲又緊了起來,皇上終於大發慈悲把手縮回去,謝寧趕緊用力揉了幾下耳朵。
皇上握著她的手放回被子裡:“別鬧,快睡吧。”
誰鬧了啊?
這才叫賊喊捉賊呢。
但心裡長久以來對皇上的敬畏還在,謝寧在肚裡嘀咕了這麼一句“大不敬”的話之後,有些心虛的往皇上身邊又挪了挪。
她一覺醒來的時候天早就大亮了,皇上什麼時候走的她一點兒也不知道。青荷一直在旁邊待著,一見她醒,趕緊起身過來伺候,一邊喚人進來。
謝寧懶懶的打了個呵欠:“皇上幾時走的,怎麼不叫我?”
“皇上不許叫,說讓您多睡一會兒。皇上走時還說,讓您別只顧著做針線,眼睛可吃不消。”
謝寧接過熱氣騰騰的面巾捂在臉上,熱氣似乎從每個汗毛孔直透進肌膚裡頭去,整個人好像都跟著舒展開了,說不出暢快。
這一塊不熱了就再換一塊,連焐了這麼三塊,謝寧這才洗一把臉,塗上薄薄一層面脂就算完事了。又不出門,皇上白天也不會來,她連眉毛都不描了。
倒不是懶,而是覺得一張臉這麼干干淨淨清清爽爽的就好。
方尚宮從外頭進來,帶著一身寒氣,站在門邊把鬥篷脫掉。
謝寧看著人擺早膳,轉頭就看見了她。
“方尚宮來了?用過早膳沒有?”言下之意沒吃的話就一起吃點兒。
都這個時辰了,方尚宮當然不會還空著肚子。於是謝寧只能自己獨個兒用膳,把瓜絲、火腿用薄煎餅卷了,抹上一層醬,吃的很香。吃這個配著熱粥最相宜。
方尚宮等她吃完,才把今天的幾件事一一回稟。
一件事是打發人去慶雲宮送了兩樣禮物,畢竟賢妃從冬至那天回去之後就臥床不起了。謝寧眼下這情形不能前去探望,但也不能不聞不問的當不知道。
另一件事就是周稟辰打發人來說,已經在給謝寧肚子裡未出生的孩子挑選乳母了。按例皇子與公主都要配兩到四名乳母,這件事可萬萬馬虎不得,須得及早預備。
胡榮親自去的慶雲宮,不多時就回來了,先進屋來回話。
“東西已經送到了,慶雲宮的陸太監說多謝主子記掛著,賢妃娘娘並無大礙,只是天氣一冷老病發了,不能出屋子。還說等賢妃娘娘好轉了,一定請主子常過去坐坐,喝茶說話。”
謝寧點頭:“知道了,還有旁的事嗎?”
胡榮回稟說:“淑妃娘娘和施順儀、高婕妤幾位,今兒正好也去慶雲宮探望。”
胡榮出來的時候正好淑妃她們進去,胡榮就在一旁候著,等她們一行人進去了他才回來。
胡榮知道在淑妃這些人面前自己一個小太監實在不值一提,但他不知道也有人注意到了他。
進了慶雲宮之後高婕妤就和施順儀說:“剛才門外邊兒那個太監,怎麼看著像縈香閣的人?”
施順儀一慣寡言少語,她只說:“我倒沒留心看。”
提起縈香閣,高婕妤心裡也酸溜溜的不好受。
她覺得自己還不算老,可是一撥又一撥年輕貌美像花骨朵一樣的美人被采選進宮,一個賽一個的水靈。冬至宴上她還特意打量了謝美人幾眼,那皮子嫩的像是掐一把就會出水。
慶雲宮裡彌漫著一股藥味。屋裡也攏著炭盆,多半因為有病人,比旁的地方熱的厲害,熱氣一烘再一頂,藥味兒顯的更刺鼻了。高婕妤皺了下眉頭,想用帕子掩住口鼻,卻也知道不能夠那樣做。
淑妃邀她們幾人一起來慶雲宮探病,高婕妤原先是不想來的。一來她聽說皇上昨晚又留宿在了縈香閣,心裡堵的慌。二來,賢妃這咳喘之症是會過人的,高婕妤一聽見她連連咳嗽的聲音從裡間傳來,就覺得渾身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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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 探望
她們進去看了一看,說了兩句話就出來了。賢妃這次病的當真不輕,面如金紙,說話時上氣不接下氣的,聲音細如蚊蚋,稍微想提高一下聲音就會咳起來。
她一咳,其他人也不好再多待,說了幾句寬慰的話就出來了。
高婕妤在屋裡一直憋著沒敢怎麼喘氣,一直到出了屋,才敢大口的吸氣。
賢妃又怎麼樣?天天拿藥當飯吃,高婕妤可絕不想那般活著。以前她曾經想過,自己不知道什麼年月能熬到妃子的品階。可是看著賢妃病的那樣,真讓人觸目驚心。
要讓她用自己擁有的去和賢妃交換,高婕妤可萬萬不會答應。她快走幾步出了大門,那急急慌慌的樣子就像在躲瘟疫。
施順儀都看在眼裡,不過她什麼也沒有說。她是宮女出身,相貌又不出色,皇上對她不過是兩分面子情,看在已逝的皇後的份上給她晉了位,根本也沒有召幸過她幾次。
施順儀很明白,她不過是這後宮裡的一件擺設而已,皇上根本不會再想起她來。
高婕妤是當年皇後親手挑撿出來送進王府的那一批美女中的一個,身份來歷上比她強了不是一星半點,人家願意客氣幾句是給她面子,她這個順儀說起來好聽,但是能值幾錢人人心裡都明白。
所以淑妃讓她來一起過來慶雲宮她不敢不來,高婕妤向她抱怨發勞騷她也老老實實聽著。
從慶雲宮回去,淑妃留她們倆喝茶說話。施順儀依舊低眉順眼,大多數時候都保持沉默,等高婕妤起身告辭的時候,她也就順勢跟著一起出來了。
現在這時辰用午膳還早,可要去逛一趟御園又不太夠了。高婕妤心裡頭有個念頭躍躍欲試,可她心中也有顧慮。
施順儀回去和高婕妤並不順路,兩人在延寧宮門外頭停住,高婕妤正要說道別的話,高婕妤忽然說:“咱們去瞧瞧謝美人吧?”
施順儀一愣:“謝美人?”
“我看著她倒也是個和氣的人,今天在慶雲宮外頭還看見她宮裡的小太監,想來也是去賢妃處探病的。謝美人自己不方便出門,總待在屋子裡想來也悶得慌,咱們去瞧瞧她,陪她說會兒話也好。”
施順儀有些不安的說:“不太好吧……”
高婕妤嗤笑:“有什麼不好?”
施順儀可不想去自找麻煩。謝美人現在有多受寵宮裡頭沒人不知道的。單受寵也沒什麼,在她之前也不是沒有過受寵的人。
可謝美人現在有孕在身,冬至宴那天施順儀還見過她一面,穿著寬松的衣裙,完全看不到腰身。算著日子,這會兒她應該已經顯懷了。
萬一今天她們去了,她要有個什麼閃失,甚至不用什麼閃失,只要她說胃口不佳沒有食欲,只怕回頭皇上都會把帳算到她們頭上。
施順儀可不想被遷怒。
高婕妤卻沒她想的那麼多。
謝美人又不是不見客,聽說梁美人、李昭容,還有一些小才人之類的還常常去她那裡,那些人都指望著她能提攜一二,高婕妤覺得那些人真是蠢到了家。
換成是她,她也不干哪!
最好的例子就是梁美人,李昭容和她來往多走得近,也是通過她才入了皇上的眼。但是李昭容一朝得寵,立馬翻臉不認人,梁美人沒幾日就徹底失寵於皇上,高婕妤模糊聽說了一點風聲,梁美人失寵就是李昭容在背後挑撥的。
這就是宮中的姐妹關系,使暗招下黑手的,全都是姐妹。
這種姐妹還是不要的好。
高婕妤一意孤行:“施姐姐陪我一塊兒去吧,這麼早回去也沒事做,我又不耐煩抄經禮佛,回去一個人用膳也沒意思。咱們不多待,去看看就走。”
施順儀沒辦法,這會兒要強硬的說不去就得罪高婕妤了,只好退讓一步,說:“那咱們去站一站就走。”
兩人走的是素懷門那條路,穿過迎安門就到了後苑了。縈香閣地方有些偏僻,高、施二人以前都沒有來過,這還是頭一次過來。
這麼偏僻的地方,皇上還隔三岔五的就過來,這兒有什麼好的?
高婕妤用評估的眼光打量著眼前的宮院。縈香閣離上一次修繕可有些年頭了,漆色早已經舊了,牆上刷的粉泥也有剝蝕的痕跡,屋角和磚縫中苔痕宛然。高婕妤甚至看見屋脊和牆頭長著些枯黃的野草,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這可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樣啊。
她本來覺得後苑的長處就是園子花木精致,縈香閣聽起來就讓人想到紅紅翠翠繁花勝錦。真沒想到其實縈香閣的精致,只體現在匾上的縈香兩個字裡,其他的根本與精致一點都不沾邊。
有客來訪,而且品階比謝美人還高,於情於理都該出來迎一迎。
謝寧正在給那件小衣裳縫袖子,聽青梅回稟說施順儀和高婕妤兩人一同來了,十分意外,轉頭看了方尚宮一眼。
方尚宮過來扶謝寧站起身:“想來施順儀和高婕妤順路過來坐坐,您只以禮相待就好了。”
謝寧覺得順路這二字用的妙。
方尚宮的意思她明白,也就是說不用刻意的想著怎麼應酬招待這二人,就拿她們和梁美人之流一樣打發就行了。
謝寧到門口相迎,高婕妤和施順儀已經一前一後的進來了。
謝寧注意到先行一步的竟然不是施順儀,而是高婕妤。
按品級來說該是施順儀在在前頭才是。
高婕妤名符其實,個頭兒確實不矮,比謝寧高了約摸兩寸,她肩膀寬,骨架大,其實人不算胖,可因為架子擺在那裡了,稍長那麼一點肉就顯得身上肉滾滾的,膀子有些粗,腰也不算纖細,尤其進了腊月人人都穿的很厚實,所以高婕妤走在前頭,把身後的施順儀擋的嚴嚴實實的。
屋裡暖和,謝寧也沒穿鬥篷披大氅的。她招呼施順儀和高婕妤坐下,又命人上茶。她能感覺到施、高二人的目光總是在她身邊繞,尤其停駐在她肚子上的時間特別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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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 應酬
高婕妤借著喝茶的機會,一直在打量謝美人。
她穿著一件像牙色長棉袍,外面罩著煙紫色的短坎肩。頭上只有一對羊脂玉鳳頭長簪,耳朵上一對金葉蘭的長流蘇耳墜,整個人看著大方得體,絲毫沒有張揚奢華的氣息。
高婕妤以前和謝美人不相熟,也沒注意過她的穿衣打扮。雖然聽說宮裡有不少人在學她,可到了高婕妤這種身份,去學一個小小的美人顯然是自降身價了。
可是有一點是所有人都承認的,既然皇上常常往縈香閣來,那麼她這身打扮必定是皇上看著順眼的。
“早就想來看看妹妹了,只是一直不得空兒。今天在慶雲宮外頭遇見縈香閣的小公公了,是謝妹妹差他去送東西?”
謝寧含笑說:“我也不便出門,雖然心裡惦記著賢妃娘娘,也只能打發人去問候一聲了。施順儀和高婕妤是從慶雲宮過來的?賢妃娘娘的病怎麼樣了?”
高婕妤哪裡注意看了?賢妃的宮女說的話她也沒仔細聽,施順儀適時的接過話:“太醫說還是老毛病,不能受涼。門窗關的緊緊的,屋裡特別的熱,我們就進去站了站,熱的都出汗了。”
幾句話說的清清楚楚,謝寧雖然沒去過慶雲宮,聽施順儀這麼一說,完全能想像得到慶雲宮裡是什麼樣。
門窗都關著,屋裡一定很暗。炭盆燒的太旺,屋裡多少還是有炭氣。那樣的屋子一般人真的待不住,又熱又悶又暗,只怕這對養病也沒有什麼好處。
謝寧記得以前舅舅有位好友,也是有肺疾,所以一年裡有好幾個月待在山上有溫泉的地方休養。像賢妃這樣的身子,京城並不是一個適宜她養病的地方。
高婕妤把茶碗放下,四下裡看看:“謝妹妹這屋子收拾的真好。”
屋裡陳設並不多,但是仔細看,每一件都恰到好處。東邊壁上是一張觀雪圖,積雪的枝頭上還立著兩只雀兒,繪的活靈活現,雀兒黑豆似的眼珠就像,就像真的鳥兒一樣。
這屋裡沒有什麼價值連城的擺設,就是讓人一眼看過去覺得干淨、順眼。
和這間屋子比,高婕妤覺得自己屋裡頭擺的東西有點兒多,看著就讓人覺得擠。
說不上來心裡是個什麼滋味兒,酸溜溜的,不想承認別人比自己強,又不能昧著良心說自己勝過了對方。
她和這謝美人比,哪裡強呢?說家世,雖然都算是官宦人家的女兒,高家早破落了,謝美人也不比她強多少,父母雙亡,連一個兄弟姐妹也沒有。要論長相,她更嬌艷,不過謝美人也很耐看。
要說謝美人有什麼比她強的,大概也就是她年輕。從過了二十五歲,高婕妤就怕自己顯的老氣,每天都在打扮上花很多的功夫。穿的鮮嫩了,怕旁人說輕浮。穿的穩重了,又怕人說她老氣。
可現在不一樣了,在謝美人面前高婕妤已經擺不了婕妤的派頭了。她心虛,氣短,謝美人哪怕別的都不及她,只一樣就遠遠勝過她了。
她有身孕。
這個孩子只要能平安的生下來,不管是男是女,皇上都絕不會虧待了她。有一個孩子傍身,下半輩子也有了依靠,哪怕以後失了寵,憑著孩子也還能在皇上心中占據一席之地。
可自己呢?再過一年,兩年,她的容顏會像過了季的花一樣漸漸凋零。別人的花開過了結出了果實,她呢?變成殘枝敗葉。
施順儀誇了一句:“這茶很不錯,很香。”
香片能不香麼?
施順儀自己沒懷過孩子,看著謝美人在寬松衣袍下已經微微隆起的腰身,小心翼翼的問:“身子比以前沉了吧?平時累不累?”
“還成。”謝寧低頭看了一眼:“精神確實不比從前,以前坐著看書可以看一下午,現在人懶了許多,看了後面的,回頭想想前頭,竟然都不太記得了,也不知道書都看到哪裡去了。”
高婕妤笑著插了一句:“謝妹妹脾氣好有耐性,我就沒那個耐性看書,在家的時候就沒學幾個字,一個一個字跟道士畫的符一樣,它們認得我,可我不大認得它們。”
說著話青荷端了點心進來,一盤就是最常見的蒸糕,小巧玲瓏的一塊塊潔白的軟糕碼在盤子裡頭。這點心上沒有過多的點綴,聞起來也沒有濃郁的香氣,干淨又簡單。另一盤是剛炸出來的小麻花,金黃的色澤,上面粘著芝麻粒。
高婕妤什麼也沒吃,施順儀嘗了一小塊蒸糕,兩人就起身告辭了。
出了縈香閣的門施順儀就發現高婕妤的臉緊緊板著。剛才她一意要來,但是來過了,見過了,反而變的悶悶不樂了。
送走了這兩位客人,謝寧扶著腰慢慢站起,青荷連忙過來攙扶她。
“應酬這麼一會兒比做一天的針線還累。”
主要是心累。
又不是相熟的人,彼此間提防試探著,還要客客氣氣的說話應酬,怎麼會不累?
青荷可注意到了,高婕妤從進了門,茶也沒有喝,糕點也沒有吃一口。活像怕她們會在茶點裡頭下毒害她一樣。
青荷笑著說:“我扶主子進屋歇一歇,剛才有客在奴婢也不好近前來問,午膳您想用點兒什麼?”
一提到吃,謝寧就想起剛才送進來的點心了。
她捏了一根小麻花,麻花炸的酥脆金黃,咬起來咯咯的響。
剛才有客人在她可不能吃這個,就算再小心也還會有聲音的,那實在不雅。可現在沒外人了,她盡可以隨心所欲的吃。
“上次做的那瓦罐魚不錯,”謝寧嚼著小麻花喀啦喀拉的說:“再來一道雜錦芋頭,其他的讓廚房看著做吧。”
瓦罐魚是將魚斬成段腌制之後入油炸,炸過後再置於瓦罐內燒制燉煮而成,謝寧挺喜歡吃這道菜的,時常把燉魚的湯汁澆在碗裡配飯吃。雜錦芋頭的燉的爛爛的,芋頭軟糯,根本不用嚼,感覺放進嘴裡就要化了一樣。
作者:
frost6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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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27 02:26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7-2-1 12:34 PM 編輯
六十 親人
高婕妤這頓午膳根本食不知味,她坐在鏡前出了一會兒神,喚宮女打水淨面,然後重新勻粉描眉。
她對著鏡子慢慢的描畫眉毛,身旁的宮女心裡奇怪,這會兒不早不晚的也不知道主子這是哪裡來的興頭。
高婕妤沒想著要去學謝美人,但是用的眉黛就不是平時慣用的那一枝,這一枝的顏色要淺一些。
高婕妤平時喜歡把眉毛描的濃一些,長一些,人顯的精神。可是今天見了謝美人不施脂粉素面天然的模樣,突然覺得自己平時描著濃眉是不是一副凶相?眉毛不用挑的那麼高,世上男子,大抵都愛性情溫婉的女子吧?
她從一只葵花福字的胭脂盒裡挑出一點胭脂膏子,用指尖蘸著輕輕塗開。
銅鏡裡映出來的人讓她看著都覺得十分陌生。不像她,當然也不會像謝美人。平時看慣了自己濃妝明艷的模樣,她覺得眼下鏡子裡的那女子她不認得。
這種出奇的陌生讓她心裡發慌,趕緊讓人重又打了水來把臉洗了。
她學也學不像,就算妝飾襖裙學的一模一樣,一開口也就會讓人分辨出不同來。
她又不是那種沒在皇上面前露過臉的小姑娘,就算她拉得下臉來去學謝美人,皇上若是看了也只會覺得別扭吧?
那句話怎麼說來著?畫虎不成反類犬吧?她都這把年紀了,學也學不像,反而會招人笑話。
高婕妤看著琳琅滿目攤開了一桌子的脂粉首飾,沒來由的覺得灰心。
打扮不打扮的,她都是昨日黃花了。若她還年輕鮮嫩也好,若她膝下有一子半女的也好。
偏她都沒有。婕妤這位置上頭她已經坐了三四年了,不上不下兩頭不靠。到了這份兒上,要麼就得像施順儀那樣死心認命,可她偏偏不想認命。
用過午膳沒一個時辰,謝寧覺得又餓了。
不是饞,就是餓。
真奇怪了,午膳的時候她也像往常那樣吃的,一口沒少進肚,之後她還小睡了一會兒,所以現在完全不應該到肚子餓的時辰。
方尚宮進屋的時候,膳房剛剛把餛飩和果仁粥都送來了。
餛飩的香味兒飄了一屋子。
謝寧笑著說:“青梅,給方尚宮也盛一碗。”她真誠的推薦:“這餛飩做的特別好。”
看她吃的香,方尚宮也陪著吃了一碗。餛飩確實美味,薄薄的裹皮兒浮在湯裡像是半透明的雲朵,聽說南邊也管餛飩叫雲吞,多半就是從這上頭來的。餛飩餡兒鮮美之極,方尚宮本來肚子不餓,可是餛飩鮮香熱燙,不知不覺就把一碗餛飩全吃了,連湯也都喝完了。
謝寧用的碗是小碗,也就比茶碗大一點。吃完了餛飩她還又盛了半碗果仁粥。
方尚宮笑吟吟的坐在一旁看她吃。
有時候謝寧真覺得方尚宮像一位自家的長輩,兩人之間並非簡單的主從關系。在宮裡待了三年,見識夠了人情冷暖,身旁的人是真心還是假意,她憑本能就能分辨。
方尚宮現在看著她的神情,就像在舅舅家照料她三四年的那位周媽媽一樣。周媽媽自己只有兩個兒子沒有女兒,母親病重去世之後,舅母就把周媽媽指派給她。周媽媽人是嘮叨了一點,但是非常細心,對她的衣食住行打點的十分周到自不必說,還考慮著她父親早亡母親新喪,心裡必定難受,時常想法子開解她。
謝寧並不是小心眼的人,只不過在舅舅家過年的時候,一屋子林家人拜祖宗,獨她一個姓謝的被排斥在外,那時候她就明白過來,她畢竟還算是個外人。
後來伯父說祖母生病接她回老家去。再大大不過一個孝字,祖母和謝家其他人多年來對她不聞不問不會有人指責他們,可是謝寧倘若被指不孝,那這輩子就算徹底毀了。舅母雖然不放心,還是差人將她送回謝家老家。
當時謝寧和大舅母都覺得她們不會分別太久,謝寧回去侍疾,頂多三五個月就能回去了。
沒想到那一別,直至今日她們都未曾再相見。未來……也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再見著舅舅舅母了。
“想家了?”
謝寧回過神來,點頭說:“想起舅舅家的人。”
方尚宮心細如發,有好些時候都能猜得中謝寧未曾訴諸於口的想法,一開始謝寧還會為了她的敏銳而吃驚,現在則已經見怪不怪了。
方尚宮知道她是在舅舅家長大的,舅母對她來說就如同另一個母親一樣。
“會有機會見面的。”方尚宮輕聲安慰她,這並不是泛泛的說空話,方尚宮解釋給她聽:“等這個孩子生下來之後,就有見到家人的機會了。到時候謝美人的品階至少也會再晉一級,也得預備遷宮的事了。到時候就可以宣家裡人進宮探望。宮外頭想進宮的話提前一天遞牌子等消息,宮裡頭想傳話出去就隨意的多了。”
謝寧苦笑:“我也聽說過。可是想這樣見面,起碼家裡人得在京城才行。林家的老家在嶼州,舅舅現在還在渭西任上,舅母既要幫著舅舅打理應酬往來,還得操持家務打點一大家子人的生活,也著實脫不開身。”
如果讓舅母長途奔波就為了來京城和自己見一面,謝寧都覺得自己太過分了些。
畢竟舅母也不是年輕人了,長途跋涉的艱辛勞苦對她這個年紀的人來說可不是容易的事。
謝寧當初一路上京的時候就結結實實的體會了一次。在路上的顛簸輾轉,每天下了車連吃東西的力氣都沒了。要是遇著大風、雨雪的天氣那就更別提了。他們在路途中就曾經遇到過一次大雨,人和車淋的透濕不說,大雨之後道路泥濘難行,又在驛站困了兩天才能繼續上路。
謝寧心中掠過一個近乎痴人說夢似的念頭。
要是舅舅能升遷,回京中為官就好了。
就算不能時常見面,可是知道舅舅一家就在宮牆外頭不遠的某棟宅子裡生活,那她心裡就會變的踏實許多。不像現在一樣,就像一只斷了線的風箏,飄飄蕩蕩無處落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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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st6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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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27 02:27 PM
六十一 魚兒
連著下了兩場雪,炭用的奇快,雪掃的再勤也擋不住老天非得要降下雨雪來。都說瑞雪兆豐年,可是窮苦人家無米無柴,遇著這樣的雪天卻是沒了活路。
可宮裡頭還是歌舞升平的,飯照吃,雪照賞。後宮美人中不乏才思敏捷心竅玲瓏之人,比如曹順容就做了一首五言絕句,題名是《春雪》,梁美人素有才名,也做了一首《望雲閣詠雪》,還聽說教坊司排出一支新的歌舞,名喚《踏雪尋梅》。
但是謝寧心裡並不輕松,也全然沒有那種風花雪月的心思。方尚宮看得出她有心事,卻不知道她在為什麼事煩憂。
她來到縈香閣也有數月了,從來沒見謝美人為什麼事煩憂過。一開始方尚宮也想過,謝美人論相貌才情都不算是最拔尖的,為什麼皇上對她卻顯然更多眷顧?但是相處一段時日方尚宮也漸漸明白,人與人相處,一開始的時候或許是因為看重外在的東西,被相貌、被才情吸引。但是天長日久,那些外在的美好終究會褪色的,久居芝蘭之室而不聞其香就是這個道理了。
所以皇上對謝美人格外不同,還是因為她的性情品格。聲色之技不過一時耳目之娛,可是若不能知心交心相敬互重,那不過是浮花浪蕊,不可能長久的。
方尚宮問謝寧,為什麼旁人煮酒賞雪作詩作畫如此興致勃勃,她這幾日卻都有些悶悶不樂。方尚宮甚至半開玩笑的問:“難道是因為皇上這幾日都沒來後宮的關系?”
謝寧搖頭:“就是這兩年沒見這麼大的雪,所以想起以前的事情。”既然說了個開頭,謝寧也沒再藏著瞞著:“那年冬天我跟小舅舅出門,事情辦完趕著回鄉過年的時候,路上遇著大雪,在一個小鎮上停了好幾天。鎮上那幾天裡凍死了好幾個人。我們住在小舅舅的好友家中,離的不遠住著一個寡婦帶著兩個兒女,日子過的很艱難,那家的嬸嬸讓人送了些米和炭過去,結果沒想到……母子三人摟在一起,已經都凍死了。”
方尚宮心中惻然:“真是可憐。”
“所以後來一下大雪就難免想起那時候的事情來,也就高興不起來了。”
方尚宮可不想讓她只想著這些事,笑著把話題岔開了:“上次說的事,我今天把圖找來了。”
方尚宮找來的是一張泛黃的舊圖,裝在一只長的樟木匣裡,拿出來的時候小心翼翼,圖被緩緩展開時,泛黃發脆的紙頁發出簌簌的脆響,讓人一點力都不敢使,怕一用力把紙給捏碎了。
這是一張宮院的堪輿圖,繪的是宮苑以西的部分,正中從前往後分別是福寧宮、坤寧宮和延寧宮,這三個想也不用想了。以她的身份,再熬十年說不定可以,現在就算行遷進去也只能住偏殿後殿。
旁邊則是延福宮,壽康宮,永安宮。
所謂東西六宮,這就是西六宮 。
其實這圖紙看不看都一樣,除了位置不一樣,其他殿閣規制院落大小全是一樣的。
看著這張平面輿圖,方方正正的一座座宮殿整齊板正,像是以前見過的鴿籠。每只籠子裡住著不同的鴿子,但說起來其實都是鴿子,沒有更多的不同。
方尚宮比謝寧要內行的多了,手指先點在永安宮上頭:“永安宮在十年前修繕過一次,後來一直沒有人住進去。如果真要遷宮,不用怎麼修整就能住了,離御園近。”
謝寧認真的考慮起來。
遷宮是件大事,皇上已經跟她提過兩次了。孩子生下來,不管是男是女,她都不會再住在後苑這邊了,這也是宮裡一條不成文的舊例。
謝寧一直不太想挪地方,總覺得這一步邁出去了,就只能一路向前,沒有回頭的余地了。
仔細想想其實這與遷宮沒有多大關系,無論是不是遷宮,她的生活都已經與過去不同了。
延福宮也是空的並沒有人住,但方尚宮覺得那裡已經空置多年,要想住進去的話非得好好整修一番不可,先不說耗費銀錢頗巨,修房子是個大事,怎麼也得數月功夫。
方尚宮和謝寧商量過,都覺得永安宮不錯。
雖然成功的把話題岔開,方尚宮發現謝美人這幾天還是不怎麼開懷,並不像過去那樣總是淺笑溫和的神情,連用膳也比往日少。
還有就是穿衣打扮上頭,新送來的衣裳鞋襪她動都沒動,又不用出門,新送來的手爐還有一匣沉香墨擺在那裡都要落灰了,也不見她碰。
方尚宮覺得這樣不成,謝美人心情不好,連帶著孩子也會跟著不好。
但願這雪快些消融,也快過年了,到時候謝美人肯定沒有閑暇功夫再想這些事。
青荷小心的把炭夾起吹了吹上面的灰,身後青梅把新的那個手爐拿了出來,就是那個別致有趣的南瓜手爐。
青荷看著她,一臉的恨鐵不成鋼:“誰叫你拿新的?快換過來。”
青梅小聲嘀咕:“送來的時候主子不是親手挑中的嗎?這天兒這樣冷,現在不用等什麼時候用?”
“別耍嘴皮子了,主子這些天不想用這新的。”
青梅看了看青荷的臉色,把“為什麼不想用”這句話又咽回去了。
主子想用哪個又輪不到她管,多嘴的話青荷姐又要訓她。
來了那麼多新人,青梅可是時刻都緊著弦兒呢,生怕自己犯個什麼錯被青荷嫌棄了。現在可以替換她的人多的是,她又不機靈,手也不巧,又不會說話不會來事兒,新來的人裡頭有好幾個比她強的。
她可不想被人給頂下去!
謝寧在擺弄一只琉璃缸,這是上回皇上吩咐人送來給她解悶的。裡面盛著水,裝著兩條魚。
這不是活魚,而是用玉石雕的一對金魚。可若不仔細看絕看不出來。魚兒活靈活現,連眼珠都顯得充滿了生氣。更稀罕的是,玉石明明比水重,雕成了魚也應該沉到底。可這魚卻是浮著的,隔著琉璃缸和缸中的水,看起來魚兒在水中悠然自得,與真魚無異。
起先皇上是想送活魚的,後來不知道為什麼改了主意卻送了一對玉雕的魚。
謝寧真的喜歡這魚,她甚至能隱約猜到皇上不送活魚的理由。
怕養不好,怕魚有個好歹,那樣她可能會難過。
而且她懷著孩子,又將將要過年了,怕魚真沒了兆頭不好。魚兒在水裡游動,水底有一粒粒的圓潤剔透的文石,還有水草飄蕩著。
年年有魚呀。
她有時候趴在那兒望著案頭的那魚缸,能痴痴的看上半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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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st6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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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27 02:27 PM
六十二 新人
新年之前宮裡頭大事小事不斷。但與後宮有干系的沒有幾件。
但後苑卻十分熱鬧,掖庭宮裡頭拘著學規矩的那十位新進美人都被賞了封號,遷出掖庭安置了住處。
原來是十一人,不過一個已經因意外身亡,剩下的倒是正好湊了個十全十美。這十人中四個封了才人,三個寶林三個采女。十個人都要安置住處,這一下可有得熱鬧看,有的人倒是願意與新人合著住,指望著對方鮮嫩貌美,說不定還能帶契自己一把。有的人卻不怎麼樂意自己的地盤上來一撥子陌生人。
縈香閣在這場熱鬧之中隔岸觀火,巍然不動。雖然說縈香閣地方是最寬敞的,只住了謝寧這麼一個主子。可是謝寧現在有孕,周稟辰把她捧在手心裡還來不及,怎麼可能這會兒往縈香閣裡塞人給她添堵?
這說安置不是說一個姑娘拎著個小包袱就遷進去了。這得先收拾打掃屋子吧?好些房子都是幾年沒住人的,連屋裡幔地的磚都不平整了,更不要說添漆、糊窗戶、掃梁扎頂棚這些細節了。再說一個主子得配若干奴婢,哪怕是品階最低的采女也有倆宮女倆小太監伺候,這麼多人都得安置。
人一多,事就多。不是沒人想走潘尚宮、周稟辰的門路,打著近水樓台先得月的主意,想住進縈香閣來。
誰不知道皇上隔三岔五的就來縈香閣?整個後苑大小主子加起來幾十位,唯獨謝美人一個有這個榮寵。
這不服不行!
但是別人還真沒什麼酸話可說。謝美人可是懷著龍種的,皇上重視子嗣,多過來探望安撫有什麼不妥?
周稟辰絕不敢在這時候讓謝美人出半點岔子,要不然就算皇上不降罪,白洪齊也絕不會放過這個把他踩死的機會。
劉才人和孫采女住的寶明軒被安排進了一位趙才人,梁美人的望雲閣也添了一個周寶林,還有白美人那兒,一口氣安置了兩個。
寶明軒本來地方就不寬敞,就一進院子,連正房帶廂房一共七八間屋子,劉才人和孫采女兩人住著還算勉強夠,就這樣兩人還是額頭碰檐角,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這再多了一個趙才人,真是連轉身的空隙都沒有了。說句粗俗的話,在屋裡打個嗝放個屁都得壓著聲兒,不然另外兩位都能聽的清清楚楚的。
劉才人和孫采女都沒有說什麼反對的話。她倆無寵,從進宮到現在一次都沒有被召幸過,哪裡有那個底氣跟周稟辰周公公對著干?雖然說住的房子是更擠了,但是趙才人畢竟是新進的,說不定她得了幸,還能反過來讓劉、孫二人跟著沾光。
望雲閣地方可算是夠寬敞了,地勢高,靠東,出了後門就是清露池,可以說是風水絕佳,景致秀美。可周寶林反而是不大樂意去的。
誰不知道梁美人失寵已久啊,望雲閣早就可以改個名兒叫忘人閣了,早被皇上忘了。這要是一住進去,只怕就會被梁美人帶累,從此別想指望皇上能夠想得起她來。
可是周寶林生的不是頂好的,家世也沒有過人之處,掏不出銀子來走周稟辰的門路,為人又不善言辭,想在潘尚宮那裡討好求情都說不到點子上。
望雲閣人人都不想來,可是總得有一個人來,周寶林委委屈屈不情不願的收拾東西搬了進來。
梁美人待她倒是挺和氣的,並沒有拿著架子給她下馬威。房舍一早收拾好了,她一個就住了兩間寬寬綽綽的廂房,裡頭的陳設布置也遠超過她一開始的期望。
周寶林給梁美人見過禮,有些忐忑的在望雲閣住了下來。
可讓她沒想到的是,梁美人待她還真是不錯。遷居的頭一天晚上,梁美人就打發人來跟她說,讓她早些歇息,明兒帶她出去轉轉認一認門。
梁美人就算失寵了,品階也高她太多,周寶林只能應命。
她沒想到梁美人帶她來了縈香閣。
周寶林一顆心怦怦直跳。
謝美人現在有多得寵,連周寶林這麼個性子有些木訥閉塞的人都曉得。整個後苑,不不,整個後宮裡頭她現在都是頭一份。聽說太醫都斷出來,謝美人八成懷的是男胎。這要真是生個皇子,那謝美人的地位更是水漲船高。皇上現在膝僅有一位皇子,還是個病秧子。謝美人這要是生個皇子出來,那將來的前程……說不定是貴不可言吶。
這些閑話連周寶林都聽說了,方尚宮當然也聽說了,只是她約束著縈香閣上上下下,都不許在謝美人面前提起這些話。
這種捧殺手段粗淺之極,但是一時間還真拿它沒辦法。
這種話無論誰聽到,都會對謝寧產生敵視和嫉恨。倘若皇上也聽聞了,哪怕再喜歡謝美人,心裡也會有個疙瘩,什麼叫貴不可言?這孩子都沒生出來就惦記著最不該惦記的東西了。
更何況,誰真能擔保謝美人一定能生個皇子?到時候若是生了位公主,皇上失望不說,其他人也會借勢一起來踩她,牆倒眾人推,宮裡最不缺那些喜歡落井下石的人。
方尚宮琢磨著今天抽空去同周稟辰商量一二,盡量的管束遏制一下。
小宮女過來稟報,說是梁美人和周寶林來了。
周寶林邁進縈香閣大門的時候,連呼吸都屏住了。
這可是皇上常來的地方,裡面住的可是懷著龍種的謝美人啊。
她望著走在前面的梁美人的背影,心裡頭滿是感激。
梁美人是失寵不錯,但是她要是不領著,周寶林還真沒那麼容易邁進縈香閣的門。
周寶林這會兒也沒想著能借著謝美人分寵,她沒那麼傻,做白日夢也沒那麼個做法。
能結個善緣當然好,將來要是遇著什麼難事兒,沒准就能求著人家伸手拉扯一把。就算不成,見一見謝美人也算是長了見識,沒准還能沾一沾人家的喜氣和運道呢。
這麼一想,周寶林覺得自己住進了望雲閣也不是什麼走霉運的事了。這就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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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st6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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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27 02:28 PM
六十三 動靜
周寶林裹緊了身上的鬥篷。這是一件松緞繡茶花面的銀鼠鬥篷,是梁美人贈她的新衣。周寶林沒有幾件新衣,入冬的時候她們還在掖庭宮,一人只做了兩身衣裳,縱然穿的再愛惜,仍然無法讓它看起來和新衣一模一樣。更何況那本來也不是什麼名貴的料子,平時在屋裡穿穿也就罷了,要隨梁美人出門,著實有些不夠體面。
所以梁美人十分慷慨的把這件自己沒穿過的鬥篷贈給了他。周寶林十分不安,極力推辭。梁美人只說:“就當我送你的喬遷賀禮了,咱們以後相處的日子長著呢,就別跟我客套了。”
周寶林曾經見過謝美人,但那時只是遠遠看了一眼。這麼近的見著還是頭一次。謝美人生的很美。
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讓周寶林想起一件事。那時候她還小,跟母親去親戚家,老太太的屋裡掛著一軸觀音像,青煙冉冉,觀音的面龐顯的那麼美,那麼安詳。
宮裡頭美人不少,環肥燕瘦都有,但是謝美人看著就讓人覺得很舒服。周寶林她們這一回進宮的人裡頭,眉眼生的最好的是已經死了的楊姑娘,可惜了。采選入宮的時候,周寶林聽其他人私下議論,說她們這批人裡頭要是能出一個得寵的,那肯定非楊姑娘莫屬了。
結果呢?得寵?連皇上的面都沒見著她就香消玉殞了。
可其他人也不差,唐才人、趙才人,那都是有真材實料的美女,周寶林有自知之明,她可比不了人家。
可是唐才人有些刻薄,趙才人細眉削肩,不大氣。還有一位於寶林,她生的美,但是那眉梢眼角總帶著一股凌厲,讓人看著生怕被她割傷似的。
謝美人這份從容平和,周寶林是頭一次見。
要換成是她是男人,多半也更喜歡謝美人吧?
梁美人笑著同謝美人招呼:“我是不請自來,謝妹妹別怪我做了惡客。這是周寶林,昨天才遷到望雲閣去的,我帶她來認一認門。”
謝寧笑著點頭,同周寶林說:“快別多禮了,坐下說話吧,我這裡不大有客人來,不知道這茶點你用不用得慣。”
周寶林急忙說:“您太客氣了,我從來沒嘗過這麼好的茶。”
外頭又下起雪來,雪片在庭前打著旋兒落下。
又來了客人,劉才人孫采女陪著趙才人來了。她們才坐下,白美人帶著唐才人和於寶林也來了。
謝寧笑著說:“今天縈香閣可熱鬧了,像過年似的。”
客人們簇擁著主人,有如眾星捧月。縈香閣裡從來沒來過這麼多的客人,青梅和青荷兩個可招呼不過來,陶鳳她們也都進來幫忙。上茶上點心,替梁美人他們的手爐重新加炭。雖然人來的多,可是並沒有出什麼大的紕漏。等客人都送走了,收拾茶盅碗碟和幾案桌凳又折騰了半天。
謝寧躲進西側間裡,青荷她們把門窗打開縫隙散去屋裡有些污濁駁雜的氣息。
方尚宮在一旁的圓凳上坐下:“以後這樣的擾攘只會多不會少。”
謝寧點了點頭:“我知道。”她揉了一下眉心:“就是覺得累。”
被那麼多人用意味不明的目光打量,她們在心裡比較、評判,描摹她的一切。
方尚宮明白她的意思。以後事有這樣的事情,方尚宮也可以出面擋駕,只是在宮裡頭不可能將所有人都拒之門外。
青荷端了點心進來,謝寧拈了一塊遞與方尚宮,外間人來人往還忙個沒停,更顯的在窗下這一小塊地方的片刻偷閑難得。
熏籠的熱意烘得謝寧昏昏欲睡,落雪天屋裡又顯得比平時更幽暗,早早就掌燈了。謝寧覺得耳朵有點癢,她抬手拂了一下,那一點睡意也被驅散了。
皇上坐在她身旁,拿著一枝筆,剛才搔她耳朵的肯定是就是他。
“怎麼打起瞌睡來了?晚上沒有睡好?”
謝寧捂著有點發燙的耳朵和面頰:“總待在屋裡就容易沒精神。”
門窗緊閉著,屋裡暖烘烘的,既不透氣,也看不見外頭的光亮。
也許是有身孕的關系,她覺得比往年這個時候要憋悶的多。可是往年此時還容易打發,她還和青荷一起在院子裡玩過雪。
腹側傳來了一下震動。
謝寧看了皇上一眼,又低下頭。
又一下震動傳來。
“怎麼了?”
謝寧抬起頭,聲音低的像夢囈:“他,動了。”
皇上過了一刻才明白過來她的意思。
謝寧看見在他眼中閃爍的光亮。
“真的?”
他試探著將手輕輕貼過來。
接下來的那一下胎動格外清晰,就像裡面那個他們期盼的孩子正揮著拳頭擊打著他的掌心,向他告知自己的到來。
皇上像是被這一下打懵了一樣,怔在那兒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謝寧說不出來心中有多麼喜悅。
她拭了一下眼角。
讓她意外的很,皇上的眼眶也紅了。
兩人就這麼靜靜的注視著彼此。
謝寧想起過去那些日子,皇上也曾經這樣注視著著她。他的目光中帶著希冀,憂慮和溫存。
“他可真有勁兒。”他的聲音那樣快活:“多半是個不聽話的小子。”
謝寧想,也許是個比較淘氣的姑娘呢。
皇上輕輕撫摩她的頭發,面頰,輕聲問:“你不高興?”
“臣妾有點害怕。”
皇上把她攬過來圈在懷裡,她的臉頰貼著他的衣襟,袍服的綢緞光滑微涼。
“別怕,什麼都別怕,有朕在。”皇上輕聲說:“朕會護著你,護著孩子。不論是男是女都好,只要你平安的生下他就好。”
謝寧含糊的應了一聲。
皇上又把折子帶來了,可是他全然顧不上正事。他陪著她一起玩賞那對玉石的金魚,一起品嘗膳房送來的玫瑰羹。羹的顏色沾在她的嘴唇上,像是擦了一層玫瑰色的胭脂,有一種看來不經意的冶艷。
皇上用拇指輕輕蹭去了她唇上那一抹嫣然的玫紅,然後低頭吮去了自手指上沾的甜意。
謝寧臉紅心跳的低下頭,覺得口中還沒咽盡的甜羹黏的都要把喉嚨糊住了,讓人難以下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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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st6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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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27 02:29 PM
六十四 永安
“這對金魚你喜歡嗎?今天有人送了一對玉獅子來,觸手生溫,最適宜這種天氣把玩,回頭讓人給你送來。”
謝寧躺在他的臂彎裡微微搖頭:“不用了。我這屋裡都擺滿了,箱子櫃子裡也都塞的滿滿的,衣裳也穿不過來,這些擺設玩器更是沒處堆沒處放。”
皇上笑著說:“縈香閣地方太小,等你遷了地方住,地方大了說不得這麼些還不夠擺的。到時候朕幫著你一塊兒布置,一准兒幫你把殿閣收拾的合心合意,不會比縈香閣差哪裡去。”
他知道謝寧是個重情念舊的人,一塊舊硯台用慣了還舍不得換掉,愛穿舊衣,說比新衣合體舒坦。就連上回送來的新水晶鎮紙她也沒用,還用著原來那一塊。
對這些小物件尚且如此,更何況是住了三年的屋子?
不過搬是一定要搬了。每回到縈香閣來這路途都夠遠的,幾乎要穿過大半個後宮了。
等孩子生下來就遷宮,一定要挑一處離長寧殿近一些的處所安置她和孩子,總不能老是把時間都白白耗在來回路上。
如果說最近的,那應該是福寧宮了。
皇上心裡記掛著這事,第二天就讓人把西六宮的堪輿圖取來過目。白洪齊叫了徒弟做幫手,兩人把木匣子搬進屋裡來。圖太大,放在桌案上鋪展不開,所以就鋪在了地上。福寧宮確實是最近的一座,但是皇上隨即想到了一件不太痛快的事。
這地方不太吉利。
延寧宮裡住的是淑妃,坤寧宮也不成。
皇上只能先放棄原先的打算,再看另外的幾座宮室。
永安宮遠了些,壽康宮名字倒是合心意,但要論距離更短的,那就是延福宮。
皇上從來沒有這麼舉棋不定過,白洪齊在一旁抻著圖紙的邊角,賠笑說:“皇上這是想給謝美人遷宮安置處所?”
皇上看了他一眼:“怎麼你有話說?”
白洪齊笑的很討喜:“奴才哪兒有什麼主意。不過奴才想著,既然是要給謝美人住的地方,那可得謝美人自己喜歡才行,最好就是讓她自自己來挑,那回頭住的一定合意。”
皇上抬起頭來想了一想,點頭說:“你這主意也對。”
但皇上並不打算讓謝寧自己挑選。
對她的品性皇上也算了解,若讓她自己選的話,延福宮需要花大量人力和財力修繕,她肯定不會挑這裡,勞民傷財的事她不會肯。壽康宮和永安宮讓她挑的話,她一定會挑永安宮。
因為永安宮位置靠後,不搶風頭不打眼。她到時候還要照料孩子,肯定更想住在安靜些的地方。
皇上的手在圖上點了兩下:“就永安宮吧。”
雖然說是遠了一點,但總比縈香閣要近得多。白洪齊說的確實也有道理,是給她住的地方,自然要讓她住的舒坦踏實。再好的地方,她住的不安心,那也沒有什麼用。
雪一停天就更冷了,這種天氣裡頭沒人願意在屋外頭待著,可是活計總是得有人做,天不亮幾個小太監就跺著腳拖著掃帚推開門出來,兩人分作一班,一左一右揮著掃帚掃雪,從夾道這頭往那一頭緩慢的移動著。
胡榮往手上呵口氣,兩只耳朵都凍的快沒有知覺了。
他現在不用像小太監一樣干那些粗活了,穿的也比他們要強多了。外頭看著袍子差不多,但裡頭可是別有乾坤。青荷替他把一件舊皮襖改小了,去了袖子變成了一件坎肩,穿在袍子裡面倒是正好合身,還很暖和。
他拿了半截蠟點上,挑起燈籠出了門去膳房傳早膳。這活計他現在已經干的很熟了。
謝美人榮寵正盛,胡榮的地位也跟著水漲船高。以前他來膳房總得客客氣氣同人打交道,現在換成旁人對他客氣巴結了。
黃公公擱在以前哪是他巴結得上的?可現在黃公公趕著他叫兄弟,總是三五不時的分潤他些好處。膳房可是有油水的地方,但是在這裡當差總不如主子身邊的人有體面。
好處胡榮可不敢亂收,青荷可是夠精明的,更不用說還有一個人老成精的方尚宮盯著。
他現在也不缺吃穿,銀子是好東西,可胡榮分得清楚孰輕孰重,才不會干這種丟了西瓜撿芝麻的蠢事。
等他從膳房回來,天也漸漸亮了,整座縈香閣都已經從沉睡中醒來,人人各司其職,忙忙碌碌。
胡榮問迎面走過來的那兩個小宮女:“你們青荷姐姐呢?”
前頭那個答:“這會兒青荷姐姐肯定在服侍主子梳洗呢。”
胡榮笑呵呵的從袖子裡摸出兩塊荷葉裹的糖糕給她們:“快,趁著還沒涼透吃吧,別讓人看見。”
那兩個小宮女笑著接了糕走了,胡榮轉身去茶房等人。青荷等下肯定會來倒水沏茶,胡榮只要待在這兒肯定能等著她。
茶房裡支著爐子,可比外頭暖和多了。胡榮拉過板凳來坐下,把手伸到爐子邊上暖手。要不是怕青荷等下隨時會進來,他真想把靴子脫了,把腳也湊上去烤一烤。
他找了個茶碗,拎起壺給自己倒了半碗熱水喝。櫥子裡頭肯定還有蜜餞之類的點心零嘴。胡榮翻了翻,找出一小包柿餅來,擦了擦上面沾的一層白霜,掰開來咬了一口。
等他把一個柿餅吃完,青荷正好掀起簾子進來。一眼瞅見有個人貓在爐子邊兒倒還把她嚇了一跳。等看清楚是胡榮貓在那兒,青荷才松了口氣:“你倒跑這兒躲懶來了?看爐子的人呢?”
“我在這兒還用得著別人看爐子?”胡榮拿了個干淨的茶碗給她也倒了半碗水:“你也喝口水歇一歇吧。”
青荷還真渴了,忙了這麼半晌還沒顧上喝水呢。她把水喝完了,抹了下嘴角才問:“你有事?”
胡榮壓低聲音說:“我聽說一件事。”
“什麼事?”
胡榮沒直接回答,起身到門口看了看動靜才又回來。
青荷本來不在意,被他這麼遮遮掩掩也好奇起來了:“究竟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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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27 02:30 PM
六十五 道士
“我聽人說,京裡有個道人,很有名氣,不但能斷出婦人腹中胎兒是男是女,還有可以將女胎改換成男胎的靈符。”
青荷吃了一驚:“你聽誰說的?”
“聽馬監的兩個人說的,據說真的很靈驗。”
青荷也有點緊張,把凳子拉的近些坐下,兩人的頭都快湊到一起了:“這可是犯忌諱的事。”青荷問他:“你可沒跟著說什麼不該說的吧?”
“哪能呢,我就從跟前過,撣灰的時候聽了兩句。”
兩人互相瞅了一眼,青荷覺得心怦怦直跳,胡榮也是一樣。
現在主子得了榮寵,他們這些人跟著風光,第一次過上這樣的好日子,平時吃的穿的用的自不必說,走到哪裡旁人都圍著捧著,這種體面才更叫人食髓知味。
現在的日子越好,就越害怕會打回原形。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要是哪天主子失寵了呢?就像梁美人那樣,那他們這些人可怎麼辦?
皇上盼著添個皇子,胡榮和青荷這些人更是天天在肚裡求神佛保佑一定要讓主子生個皇子出來。
可這生男生女的事兒誰說得准?李署令都不敢十拿九穩的說這一准能生出皇子來。
要是生個公主,怎麼辦?
皇上已經有兩位公主了,玉瑤公主的母妃是淑妃,皇上還算看重。另一位公主的生母之前只是寶林,生了公主之後晉位成了昭媛,可是皇上並不看重這母女二人。
可見想要保住榮寵不失,一定得生出皇子來。母憑子貴,主子在宮裡這地位才能穩固。
不是說青荷和胡榮都是那種貪心不足得隴望蜀的人,但是人往高處走,誰願意別人把自己踩下去?人都這樣,要是一直窮著也就算了,可過過好日子再捱窮,就會覺得這日子難過了。
青荷沉默了一會兒說:“就算靈驗也白搭,主子又不能去,咱們也出不去。”
“聽說不用自己去也行,把夫妻兩個的生辰八字報了就能算出來,符也能這麼請來。”
“這樣也行?”
“當然行啊。”胡榮覺得這沒什麼不對的:“去廟裡的人不有好多都是替家裡人求簽、上香的嗎?香油錢也能代捐,這請個符有什麼不能請的?”
青荷還是覺得不妥。
她不能久待,早上淨是事兒,膳房把早膳也送來了,她還得進屋伺候去。
“這事兒你對誰也別說,當心讓旁人知道了出什麼岔子。”
胡榮連聲應著,他才不會對誰亂說。萬一讓誰聽見了起了壞心,那豈不弄巧成拙了?
青荷一早上都有些心神不定的,不但謝寧看出來了,方尚宮也看出來了。
午膳前方尚宮就從她嘴裡把話掏出來了,青荷那點兒道行放在方尚宮面前實在不夠看。
看著方尚宮面色平和,青荷一邊替她斟茶一邊小心的問:“您說這事兒如何?”
方尚宮反問她:“除了你和胡榮,還有旁人知道嗎?”
青荷連忙說:“我只對您說了,胡榮他的嘴也很緊,肯定不會胡說的。”
“那你把他也叫過來,咱們一起合計合計這事兒。”
青荷的心情就像被春風吹著,一下子就揚起來了。
方尚宮這人可是穩當可靠,比她和胡榮強多了。她心又細,又見多識廣的,說不定這事兒還真能行!
青荷也沒讓旁人傳話,自己匆匆出去把胡榮叫了來。
胡榮對在方尚宮面前可不敢怠慢,方尚宮的屋子收拾的特別簡單,東西少的很。說是裡外兩間屋,其實就是用屏風隔開的一間。方尚宮讓他坐,胡榮哪裡敢坐,忙擺手說:“小的站就行了。”
方尚宮也不勉強他,和和氣氣的問:“早上是你聽到有人說起道士、還有符咒的事?”
胡榮點頭應道:“是從膳房出來的時候偶然聽到的。”
方尚宮就笑了:“偶然聽到?那會兒天都沒大亮,兩個人摸著黑跑那兒去說話,正好被你聽到,也真挺巧的。”
胡榮怔住了,方尚宮又問:“那兩人多大年歲?”
“以前見過,不算熟悉,猜度著得二十上下吧。”
“這麼說年歲不大,倒是對女人懷孕產子的事情挺上心的。”
胡榮和青荷怎麼聽著這話味不對。
剛才青荷興衝衝把他找來,胡榮也以為方尚宮也覺得此事可行,才把他倆叫來商量。怎麼聽方尚宮這話裡的意思,讓人心裡這麼不踏實呢?
青荷忍不住問:“方尚宮,難道那兩人是有意把話說給胡榮聽的?”
“不管他們有意無意,我先問你們兩個,為什麼這樣的事情在宮裡是忌諱?這個你們應該不懂得吧?”
胡榮和青荷對視了一眼,胡榮小聲說:“聽說因為前朝有妖道作祟,在宮中行巫蠱之術,所以後來宮中連念道經的人都很少了。”
青荷也添補了一句:“先帝爺聽說也聽了道士獻的藥才早早的……”說了一半她就不往說了,畢竟這事兒過去沒有多少年,她可沒那麼大膽就說出來。先帝寵信道士,服了他們敬獻的丹藥之後一夜間連御數女,沒折騰幾年人就沒了。
一想起這些事兒來,胡榮和青荷也難免有些忐忑。
這可都是大大的禍事,且都與道士有關。要是他們想向道士問卦求符,消息要是傳出去,皇上會不會就此厭棄自家主子?
這麼一想兩人都是悚然而驚。
方尚宮知道他們倆都不是蠢人,只是畢竟還年輕,好些事情他們想不到,也想不透。
對於今天胡榮會“無意”中聽到旁人說起這樣的事,方尚宮一點兒都不覺得意外。
宮裡影影綽綽的那些傳言也有些日子了。無非就是說謝美人即將生下皇子母以子貴之類。可誰能擔保謝美人真的能生下皇子?
現在這個據說可以包生兒子的道士突然被提起,絕不只是個巧合而已。謝美人如果真中了算計,不說在皇上那裡八成會失寵,那些人要算計的還有她腹中的孩子。真求了什麼符咒來,誰知那效用是保胎還是傷胎?真到了那一步,才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私下裡托道士沾染符咒這事兒本來就不能擺到台面上說,因此受了算計旁人還會興災樂禍的說一句活該。
作者:
frost6975
時間:
2017-1-27 02:30 PM
六十六 新衣
就這麼忍氣吞聲裝沒事兒人?白便宜了那倆免崽子和在背後唆使他倆的正經黑手?
胡榮越想越憋氣。
要換成半年以前,旁人就算當面打臉他也得笑呵呵的受著。可最近日子過的太舒坦了,人人都是一張笑臉,人人都撿奉承話說,胡榮不知不覺的也覺得自己算是一號人物了。
可現在他才發現,自己仍舊不算一回事。
青荷沒有他那麼強烈的憤慨,她第一時間就覺得害怕。
這回是方尚宮給點出來了,不然他們一准傻乎乎的鑽了人家設好的套兒。
可是這一回沒上當,下一回呢?那些人一計不成,准保還有下一回合。誰能保證下一回他們能不能也躲得過?
這世上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防不勝防啊。
這麼一想青荷晚上睡覺都不敢閉眼了。
方尚宮倒還是泰然自若,囑咐他倆別把事兒都放在臉上,尤其是不能讓謝美人看出來。該當差還是當差,別誤了正事。
他們從方尚宮那兒出來,你看我我看你,都跟霜打了的茄子一樣。
青荷怕胡榮不聽方尚宮的話還去找事,特意又囑咐他:“你可別忍不住氣干什麼蠢事,人家能使動馬監的人來騙你,估計那什麼道士說不定也是真有其人的,這得多大後台啊?這樣的人咱們動不起,方尚宮說的沒有錯,你可別惹禍上身,回頭再連累了主子。”
胡榮連聲應著:“哪能呢,我肯定不會惹事的。”
要說他剛才還有那麼幾分不忿的意思,現在也徹底煙消火滅了。
就憑他?他現在有什麼本事和人叫板?
青荷從今起更是多加了一倍的小心,恨不得找出個人來,比著皇上用膳的排場也先替謝美人嘗膳。可謝美人要防的不是毒藥,這試毒也試不出來那些墮胎藥吧?
那就只能按著方尚宮說的多加小心了。好在主子飲食清淡,而旁人要做手腳,不管是在茶點還是膳食裡加料,多多少少總會嘗出或是聞出點不對勁來。
至於熏香,謝美人早就不用那些東西了,總算少了一重擔憂。
針工局送了幾套新衣裳來,精致華美,都是為了過年預備的。
謝寧留齊尚宮喝了碗茶,正好白洪齊才讓人送了東西來,謝寧讓青荷抓了一把金瓜子給了齊尚宮。齊尚宮喜出望外,連連稱謝。
不是沒見過金子,可這是個難得的體面。主子看重了賞賜下來的,和自己從別的門道弄來的,那可不是一回事兒。
青荷都快讓那幾身兒身裳耀的眼都睜不開了,張羅著讓青梅和陶鳳搭手,先掛起來再說。
“真好看。”陶鳳的眼都直了,這樣美的衣裳,她都認不出是什麼料子的,上面又是金線,又綴了珍珠什麼的,她碰都不敢碰一下,生怕給碰壞了,那賣了她也賠不起。
“這些也就能穿個一兩回。”青梅現在已經可以在陶鳳她們面前擺一擺大宮女的譜了:“正月裡頭要是赴宴,正經的大場面才穿這個,出了正月就不穿了。”
陶鳳不解的問:“那以後呢?明年過年的時候不穿了?”
“淨說傻話,到時候這衣裳肯定不合身了,要穿也得改過了才行。再說明年自然還做新的。”
陶鳳聽的直咋舌。
這麼富貴,這麼費精神的一件衣裳,居然只能穿一兩回,多可惜啊。太糟踐東西了。
謝寧正跟方尚宮說:“小時候特別想過年,過年有新衣裳穿。但是舅母年年都給做紅的,一連好幾回,我都穿煩了,總想換個顏色換個樣兒穿。有一回過年的時候我就跟舅母鬧,非得要穿綠的。”
方尚宮能想像得出來那情形,小姑娘都是這樣,愛翻新鮮花樣。她含笑問:“那林夫人給你做了?”
“拗不過我,就給做了。”謝寧用手比劃了一下:“碧綠碧綠的一塊料子,做了一個襖子,做完了以後我試著,總覺得也不那麼好看。等一眾小姐妹湊在一起玩兒的時候,旁人要麼是紅的,要麼是黃的,就我一個是綠的。別提多扎眼了。表姐取笑我說是甘做綠葉當陪襯去的。”
那時候做一件新襖,一雙新鞋,戴兩朵絹花,就覺得這年過的很豐盛了。平時總盼著過年,等年過了還很舍不得,總想留這年多過幾日再放它走。和表兄表姐他們偷偷去趕集,買了一大堆東西回來。記得最清楚的就是集上有個賣花的攤子,擺了滿眼的絹花絨花甚至還有紙花。花團錦簇。過年的時候,不管有錢沒錢的人家,姑娘總是要戴花的,屋裡頭也要裝飾那麼幾朵,所以賣花的小攤子前頭總是擠滿了人。女人們嘰嘰喳喳,七嘴八舌,像是一群百靈鳥兒花叢喧鬧,差點讓人以為春天已經提前到來了。
守歲的時候人,她還偷偷跟表兄一起溜出去,他們放爆竹,她們跟著湊熱鬧。荷包裡塞著糖豆子和面果子,吃的倒不如丟的多。外頭天又黑,擠著鞋踩著裙子都難免,等回去一看,個個都狼狽不堪,正好誰也不笑話誰。
後來漸漸長大,過年就沒有那麼純粹和高興了。剛才那樣漂亮的衣裳送來,也不覺得有多歡喜,上手一摸就感覺到份量不輕,到時候穿著這個肯定很吃力。
青梅剛才說的沒錯。她現在有孕,這些衣裳都是比量著她現在的身形量了裁的,等明年這個時候,她還會是這個身形嗎?肯定不會了。所以這些衣裳縱使明年還有機會穿上,也一定得改過才行。
衣裳收了起來,還有幾套頭面首飾,這些青荷親手收放不假旁人之手。實在是不小心不行,有一個釵上頭鑲的那顆珠子,看上去寶光熠熠,就像有一層銀色的霧在珠子上浮動。青荷這些日子以來也算見過些世面了,這樣的珠子還是頭一回見。
這樣的珠子肯定是貢品,而且不是年年都能有的。青荷連大氣都不敢出,也不敢讓手碰著這珠子,就怕給碰壞了。
等過年的時候主子這麼穿戴打扮上,真不知道會有多好看。
作者:
frost6975
時間:
2017-1-27 02:31 PM
六十七 夜宴
除夕之夜的大宴,謝寧頭一次把後宮裡頭數得上號的人物見了個遍。
她頭一次見到了大皇子。
這個孩子應該已經五歲了,可看上去瘦弱的只像是三歲左右的孩子,連身上那件厚厚的錦貂裘也撐不起來,像是隨時會被衣裳壓垮。
大皇子只待了一會兒,玉瑤公主和年紀更小的玉玢公主也只被乳娘帶出來露了一面。玉瑤公主和玉玢公主年紀都不大,由奶娘抱抱著進進出出倒說得過去。大皇子已經五歲多快六歲,這般年紀自己連路都走不了,看著實在讓人揪心。
大皇子生母出身寒微,聽說只是個宮女,也不知怎麼被皇上寵幸了一次,那麼一次她就懷上了。可惜她命不好,孩子生下來她就死了。大皇子身子一直不好,太醫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謝寧的位置靠後,梁美人還是老樣子,和她挨著坐,劉才人、趙才人和周寶林擠在角落裡頭。席上的菜端上來很快就涼了,幸好青荷早料到這一點,出去多跑了兩趟,提來了滾水,喝著熱水,把離她近的那盤松子拉近一些,慢慢的磕著松子仁兒吃。
梁美人在一旁勸她:“你小心把指甲弄劈了,我那一回就叫松子殼劃破了手。別看這殼兒小,劃的口子還挺深呢,過了七八才勉強算好。”她把手亮出來給謝寧看,右手中指上果然還有一道愈合不久的印子。
“還是讓宮女來剝吧。”
謝寧謝過她的好意:“我自己慢慢剝,吃著香。”
其實並不是圖吃,只是找個事情做打發辰光。宴會的時間拖的很長,說話費力氣費精神,謝寧倒願意找點事情做做。費好一會兒功夫剝出一顆松子仁來,將將夠塞牙縫。
梁美人湊趣過來幫她剝。
梁美人穿著一件柳葉黃色宮裝,外頭罩著件銀鼠裡兒珠錦面兒的坎肩,一看就是為了過年特意新做的。梁美人不得寵,宮裡那些人就算不敢明目張膽的苛待她,可是但凡好的,時新的東西,輕易都到不了她手裡。眼下梁美人身上這身兒行頭,是她今年最好的一套衣裳了,也只有這會兒舍得穿出來。
從現在到過完正月十五,那麼多天呢,差不多天天都得見人,梁美人早就把去年的舊衣找出來了,讓人燙好熨平,准備過幾天新舊搭著穿。
今天一見謝寧,她就暗暗打量她的穿戴。
謝寧也確實穿了一身新衣,只是沒有把那只鑲珠釵戴出來,太招眼了。如果那樣的釵子人手一只,謝寧也肯定會戴。但眼下這釵子是宮裡頭的獨一份,她何苦給自己再多招人嫉恨呢?
梁美人說是幫著剝松子,可她愛惜指甲,剝的不得法,剝出來的松子仁兒都稀碎了,別說謝寧不會吃這個,她自己也不好意思把這個拿了給謝寧說請她吃。
青荷侍立在一旁抿著嘴忍笑。梁美人能詩會畫的,是宮裡數得著的才女,可是除開那些風花雪月的東西,其他事情上頭她可就都不成了。在青荷看,詩啊畫啊的東西不當吃不當穿的,也就是個錦上添花的點綴,女人家不比男人,還是不要那麼張揚輕狂的好。鼓搗這東西有什麼好處呢?看梁美人現在不就失寵了嗎?
梁美人示意謝寧往前頭看:“你瞧,賢妃八成病沒好透實,我看過不多時她也該離席回宮了。”
賢妃穿著一件銀紅色宮裝,淑妃穿的則是一件海棠紅色,兩種紅一般的鮮艷,淑妃身段豐腴,這海棠紅色被她穿的風情萬種。賢妃卻是久病之人,臉頰都快要凹下去了,身上更是皮包骨頭的,這麼件新衣穿在她身上簡直就像偷穿別人的衣服一樣,空蕩蕩的像是掛在身上。
謝寧的目光都不敢在她身上多做停留,不忍心細看。
“我進宮那年,賢妃氣色還比現在好一些。”梁美人低聲說:“進宮第一年的宮宴上頭,賢妃還彈了一曲呢。這幾年來病都不見起色,精神也越發不好了。”
說了幾句閑話,青荷出去又回來,在謝寧耳邊輕聲回話:“葉公公來了。”
小葉公公走到近前來問安行禮,他是皇上打發來的,專為了來看謝美人。
這讓小葉公公也不能不嘖嘖稱奇。皇上人在文德殿,心思卻分了大半留在了後宮裡惦記著謝美人。怕她冷著、餓著、累著,怕宮宴上人太多令她不適。
皇上待謝美人果然不同。小葉公公是曾經見過先例的。淑妃娘娘先不說,她是淑妃,自然與別人不同。可是玉玢公主的生母韓充容有孕時小葉公公是親眼所見,皇上對她可沒有這樣時刻掛懷,關心的無微不至。
小葉公公上前請安說話的時候,其實殿中大多人都看見他了,只是都裝沒看見,表現的若無其事。至於她們心裡究竟是個什麼滋味,那只有她們自己才知道。
等小葉公公走了,皇上又命人賞了菜過來。淑妃兩道,賢妃兩道,這都是理所應當的。除開她二位,謝寧也得了一道點心。
點心端上桌的時候還熱氣騰騰的,送點心過來的小太監解釋說:“這點心是連著蒸籠一起端來的,剛才要進殿時才將蒸籠撤了去。是皇上親口吩咐,膳房精心預備烹制的。”
盤子裡的點心並不是甜點蜜餞一類,而是一碟小包子,包子也就比龍眼大一些,一碟裡頭才不過裝了七八個。謝寧嘗了一個,是火腿雞肉餡兒的,餡香鮮美。再嘗第二個的時候卻成了鮮肉蝦仁餡。
原來這一碟居然做出了那麼多種不同花樣的的包子。謝寧一開吃就收不住了,一碟包子都進了她的肚子,還覺得意猶未盡。
文德殿中,皇上借著更衣的功夫從殿裡出來歇口氣,聽人稟報說謝美人很喜歡皇上賞的點心,把一盤子都給吃完了。白洪齊單膝跪地替皇上理好腰帶,抬頭時看見皇上臉上的笑容。
那笑容透出滿意和欣慰,聽說謝美人把點心都吃了,皇上比自己吃了還要高興、欣慰。
作者:
frost6975
時間:
2017-1-27 02:32 PM
本帖最後由 frost6975 於 2017-2-1 06:28 PM 編輯
六十八 暈厥
賢妃難看的臉色哪怕用脂粉也遮蓋不住了,淑妃坐的離她最近,看她不得不靠著椅背才能支撐自己不往旁邊倒。明明已經病骨支離還不得不硬撐著,這讓淑妃一時間也有些物傷其類,心裡對她多了幾分同情。
她和賢妃從前關系不怎麼好,但是後來慢慢緩和了許多。因為賢妃這輩子不但注定了無子,據太醫所說,賢妃的壽數也不會很長了。她對淑妃毫無威脅,淑妃自然對她沒有敵意。反倒是因為她為了家族和父兄這樣勉強自己,讓淑妃難免有些物傷其類。
“賢妃妹妹,這時候也不早了,等下散席想必人多亂哄哄的,你不如提早先走一步吧,早些回去歇息。”
賢妃硬忍著咳嗽,沒敢開口說話,只是微微點了下頭。身旁的劉尚宮連忙替她開口向淑妃道謝。
淑妃知道賢妃不開口是怕一咳嗽起來就收不住,想必今天她來赴宴之前一定先用了能鎮咳的猛藥,不開口還好,如果開口說話,還是有可能會咳出來。
劉尚宮扶著賢妃起身,守在屏風旁邊的宮女也走了過來,兩人合力幾乎是把賢妃給架出去的。
淑妃看著她的背影,難免想起多年前兩人一先一後被抬進王府的事。那時候皇上當然也還不是皇上,也沒有受封太子。賢妃自小就有弱症,十分惹人憐惜,淑妃那時候心裡對她十分忌憚。
一轉眼這麼些年過去了。
先離席的資格也不是人人都有的,等散席的時候,離開的次序自然要按品階從前往後排,與到場的時候正好反過來。這其中自然也有例外的,比如賢妃病著,還有就是現在有身孕的謝美人。
想來謝美人也會提早一步先走。
淑妃往右手邊掃了一眼人,果然看見謝美人那邊已經起身離席了,一旁宮女正給她系鬥篷。
看那旁若無人的架勢,真是得志就猖狂。也就是宮裡沒有皇後,所以現在妃嬪也好,宮人也好,規矩都亂的不像話。皇後還在的時候可不是這樣。
淑妃也預備回去了,她不在當然尚宮和乳母也會哄著玉瑤上床睡覺,但她不親眼看一看總是不放心。在玉瑤之前她懷過一次孩子,沒能保住,對玉瑤她看得很重,雖然是個女兒,可是她依舊生的很不容易。
宮女把她的鬥篷和手爐取來,淑妃正要起身,忽然聽著殿門處傳來一陣喧嘩聲。
淑妃不悅的轉頭去看,卻在聽著一句話時臉色瞬間變了。
“謝美人昏過去了!”
謝寧醒過來之前,她身旁的人個個都惴惴難安。青荷在看到謝美人暈厥的時候就驚的魂飛魄散,往前一撲,墊在了謝美人身下。她寧可自己摔斷了腿,也不能讓謝美人掉一根頭發。
等旁人喊出聲,殿門處亂了起來,青荷驚惶難安,緊緊抱住謝美人不敢讓旁人近身,這會兒亂糟糟人多手雜的,她既在擔心謝美人的身子,又怕有人會趁亂下黑手。
主子身子一向很好,怎麼會這樣突然就暈過去人事不醒?
難道是在宮宴上出了什麼問題?
青荷努力回想,從她們出了縈香閣的門開始,主子並沒吃什麼不當吃的東西,除了幾顆松子,喝了些水,就只有皇上命人賞的一道點心了。那點心肯定不會有問題,小葉公公是個很妥當的人,除了他師父白洪齊,誰的話都不會聽。
可是主子喝的水是青荷經手的,也沒有什麼不妥啊。
難道她還疏忽了什麼?到底什麼地方出了紕漏?
主子會不會有事?
一想到謝美人可能出事,青荷覺得頭頂的天都要塌了。
白洪齊很快趕來,謝美人已經先抬進了元福殿的一間宮室中,太醫院值守太醫也全過來了。
白洪齊經過青荷的時候連正眼都沒看她,這當下且顧不上她。
青荷還想把帳子放下來,白洪齊覺得她簡直就有勁兒使不對地方。都眼下這情形了,還管什麼帳子不帳子的。
皇上也大踏步進來了人,門裡門外頭的人呼啦啦跪了一地。出了這樣的事,淑妃也只能留下來主持大局。她匆匆行禮,跟皇上解釋:“太醫正在把脈,謝美人一直沒醒。”
皇上拉開鬥篷系結,白洪齊忙上前將鬥篷接過來。
太醫一跑邁著快步疾行而來,這麼冷的天還出了一身汗。現在被皇上緊緊盯著,感覺那些熱汗全都化成了冷汗,要不是咬緊了牙,只怕現在就不受控制打起顫來了。
皇上問他:“謝美人如何?”
太醫險些咬著舌頭,有些膽戰心驚的回話:“謝美人像是受了驚嚇,心中悸動,驚惕不安,敢問一句,謝美人以往可以有心悸不安之症?”
這下連同皇上在內,屋裡人目光都落在青荷身上。
青荷忙說:“沒有,主子身體一向很好,從來沒有出過今天這樣的事。”
太醫又問:“那適才謝美人昏厥之前,可有受過驚嚇?”
青荷搖頭:“沒有啊。”
確實沒有發生什麼不尋常的事情,青荷當時取了鬥篷給主子系上,遞過了手爐之後,她想叫小太監去把步輦抬過來,前後就這麼說了一兩句話,謝美人就毫無預兆的倒下了。這其間沒有旁人接近過她們,也沒有任何怪聲。
要不是皇上在這兒,青荷都恨不得掐著太醫的脖子追問謝美人和腹中胎兒有無大礙。
皇上問:“謝美人有無大礙?”
太醫背上冷汗淋淋:“從脈相上看,謝美人並無大礙,孩子也並沒受影響。”
“那她怎麼還沒有醒來?”
太醫急的想上吊,從脈相看謝美人像是突然受了驚嚇,心弦驟急之後心脈不暢,氣息微促。要換成一般人,用點藥,扎一針,都能讓人快些醒來。可是現在謝美人身子太金貴了,太醫既不敢亂用藥,也不敢跟皇上說給她針上一針能快好,只能連連以頭觸地,試探著進言:“讓謝美人多歇息一會兒,平臥著對她身子和腹中孩子都有好處,最好不要再挪動她,以免再有閃失,傷了胎氣。”
皇上走到床前俯下身看,謝寧雙目緊閉,乍看就像是睡著了一般。
他轉頭看了一眼白洪齊。
多年主僕,不必皇上發話白洪齊也全明白他的意思,默不作聲行禮退下。
等出了屋子,小葉趕上前來稟告:“師傅,已經讓人出了宮門,李署令家住的不遠,半個時辰之內一定能把人帶回來。”
白洪齊示意小葉靠近,陰惻惻的說:“今晚的事,要仔細的查。”
小葉心中一凜,連忙躬身應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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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st6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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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27 02:32 PM
六十九 斷息
皇上就待在殿中,約摸半個多時辰白洪齊進來回話。
他將手裡捧的東西放在案頭,退後兩步,恭敬的說:“謝美人今天穿的衣裳,用的脂粉頭油,喝的水吃過的東西,以及用過的杯盤碗筷都已經一一查過了,今天和謝美人挨近過的人除開服侍她的兩個宮女,還有梁美人、李昭容和劉才人三人。奴才只找著這麼一處不太妥當的東西。”
就是剛才他拿進來的那只手爐。
謝寧今天穿的衣裳白洪齊讓人查的很仔細,裡子都拆開了,由四個老尚宮一寸一寸的摸著查過來。
這個手爐險些就被漏過去,因為一開始查的是手爐裡的炭。炭還沒燒完,倒出來的時候尚且紅通通的。
還是年紀最小的小葉說了句:“這手爐嶄嶄新的,難不成今天是頭回用?”
這話讓老尚宮心裡一動。
如果謝美人貼身穿的用的東西全都是慣用的,那要做手腳只可能是她身邊的人。如果是全新的東西頭一次用,那變數很可能就出現在這上頭。
皇上還記得這只八寶蓮花形的手爐,他在縈香閣的時候見過,那時候桌上放了兩只手爐,還有一只是南瓜形。
白洪齊低聲解釋:“這手爐裡頭塗了東西,外面又刷了一層膠。這膠水洗不脫,平時也擦不掉,但是如果開始使用,熱炭放進去之後膠就會化,裡頭塗的東西受熱就會從手爐裡熏騰出來。”
“塗的是什麼?”
“老尚宮說,應該是一種叫斷息的香料,配制起來不易,常人聞了可能只會胸悶、氣短、偶然收悸,要是身子強健的人可能不會有任何影響。但有身孕的要是常聞著這種氣息,很可能腹中孩子無聲無息的就……而且這香料味道非常淡,不易察覺,事後也不容易查出來。”
老尚宮一辨出這種香料來,就只和白洪齊說了,白洪齊當時就驚出了一身冷汗來。
這種東西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而且塗在手爐裡頭,這中間得牽涉多少人?只要是曾經可能碰著這個手爐的人,統統脫不了干系。
皇上注視著那個手爐,臉龐一半被燈光映亮,一半卻完全隱在暗中,看不清楚表情。
“這麼說,謝美人就是聞了這香氣才出事的?”
白洪齊不敢妄下斷言,但皇上既然問,他揣度著回話:“以奴才的淺見,剛才李署令診過脈後所說謝美人的症狀與先前太醫所說一致,和這香的效應也正好能對得上。”
老尚宮說,這香聞一次是不會有什麼大礙,要想起作用,最少也得十天半個月的。之前這手爐送到縈香閣後,不知道為什麼謝美人人一直沒有用,要是她早就用了,說不定早就已經出事了。今晚赴宴她才把這個手爐取出來頭一次使用,結果才用一次就出了事。多半是今天宴上勞累了,殿中人又多氣味又濁雜,門窗都緊閉著,就算是一個好端端的人在裡頭憋了半天說不定都會頭暈。
這麼一想白洪齊又慶幸起來。
碰巧也罷,或者有什麼人有心安排的也罷,要緊的是謝美人肚裡的孩子沒出事,這點最要緊。
外頭李署令遣人來報,謝美人醒了。
皇上站起身來快步往外走,白洪齊急忙跟上。
到了門前頭李署令躬身回話:“皇上暫且等一等再進去,剛才謝美人醒來就吐了一回,屋裡氣味腌臜,宮人正在收拾。”
皇上抬腿步邁過了門坎。
屋裡窗子開了一線,地上已經清掃過了,因為不敢熏香,所以氣味散的慢。謝寧側臥在那裡剛剛漱過口,眼睛濕漉漉的,臉上泛著不正常的潮紅。
她剛才醒過來之後就覺得胸口煩悶,一張口就吐了出來,吐過之後總算覺得喘氣舒暢了一些,就是身上沒有力氣,頭也疼,喘一下氣頭就疼一下,喘的急頭疼的也急。
她這是怎麼了?
謝寧不太記得發生過的事了,她最後的記憶就是自己出了殿門要回去了,之後的事情就全無印像。
她急切的抬手摸索,摸著依舊圓潤鼓漲的肚子時,才算是松了口氣。
皇上就這時候走到了榻邊,不避腌臜在榻邊坐下來,輕聲問她:“身子怎麼樣?有哪兒不舒坦?”
謝寧慢慢的清醒過來,她知道自己現在不在縈香閣,知道皇上在她身邊。說不上來為什麼,謝寧本來想說她沒大礙,可是鼻子一酸,還沒說話淚先流了下來。
皇上小心翼翼的把她抱起來攬在懷裡,一手輕輕在她背上來回按撫替她順氣:“不用怕,朕在你身邊,不會再讓旁人傷著你。”
謝寧本來沒想哭,可是被皇上這麼一抱再一哄,卻莫名的覺得委屈起來,又害怕,身上又難受,竟然抽抽噎噎的真哭起來。
白洪齊探頭看看,慢慢的放輕腳步退出來。
這屋裡頭是沒他什麼事兒了,他還得去接著查問手爐的事。
這是有人成心不想讓謝美人生孩子,毒下在手爐裡可以說是既隱蔽又毒辣。要不是謝美人今天陰差陽錯的頭一回用這個手爐就出了事,等這毒真起了效,孩子沒了之後那香大概也早就燃盡了,根本就再查不出來了,可以說是神不知鬼不覺了。
能有這樣的心計和安排,肯定不可能是無名之輩能做得出來的。現在謝美人這麼一暈,可以說是完全打亂了對方的謀劃,想必那個人一定會也做出應對安排。白洪齊這邊倘若動作再慢一慢,線索人證這些東西就會被對方搶先一步湮滅清理掉,這件事就再也無跡可尋了。
青荷端了水過來,到了門前有些進退兩難。屋裡頭皇上與主子這麼親近她可不能打擾,可是剛才主子才吐了一回,李署令也說應該多喝些水,她這水究竟是送還是不送呢?
她這裡為難,謝寧已經看見她了,有些不太好意思坐直身,也不知道帕子哪裡去了,就扯袖子抹臉。
青荷見她雖然哭過,可是臉色和精神卻都比剛醒的時候顯然是好多了。可見皇上就是皇上,有真龍天子的洪福庇佑,謝美人一定可以逢凶化吉,遇難呈祥。
皇上把水端過去,謝寧就著他的手喝了大半杯水,頭疼也比剛才減輕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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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st6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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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27 02:33 PM
七十章 吃藥
青荷端著水杯出來的時候遇著李署令,他拿著一張反復斟酌過的藥方過來,要等皇上過目之後再去煎藥。
青荷有些惴惴不安的上前一步,屈膝行禮後小聲問:“李大人,我們主子她沒有大礙吧?”
李署令認得她是謝美人貼身服侍的心腹宮女,點頭說:“不用太擔心,謝美人並無大礙。”
青荷笑著道了謝,讓開路讓李署令進門。
李署令轉頭看了她一眼,心說這姑娘肯定不知道,自己在今天夜裡已經在鬼門關前打了個轉了。青荷也是與手爐有關的人,可白洪齊並沒讓人動她,剛才不過傳她過去問了幾句話。
可其他人就沒有這麼好命。白洪齊之所以對青荷網開一面,肯定不是青荷自己有面子,那是看在謝美人的份上。李署令不到三十歲就進了太醫院,現在已經是五十開外的人了,這些年間聽的不少見的也不少。宮裡的太監們自有一套刑求拷問的手法,足以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李署令進去呈上藥方,待皇上說了一個可字之後又出來,親自看著人去煎藥。
剛才皇上還多吩咐了一句,以後謝美人的請脈由隔日一次改成一日一次。
看來皇上真的很重視這個孩子。
謝寧喝了水又有些迷迷糊糊的,再醒來的時候還沒睜開眼,就先聞到了一股藥氣。
她體質一向很好,連風寒都少得。入宮這幾年請太醫的次數屈指可數,藥湯更是很久沒喝過了。
皇上把藥碗端了過來,一聞見那苦澀的藥的氣味,謝寧的眉頭就皺起來了。
皇上拿出了十萬分的耐心哄勸她:“良藥苦口,服了藥身子才能好轉。你現在是雙身子,可不能任性怕苦就不吃藥。”
謝寧小聲解釋:“不是怕苦,是一聞見這味道,就覺得惡心勁兒又犯了。”
她不怕苦,也知道李署令斟酌再三開出的藥方一定是對症下藥,她是一定要喝的。
皇上還想喂她吃藥,謝寧趕緊自己把藥碗接過來。皇上可沒伺候過人,要是真讓他使調羹來喂她吃這碗藥,那是真不可能吃得下去了。
“青荷,再端碗水來。”
青荷連忙應著,倒了一盞溫水端了過來。
謝寧屏著氣吹了吹藥湯,用嘴唇試了試熱,感覺還有點燙,仰起頭來咕咚咕咚一口氣把藥灌了下去,一放下碗,青荷麻利的把溫水遞過來,謝寧把水接過來也像灌水一樣幾口就喝了下去,青荷候在一旁接過空碗下去收拾,把皇上都看的呆住了。
他見過旁的女子吃藥,沒有一個是這樣吃法。比如賢妃,從前還在王府的時候就有個“病西施”的綽號,一年到頭的湯藥不斷。她吃藥的時候是小口小口的啜飲藥湯,眉尖微蹙,時常藥喝到一半就氣喘咳嗽起來。至於旁人也都各有講究。總而言之,沒有一個像謝寧吃藥吃的如此干脆豪邁的。皇上想了好幾句勸慰的話還沒來及說,甚至還想著要不要許她兩件好事,哄她乖乖吃藥。好比說她進宮三年多了一直悶在後苑,等正月十五上元節的時候,可以帶她去同樂園賞燈。那可是女子們一年裡頭唯一能光明正大出門的日子,同樂園原來是公主府苑,公主無子,待她去世之後就改做皇家別苑,在上元節的時候會開放園門許百姓也進園觀燈賞景。當然了,也不是人人都能進去的。
皇上登基這幾年,也只去過兩次。一次是剛登基的頭一年,為了昭示天家恩典,盛世氣像,同皇後一起去了一回。第二回是添了大皇子,心裡高興才去的。只是節還沒過完,就聽太醫院診出大皇子身體羸弱,極易年少夭折。
第三年的時候,皇後就病倒了,此後皇上再也沒去賞過燈。淑妃有孕的時候倒是求懇過他,上元想去同樂園賞燈,那時正不趕巧,最後她也沒有如願。
這些都沒來及說,謝寧這邊藥都下肚了。
皇上心中一時間是百般滋味上心頭。往回翻一翻,似乎謝寧從開始就沒恃寵生驕,向他索討過什麼。穿戴也好,賞玩之物也好,更甚者,比如位份,遷宮這種後宮女子做夢都在盤算的大事,她似乎從來也沒有放在心上過。而和她在一起的時候,似乎總是皇上在盤算這些事。琢磨著她穿一件什麼樣的宮裝會很美,想著給她遷宮,以免總是來來去去將時光白拋費在路上。
遷宮的事迫在眉睫,原本想等她生下孩子之後再辦這事,可現在的情勢,不把她放在眼皮底下看著,皇上實在難以放心。想想他還曾經誇獎過那個玲瓏別致的蓮花手爐,誰能料想其中藏著那樣惡意的算計?
謝寧努力平復胸口那種窒悶的感覺,好不容易喝下去的藥,真吐出來可前功盡棄了。多忍一會兒,覺得不那麼難受了才敢開口說話。
“這會兒什麼時辰了?皇上也該安歇了吧?”
皇上替她把頭發理了一下:“朕不困,這會兒也不用睡了,等下預備一下就該去太廟了。”
謝寧想起來了,已經過了午夜了,這會兒已經是新年的頭一天了,大年初一,皇上是要去祭祀天地祖宗,這可是大事,萬萬不能出差錯。
謝寧頓時有點發急:“那您趕緊去歇著,臣妾這裡沒什麼事兒,再說還有太醫、尚宮們在呢。”
“這會兒回去也睡不了。”皇上心知肚明,就算他現在回去也合不上眼。再一想,他在這兒謝寧也沒法兒安心歇下。
“朕到偏殿去靠一會兒養養神,你也累了,趁天沒亮睡一會兒。”
皇上替她把被子掖好,起身又囑咐兩句才轉身走。到了門邊忍不住回頭看,謝寧正眼巴巴的望著他的背影。
嘴上說著讓他走,其實心裡還是舍不得。
皇上出了殿門,偏殿裡已經鋪陳好了被褥,皇上直接就這麼靠下了,兩個太監近前伺候,替皇上把靴子脫了,頭冠取下。
“白洪齊若是回來了,讓他直接來見朕。”
皇上閉上眼,卻一點睡意都沒有。
過了約摸半個時辰白洪齊一路快走的回來了,小太監連忙迎上去:“白爺爺,皇上說讓你一回來就進去回話。”
白洪齊點了點頭,站住腳先低頭看看自己身上有無不妥,又抬起手在臉上使勁兒搓了幾下。剛才一路過來整張臉連著耳朵都要凍僵了。
讓小太監替自己再查看了一下沒有什麼紕漏,白洪齊這才邁步進殿,隔著一道雲母拼嵌山水屏風就跪下來叩頭:“回皇上,奴才有話稟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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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st6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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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27 02:34 PM
七十一 詢問
謝寧睡了一會兒,中間又醒來一回喝了幾口水。
睡覺似乎也不解乏,總覺得有一部分知覺是醒著的,能聽到有人走動,就是特別的累,怎麼也睜不開眼。
身子不舒坦,睡的又不是熟悉的地方。她在半夢半醒之間,時時伸手去摸肚子,似乎不這樣就不能確定孩子還依附在她的腹中一樣。
再一次醒過來的時候,她覺得到了天該亮起的時辰了。只是簾幕重重,她什麼也看不見。
“青荷?”
青荷守在旁邊一夜都沒有睡,因為謝美人睡得不踏實,她一刻都沒敢合眼。聽著帳子裡喚她,急忙近前來撩起帳子,輕聲說:“主子,你醒了?”
謝寧往一旁微微側轉頭,她的動作不敢太大,因為微一動彈就那覺得天旋地轉的,一陣陣暈眩。
青荷看她轉頭往窗子的方向,猜度著她在想什麼,輕聲說:“剛過了辰時,天快要亮了。”
這一夜真漫長。謝寧大多數時間其實都並不清醒。即使不在睡著時,她也會覺得胸悶、暈眩,惡心。
“皇上已經走了?”
“走了快一個時辰了,還來看了主子一回,那會兒主子正睡著,皇上看過了才走的。”
她恍惚記得有人在身邊走動,看來就是青荷所說的那時候的事了。
“您要喝水嗎?早膳想用些什麼?李署令囑咐說您醒來最好吃一點東西,清淡些的。”
她一點兒胃口也沒有,覺得腸胃裡就像塞滿了雜草似的,扎扎刺刺毫無食欲。
她心裡頭明白,不管想不想吃,多少都得吃一點東西。
“就熬點粥吧,別的都不用。”
青荷出去傳了話,端了水回來。謝寧就這麼坐在床邊簡單的洗漱一下,青荷替她把頭發梳順。她還不能起身,頭發只簡單的梳成辮子。
從進了宮謝寧不大梳辮子了,現在梳回了從前有一段時間常梳的發式,她自己摸著辮子,一時間有些恍惚。
白粥很快就端了過來,沒配平時常吃的各種小菜,粥裡更是毫無花巧,沒有任何點綴,特別干淨簡單的一碗米粥。
謝寧一小口一小口的把粥給抿完。吃藥的時候她可以拿出一氣呵成的氣勢來,吃粥可不成。粥很燙熱,吃下去之後倒是覺得胃裡頭被熨的暖暖的,舒服了不少。
“你陪我說說話。”吃過粥,謝寧示意青荷在床前坐下來。
青荷應了一聲,搬了一張圓凳過來側身坐下,只有半邊身子放在凳子上頭。
“你同我說說昨天晚上都是怎麼回事吧。”
謝寧現在記憶有些混亂,甚至哪些是夢,哪些是她經歷的真實都有點分不清楚了。
青荷點了下頭:“其實奴婢也說不清楚。昨天主子說要回去,奴婢想去找人傳話,讓人把步輦抬過來,一回頭就看見主子暈了。奴婢驚的魂飛魄散,六神無主。那會兒淑妃娘娘出來了,她一面讓人幫著我把您抬進屋裡安置下來,一面打發人去稟報皇上並去請太醫過來。白公公先來的,太醫也帶來了。沒過多久皇上也來了,奴婢心裡才安定下來,好像一下子有了主心骨了。”
“我到底是怎麼了?”謝寧看她說了半天也沒說到點子上,索性直接問她。
青荷愣了一下,她以為皇上已經跟主子說了,顯然她猜錯了。
主子是被人算計了。
雖然她們時刻提防著,樣樣東西都經過兩重、三重的檢查才給主子用,可還是沒防著旁人使出這麼一招。
方尚宮看的很嚴,連每天燒的炭都不馬虎。但她們誰也沒有想到手爐裡頭會被人做了手腳。那兩個手爐拿來她是看過的,方尚宮也看過,都沒看出問題來。給主子使用之前她還特意擦過,先用干布擦拭,又蘸了水的布巾又抹過一遍。不但擦了,還特意聞過,確信沒有什麼異味才開始用的。有的時候手爐做的毛糙,一放進了炭燒起來容易聞見漆味兒或是一股銅臭,新手爐總是難免,得等用過一陣子用熟了之後味道才會散去。這一只手爐放進炭之後並沒有聞見什麼氣味,要不是聽見小葉公公他們夜裡頭在外頭說的話,青荷想破腦袋也想不到問題會出在手爐上頭。
看青荷一時不出聲,謝寧明白她有顧慮:“你跟我還有什麼不能說的?”
青荷笑容有些勉強:“奴婢是怕驚著主子。”
“到這地步還有什麼事兒能驚著我?你就有什麼說什麼吧,究竟我是不是著了旁人的道?問題出在了什麼地方?”
青荷壓低聲音,往前欠了欠身小聲說:“是手爐。”
看到謝寧也露出驚訝的神情,青荷輕聲解釋:“奴婢聽見的時候也嚇了一大跳。李署令他們說您是福氣大,這手爐送來那麼長時間了,您一直也沒有用。昨晚是覺得宮宴這麼大場面,拿著舊手爐怕別人會說什麼閑話,這才取出來用的。李署令說您沒吸進多少煙氣,沒有大礙的,只是身體突然被這煙氣所侵,休養個兩三天才能恢復。”
聽說這手爐要是多用個幾回,主子不但保不住孩子,只怕自己的性命也要喪送。
按李署令的話說,這藥性並不霸道,按說不會頭一次聞就像主子一樣反應這麼大。可是一樣米養百樣人,世上的人千千萬萬體質都不會一樣,主子應該就是那種對這個特別敏感的體質吧。再加上昨晚上宮宴上人聲嘈雜氣味混濁,各種原因加在一起,讓主子一下子就昏厥過去。
謝寧沉默了一會兒。她聽到有人把藥下在手爐裡頭,確實十分意外,想一想也很後怕。
但是想的更多的是,手爐是什麼時候被動了手腳?
應該是在送到縈香閣之前的事。
這藥下的巧妙,必定得花很多功夫,絕非舉手之勞就能辦到的。縈香閣裡那麼多雙眼睛盯著,想把藥下到手爐裡頭想必十分困難。
當時一次送來了四只,她留下了兩只,另外兩只又讓拿回去了。那只南瓜手爐會不會也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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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st6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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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27 02:35 PM
七十二 主使
天已經亮了,太陽升了起來。陽光照在窗欞上,窗上帶著一點淡淡的潮濕的印痕,薄而剔透的拼嵌的明瓦窗被陽光映的燦然發亮。
謝寧卻覺得這天還沒有亮起來。身邊團團迷霧步步殺機,有如置身漫漫長夜。
她從沒有害人之心,可是在宮裡,不是你想獨善其身就可以的。她得寵,晉封,有子,這都扎了別人的眼,擋了別人的路。
青荷一看主子這模樣就猜她是嚇著了,恨不得給自己兩巴掌才好。誰身上出這樣的事兒能不怕?主子這等於是鬼門關門打了個轉,不怕才怪。
青荷起身離了凳子,撲通一聲就在床前跪下了,左右開弓抽起自己的耳光。謝寧嚇了一跳,回過神來急忙說:“你這是做什麼?快住手。”
青荷手快,她喊著住手,青荷已經打了有七八下了,結結實實的一點兒沒有摻假。青荷重重的叩了幾個頭:“都是奴婢粗疏大意,叫人鑽了空子,險些害了主子和小主子的性命,奴婢死罪。”
“唉,現在說這些做什麼,我又沒有怪你。這種使壞的法子真是聞所未聞,防不勝防,不是一般人能想得出來,能做得出來的。”
青荷從昨夜到現在也一直在琢磨這件事:“只不知道是誰有這樣歹毒的心腸和這樣的算計。”
是啊,誰能有這樣的心腸和這樣的算計?
聽青荷描述的這種毒藥不是一般人能知道的,即使知道,因為配料稀罕,縱有方子也配不出來。而配出來了,把這個塗到手爐裡頭,又能讓手爐正正巧巧送到縈香閣來,這絕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
青荷往前挪了挪,膝行了兩步,輕聲說:“奴婢聽說,此事似乎是陳婕妤所為。”
謝寧一驚:“你聽誰說的?”
“白公公和小葉公公昨晚連夜在查手爐這件事,奴婢是聽一個小太監說的。”
又是聽說。這種事情誰會隨隨便便的往外說?何況一個不當緊的小太監又怎麼會那麼消息靈通?
“那你覺得,會是陳婕妤嗎?”
青荷想了想才說:“奴婢也說不准。真要說起來,主子一向人緣不錯,也就是和陳婕妤有些疙瘩。從主子有身孕之後,陳婕妤也不能太出格,旁人送了禮恭賀,她也送了一份兒來。若是三五不時的碰著面,也不像以前那樣不理不睬,不管是不是熱絡,招呼和見禮總不能少,再說上兩句客套話,維持著一個表面上的和睦。
這事兒要說是她做的,青荷一面覺得她是有理由這麼做的,可心裡總有個聲音在小聲嘀咕不大對。陳婕妤和自家主子之間又沒有什麼大仇怨,不過一點小口角爭執,為這事兒她要下死手害人,總覺得說來有些牽強。如果說她是嫉妒,可嫉妒的人多了去了,豈不個個都有嫌疑?
謝寧只說了一句話:“不是她。”
不說她有沒有那個害人的心,人心隔肚皮,要從這上頭判斷這人會不會做出害人之事是太難了。
謝寧判斷的依據是,陳婕妤應該沒有這個能力。
陳婕妤比青荷入宮早,為人嬌俏伶俐,據說皇上喜歡她就是因為她“活潑直率”。但是陳婕妤家世不顯,進宮也不過四五年,得寵也就是這二年間的事。之前她位份低且不說了,就算她晉封婕妤之後,要說她能手眼通天到這一步,太不可能。
這事兒才剛剛開查,陳婕妤就被牽扯進來,應該並非偶然。
難道主使之人開始的時候就圈定了陳婕妤做替罪羊?
謝寧自己又推翻了這個猜想。皇上不是那樣容易欺瞞的人,連謝寧都能想明白的事,皇上肯定不會被這樣的煙幕蒙蔽。
等李署令再來診脈時,謝寧向他致謝。李署令已經上年紀了,不比年輕人。昨天夜裡白洪齊命人連夜出宮把他從自家府裡接進宮來,一直到現在他也沒顧上合眼,謝寧看見他就想起外公還在世的樣子來了,心裡著實不安也不忍。
李署令不是頭一回同謝美人打交道了,但是遭逢突變之後見謝美人淡定從容依舊,這份兒氣度在這年輕的宮嬪身上可不多見。況且謝美人一向待人誠懇有禮,服侍照料她並不是一件苦差事。
“謝美人無需憂慮,您底子好,孩子也沒受什麼影響。敢問一句,從早上謝美人醒來到現下,孩子動過沒有?動過幾次?”
“動過兩次了。”
感受到今天的第一下胎動時,謝寧這才放下了一大半的擔心。孩子看來是沒有受什麼影響,動靜與之前差不多。
李署令顯然聽到這個也十分高興,診脈之後說:“早上的藥不必再吃了,飲食可以多進一些,還當以清淡為主。”
謝寧比較關心另一件事,她現在待在不熟悉的地方只覺得渾身不得勁,什麼時候才能回縈香閣?
這事兒李署令就不敢妄自斷言了。雖說照她看,謝美人今天就回去也沒大礙,裹的厚實些,坐著暖轎一路抬回去,沒什麼不妥的。但這件事得皇上說了算,他說了可不算。
見李署令含糊過去,謝寧也明白了。她聽說做太醫的首條要訣就是“但求無過”,李署令是不會輕率斷言的。不然萬一謝寧回去後出了什麼問題,那責任他可擔不起。
謝寧知道他不能說,也不再追問這事。午膳還是吃粥,不過比早上多了一塊糕,還有兩樣小菜。謝寧自己還是不餓,食物到了嘴裡一點香味都感覺不到,完全沒有食欲,可她但怕孩子被餓著,哪怕味同嚼蠟也要硬著頭皮吃。
這種毒香真是厲害,而她的體質確實對此反應十分敏感。謝寧想,大概就像飲酒一樣,有人根本一點都不能沾,哪怕是家釀的甜甜的米酒,連小孩都能喝的,有人喝上一小口就滿臉通紅頭暈腦漲,更不要說那些烈性的酒漿了,簡直沾之即倒。
白洪齊查到的結果皇上並不滿意。別說皇上了,連他自己都不滿意。
陳婕妤算是怎麼回事兒?可是用刑的人一個疏忽,匠作監的那個人就咬了舌頭,現在勉強吊著命,但已經不能開口說話了。
皇上看了幾份口供,又聽白洪齊為了手下人的疏忽請罪,倒是並沒有發怒,只是把那幾張輕飄飄的紙信手撂在案頭:“宮裡真是臥虎藏龍,這種寧死不屈勁頭要是用在正途上就好了。”
皇上口氣越是輕描淡定,白洪齊心裡越是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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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st6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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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27 02:36 PM
七十三 主使二
昨天夜裡白洪齊一得知問題出在手爐上頭,立即下手,把連匠作監主事在內一共十七個人全提了來,還取來了縈香閣當時留下的兩只手爐裡的另外一只。
當時一並送來縈香閣的手爐有四只,供謝美人挑選。謝美人只留下了兩只,另兩只還讓人退了回去。那兩只回到匠作監庫中之後並沒有入庫,也沒再送到其他妃嬪美人那裡去,匠作監冊子上注了一個紅色戳記,顯示的是已經銷毀。
又不是給皇上做的龍袍,即使主子沒挑中,也犯不上給毀了。這些手爐都是匠人們一手做的,有時候甚至連銅胚都是他們自己一點一點敲打出來的。
昨天他讓小葉去拿人的時候就隱約猜到這事兒不會順利。果然小葉去了一趟回來稟告說,做這兩只手爐的那個人做完之後沒幾天就喝多了酒一頭栽進護城河裡咽氣了。這人在做完手爐之後幾天都精神恍惚,哈欠連天,天天都跟喝多了酒沒醒一樣,所以他的意外當時並沒有人疑心。
可是對照一下手爐裡塗的毒藥,這人肯定是接觸過那種毒,而且中毒比謝美人要深。沒精打采的表現並不是因為醉酒,肯定也是中毒。他的死應該也不是意外。這種季節天寒地凍,就算喝了酒,不往暖和的炕上窩上跑護城河邊上去晃蕩什麼?
這肯定是殺人滅口啊。
而其他人口中審出來的東西就更讓氣不打一處來。咬來咬去咬出個陳婕妤,苗頭直指她身邊的貼身宮女王翠兒,而王翠兒就在今晚謝美人事發之時悄沒聲息的在自己屋裡上了吊。
好一個連環套。
剩下的人嘴裡問不出什麼來了,這件事別說在皇上那裡說不過去,就算是小葉和白洪齊師徒倆對他們自個兒都覺得憋火。
皇上甚至沒提高聲音訓斥白洪齊一句無能,可白洪齊自己就覺得臉上熱辣辣的漲的難受,比挨了訓斥和耳光還叫他無地自容。
平日裡他是威風八面的長寧殿大總管,在這宮裡頭他可以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就算淑妃賢妃那樣的嬪妃對他也得客客氣氣討好籠絡。
而眼下這件事,就出在他眼皮底下。事先沒有能察覺,還可以說是事務繁雜,再加上後苑那邊是周稟辰把持,罪責不全在他。
可現在事發已經快要十二個時辰了,他卻還沒能查出個頭緒,不說沒查出來,居然還叫人牽著鼻子走,這讓白洪齊心裡除了屈辱,還升騰起了壓也壓不下去的怒火。
這背後主使不論是什麼人,也都太不把他放在眼裡了。
皇上問:“永安宮收拾的怎麼樣了?”
“正殿還有兩處要修繕,因為要動磚挪瓦,正月裡頭是不能辦了。後頭的宮室已經全都修繕布置好了,怕新整修的漆味兒石灰這些東西嗆人所以一概沒用,馬上就能住人。”
皇上點了下頭:“你去看過沒有?可別讓人再鑽了空子啊。”
白洪齊雙膝跪地叩了個頭說:“奴才這回拿腦袋擔保,真再出什麼紕漏皇上只管問奴才死罪。”
皇上點了點頭:“手爐的事繼續查。一天查不出就十天,一個月查不出就一年,什麼時候查准了查清了什麼時候算。”
白洪齊響亮的應諾。就算皇上不說,這件事他也一定要追查到底!一想到宮裡頭還有這麼一個不顯山不露水盤根錯節手黑手辣的對手,白公公簡直覺都沒法兒睡了。
皇上移駕去看謝美人,白洪齊轉過頭來問他徒弟:“陳婕妤那裡怎麼樣了?”
雖然從皇上以下,他們這些人沒一個真把陳婕妤當回事兒的,可因為陳婕妤貼身宮女卷進這件事情裡,陳婕妤所居的雲和宮已經被封了門,一概不許出入。陳婕妤可不是個好脾氣,白洪齊料想她不會逆來順受。
“陳婕妤一直吵著要見皇上。”
她吵吵也是白吵吵,後宮的女人就是這樣,一身榮寵都在皇上的一念之間,皇上喜歡你的時候你是婕妤,皇上厭棄你的時候你屁都不是。
皇上是誰想見就能見的?這會兒除了謝美人皇上大概誰也不想見。事情沒有查清,皇上看著那些面目姣好的美人們多半都像是看著一個個怪物似的,誰知道剝下那層精致的畫皮之後內裡是什麼樣兒的鬼怪?
大年初一就出了這樣糟心的事,白洪齊看著門外的雪地,心說這一年只怕都不會消停了。從現在直到謝美人的孩子平安生出來,真是一刻都別想輕松。
這樣的重負不僅沒讓白洪齊退縮畏怯,反而讓他精神抖擻。可以說,有種人天生就是一副好鬥的惡狗脾氣,讓他看家他就無精打采,可是要給他找個目標對他一聲令下,他能以猛虎下山的架式勢撲咬上去。
皇上到的時候,謝寧這邊正用晚膳。喝了兩頓粥了,這一頓可不能再喝那個。
謝寧讓膳房給做了一碗湯面。細細的面條根根筋道,因為打了雞蛋進去咬著更覺得彈牙。母雞與火腿吊的湯,油全撇了去,盛出來的面條上面碼著整齊的切成段的小青菜。
這面吃起來香而不膩,謝寧喝了口湯,趁著這湯的熱勁,脖頸後面都要冒汗了。
下午又睡了一覺之後,她覺得自己正在慢慢恢復。起碼她現在能聞到面湯的濃香,也能嘗出面條美味了。不像之前似的什麼東西到了嘴裡都味同嚼蠟。
皇上進來的時候謝寧嘴裡正含著一口面條,趕緊匆匆咽下去。皇上的手輕輕按在她肩上:“你吃你的,這種時候還管什麼禮數。”
謝寧沒起身,面前的小炕桌上還擺著面,確實不方便起來。
她抹了下唇角沾到的湯汁:“皇上怎麼這會兒過來了?可用過晚膳沒有?”
“還沒有,也不覺得餓。看你這面不錯,讓他們也給朕下碗面來就行。”
皇上就這麼坐在床邊看著謝寧吃面。她每吃下去一口皇上都覺得心裡更踏實一分。
能吃是好事,說明她身子沒有大礙了。多吃些滋補的東西才好,她和孩子可都不能虧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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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7-2-1 12:35 PM 編輯
七十四 主使三
謝寧吃完了之後,膳房又送來了皇上點名要的面。膳食桌抬進來,主角還是面,只是皇上用膳怎麼也不能像謝美人似的簡單到了寒酸。
面條是裝在一只砂鍋裡頭端上來的人,隨便攪一攪 ,沉澱下去的那些好料都隨著湯汁翻騰浮上來。牛肉丁、火腿丁、金針菜、口蘑、蝦仁,腐干,筍丁……隨著這些一起翻騰的還有香氣,特別濃郁的香氣。
皇上也沒想到這香味兒這麼衝,想著是不是挪到外頭去用膳,免得回頭屋裡頭一股面湯味兒,謝寧現在最受不了的就是那些雜濁的氣味。
“不打緊,您就在這兒吃吧,不用挪來挪去的。”謝寧剛才已經吃了一碗面了,可是一聞著這會兒端上來的面香,頓時覺得自己又有些餓了。
皇上當然不能捧著砂鍋吃面條,撈出來盛在碗裡,再配上兩口酸爽可口的小菜,眨眼間滿當當的一砂鍋面條就下去了一半兒。
剛才是他瞅著她吃,這會兒倒了過來。
皇上起身把外面的袍服脫了,抄起汗巾抹了抹額頭和鼻尖出的汗,謝寧就靠在那兒兩眼亮晶晶的盯著他看。
皇上屬虎,今年還沒不到三十五歲,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平時可沒有這樣的眼福可飽,現在趁著大好時機,前前後後裡外一次看個夠本。
“又餓了?”皇上誤會了她閃亮目光的寓意,就用自己那只碗給她又挑了些面條,舀了一大勺子湯澆在上面遞給她。
她垂涎的是人不是面啊。
但是人雖然好,她現在挺著肚子也只能望而興嘆,至於美味的湯面,倒是來的恰到好處。
聞著香,吃著也香。謝寧捧著小碗一小口一小口的吃面。冬天人們都愛吃些熱的,她也不例外,但是又比別人怕燙,所以把面條挑的高些,吹吹吹,吹涼一些後再入口。
等她把這一小碗吃完,皇上已經把那個小砂鍋也清空了,連湯帶面一點兒沒剩,還吩咐了一聲:“今兒晚上這面不錯,賞。”
吃完了漱過手擦干淨手,謝寧試探著問:“臣妾能不能回宮去了?這兒到底不是自己的地方,待著心裡也不踏實。”
皇上想了想:“再過兩天,待你身子沒有大礙之後再遷。”
皇上既然這麼說,那就沒有什麼可以商討的余地了。
皇上翻開了手裡的折子,看了一眼大概就放在一旁,還不忘教訓她說:“湯面雖然好吃,但也不要一次吃的太盡興了,留一點想頭下次再吃。”
謝寧已經不是頭一回看皇上這麼看折子了,看的這麼快,上頭寫什麼能看得清楚?
皇上一轉頭,謝寧急忙解釋:“臣妾不是想看折子,就是覺得皇上看得這樣快,覺得納悶。”
“前頭都是套話用不著看。”手裡頭不過是一封年關之前呈上來的請安折子,過年這幾天難得清閑,可是忙慣了的人一閑下來卻覺得渾身不自在,這會兒過來還順手帶了一只匣子過來,裡頭全是不怎麼當緊的折子,閑著也是閑著,權當打發時間。
謝寧問的天真,皇上倒是答的認真。
“你看,從頭一頁起,全是一些吉祥話,這些天看的折子都是一樣套路。再往後這一截說了他這半年裡頭處理了幾樁要緊事務,粉飾太平居多,真要緊的事情之前自然另有上奏,最後是說了一下來年的事,他任下的鳳灣河河堤又該加固,請工部撥銀子。這事兒倒是過了年就得辦,春暖冰融河凍就會融解,太史局上奏說,今年雨季怕是來的比往年早。”
謝寧說:“臣妾見過江河漲水時的情形,浪頭來時直接把房子一下衝垮,要是事先沒有預備,人力確實難以抵擋。”
皇上來了興致,問她:“你在哪裡見過?”
“跟兩位舅舅出門的時候見過的。有一回和小舅舅一起被大水困在山上好些天呢,記得是在霰霞關附近吧。”
皇上著實吃了一驚,原本攬著她靠著,聽了這話坐直身:“你們怎麼跑的那麼遠?”
霰霞關已經快靠近邊關了,再往西北去兩日的路就可以出關。皇上自己也只在輿圖上看過霰霞關的地名,他可從未去過。
“小舅舅帶我去的。”謝寧之前沒覺得這有什麼,看到皇上的神色才發現這件事兒放在男子身上大概不算太大的事,擱在她一個女子身上可就不大尋常了。她趕緊解釋:“那時候我年歲還不大,小舅舅原是不願意帶我的,嫌我麻煩。我硬纏著他要跟,他就把我扮成了個男孩子,還跟我約法三章,這才帶我去的。原來說到了同州就回去,事先也沒想到去那樣遠。”
皇上問她:“那麼遠的路怎麼過去的?”
“騎馬,坐車都有。”謝寧想起那時候的事來:“有一次我們搭人家運草料的車,晃著晃著就在上頭睡著了,一醒來差點兒整個人都埋進草垛裡頭,晚上光是挑頭發裡的草屑就挑了好久,全身上下都被草尖扎的刺癢難受。”尤其是草裡混有麥穗,麥芒如同針尖一樣,幾層衣裳都擋不住它,被刺的那叫一個慘啊。
皇上著實沒有想到。謝寧曾經跟大舅舅在西南任上待過兩年,又跟著小舅舅去到了霰霞關那麼遠的地方,真可稱得上是走南闖北見識不凡了。皇上雖然說是坐擁天下,可是那些遠處他卻從來沒能去過。
謝寧悄悄松了口氣。
剛才一不小心就說漏了嘴。皇上雖然大度,可謝寧不管是進宮前還是進宮後,各種訓誡都教養她女子當貞靜自守。當時她跟小舅舅一出門就是幾個月,回去以後外祖母和大舅母都要氣瘋了,外祖母掄起拐杖差點兒把小舅舅的頭打破,而謝寧也被拘在大舅母身邊著實關了好些日子。
至於後來,雖然舅母管她不是那麼嚴格了,可她也畢竟長大了,出門再不像以前那樣方便自在,像霰霞關那樣遠的地方是再也沒有去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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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st6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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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27 02:37 PM
七十五 主使四
謝寧這邊兒心虛,皇上卻一點沒有見外的意思,興致勃勃的問起了她曾經到過的地方,一路上有什麼見聞。
謝寧把自己印像比較深的一些事拿來說了。不過她當年畢竟還是個小姑娘,能去的地方能見的人也不算多。好在皇上也不計較挑剔,聽她講一些路上的吃食、買東西的價錢,在那些偏遠的地方發生小事,連路遇大雨這種事他都聽的津津有味。
末了謝寧很有些不好意思:“其實臣妾見識淺陋,好些事情還是聽長輩說的。小舅舅倒真是這裡頭的行家裡手,大舅母以前開玩笑說他都能寫一本山河志了,這天底下還真沒有多少他沒去過的地方。外祖母也說過,小舅舅天生是個坐不住的性子,以前讓他上學堂,把他送到院門口看著他進去了,下晌去接就接不著人,早就不知道跑哪裡去了。如是這般,書也沒有念出名堂,十歲的時候他就扒著人家運貨的車出去了一個月才回家,打那時候起就沒在家裡怎麼待住過。”
皇上饒有興致的問:“真是如此?他就沒尋摸個正經營生?聽你上回說起,你小舅也有三十了吧?”
“今年就三十一了吧?”謝寧想了想:“沒錯,到春天就三十一了,他倒是有營生,自己手裡有買賣,不過買賣什麼也不知道,反正他不缺錢就是了。我進宮的時候他還沒成家呢,大舅母頭幾年還被他氣的不行,現在也想通了,跟他置氣那是白費力氣,還對大表哥他們說,要是等他們都兒女成群了小舅舅還是孤身一個,將來就讓表哥他們來照顧伺候他。”
這其中無奈的意味連皇上都聽出來了。都說長嫂如母,既然老人不在了,那林家這位大夫人當仁不讓應該替小叔子成家幫他立業,甚至要幫著照拂他將來的妻子兒女。無奈這個小叔是個不服管束的,性如野馬,現在不能安排他的生活,那麼只能替他尋條退路了。雖然說的是玩笑話,可是保不齊她心中真是這麼想的。
“不困嗎?”
謝寧搖頭。零零碎碎的睡了一天,她現在一點兒都不困。不過皇上和她不一樣,昨天就是一宿沒睡,今天天不亮就去祭天了。
可到現在也沒見皇上打個呵欠,這應該說真龍天子果真不同?還是他偷偷打呵欠沒叫她看見?
“皇上躺下歇一歇吧,臣妾幫您按一按頭?”
“現在可不敢讓你按。”皇上的手輕輕按在她肚子上:“他今天怎麼樣?”
“挺好的,動的也挺有勁兒,剛才晚膳還沒送來的時候他就踢騰開了,好像他已經餓的等不及了一樣。”
她說的輕松,皇上卻十分認真的叮囑她:“一定不要餓著。他肯定也知道一天要用三次膳外加點心宵夜,少一頓都不成。你是大人不在乎,小孩子缺一口都不行。”
他還吩咐一旁的的青荷:“記得准時提醒你家主子用膳,寧可提前些,可不能遲誤了。”
青荷連忙應下了。
她的臉用了一點粉遮擋,並不顯得有異樣。但是打的自己的臉,疼不疼自己自然知道。靠嘴角的地方有點火辣辣的,幸好沒破皮,晚上也只敢喝了一點清粥。那是真的清粥啊,都能數得清米粒,照得見人影。她手裡還有一點丸藥,等會兒吃一顆。
青荷現在特別想見方尚宮,可是她今天試探了一下,她現在出不去,方尚宮她們也來不了。不用人再提醒,青荷也知道這會兒只怕她自己也有人在背後盯著。
在這種時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看在謝美人的面上還沒人對她如何,可她要是亂說亂動,指不定就惹火上身,還會連累旁人。
不知道青梅、方尚宮怎麼樣了。今天她甚至沒見過胡榮。
他們肯定都要問話的,就是不知道白公公那些人對他們會不會也還能客氣幾分。
看著屋裡的燈已經熄了,青荷輕手輕腳端著燈出來,迎面遇上白洪齊,青荷停下腳步屈膝行禮:“白公公。”
白洪齊笑眯眯的問:“青荷姑娘辛苦了,這會兒得空了吧?咱家正好有話問你。”
青荷心裡一緊,可這種時候絕對輪不到她說不。
她往後轉頭看了一眼,白洪齊說:“主子那兒自有人服侍,這點就不必多慮了。”
白洪齊領她穿過空曠的院子,雪稀稀拉拉的往下落,今年冬天的雪特別多,天也特別的冷。
青荷跟在他身後穿過長長的夾道,這牆特別的高,夾道又窄,幾乎只能容得下三人並行。手裡燈籠的一點微弱光亮連腳下的青磚都照不清楚。
她沒來過這個地方,但她聽說過。
這裡就是內宮監裡最不為人知的那一部分,俗話稱為廷獄。
青荷握緊了拳,也咬緊了牙。
進了這兒就算不死也得脫層皮。
她還以為自己能逃脫這一劫,看來是她想的太天真了。
兩個太監默不作聲的把門推開,在暗巷中走了好長一段,看著門裡頭流泄出的燈光卻一點兒都沒有讓人覺得松快。那敞開的門倒像是張開的嘴,要把人整個兒吞進去。
青荷腿腳都要僵直了,費力的邁過門坎。
門在身後無聲合攏。
白洪齊沒回頭看她,仍然邁步往前走。再穿過一個院子,進了一間屋。
青荷注意到這間屋比一般的屋要低矮許多,白公公身量不算高,她又是女子,就是這樣,站起來抬起手就能觸著房梁了。
就像一塊沉甸甸的石板壓在頭頂上,壓的人都喘不過氣來。
白洪齊還是挺和氣的,抬抬手說:“青荷姑娘坐下吧,不用害怕。這地方沒來過的人總說的很嚇人,跟陰曹地府似的。其實來過一趟也就知道了,就是那麼回事兒。”
青荷慢慢扶著椅子把手坐下來。
白洪齊跟聊家常一樣問她多大了,哪年進的宮,老家在哪兒,伺候謝美人之前在哪裡當差,這些都是些小事,而且這些根本用不著問她,翻一翻宮冊就一清二楚了。
後頭的問題就有些份量了。白洪齊問她到了縈香閣之後的事。縈香閣一共幾個人伺候,各人平時都做些什麼,周稟辰、齊尚宮、方尚宮這些人的事。青荷老老實實一句假話沒有。不是她真的這麼老實,而是她清楚在白洪齊這人面前說假話沒有用,根本瞞不過他。
問到那個手爐,青荷也說的很清楚。手爐送來時主子挑過,留下兩個較簡單不起眼的,另兩個嵌寶石纏金絲的主子說太華貴她受用不起,就仍然讓匠作監的人帶回去了。那時匠作監來了一位尚宮姓錢,周公公那天沒有來,來的是他身邊的呂公公。手爐收下之後沒有用,就收了起來。
白洪齊打斷她:“收在哪裡?”
“小的在抽屜裡頭,大的那個因為南瓜的樣子別致就放在了架子上頭當做擺設。”
白洪齊又問:“那謝美人怎麼不馬上就用一用呢?”
青荷答:“我們主子總說人不如舊,物也一樣。舊的用的順手……那陣子大雪連著下,主子說外頭不知道凍壞多少人家,連新衣都不大穿,這新手爐也就沒用。”
白洪齊再問:“那縈香閣的人裡頭,有多少人能碰著這兩個手爐?”
青荷深吸了口氣:“縈香閣雖然新添了人手,但她們都不能進屋伺候。更不要說在屋裡的東西上頭動手腳了。能動手爐的就是我、青梅和方尚宮。”謝美人自己當然不算。
白洪齊確實沒把青荷怎麼樣,只是問的又細又繁復,有的問題已經問過,可是又換另一個方式再問一遍。青荷據實以答,前後對應,而且白洪齊這裡也有其他人的口供,問出來的東西並無出入。
他喚了個人來,交代了一聲:“好生送青荷姑娘回去。”說完了這話還依舊和氣的對青荷說:“回去也好生歇歇,養好精神才好伺候主子。”
這意思是說,這一關她過了嗎?
青荷剛才答的頭頭是道有條不紊的,可現在一松勁兒,整個人都要癱下去了。
她都不知道自己怎麼從那扇門裡走出來的,怎麼回去的也都不記得了。就是記得風特別的冷,夜也特別的黑。剛才在屋裡背上爬滿了汗,出來叫北風一吹,嗖嗖的透心涼。
白洪齊則進了隔壁的屋裡。那裡坐著一個人,把剛才白洪齊問青荷的話都記了下來。
小葉推開另一扇門也進了這間屋,他尋了張草紙擦了擦鞋幫上沾的血漬,一看見白洪齊站在這兒,趕緊上來行禮:“師傅。”
“問出什麼來了?”
小葉臉上露出了笑容:“真叫師父說對了。這從人身上查不出來,反過來從東西上頭查,倒真查著一些端倪。”他從袖子裡摸出幾張紙遞給白洪齊:“師傅請看看。”
斷息香不是人人都能弄著方子,有了方子還能找到材料配制出來的。先查方子,再查藥材。
老尚宮說,這東西以前也在宮裡出現過,若非如此,她也不可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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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st6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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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27 02:38 PM
七十六 主使五
人沒查出來線索,好在藥查出來點端倪,不算一無所獲。白洪齊不敢耽誤,把小葉遞過來的東西看了一遍,理了理揣懷裡,抬腿又走了。
一早起來膳房的人估摸著謝美人這胃口該是開了,要不昨天晚上那面怎麼就吃的香了呢?還得賞了,那一今早膳也得好好伺候著,備不齊還能再得回賞呢。雖說皇上的御膳不是他們這一把子人伺候,可謝美人和皇上現在這親近勁兒,可不是近水樓台先得月嘛。
謝寧今天終於是可以下地了,頭發松松的挽起來,一看抬起來的膳桌就樂了:“早膳這麼吃是不是有點兒太奢靡了?”
皇上看她要坐下,忍不住伸手扶了一把,怕她坐不穩當:“朕看著預備的很好,哪怕你見樣嘗一口呢。”
這用的盤子碗碟好像也和以前不同,太華麗了些。謝寧真心是不習慣,用頓早膳還把描金彩漆的湯缽端上來了,又不是擺宴。
她咬著筷子尖兒看了一眼皇上,頓時釋然了。
人家這是想在御前爭爭功呢,她不好幫著,那也不好攔著人家上進不是?
味道是真不錯,那小團子每個都不一樣的味兒,味道更是沒得說。她先吃的一個是蒸糯米卷的醬肉丁子,第二個吃著的就是黍面麥面混裹面皮兒裡面包的棗泥餡兒,那棗泥兒吃著又甜又稠,黏黏的快粘在舌頭上了。後頭吃的一個那面皮兒她也說不上來做法了,裡面裹的是魚肉泥和整只的蝦仁。
這種吃法是很享受,就是也太奢侈了。也就是在宮裡頭,沾了皇上的光才能這麼吃,換個普通人家試試?別說吃不起,就是吃得起,也不會讓年輕小輩這麼揮霍東西啊。
皇上還反過來勸她:“這個嘗嘗就行,喝口粥。”
“再吃一個。”她睜大眼睛可憐巴巴跟小狗似的看著皇上。
皇上實在沒轍:“那就再吃一個。”
這最後一個也好吃,金黃的皮兒她還以為是煎的雞蛋呢,沒想到是豆腐,裡頭卷著粉絲蘿蔔絲白菜絲,是個素餡兒的,依然鮮美無比,且又爽口。
她吃的香,皇上也跟著有胃口,吃完了這一盤什錦團子,吃的好,也賞了。
皇上要走時同她說,明兒就不用住這兒了。謝寧挺高興的問:“臣妾覺得身上挺輕快的,今天就能挪回去。”
皇上目光往下落在她肚子上:“你輕快?”
謝寧心虛的把頭低下。
確實這輕快不起來。
皇上走了之後她就沒事情做了。在自己的地方怎麼都自在,在一個陌生地方哪哪兒都別扭。
而且她瞅著青荷有點不對,雖然服侍的還是和往常一樣,可看著人總顯的有點兒悶,有點蔫。
別在這裡人生地不熟,皇上身邊的那些人都不好應對,暗裡欺負她了?
雖然謝寧覺得自己不算一號人物,也沒那個恃寵而驕的膽子。可青荷是她的人啊,她總不能看著青荷白挨欺負不吭聲啊。
屋裡頭除了她倆也沒有別人,謝寧示意青荷坐近些。青荷只當她是想拈線,忙把針線籃抱懷裡頭過來了。
這兒要啥沒啥,這只針線籃子還是從櫃子裡頭翻出來的,正月裡不動針,那就拈線打絡子消遣。
謝寧拿了兩根線比量一下長短,輕聲對青荷說:“這兩天你也累著了,瞧你這眼睛都凹下去了。”
青荷摸了一下,這個單靠摸又摸不出來。不過她想,多半是真的沒藏住心事,都帶到臉上來了。晚上她從廷獄回來以後摸到床上就不醒人事了,也不知道是昏了還是睡了。可是當奴婢的就是命比別人賤,哪怕頭一晚生生嚇暈,第二天還是跟往常一個時辰醒過來,照常當差干活。
“咱們明兒就能回去了。”謝寧笑著說:“頂多再累你一天,明兒回去了我就使喚青梅,你好生歇歇,一直讓你歇到十五好不好?”
青荷搖頭,也笑了:“看主子說的,就熬兩夜怎麼叫累著了?這活兒又不重又不累。您可不知道多少人想搶我這飯碗。”
話是這樣說,青荷卻另有擔心。
連她都被傳過去問了話,那青梅呢?這傻丫頭要也被傳進廷獄去,還不得嚇她個半死?那些人對她未必就會有白公公對自己這麼客氣。
還有方尚宮,一想到她青荷也懸著心。她很喜歡方尚宮,有時候都想著,方尚宮都這年紀了,無親無故的,自己和她又投緣。等過了年,主子生了孩子,她請主子做主,要不就認個干娘得了,以後方尚宮要不能動彈了她也伺候她。
手爐這事兒究竟與方尚宮有沒有關系?青荷很不願意去想這件事。一想到有這個可能,就覺得錐心的疼。
她也知道自己太天真了,以前教她的尚宮就說,她是個好苗子,就是還太小了,沒經過事兒。臨分別還告訴她,逢人只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
她現在既懷疑,又擔心。擔心方尚宮卷進這件事情裡,下場如何真的很難說。
“有人欺負你沒有?”
“沒有,沒有這樣的事。”青荷趕緊說:“都知道我是主子的人,他們對我都很客氣,有事也都願意給方便。”
謝寧從她嘴裡知道是問不出什麼,只好叮囑她:“有事可別悶著,雖然說我也不算什麼寵妃,可總不能眼看著人家欺負我的。”
青荷心裡一熱,低下頭掩飾著說:“哪能呢,誰敢欺負我,我當面兒就給他撅回去。”
但願如此吧。
青荷聽說明個兒就能回縈香閣,心裡也松快多了。總拘在這個地方,她也只能在屋裡打轉,連院子都出不了,還總是提心吊膽,生怕什麼時候就小命不保。
長寧殿暖閣裡,皇上默然的翻看著放在面前的幾張紙。
白洪齊在一旁小聲解釋:“奴才打聽著,這種藥存不住,一存就走了氣味,沒效力了。所以配了就得用,至多能存個把月。所以這放在手爐裡的藥必得是現配的。這藥太醫院沒有,是從宮外來的。”
頓了下,他又說:“老尚宮說,多年前宮裡頭也仿佛出現過這藥,當時是潘妃有孕,到了七個月的時候突然間小產,落下的是個死胎,潘妃血崩不止也就沒了。”
皇上就像沒聽到一樣,可白洪齊知道皇上什麼都聽到了。
這事兒真是邪了門了。
當年那事兒發生的時候白大公公年紀也不大,而皇上當時根本還沒出生呢。當時宮裡頭議論紛紛,暗地裡都說這事兒八成是當時的皇後娘娘下的手。
但現在這話當著皇上的面白公公可不能說。
先帝的時候宮裡頭實在太亂,皇後娘娘自己生不出來,別人想生也很為難。不過每件“意外”出來總會有個合適的人背黑鍋。直到皇後娘娘自己有了兒子,宮裡頭接下去的那些年也只有兩三個孩子生出來。
當時宮裡頭還有另一種傳言,白公公可是想都不敢去想。
有人說,皇後娘娘的兒子其實不是親生的,她壓根兒就不能生,這個兒子是她從後宮另一個女人處搶來的,自己裝了幾個月肚子而已。
皇後娘娘一共也就這麼一個兒子,當然,就是現在的皇上。
本來只是謝美人被算計,沒想到查來查去,竟然查到多年前的後宮秘辛。潘妃小產去世,那件事最終說是玨昭儀所為。
先帝在女人的事情上,完全是個糊塗蟲。所以先帝後宮那麼些年的事情也完全是一筆爛賬。
有時候,不能看那些表面上的東西,而是要看最後誰從這件事情上頭得了好處。
孩子沒了,潘妃沒了,玨昭儀沒了,最舒心的也就只有皇後了。
那麼難道說這藥當時為皇後所有?其他的那些數不上號的低等嬪妃她們也得有這個財力有這個手段啊。
可這藥怎麼事隔多年又一次在宮中出現了呢?
白洪齊昨天查著這個還覺得自己終於抓住了一條繩頭,沒想到卻是草蛇灰線,這件事水到底是有多深?把白大公公他自己整個人填下去估計都不帶聽個響的。
“接著查,還是昨天那句話,什麼時候查出來什麼時候算。”
白洪齊心裡一顫,重重埋頭下去:“是。”
“李署令今天呈脈安上來了嗎?”
“李大人說,謝美人體質好得很,是他這些年從來沒見過的好底子,照這樣看,一定能給皇上生個大胖小子。”
皇上眼一亮:“是兒子?”
白洪齊拋出這句話,果然招皇上待見,他連忙說:“李大人說謝美人腹中胎兒心跳博動有力,懷的男胎才能如此精氣充盈,他行數十年了,這點兒判斷還是有的。”
皇上眼睛笑的彎了起來。
白洪齊心裡猛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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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st6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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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27 02:39 PM
七十七 絕食
陳婕妤是真餓著的。
她一開始吵鬧,還對把守宮門的太監侍衛放狠話,但都沒用處。端來的膳食她也給砸了。
頭一頓是真的吃不下。她氣,她恨,她也怕。
她咒罵了幾句,讓心驚膽戰的宮女紅兒給勸住了。她身邊兩個心腹宮女,先來的那個是翠兒,她沒給另改名,後來的這個順勢起了名叫紅兒。
現在翠兒不明不白吊死了,陳婕妤真是渾身是嘴也說不清楚。人是她的人,未及被審就先死了。這不單單是畏罪自裁,更是對她的栽贓陷害。
這幕後之人著實惡毒,這是要釘死她啊!
她要見皇上,她必須得見皇上。只有見著皇上她才能替自己分辯,才能求懇撒嬌讓皇上心軟。
她不但恨那個幕後主使,她更恨謝美人。
都是因為她,沒有她,沒有她那個肚子,她怎麼會落到現在這個地步?她沒出頭之前,明明皇上最寵的是自己,一個月裡多多少少總會有幾天好日子。
可這個一直像野草似的謝美人不知道怎麼就冒出了頭,掠奪了她的大半寵愛不說,不過是個小才人的時候就敢對自己不敬。
陳婕妤最氣不過的就是她的肚皮居然這麼爭氣,受寵幾個月就懷上了龍種。
陳婕妤是厭憎謝美人,可再怎麼樣她也沒有那膽子,更沒有那個本事去算計她。平時就算見著面也壓根兒不往她跟前湊,就怕有點什麼事兒那個賤人一准兒會賴到她身上。
但不靠前也沒用,禍事一樣從天而降,落到她的身上。
陳婕妤渾身發抖,說不上因為恐懼還是因為氣憤。
皇上不會真的相信這件事是她所為吧?
陳婕妤沒有哪一刻像現在一樣害怕。
以前的榮寵現在早就煙消雲散,她的生死榮辱都在皇上的一念之間,可能馬上就會有破開門衝進來,把一杯毒酒灌進她的嘴裡,或者用一根白綾把她掛到房梁上。
她打聽不著外面的消息,到現在也不知道那個賤人和她肚子裡的短命鬼究竟怎麼樣了。要換作往日,陳婕妤必定日夜祝禱求神佛保佑快讓她死了才好,一屍兩命免除後患。可現在她卻得盼著謝美人平安無事,龍胎也能保住。要不然的話,她說不定就得給他們償命。
第二頓飯送來的時候她還是吃不下去,紅兒都要急哭了,跪著求她吃一口。
陳婕妤就是那時候靈機一動,想到了不吃飯的這個主意。
她這也算是絕食明志吧?受了這樣大冤屈,她總得替自己表白,替自己出頭。那些人肯定不敢看著她一直挨餓,一准兒會回稟給皇上。她剛被看管起來的時候,那些太監和兩個尚宮一起進來,把屋裡的剪子錐子等物全搜走了。陳婕妤知道,他們怕她尋短見,對皇上不好交差。她才不會尋短見。她不但要活下去,還要活的比誰都好。
挨餓的滋味兒著實不好受,總是想著各種吃的,卻又吃不到。她想起五月裡頭吃的粽子,陳婕妤愛吃肉粽子,礙於宮規又不能多吃,那幾天她會躲在屋裡悄悄的吃上那麼一兩只肉粽。
她還想著進了腊月裡頭吃的一鍋什錦湯,膳房對她也很巴結,那什錦湯裡都是好東西,山珍海味也可以常常吃到。湯端來的時候下面還生著火,放到桌上之後都在翻騰,湯裡的好東西就這麼被翻上來,香氣四溢。
越琢磨,就越覺得餓。並不是身體的餓,而是全心裡的想吃東西。
陳婕妤揪著小臂上的一塊皮告訴自己,現在可是生死關頭,要是挺不住,就會為了區區口腹之欲葬送性命。
要堅持下去,皇上一定不會狠心對她置之不理的。
她不吃,紅兒也跟著挨餓,只是主子看不見的時候,她往嘴裡塞了好幾塊點心。主子可以躺那兒一動不動的,她還是伺候人呢,把自己餓趴下了怎麼干活?
可惜了那些送來的膳食,都便宜了那些奴才了。
也是紅兒先發現不對勁的,這天中午居然沒人提膳來了。
這怎麼回事?
她還以為是不是因為主子一直不吃,所以看門的那些侍衛和太監養大了膽子也養肥了胃口,都不把膳食給提進來自己就私分了,特意出去看了一眼。東西就算偷偷吃完,氣味一時也散不了,再說還得有食盒碗碟這些東西,可這些都沒有。
那是出了什麼事了?膳房難道沒送膳?是不是出了什麼事耽誤了?
紅兒越想越害怕,可她連個能商量的人都沒有。翠兒以前和她住一個屋,主子兩次晉封之後住的地方寬敞了,翠兒就自己占了一個屋。紅兒以前從來沒覺得這事兒不對頭,萬萬沒想到翠兒會出這樣的事。她一開始就是別人砸進來的釘子,還是被人借機會害了?大年夜裡頭紅兒伺候陳婕妤去赴宴,翠兒留下來看屋子料理安排,主子回來才好安歇。
紅兒極力回想,那天晚上告別時翠兒什麼樣,說了什麼,有沒有發工異樣之處,怎麼想都沒頭緒。
雲和宮空落落的,人被提走了一大半,紅兒知道那些人再也不會回來了,自己多半也難逃這一劫。
陳婕妤起先沒發現,到晚上她也察覺了。
雖然她不吃,可紅兒仍然會端膳食進來勸她。可這連著兩頓都沒動靜了。
陳婕妤喚紅兒倒茶喝,問她:“膳房的人來過了?”
紅兒頓了一下,這事兒可瞞不住。她放下茶壺茶杯雙膝跪下來,小聲把膳房已經一天沒來人的事情說了。
陳婕妤愣住了,連問了兩回:“真的?真沒來送?”
紅兒只敢點頭不敢出聲了。
陳婕妤拍著床罵:“這些狗奴才!看著我失勢了連他們也想上來踩一腳,狗眼看人低的東西。我不吃他們就真不送了?等將來我……”
紅兒緊張的拉扯她的衣角,陳婕妤低頭看見紅兒滿面驚恐,自己心裡咯噔一聲,慢慢醒過神兒來。
膳房的人不會那麼大膽。就算怠慢她,頂多是不給好飯好菜,但是一點兒不給他們絕對不敢。
是誰把持了膳房想餓死她,就像栽贓翠兒那樣再害她一回?她死了這件事就一了百了,死人可是沒法兒為自己辯解冤屈的,這個黑鍋永遠沒有揭開的一天。
“這些人怎麼敢如此膽大妄為?他們就不怕皇上?”
紅兒低著頭不敢接話,陳婕妤的嘴唇都開始哆嗦了:“難道皇上要這樣處置了我?”
紅兒趕緊說:“不會的,主子可別胡思亂想。”
她最怕陳婕妤犯傻衝動做出什麼事來。現在她可能還不會死,可要是陳婕妤一個想不開尋了短見,她肯定也沒有活路了:“奴婢去找門口的太監打聽打聽看,說不定會有什麼消息。”
陳婕妤拍著床邊催促她:“你快去 ,快去啊,還耽擱什麼?”
紅兒戰戰兢兢的出去,找了其中比較面善的太監問話:“這位公公有禮。”
那個太監倒是真和氣,點頭說:“姑娘有禮,是陳婕妤有什麼事?”
紅兒大著膽子問:“公公太客氣了。奴婢就是想問一聲,今天膳房怎麼沒有送膳食來?”一面說,一面塞了一個荷包過去。
之前她也試著塞過東西,可那些人就算接了東西也不辦事,這回她也不曉得頂用不頂用。
不知道是不是這回荷包裡裝的金豆子份量足以打動人心,那個太監示意她往邊上去。
紅兒猶豫了一下,她想起剛進宮不久尚宮告訴她們,太監也會對宮女做非禮猥褻之事。但猶豫之後她還是走了過去。
幸好那個太監沒像她擔心的那樣對她有什麼非禮之舉,低聲和她說:“這是葉公公吩咐的,既然陳婕妤沒有胃口,那就不送膳食過來了。免得送來了也是白拋費東西。什麼時候陳婕妤想吃了,就再囑咐一聲。”
紅兒脫口問:“哪個葉公公?”
對方用一種看傻子的目光看她:“哪個葉公公?”
是她傻了,還能是哪個葉公公,當然是白公公的徒弟小葉了。除了白公公誰能差遣得了他。
可白公公只聽皇上一個人的,旁人誰也別想差遣他。
這是皇上的意思?
紅兒趕緊回屋去向陳婕妤稟報這事。陳婕妤先是跟她問了一模一樣的話:“哪個葉公公?”隨即她也明白了。
“不會的,肯定是他們在中間弄鬼,皇上絕不會說這樣的話。”陳婕妤睜大了眼,死死攥著紅兒的手:“他們騙你的,你再去打聽,再去打聽打聽!”
“主子,旁人或許敢在中間假傳話,葉公公應該不會的。”紅兒低聲勸她:“主子,看樣子皇上是真的惱了。”
主僕倆又說了什麼旁人不得而知,第二天一早膳食還是沒送來。陳婕妤已經餓的有些撐不住了,光灌水也不成,越灌越覺得飢火往上躥。紅兒更苦惱,因為上好的白炭已經燒完了,也沒有新的送來。往常她可沒有為這等事費過心。現在可如何是好?沒好炭用,難道讓陳婕妤用黑炭嗎?那燒出來煙太大,又嗆人,還會熏壞衣裳器物。
過了中午仍然沒有送膳,快傍時紅兒小心翼翼拿著銀錢出來打點請人傳話,膳房到底是把晚膳給送來了,只有特別寒酸的兩個菜一道湯,飯甚至是白糙米飯。
陳婕妤有衝天的火氣也發不出來了。見了這頓膳食她眼淚都要下來了,一邊哭著一邊吃。
從進宮起她就沒吃過這樣的飯食,可現在她吃的很高興,簡直感激涕零有如劫後余生。
給吃的就說明皇上還沒想讓她死。
她再也不敢絕食了。
這一天謝寧打了兩根絡子,一根金魚的,一根菱花的。
她手藝漸漸練出來了,雖然說不上爐火純青,但絡子打的平整勻稱,起碼拿得出手了。
總算可以回去了,謝寧也記掛方尚宮青梅她們,還有胡榮,也不知道他們現在怎麼樣。
皇上肯定會讓人問他們話,但應該不至拘押動刑吧?
青荷把她隨身的東西收拾好,皇上一到她們就可以動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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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st6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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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27 02:40 PM
七十八 遷居
八人抬的暖轎,特別的穩當,打從小到這麼大,謝寧還是頭一回坐這種轎子。
這跟坐騾車馬車、坐兩人、四人抬的轎子步輦不是一回事兒。坐在這八人抬的轎子一點兒都不顫,穩的就像坐在屋子裡頭一樣。
謝寧聽說皇上出巡的時候御輦比這更扎實更氣派,想必也比這更穩當。
這種暖轎不是她的品階能享受到的,這麼享受一回,不知道以後會不會被人揪著當作把柄。
大概是太舒服,覺得似乎是剛上轎沒走幾步,轎子就停下來。
謝寧一琢磨,這也太快了,好歹得過兩三道宮門呢,難不成這抬轎的八個人一路大步快跑,要不怎麼到的這樣快?
跑這麼快還能把轎子抬的這麼穩,真邪門了。
等青荷扶她下了轎子,謝寧一下就懵了。
她雖然讀書不算太多,好歹常用的字都認得。這宮門前明晃晃三個大字“永安宮”她總歸認得。
青荷把她從頭到腳裹的密密實實唯恐吹著冷風著涼,皇上過來伸開手臂攬著懷中人,只覺得從前攬住的柔細腰身就像包進了棉花堆裡,胖胖實實的抱個滿懷,柔還是挺柔的,細就沒了。
“來,進去看看吧。趕得緊只怕有許多不合意之處。”
皇上這是先斬後奏啊。
都到了門口了能不進去嗎?
當時她和方尚宮一起商議,覺得真遷宮的話永安宮是最恰當的選擇,可這事她還沒來及跟皇上提起。想不到皇上現在給她安置的恰巧是永安宮。
這算是心有靈犀不點也通嗎?
謝寧有點暈乎乎的,臉熱,胸口也覺得熱。先斬後奏什麼的也不打緊。她像踩在棉花堆裡一樣,暈陶陶的被攬著走進了永安宮的大門。
縈香閣的原班人馬,方尚宮領頭,在門前站成兩排,皇上與謝寧一行人進門,兩排人齊齊跪倒行禮。冬天服色深,散開的兩排人就像撇開的燕子的長尾一樣齊整。
謝寧看見方尚宮和胡榮了,再往後,青梅也在和胡榮常使喚的兩個小太監也在。其他的人,她能看得出少了幾張原來的面孔,補進了幾張新面孔,心中一時間百味雜陳。
好在方尚宮青梅她們沒事,至於其他人,也許他們的確是在這件事情不上清白,也可能是被冤屈誤傷。
但她救不了所有人。
方尚宮她們能保下來,多半已經是皇上額外開恩了。
等皇上與謝美人進了永安宮的殿門,跪在門外的人才起身。方尚宮到底有些年紀了,腿腳不如年輕人那麼靈便,起身的時候看著很不穩當,青梅趕緊上前半步,穩當當的扶住她。
要說心細她是不如青荷,可是手上的氣力青荷就不如她了。
“您沒事兒吧?”
方尚宮向她點了一下頭,只是她的臉色確實不怎麼好看。
青梅小聲說:“我扶您先回後頭歇歇吧。”
這些尚宮們年輕的時候也大多吃過苦,方尚宮的腰不太好,天氣最冷的時候腰也就難受的厲害。本來好好養著問題倒不大,但是這幾天出這件事,方尚宮腰又受涼了,今天就差點起不了身。
方尚宮微微點頭,青梅招呼了另一個宮女過來,一起把方尚宮扶到後頭屋子裡躺著去,又給她倒了一盅溫水端到跟前服侍她喝了。
“您只管放心養著吧,剛才您也看見了,咱主子沒事兒,臉色好著呢,身子也沒大礙,還有皇上這麼護著。我看您這病就是操心太多了,放寬心啊您指定兩三天就能好起來。”
方尚宮嘴角往上挑了挑,又落回原處。
看她實在太累了,青梅也沒再說什麼,給她掖好被子就出來了。
出了門她長長的舒了口氣。
這幾天就像在惡夢裡頭一樣,睜大了眼睛也無法從夢中清醒逃離出來。從縈香閣遷到這兒來,人生地不熟,地方比原來在縈香閣大了兩倍都不止,總覺得心裡頭這麼沒著沒落的,腳也踩不到實地。
皇上攬著她一直到進了屋也沒松開手,含笑問:“你看一看,有沒有什麼不合意的地方,趕緊叫他們改了。現在遷過來也有好處,他等你生了孩子以後要搬遷東西更多,到時候孩子也小,拉拉雜雜一堆事,不如現在就搬過來。”
謝寧左顧右盼。
如果不是剛才進門的時候她看清楚了宮門口的字,只看這屋子,還得當自己回到了縈香閣呢。
屋裡的陳設布置與她在縈香閣的屋子一模一樣。桌椅、書案、屏風、連她那些品味古怪的小擺件都一樣不少,都擱在她熟悉的位置上。
不止這些,進了內室之後就發現,連帳子簾子桌巾枕套都是她用慣的。
都一樣,全都一樣。
“讓他們從縈香閣一樣一樣搬過來,照原樣布置的。你看有沒有哪兒擺錯了?”
“沒有,擺的都對。”謝寧撫著椅子扶手,慢騰騰小心的坐下,舒服的往後靠。
熟悉的椅子坐著都讓人覺得舒坦。
“時間太趕,只修繕了一半,好在天還冷,也不用怎麼出門。永安宮後頭有個小花園,等開春之後再讓人好好收拾一下,你平時要散步也有地方去。”
謝寧只是笑著點頭,他說一句,她就點一下頭。
“產室也已經預備下了,好在這個不用急,還有好幾個月才用上呢。”皇上的手伸進她的衣襟裡,隔著柔軟的裡衣輕輕摸著她的肚子:“現在覺得地方大,等孩子生下來只怕還不夠用。”
謝寧小聲說:“已經足夠用了,那麼多間屋子呢,還有花園,哪裡住得過來。”縈香閣和永安宮一比,就像一架鴿籠似的。
皇上就笑,看著她說:“生一個或許夠,再多生兩個呢?就算皇子要開蒙讀書,說不定還有公主,那可是要跟著你住的。到時候要是住不下,就把後面再擴出去。”
謝寧的臉燙的都要燒起來了,轉開頭不去瞧他:“臣妾是不是要叩謝皇恩啊?”
皇上又湊近了一些,嘴唇都要碰她的耳朵了:“先記著,等你生完了孩子再好好謝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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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九 請見
方尚宮對過去的那幾天的敘述十分輕描淡寫。謝寧能看得出來她不是故意裝作雲淡風輕的樣子。對方尚宮這個年紀的人來說,這一次實在算不得什麼大風浪。
謝寧遠沒有方尚宮那麼鎮定,她特別高興。
不但為方尚宮和青梅她們平安無事高興,也因為她們已經被證明了與手爐下毒這事並無牽涉而高興。
如果身邊的人真因為這件事被牽連,甚至他們就是包藏禍心的人,謝寧就真不知道自己該如何應對了。
倒是青梅讓她意外。只是短短幾天沒見,青梅好像一下子長大了幾歲,沒有過去那樣浮躁跳脫,顯的沉穩多了。
青荷一直努力想把她教好,讓她變的穩重些,幾年下來都沒有多大成效,可現在青荷不在她身邊,幾天功夫她就大變樣了。
所以聖人說的有理,生於憂患,死於安樂。
現在且不提怎麼生怎麼死的問題,謝寧正興致勃勃的了解自己的新窩。如無意外,說不定這裡她要住一輩子的。
永安宮是真大啊。在縈香閣的時候想養小魚、養睡蓮,都是栽在缸裡的,難得搬家時他們居然記得把那些大缸都搬來了。
這麼大的地方光是清掃庭院就需要不少人手,可不像在縈香閣的時候一樣,就那麼一畝三分地兒,胡榮領個小太監隨便劃拉幾下就行了。
青荷扶著謝寧走在前頭,青梅則扶著方尚宮跟在後頭。方尚宮在池子邊停下,謝寧也只好收回了腳步。
真可惜,她挺想到曲橋上站一站的。夏天的時候,池子裡開滿了荷花,想必站在曲橋上聞荷香很怡人。現在嘛,池子裡都結冰了,裡面還有孤零零的殘荷敗葉沒有拔去,橋上的冰肯定鏟過,但還是滑。
謝寧只能放了這個打算。
其實她沒那麼嬌弱的,之前和小舅舅被困在山上的那一次,他們曾經打算冒雪下山。山道本來就又窄又陡,石階還結了冰,就這麼著他們還到了半山腰,結果橋斷了,他們只好又回去。
她只摔了兩下,小舅舅還摔了三四回跤呢。
但這理由沒法兒說出口。再說,她的身體不是自己一個人的,摔一下她可能不怎麼樣,孩子呢?
橋那頭是八角亭,先帝時後宮裡美女多的住不下,永安宮聽說人最多時擠過八位佳麗,還有人畫了一副當時的畫呢,取名叫八美圖。上面那八位佳麗就在這個小亭子裡各展技藝,吹拉彈唱翩翩起舞,情景華麗奢靡,就像牡丹開到最盛下一刻即將凋零時的模樣,讓人看著也驚艷,可是又覺得心酸。
這張畫的畫師姓張,畫就收在永安宮西側書房裡。這裡空置良久無人打理,幸好那些書畫還保存的不錯。皇上吩咐修繕永安宮的時候,這些書畫下頭的人也不敢做主,只簡單的掃了積灰就還放在原處,謝寧才有機會看到。
畫上的美人們後來哪裡去了?這個沒人說得清楚。她們最好的年華被記在了這張畫紙上,雖然已經過了幾十載,仍然沒有褪色,那種讓人迷醉的,甚至有些望而生畏的美麗。
計劃很多,目前還只能停留在紙面上。比如池塘清淤就得等開春化凍了才能干,正殿的整修也是如此,天太冷想給藻井的套邊補色都十分困難。
搬了新居之後,不管是宮裡還是民間,親朋好友總得上門恭賀一翻,稱為“賀新居”,有些地方也叫“燎鍋底”。但是誰讓現在正趕上了非常時期呢?謝美人在宴會上突然暈倒,整個後宮的節慶氣氛像是被誰劃了一刀似的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像是選擇性的瞎了、聾了,啞了,大半個後宮的人都閉門不出,要不是那些紅燈籠、福字、春聯和窗花還沒揭掉,這可真不像是過年。
這種情形之下,連一直房間和謝寧走的近梁美人都不敢過來走動。陳婕妤的雲和宮被封宮了,到現在也沒個解封的跡像。這會兒亂說亂動,誰知道會不會步她的後塵?
不但不敢來沾謝美人的邊,她們相互之間也不拜年,不走動,這種一年一度辭舊迎新的大好日子,所有人都跟狼來了一樣恨不得把腦袋縮進被窩裡掖著藏著。
被影響的遠不止宮內的人。整個京城,許多人家都被這場風波波及了。像有品級的嬪妃,過年這樣的好日子是可以進宮請安的,一年裡頭能光明正大見親人的機會可不多。但今年這件事一出,往前那成撂成撂的遞進宮請見的折子銳減到近乎於零。
這時候還想進宮請見說話的,不是真有要事就是憨大膽。
謝寧萬萬沒想到自己就遇到了這種憨大膽。
她遷到永安宮的第二天,就有一張請見的折子遞了進來。
“這位謝夫人是?”最先看這張折子是方尚宮,所有要遞到謝寧面前的東西她都有那個權利也有那個責任先過目。
“我嬸子。”謝寧的神情很無奈。青荷伺候她這麼久了,頭一次看見她露出這樣的神情。過去幾年裡,就算她被冷遇,被慢待,被人不動聲色的欺負了,她都沒有這樣形諸於色。青荷能看出來她不是裝著不在意,也不是城府深,是真的沒有放在心上。
但是現在家裡親人遞了請見折子,卻讓她這麼煩惱。
“該來的不來,不該來的倒來了。”謝寧搖搖頭:“我一點兒也不想見她。”
方尚宮了然。
她雖然來謝美人身邊的時間不長,但很多事情自然而然就了解了。
比如謝美人父親早逝,隨母親在外祖家生活、長大。後來外祖母和母親也都相繼去世了,她就跟著舅舅一家生活。
而謝家呢?她的祖母,叔叔嬸嬸們,那些和她關系本應該更親近的人都在哪兒?在做什麼?
方尚宮還從周稟辰那兒得知,謝美人采選進宮時,連出身最寒微,只能說是平頭百姓之家的劉才人都帶了幾樣首飾細軟,進宮後可以在求人時打點通融以用,謝美人作為官宦門第出身的姑娘,竟然除了一身衣裳別無他物。
要說謝寧想見誰,那毫無疑問是舅舅、舅母、表姐表兄那些人。問題是,舅舅不是京官,現在還在任上,離京城遠著呢。
沒想到謝家人卻找上來了。
謝寧覺得,這世上最寬容最溫和是親人,但有時候,最惡毒無恥的人也是你的親人。
前者是外祖母一家,後者就是謝家了。
“那就回了他們。”方尚宮用很自然的口氣說:“宮裡頭不少主子都遇見過這樣的麻煩事,一些遠親知道她在宮裡體面了,總想跟著沾光。還有宮女的家裡人趾高氣揚對旁人說自家女兒在宮做娘娘呢。”
青荷在一旁笑:“您老人家別扯我們,宮女可沒惹著您,我們家裡人也沒這麼大膽。”
謝寧按了按眉頭:“要是他們懂得什麼叫知難而退就好了。”
而謝寧不覺得謝家有哪個人會願意放棄攀上宮裡的關系。
偏偏趕在這個時候,就算他們消息閉塞,可既然想攀關系,總得對現京裡、宮裡的情形打探一二吧?
多半他們只打聽到了她有孕,晉封,卻沒人告訴他們最近幾天才發生的事情。
這種時候別人躲都來不及,他們還上趕著往前湊,真讓謝寧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做為親人,那些愚不可及的還是她的長輩,謝寧有些話真不好說出來。
幸好,方尚宮、青荷,連胡榮在內,沒有一個傻子。
方尚宮把折子合了起來放回匣子裡:“謝夫人只是八品誥命,按說是沒有進宮資格的。主子現在有身孕,也不能亂見外人,只怕有所衝撞妨礙。不如讓謝夫人先齋戒幾日,再好生學一學進宮該學的宮規禮儀。”
青荷抿著嘴唇忍笑。
方尚宮的話直說其實就是一個字“拖”。
現在確實不是好時機,但是主子如果真拒絕了請見,對自家親人長輩那樣絕情、不敬,就成了她的不是。不孝二字,就算是皇上都擔不起,不要說她一個小小的美人了。
所以只好給往後拖一拖了。齋戒時間可以長可以短,三天,七天,一個月?都可以,越長越誠心。至於規矩,那更得好好學,認真練,什麼時候練到尚宮們點頭說“可”字,謝夫人就可以進宮覲見了,但這個字謝夫人什麼時候能等到,那就不好說了。
連皇上都知道這件事了,永寧宮現在大事小事白洪齊沒有不上心的。謝美人進宮數年,現在頭一回有請見折子遞進來,白洪齊焉會不知?
晚膳前皇上來了永安宮,謝寧雖然沒把心裡的事全放臉上,皇上也看得出來她並不太高興,心事重重。
只是不想見的親戚,怎麼她顯得這麼煩惱?
而謝寧也在想,她嬸子這麼一來,肯定沒有好事。雖然她不覺得自己的過去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地方,但是遇上了謝家人,尤其是她那個嬸子,誰曉得他們嘴裡會蹦出什麼樣的話來?
用膳的時候她都有點心不在焉的,湯只喝了半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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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st6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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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27 02:41 PM
八十 請罪
在皇上看起來,現在什麼事都沒有謝寧和她肚子裡的孩子來的重要。謝家人如果真讓她這麼難受,那讓他們一輩子也進不了宮,甚至連京城都不能踏進一步也很容易。
謝寧直到該上床安歇的時候還是心神不寧,這讓皇上都忍不住想,謝家人是不是做了很對不起她的事。
帳子放下來,謝寧把辮梢在手裡卷來卷去的,想說話又不知道怎麼開口。
皇上的手伸過來扯著她的辮子拽了一下:“還不困?”
早晚還是要說的,謝寧琢磨著,與其讓別人說,不如自己先說。
這事兒謝寧自己覺得沒什麼,但是也許別人不是那樣想的。
屋裡熄了燈,帳子裡也很暗,謝寧小聲在枕頭邊說:“皇上?”
皇上唔了一聲,問她:“什麼事?”
“……”
話到嘴邊說出口太難。
謝寧不是膽子小,也不是害怕不敢說,就是不知道第一句話打哪裡說起。
“那個,臣妾自幼喪父……”
“這個朕知道。”
萬事開頭難,可是頭已經開了,怎麼覺得下面的話還挺難的呢?
“臣妾那時候還不記事,跟隨母親回了外祖母家中生活。十年裡頭就去過謝家幾回,跟謝家本家親戚都不熟悉。臣妾快十四歲的那年,舅舅升遷,又要去北方,臨行前謝家打發人來,說祖母生病,很想念孫女兒,要接我過去。”
皇上眯著的眼睛睜開了條縫。
“舅母當時不情願,舅舅說不去不好,要是祖母真的病重難愈我卻連面都沒露,那將來非得讓人戳脊梁骨罵不孝。”
舅舅舅母也是為她好,就讓謝家人把她接回去了。而舅舅上任也不能耽誤,就說定了要是謝家這邊事情了結,就給舅舅的好友範家送信,讓範家把她接了送到舅舅任上去。
“在謝家住了多半個月,就見著祖母一面,不像重病的樣子。謝家的人不許我出門,我寫的信也送不出去,後來就把我的名字報上了州府采選的名單。”
她知道這件事的時候木已成舟,采選的人已經上門來看她,看完就裝上車把她帶走了,她祖母、嬸子就這麼讓她淨身出戶的,連一身兒替換衣裳都沒給她帶,更不要她從林家到謝家時帶的那些首飾細軟。謝寧唯一還能安慰自己的是跟著伺候她的兩個小丫頭不是謝家的人,身契都在林家,謝家應該不能把她們隨意發賣處置了。
有件事情是與謝寧一起采選的張姑娘告訴她的。這張姑娘家中和林家認得,知道林家不少事,比長年累月住在舅舅家的謝寧了解林家還多些。不過進京之前張姑娘就被刷下去了,不然謝寧進宮還能有個伴。
“上京的路上那位張家姐姐和我說,我父親還在世的時候,曾經與他的好友有過口頭約定,替我和那一家的兒子定過一門親。而我祖母、我嬸子和我堂姐,都覺得那門親事好,想讓我堂姐嫁過去,所以得拔了我這顆眼中釘。”
也難為她們想出這一招來,把她塞進了采選的名單裡頭,誰敢跟皇上搶女人呢?一勞永逸再無後患,對想結親的那一家也有了合適的說辭。這是沒有辦法的事啊,誰讓謝寧被選上了呢?兩家的情誼還在,親事完全可以繼續,換個新娘子就行了嘛。
這也就是謝寧覺得最難說出口的部分。為什麼難呢?一是她定過親,雖然連她自己都不知道。二是她進宮其實是出於一場設計陷害,可不是她自己情願的。
皇上會不會因此冷落她呢?她會不會失寵?
謝寧以前沒有考慮過這件事,其實進宮快三年都沒被召幸過,她以為自己一輩子就這麼過下去了,完全沒想過如果自己受寵了怎麼辦。
如果舅母還在這兒,肯定要氣的捶胸頓足,這丫頭怎麼這麼傻呢?這種事怎麼能說給皇上聽?說進宮是被迫的不是自己情願的,還說自己曾經定過親?那皇上還能待見你啊?
可謝寧覺得,世上可沒有不透風的牆,尤其是她那個好事兒不干壞事兒做全的嬸子一來,指不定能說出什麼話來。不光她,說不定謝家老太太也會跟著上京來。謝寧印像特別深,母親還在的時候她們娘倆一起回過謝家,老太太中氣十足罵她娘喪門星、克夫,還捎帶著謝寧也是小沒良心的,還不如謝家養的哈巴狗,只會巴著林家,還說她一看就是刻薄相,命中沒福,一輩子受苦的命。
以前謝寧覺得老太太一定不是親祖母,沒見哪家親祖母是這樣的。可惜等她年紀漸長就明白了,老太太確實是親祖母,她對謝寧母女既不是正室打壓庶出,也不是填房苛待原配所出子孫。
本來以為一輩子都想不起來的事,都不會再打交道的人,突然間又這麼出現了,與其讓皇上最後從旁人那裡知道,謝寧倒情願自己說出來。
她也有些不安,可是她心裡並沒有覺得自己犯了欺君之罪,也沒有騙過皇上什麼。那些事都是她進宮前的事。
可是,她也拿不准皇上會怎麼想。
說完這知,她就沉默了,忐忑的等待皇上的回答。
皇上的回答是先打了個呵欠,困意十足的說:“快睡吧,明兒朕還得早起,不像你似的想睡到什麼時辰都行。”
謝寧困惑的又等了一會兒,也沒等著皇上再說別的。
難道皇上太困了,根本沒聽清她剛才都說了些什麼?
還是皇上太困了,聽是聽見了,可是現在困的不想處置她,一切等睡醒再說?
謝寧躺在那兒糾結來糾結去的,其實也沒有糾結多久。孕婦的體力精力跟正常人不能比,她也很快就……
睡著了。
不意外的是,第二天謝寧醒了,皇上又已經起身走人了,床上只剩下了謝寧自己。
皇上有話留下,也不是關於謝寧昨晚招供的事,而是讓人抓緊把永安小書房整理出來。
謝寧心裡存著事兒,怎麼都安生不下來。早膳有煎的金黃的小煎餅,單吃也好吃,卷著蘿蔔綠豆芽和瓜條吃也好吃。
午膳的時候還有一道豆腐羹,一道荷葉粉蒸肉,都是謝寧喜歡吃的。豆腐羹她吃了半碗,粉蒸肉吃了一塊。
方尚宮早就看出來了,一直到她歇完中覺起來,陪她說話的時候才問她到底有什麼事情這樣憂心忡忡的。
謝寧也確實憋了一肚子話,方尚宮這麼個老成持重的人能替她出出主意再好不過。
方尚宮很平靜溫和的聽完了謝寧的訴苦,含笑說:“您就為了這事兒,從昨天一直擔心到現在?”
謝寧點頭。
“您覺得皇上會因為這事兒冷落您?”
謝寧再點點頭。她現在懷有身孕,皇上可能會等到她生完孩子以後再冷落她吧?
“這事兒根本不算回事兒,皇上大約也是這麼想的。如果真定過親,采選的人還把人送進宮來,那就是采選的人明知故犯。但既然只是一個口頭約定,一無媒二無聘,您自己都不知道這事兒,那就不能算是定親。”方尚宮說:“既然是莫須有的事兒,您為這個苦惱什麼?”
不算一回事?
方尚宮是不是太輕描淡寫了?
但皇上好像也沒把這事兒當回事。晚膳前白洪齊來了一趟,說皇上在前頭同幾位王爺用膳也還惦記著謝美人,給永寧宮賞了兩道菜。
皇上也漸漸摸准了謝寧近日的口味,天冷的時候她喜歡吃些熱乎乎的帶湯的燉菜,今天賞下的兩道都是如此。一道是冬瓜盅,一道是丸子湯。
看起來皇上是真沒把這事和放在心上。
兩道菜都熱騰騰的,謝寧舀了一勺冬瓜盅裡還在咕嚕咕嚕冒著泡泡的菜肴澆在白飯上,蝦仁兒滑嫩,筍丁爽脆,湯裡全是冬瓜特有的清淡鮮甜,謝寧有點兒擔憂自己這麼吃下去,到該臨盆的時候,不會胖成一個球吧?
但美食又著實難以割舍。
用過晚膳胡榮來回話。
進屋先請了安,謝寧看他頭上都是汗,有些納悶:“你這是從哪兒來?怎麼還出了這麼些汗?”
胡榮趕緊用袖子抹汗:“奴才路不熟,還以為能從慶德門過來,誰想慶德門那裡不通,又多繞了一圈兒。”
謝寧讓青荷給他搬了張凳子過來,胡榮可沒有那個膽子坐,趕緊把打聽的消息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
“奴才問清楚了,謝夫人這回不是一人上京的,她還帶著兩位謝姑娘一同來的,年前就到京城了,暫住在西柳巷謝夫人表姐家中。”
謝寧疑惑的問:“兩位謝姑娘?”
“是謝夫人的兩個女兒,姐妹兩個,謝蓮姑娘與謝薇姑娘。”
謝寧更納悶了。謝蓮比她還大兩歲,她入宮之前謝蓮就在尋婆家,這都已經過了三年多了,謝蓮難不成還沒有出嫁?當時祖母和嬸子不是一致替她看好了親事嗎?為此還不惜托人通門路把謝寧塞進了采選名單裡頭。都說有志者事竟成,以這祖孫三代謝家女人的心計和毅力,難道還有她們辦不到的事?
胡榮接著說:“那位謝大姑娘腿腳似乎有點不大便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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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一 親人
謝蓮不但沒如願的嫁出去,腿腳還出了毛病?
這事兒真讓人想不通。
謝寧除了也姓謝,和謝家人根本一點兒情誼也沒有。不說謝蓮母女對她做出的那些事情,就說之前,謝蓮總是逮著機會就想欺負她,大冬天裡想把她騙到結了薄冰的池塘上面。這哪裡是本家姐妹?分明是仇人。謝蓮是嫁為人婦享盡榮華富貴,還是倒霉走背運碰上什麼旁的事兒,謝寧是一點兒都不關心。
但眼下不關心不行,謝夫人帶倆閨女一起進京,難道只是為了壯個膽作個伴?
胡榮打聽來的消息不少,但是礙於他根基淺,探聽到的都是一些瑣碎小事。比如謝夫人的表姐寡居多年,謝夫人來了之後曾經對人放話自己是宮裡妃子的嬸娘。她們還光顧過京城有名的珠寶老字號,母女三人大手筆買了好些頭面首飾。
謝寧笑了,一點兒都不覺得意外。
在老家的時候畢竟是小地方,打扮的不能多出格,加上還有個古板守寡的祖母在頭上壓著,看別人打扮的出挑了扎她的眼。這一來的了京城,那母女三人就像雀鳥出了樊籠,可不得盡情揮霍打扮。
就是謝家的家底兒在那裡擺著,沒那麼多閑錢供她們這樣花銷。也不知道她們這樣過日子能闊綽幾天。
大概她們覺得有宮裡的貴戚在,底氣足得很呢。
聽胡榮講這些的時候,謝寧無意中想通了一件事。
她已經不是過去的她了,她的嬸子也不是過去的那個能操縱擺布她的人了。
從她現在的位置再看過去那些人,突然就不像過去那樣懼怕不安了。
胡榮回過話從屋裡出來,忍不住松開領襟散熱氣。
他這一身汗不光是多走了路,還因為這新襖子火力實在太旺了,和往年穿的可不一樣。往年裡分到的那襖子,棉襖跟夾襖都差不多,到這個時節不多穿一件坎肩在裡面,在屋外待著一時三刻就凍得透心涼了。今年送來的襖子袍子委實太真材實料了,他攏共只穿了一件單衣,外頭罩了一件棉袍,沒想到會熱成這樣。
青荷出來看他的樣子,嗤笑了一聲:“你這是心裡有火啊?還是收著點兒吧,還沒出正月呢,小心燒出病來。”
胡榮嘿嘿笑:“姐姐說的是。”
都說太監是沒了根的男人,身上陰氣重,冬天裡頭也較一般人怕冷。胡榮以往都覺得這話是真的,可這會兒覺得這話不盡不實。
誰說他身上陰氣重的?他覺得自己還是陽氣旺盛著吶。
青荷把他叫到近前問:“你還打聽著別的消息沒有?”
胡榮壓低聲音說:“還打聽著好些事兒呢。”他朝東邊指一指:“還有那邊的消息。”
那邊過去有好幾座宮室,不過胡榮說的應該是雲和宮。
手爐的事還沒有個結果,陳婕妤依舊被禁足於雲和宮裡頭。雖然上元節將至,宮裡卻沒有什麼節慶的氣氛。胡榮這種時候也不敢張揚,生怕節外生枝。
“我聽膳房的人說的,雲和宮前幾日鬧脾氣,說自己冤枉,不飲不食呢。”
青荷前幾天消息隔絕,還是頭次聽說這事兒,頓時來了精神。
謝美人身邊伺候的,都知道謝美人與陳婕妤有齟齬,但真正親眼目睹的只有青荷一個。那天陳婕妤咄咄逼人,要是自家主子氣弱一下,低頭服了一次軟,日後在陳婕妤面前就總輸她一股心氣了。主子那時候可只是個小小才人哪,對著婕妤就能這麼強硬。
青荷看著是又擔心,又覺得解氣。
“她到現在還不吃嗎?那豈不要了命。”
青荷尋思,不吃更好,餓死拉倒。
可是要真餓死了,別人會不會再把這事兒硬跟自家主子扯上關系啊?
胡榮面帶不屑:“她哪裡舍得死。因為她兩天不吃,膳房干脆不送膳食去了,就隔了一天,陳婕妤就哭著喊著說要吃東西了。”
這回連青荷也露出了和胡榮一樣的鄙薄的冷笑。
有這一回,哪怕此後陳婕妤還能復寵,醜態也永遠都落在別人眼裡,一輩子別想翻身了。
胡榮小聲說:“害咱們主子的就是她嗎?”
青荷反問他:“你覺得呢?”
胡榮挺干脆的搖頭:“我覺得不是。”
“怎麼說呢?”
“能干這事兒的人必定手眼通天,哪裡會這樣無能?”胡榮的道理簡單樸實:“怎麼看陳婕妤也不像是能做出這樣細致周密安排的人。”
言下之意陳婕妤莽撞愚蠢,沒有這個本事。
青荷覺得胡榮比她見事還明白,要知道她剛聽說這事的時候,還險些真把陳婕妤當成了幕後主使呢。
“那你覺得誰像?”
胡榮趕緊擺手:“這話哪裡能亂說。”
這幾天他的膽子也差點嚇破了,一點消息也沒有,生怕主子有個什麼好歹,那他們這些人只怕也就死無葬身之地了。眼下雖然知道主子沒事了,但是這座永安宮裡頭他們自己人只有不到一半,後來的那些人誰知道都是什麼來路?誰又知道哪句話說岔了會被人聽了去。
青荷也不敢再說。
她心裡也茫然沒有頭緒,看誰都像是那個壞人,可是空口無憑,捉賊還要拿贓,更何況是這樣的大事?
晚間青梅給方尚宮送藥過去。方尚宮看見藥湯就說:“這藥吃不吃都是一樣。”
青梅在這事兒上最較真:“不成,我得看著您喝了才走。藥可是我看著煎的,扇火扇的胳膊都酸了,頭發梢還叫火燎了一截,您要不喝我不白忙活了?”
她這麼嘰嘰喳喳的,方尚宮也只好舉手告饒:“好好好,你端過來我喝。”
經過這次的事,她和青梅也算是結下了一份情誼。看她平時話少了很多,方尚宮心裡也是唏噓不已。現在青梅多說了這麼多話,哪怕是衝著這個,方尚宮覺得藥她也得喝。
她的身子她知道,多少年的老毛病了,當時沒好好將養,反而受了很多挫磨,落下了病根,現在治是治不好了,也就是慢慢養著。這藥吃下去確實用處也不大,頂多就是緩解一二。
青梅等她喝完了藥,又端水給她漱口,遞上布巾讓她擦手,服侍的無微不至。
方尚宮身邊原來有個小宮女服侍,到縈香閣之後她把那個小宮女遣回針工局去了,日常起居縈香閣的宮女就替她打理,青荷細心,青梅熱心,一開始還有點生疏,多日相處下來,卻著實的親近起來。
喝完了藥,青梅又端了水來給方尚宮燙腳。這樣的天氣燙一燙腳,不說對病有沒有用處,燙的暖和了總歸人也會舒服得多。方尚宮兩腳都泡的紅了,青格還拎著銅壺站在一旁,問:“要不要再添點?”
方尚宮有些無奈的說:“再燙腳就化了,快把擦腳布給我。”
“您又不好彎腰,我給您擦。”青梅替把她腳擦淨了,水端出去潑掉。
這幾日方尚宮行動不是那麼方便,青梅晚上要是不在謝寧屋裡值夜,就來方尚宮這兒睡了,晚上要端茶遞水的方便。
青梅手腳麻利自己拆了簪環躺下,沒片刻功夫就睡熟了,還打起了小呼嚕。
真是年輕人。
方尚宮有點費力的挪動腿給自己換個姿勢。
到了她這年紀,覺比年輕人要少得多了。有心事,又舊病復發,這些天都沒有睡好。
從縈香閣遷到永安宮之前,她見了周稟辰一面。
周稟辰被這次手爐的事鬧的灰頭土臉,想恢復元氣總得好一段日子。方尚宮見他的時候,他好像一下子老了好幾歲似的。
周稟辰只和她說了兩句話。
先皇後甍逝之後皇上遲遲未立新後,宮中也一直沒有一個健康聰穎的皇子出生。
這才是後宮不寧的根源所在。
這兩件事其實是一件事,互為因果。太後替皇上娶的原配皇後是她的嫡親侄女兒,以期能保住娘家百年富貴。可是太後與皇後先後病逝,後宮無主。皇上不願倉促再立新後,更期盼能早有健康的繼承人。
但後宮之中暗潮湧動,人人都想自己先生下皇子,都不願意旁人拔了頭籌,為此明爭暗鬥不休,陷害下毒層出不窮。
方尚宮和周稟辰都明白。
從大局來說,皇上現在立後確實不是明智之舉。但不立後,後宮動蕩紛亂,像這次手爐之事還會再次重演。大皇子就是在母腹之中時就中了暗算,所以才會早產。出生之後沒有親生母親照料,對一個體弱的孩子想動什麼手腳都容易的很。
不但他,連還沒滿周歲的玉玢公主也是個藥罐子。此外宮裡這幾年也有別的妃嬪有孕,但是沒有一個順順當當生下來的。
宮裡唯一健康的孩子就是淑妃所出的玉瑤公主。
方尚宮把被子攏緊了一些。
她想起若干年前的事了。
先帝的後宮也是紛爭不休,皇後無子。現在看起來就像是當年的事情又一次重演了。
方尚宮想起謝美人的樣子,頭一回見她,她坐在窗下恬美溫和的笑容。
皇上比先帝要有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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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27 02:42 PM
八十二 上元
正月十五那日上元節,宮裡處處張掛彩燈,一掃過去半個月來的肅殺頹唐之氣。謝美人無故昏厥一事沒人提起,但是假若細心就能看得出來,近來宮中用手爐的人數銳減,可見宮裡頭確實藏不住秘密。謝美人昏厥之事雖然沒有一個人往外說是因為手爐,但宮裡頭的人各有各的消息來路。
不管這些人物傷其類唯恐自己也遭暗算,還是怕手爐拿出來扎眼,總之只怕今年冬天不會有人喜歡這個物件了,只怕明年也是一樣。不過人們最善於遺忘,多過得三年五載,這件事就會徹底消沒痕跡。
劉才人裹著一件紫棠色長鬥篷,小心翼翼的邁上台階。
摘星樓從頂到底掛滿了彩燈,遠遠望去仿如琉璃寶塔,晶瑩燦然。登上樓來,整個御園都在腳下,點點彩燈散布,不遠處含雲亭仿佛是浮在茫茫孤海上的一顆明珠。
這種情景往日裡可無從得見,摘星樓一年裡也只有兩回她們這些人能踏足。一是上元節觀燈,一是仲秋節賞月。
趙才人費力的從人叢中擠過來,她怕著涼穿的更厚實,人一多,又走了不少樓梯,就開始氣喘了。
“我的裙子和鞋都叫人踩了好幾下了。”趙才人有些可惜:“早知道不穿新鞋出來了。”
又沒見著皇上,白白這樣打扮,趙才人心裡憋了一股悶氣。
她以為自己做的很自然並不會引人注意,可是在劉才人她們這些人看來,那些小心思全是清清楚楚一目了然的。不是她們這些人都有一雙如炬慧眼,而是相對於趙才人她們這些才入宮剛剛分封的新人來說,劉才人已經是前輩了,趙才人她們現在的這些小算計心機,都是前輩們玩剩下的。再說宮裡頭哪個女子不盼聖寵?劉才人也不覺得趙才人這樣有什麼不應該的。
“皇上今晚不來摘星樓。”劉才人跟她說:“我聽說皇上去了同樂園。”還是帶著謝美人一起。她們這些人就只能在宮裡轉轉,這些燈年年看,和去年也沒有什麼不同。
早先想起謝美人,劉才人心裡還酸溜溜的難忍嫉恨。但現在謝美人已經搬離後苑,遷進了永安宮,想眼紅人家都有些鞭長莫及了。以後只會離的越來越遠,再也不是過去那樣可以平起平坐的關系了。
其實謝美人也有她的好處,縱使得了寵也沒有張狂欺凌別人。從前她也受過旁人的氣,卻沒想著一朝得勢就要出這口惡氣。
樓上風大,趙才人把風帽拉高罩住頭,只留下一張面孔在外頭。
不多時孫采女也尋了過來,還在荷包裡裝了玫瑰香的炒瓜子請她們倆一起吃。
劉才人抓了一把瓜子,趙才人擺手說:“我不吃,這兩天正上火呢,一天三頓淨喝粥了。”
孫采女轉頭看了一眼,小聲跟劉才人說:“沒看見陳婕妤,賢妃和施順儀也沒有來。”
劉才人也說:“淑妃也沒上樓來,剛才在下頭看見淑妃帶著玉瑤公主好像是回去了。”
不光她們這些人眼紅謝美人,淑妃只怕心裡更難受。淑妃懷玉瑤公主的時候,也趕上一回上元節,聽說她還向皇上求恩典,上元節想去同樂園賞燈。
結果到底也沒有去成。淑妃一心盼著生兒子,宮裡那時候背地裡都說,淑妃要生了皇子,一准兒是要當皇後了。先前那股子勁兒一下子就煙消雲散了,那什麼掌宮務、立皇後的話也沒人再提了。
謝美人別看現在風光,等生下來如果也是個公主,現在這樣的風光肯定也不會長久。
趙才人忽然喚了一聲:“劉姐姐,你快看。”
焰火在空中炸開,漆黑的夜空中突然間綻放出瑰麗璨燦的花朵,讓人目眩神迷。
輝煌的彩光亮了身邊的人面龐。一明一暗,變幻莫測。
劉才人打起精神,和身旁的人一起拍手歡呼起來。
謝寧下轎的時候胡榮和青荷都只能往後站,皇上握著她的手,穩穩的扶著她下了暖轎。
離的還遠,已經可以聽見人聲喧嘩。
這種聲音在宮裡是絕對聽不到的。這種市俗的,喧鬧的,嘈雜的,平凡的聲音。
謝寧站在原地沒挪動腳步,就這麼怔怔的聽了一會兒。
皇上看她出神,輕聲問:“怎麼了?”
“頭一次出宮,有點不太習慣了。”
“熱鬧還在前頭,我們與進園賞燈的百姓走的不是一條路。”
那是自然了,雖然說是與民同樂,但是皇上到底還是不會走到人群中去的。
從回廊往湖面上看,湖上浮著星星點點的燈火,蓮花燈、金魚燈、甚至還有扎成樓台樣式的花燈。隔著湖面,湖那一邊已經有許多人在賞燈。
“沒進宮之前看過燈吧?”
謝寧笑著說:“那自然哪。不光看燈,我還自己動手扎過花燈。有一回過年表姐表兄他們都寫了燈謎,掛了一屋子,大家一塊兒猜,猜中了有彩頭。”
那回是因為外祖母病了,不能出屋子,他們就把燈都掛屋裡了,就為了讓老太太也高興高興。燈謎出的都很淺顯,老太太還猜了中一個呢。為了過節他們提前許多天就開始預備,做燈的材料都是他們自己找來的,至於做法倒也不用去外頭學,小舅舅無所不能,就沒有他不會的東西。他會扎花燈、做風箏、抽陀螺、玩蹴鞠,但凡孩子們喜歡的玩意兒沒有他不精通的。
所以大舅舅總是恨鐵不成鋼的說他聰明沒用到正地方。明明從小就機靈過人,可偏偏就是讀書不行。
小舅舅扎了一只大大的獅子燈,謝寧做的是一只羊兒燈,雖然說做的不大像,但是有兩只尖尖的羊角在那裡戳著,還能看得出是個羊的樣子。
“你也會做燈?”
謝寧點頭:“會,就是做的不怎麼好。尤其是那尾巴沒糊牢,還沒點亮,尾巴就掉了。後來外祖母還取笑我做的是只禿尾巴羊。”
皇上也笑了,有句打趣的話在嘴邊轉了一圈,並沒有說出來。
她現在有身子,有些話不適合說,有些事現在也不能做。
“前頭的船看見了嗎?咱們坐著船賞燈,不用同他們擠,還省得你走著累。”
謝寧不知道皇上心裡在轉什麼念頭,聽到有船坐,笑著說:“臣妾可有好久沒坐船了。頭一次坐船的時候還暈的幾天沒吃下飯呢,昏天黑地只知道路,喝水都吐。後來坐船次數多了,這才慢慢習慣了。”
船不算大,離岸也不遠,穩穩當當的朝前劃。謝寧倚著熏籠坐著,船走著走著,聽見岸上有人在唱曲,唱的什麼也聽不清楚。
謝寧伸長脖子往外看,岸邊近水的地方搭了一座台子,上頭正有人翩翩起舞,圍觀的人群不時爆出陣陣喝彩聲。
皇上問:“要不要靠近些去看?”
“不用了,在這兒看就很好。”
別人賞燈人擠人人挨人,冒著寒風走的腳都酸了。可是跟著皇上一起賞燈,坐在艙裡風吹不著,熏籠熱乎乎的坐這兒連大衣裳都穿不住。看著燈聽著曲,還有點心吃。
因為用了晚飯出來的,船又不大,備的都是小點心,想著天冷,湯羹吃著熱乎舒坦。
“小餛飩、蓮子羹、湯圓……”謝寧想了想:“今兒過節,就吃湯圓吧?”
皇上笑著點頭:“那就湯圓吧。”
距離她跟皇上坦誠進宮的事情也過去好幾天了,看皇上的樣子確實是沒有放在心上,害她白白擔心了兩天。
湯圓端了上來,謝寧這碗裡是桂花芝麻糖餡兒,一碗裡裝了六只。
她捧著碗樂滋滋的吃湯圓,皮薄餡兒香,就是餡兒被包在中間,燙得很,咬開一點皮,餡兒就急不可耐的往外冒,緊趕慢趕的吹幾下散散熱才敢吃。
皇上問她:“你這吃的什麼餡兒?”
“芝麻餡兒,皇上的呢?”
皇上舀了一個遞過來:“你嘗嘗。”
她嘗了一口眼睛就眯了起來,有點酸:“山楂的。”
皇上問她:“喜歡哪個?”
她細品品,還是更喜歡芝麻的,香,於是安心的吃自己碗裡頭的。
吃完了這幾個湯圓之後,覺得嘴巴裡淡淡的還想吃點鹹香的東西,於是又上了兩碗小餛飩。這一碗餛飩是真小,也就是幾口的份量,湯特別的鮮。
這麼吃了兩碗,謝寧的肚子裡著實是塞不下了。
船緩緩的向前行,有紙燈就浮在舷窗外,伸手就能撈到。船邊的水波蕩漾,那些燈又被水波一點一點的推遠了。
艙裡也有好幾盞燈,大小都有,最小的只有拳頭那麼大,最大的那個有半人高了,立在艙房的角落裡。燈都點了起來,燈籠的光亮柔和不刺眼,映得人也變的溫柔起來。
謝寧看看外面的燈,又看看身旁的人。
後來她發現看人的時間比看燈的時間還要久。
皇上今晚穿了一件寶藍色的常服,那顏色在燈下看特別柔和。頭上也沒有系冠,這麼看起來,他可真不像個“皇上”,像個平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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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27 02:43 PM
八十三 美夢
皇上一轉頭就看見謝寧的樣子了。不曉得是不是因為剛吃了不少湯圓的緣故,笑容都顯得特別甜,托著腮,眯著眼睛,露出一點貝齒。
皇上忍不住笑著說:“帶你來看燈的,你淨看朕做什麼?等下回去了你再後悔沒多看幾眼,那也來不及了。”
謝寧咬著唇,湊近了一些小聲說:“皇上比燈可好看多了。”
“真的。”他摸了一下臉頰:“這還是頭一回有人這麼誇獎朕。”
“以前別人都怎麼誇皇上的?一定很不少。”
想也是哪,皇上啊,天天歌功頌德的話還能少得了麼?那些滿腹經綸的才子即使是諛詞如潮那也肯定是舌燦蓮花,比她誇的不知道好聽多少。
皇上認真想了想:“太多,記不清了。”
果然如此啊。
他接著說:“可你這次說的,朕一定記得。”
謝寧揪著帕子小聲嘟囔:“記什麼呀,快忘了吧。”
皇上悶聲笑,謝寧臉直發熱。
就知道皇上說記得這話肯定是為了取笑她。
皇上之前說過帶她來同樂園賞燈,謝寧從前天起,就盼著上元節快些到來了。之前在宮裡過了兩回上元節,一次她著了涼窩在屋裡哪兒都沒去,一次她去園子裡賞燈,可是終究沒有什麼意思。外頭越顯熱鬧,就覺得自己一個人孤零零的沒有意趣,親人一個都見不著,日復一日在宮裡虛度年華。
前頭岸邊有一座小樓,飛檐如燕,被彩燈妝點的美不勝收。
“最高的那一盞是燈王。”
“燈王?”謝寧好奇的問。
“年年京裡過上元時都會如此,各家會把自家扎的彩燈拿出來比一比,最後拔得頭籌的就是燈王,可以懸掛在最高處供億人賞鑒。”船又近了些,可以看見燈下還懸著一塊牌子,上面的字清晰可見。
“能看清嗎?”
謝寧眯著眼仔細辨認,風把牌子吹的滴溜溜的打轉,加上燈影忽明忽暗的,著實不容易看清。
“二塘巷……白府?”
皇上笑著點頭:“沒錯。”
那盞燈個頭挺大,跟個小水缸似的,是一座惟妙惟肖的樓閣,飛檐畫梁,門窗廊柱一樣不少,最妙的是,那窗子上還有一道人影,頭上挽著發髻,身形窈窕,似乎正站在屋中憑窗而望,令人憑添出無限遐想。
“做的真漂亮。”
“你喜歡嗎?要不咱們把燈摘了帶回宮去。”
聽皇上這意思,她要是說自己喜歡,這燈八成就可以歸她了。
皇上富有天下,何況區區一盞燈。
謝寧笑著搖頭:“我喜歡,不過這燈太大了,我可沒地方擺它。掛在這兒還有這麼多人都能看到,比帶回去要好多了。”
船滑過水面,將那座掛滿了彩燈的小樓拋在了身後。
同樂園很大,地方寬敞,也熱鬧非凡。前頭有人在高高的空中走繩,手裡端著根長杆,走的很穩當,如履平地。
皇上看的很入神。
多半在宮裡不常見這個。
謝寧安靜的坐在他身邊,陪著他一起看。
以前她倒是沒少看這個,隨大舅舅在西南任上的時候,她們住的房子地勢高,她和表姐住在一塊兒。從她們屋後面的窗戶往外看,有時候可以看見圍牆外不遠處那一片空地上的動靜。天氣好的日子那裡常有跑解賣藝的。有演猴戲的,有耍碗的,有走繩的,還有吐火吞劍的,離的遠看的不是很清楚,但是她們那時候時常的在那裡看熱鬧。
皇上多半是沒有這個機會的。從長寧殿無論如何張望,也看不到宮牆外的一切。
謝寧又看了他一眼。
皇上的神態,好像並不顯的高興。
他皺著眉頭,神情顯得有些傷懷,十分嚴肅。
直到那個走繩的人走到盡頭,拋下杆子翻了個筋鬥,圍觀的人一邊叫好一邊拋錢,皇上才回過神來。
“朕沒事。”他拍著謝寧的手背輕聲安慰:“就是剛才想起了太傅。”
謝寧問:“是田太傅嗎?”謝寧只知道這一位。
“不是,是孟太傅。”皇上說:“他去世快十年了。”
那就怪不得謝寧不知道了,十年前她才多大啊,而且離京城也實在太遙遠了。
“那會兒他說過一句話,人生在世就像這走繩的人一樣,戰戰兢兢,左搖右擺,掉下去就是萬劫不復。朕當時想,等朕登基做了皇帝,就不會再這樣步步維艱,可以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了。可是登基之後朕才發現……”
即使做了皇上,很多時候還是跟走繩一樣,左右都是危澗,必須維持平衡。
謝寧沒有說話,默默陪著他。
皇上也用不著她安慰,船快靠岸的時候見她有些不舍,還向她許諾,明年上元節再來賞燈。
“到時候帶著孩子一塊兒。”
謝寧摸了一下肚子,笑著應了一句:“好,到時候帶著他一起來。”
從同樂園回宮只有短短一段路程,上元節不宵禁,一年裡頭唯獨這三天百姓可以通宵達旦歡慶,隔著一條街,還能聽到鞭炮炸響的聲音。
青荷遠遠見著人來了,走在前面的太監們手裡提著燈,遠遠望去成行的燈籠就像夜裡一條蜿蜒前行的長蛇。
永安宮宮門打開,暖轎在門前停下,皇上先下轎,把不知什麼時候睡著的謝寧抱了下來。
青荷心裡一緊,生怕出什麼事。等看清主子只是睡著之後才暗暗松了一口氣,轉而有些佩服起主子來了。
這心得多寬哪,這麼著都能睡著,被抱下轎子抱進屋子裡也沒有醒。
都說有身子的女人貪吃嗜睡,平時看主子跟沒事人一樣,不過到底還是跟平常人不一樣。
皇上把謝寧放在榻上,青荷趕緊上前伺候,把頭發拆開,取下簪環首飾,解開外頭的衣裳,讓她睡的舒服一點。至於洗漱,要是她睡一會兒能醒過來就再洗漱,青荷猜著說不定這一覺就睡到早上了。
她還真沒有猜錯。
謝寧這一覺睡的特別舒坦,特別沉。
她還做了一個很長,很好的夢。
她夢見了進宮前的事,夢見她回到了隔著千山萬水的之外的西南邊陲,他們住在官衙後面的宅院裡,房子已經有好些年了,那裡的樓比北方多得多。她和表姐住的就是靠東牆的小樓。天氣好的日子她們會趴在窗口往外看,如果有賣零嘴的小販在牆下叫賣,就可以叫住他,然後打發僕婦去買了回來。舅母總不喜歡她們這樣隨便吃外面的東西,覺得不干淨。
其實外面的東西不一定比家裡的好吃,但是她們那時候就是一對不折不扣的饞丫頭,總覺得外面的東西比家裡的誘人。
夢裡她就在窗子邊坐著,牆外頭很熱鬧,賣藝的人,唱戲的人,叫賣的小販,她覺得其實她和小舅舅挺像的,如果她不是女兒身,可能也會像小舅舅一樣,用自己的腳去丈量這片山水,看遍天底下的好風景。
但是恍惚中,她又知道自己身邊的人並不是表姐。
這個人寬厚,沉穩,威嚴而又細心。
就差一點,她就是想不起來他是誰。
夢裡他們還一起吃湯圓,吃餛飩,吃好吃的桂花松子糖。
她想起來,她有孩子了。
她也想起來身邊這個人是誰了。
真好,在夢裡頭只有他們兩個人,沒有賢妃淑妃沒有那些婕妤昭容美人。
她醒來的時候心還留在剛才的夢裡頭,唇邊帶著笑意。
可是天已經亮了,夢也該醒了。
節過完了人,昨天夜裡的彩燈都被摘掉了,院子裡打掃得干干淨淨。沿著一溜牆根生著迎春花。別看花朵又細又小,可是在瑟瑟寒風中依然綻開,用零星的嬌艷的黃色預示春天即將到來。
難得的好天氣,陽光照在窗子上映得屋裡也亮堂堂的,青荷她們趁著天好把被褥拿了去晾曬,窗子開了一扇,風吹進屋裡來一點兒也都不覺得冷。
謝寧在廊下蓋著一張錦氈曬了會兒太陽,曬的背上都要出汗了。方尚宮坐在一旁,曬曬太陽她也覺得舒服,好像骨頭縫裡盤距了一冬天的寒氣刺痛被都太陽曬化,曬沒了一樣。就是陽光太灼眼,她的眼睛又不是很好,曬的很了,一低頭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謝美人那副慵懶的樣子像只窩冬的貓兒一樣,臉被曬的紅撲撲的,眼睛水汪汪的,她把錦帕頂在頭上,打著呵欠招呼青荷扶她起身。胡榮從外頭回來,又裝了一肚子的新鮮消息。
陳婕妤的禁足被解了,但她不知道是不是害怕丟人,還是不想在這個時候再惹禍上身,雲和宮裡仍然沒有人出來走動。倒是李昭容去探望過她一次。
“還有件事兒,奴才剛回來的時候,見著延寧宮的尚宮帶著人去西陽門迎人,聽說是淑妃娘家人進宮來請安。”
謝寧沒問,方尚宮問道:“是侯夫人?還是旁的什麼人?”
“奴才沒過去細問,不過如果來的不是侯夫人,就不必延寧宮的尚宮去迎了吧?”來的人身份不高的話,去個宮女迎一迎也就可以了。
還一件事就是謝寧嬸子的事情。她安生了沒幾天,不肯安安份份學規矩,又吵著要見自家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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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st6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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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27 02:44 PM
八十四 進宮
謝夫人從進宮門到現在,一直還沒有回過神來。
身上的一襲新衣是到京城以後剛做的。來時她也帶了好幾身兒衣裳,到了京城見了世面之後,發現在老家做的好衣裳,到了京城那簡直什麼都不是,連她守寡的表姐穿的都比她們母女要體面。
這樣進宮怎麼能行?
母女三人放開了手腳買衣料做衣裳打首飾。謝夫人從新做的兩套衣裳裡頭挑了這一身兒穿上。新衣裳是比那些舊的好看,就是有點兒緊,勒的脖子難受。
從進了宮門到現在,謝夫人的心怦怦直跳。
這就進宮了?
這就是皇宮啊!
她這一輩子,哪裡會想得到自己還有進得皇宮的一天?青石鋪就瓣宮道,高的把太陽光全遮擋住的宮牆,往來的人可都不是一般的人。
謝夫人氣都喘不上來了,兩手緊緊攥成拳頭,只覺得這個身子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只會一步一步的隨著引路的宮女往前走。
她越走越覺得衣裳太緊鞋子也太不跟腳,越走越覺得皇宮的威勢壓得她直不起腰抬不起頭來。
越走越是後悔。
當年說是采選美女進宮,可是聽人說是挑了去做宮女的,一去就回不來了,一輩子見不著家人面兒,可能沒個三年五載的就死在宮裡,她這才想把老大家的那個丫頭給送來的,為這個她還花了些錢打點。
除了她那個早死的爹定的那門親事,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是大房的那一份兒家業。雖然說大房沒有男丁,就謝寧這麼一個丫頭片子,可她總得要出嫁吧?那嫁妝再少也得分走一份兒。送進宮最好,一了百了,白省下了那一副嫁妝錢,還給自家女兒騰出了位置。
要是早知道進宮是來享福的,能伺候皇上做妃子娘娘,她哪會把那丫頭送來?這種好事肯定得留著給自家女兒啊。
原來籌劃的好親事也沒能成,以為短命早死的那個丫頭片子卻成了娘娘了。聽到這消息,謝夫人是一百個不信。可反復打聽,這話不但不是謊,反而越來越真了。
一家人的心頓時都熱了!
往上數一數,老謝家什麼時候出過這樣的貴人哪!聽說現在皇上只有一個病歪歪的兒子,要是老謝家真出了個皇子,說不定將來還能……那可是貴不可言啊!
謝家人可再也坐不住了。
這都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他們這些可都是正經的親人啊!謝家的姑娘在宮裡出息了,其他人怎麼不得撈個現成的大官兒做做?
謝夫人心裡就像老鼠爪子在不停的抓撓。一時熱,一時涼。早知道有這樣的好事真該把自己親閨女送進宮來的,現在卻讓大房的丫頭片子得了便宜。她可不是個什麼好胚子,爹娘都短命,而且打從她出世,好像謝家就沒怎麼遇著過好事。
謝夫人進京前沒想到要進宮一趟那麼不容易,塞錢打點了還得折騰這麼些天學什麼宮規。尤其是跪拜大禮,跪的謝夫人頭暈眼花,膝蓋腫的都差點走不了路。
她忍不住問教規矩的尚宮:“難不成見我自家侄女兒還得三跪九叩的行大禮?”
跪她?那丫頭片子也不怕折了壽!沒時運克死爹娘的東西。
教規矩的尚宮板著一張棺材臉:“見謝美人是不用行三跪九叩大禮,可你也得學會了,萬一路上遇見皇上呢?你要學不會,到時候亂了規矩禮數,那可是要砍頭的。”
見到皇上?
謝夫人一下子就被震住了,老老實實接著練磕頭。
她事先想了一肚子的話,見了謝寧要怎麼說。一定得先聲奪人,不能讓她擺什麼妃子娘娘的架子,先給她個下馬威,自己可是她的親嬸子,長輩焉能不敬?
得提點她可別忘本,沒有娘家倚靠她的榮華富貴也不會長久。世上哪有一枝獨秀的道理?宮外頭也得有人幫襯著才行啊。趁著她現在有身孕,趕緊著給皇上吹吹枕頭風,討點真金白銀的好處才對。
自家男人沒有那死鬼老大的本事,大半輩子都窩在衙門裡做個小吏,謝家早就風光不在了,一天一天的在走下坡路。可現在有個侄女兒出息了,提攜一下自家叔叔,謀個有油水有權勢的官兒當當才對啊。
可這些念頭這些想法,進了宮門謝夫人就都想不起來了,腦子裡一團亂轟轟的,耳邊也是嗡嗡的好像有什麼聲音一直在響。
進了永安宮的宮門,繞過正殿,到了謝寧現在起居安寢的後殿。謝寧坐在正中的位置,隔著一道簾子,謝夫人連她的身形都看不清楚。領路的宮女在她肩膀上微微一按,謝夫人身不由己撲通跪下,按著尚宮教的行了叩拜大禮,嘴裡木木的,已經背熟的套話就說了出來。
“民婦謝劉氏請貴人安。”
和謝劉氏不一樣,雖然隔著一道簾子,可是從簾子這一邊看,卻能把簾子外的人看的很清楚。謝寧聽到她的聲音時還有些愣神。
雖然舅舅家與謝家不是一個鎮子,可是畢竟是同個州府,鄉音相近。謝氏官話講的不熟,鄉音很重。謝寧有好久好久沒有聽到熟悉的鄉音了,雖然現在簾子外頭跪的人是那個狗都不愛搭理的嬸子,她還是因為聽到的聲音而出神了。
這聲音讓她想到了舅舅家老家的舊宅子,大清早天快亮的時候家中的下人就早早起身,挑水、劈柴、洗衣燒飯,隔著院牆還能聽到巷子裡鄰家婦人們的聲音,響亮潑辣,說話聲音又快,就好像放鞭炮一樣。
連舅母說起話來,也會帶著相近的口音。
旁人都說嚴父慈母,在林家就倒個兒了。舅舅倒是老好人,挺好說話的。舅母就比較厲害,全家上上下下裡裡外外都是她管著。
謝寧回過神,輕聲說:“免禮。”
外頭謝劉氏這才被宮女拉扯著扶起來。
她有些暈頭轉向的,剛直起身想左右打量一二,正撞上宮女冷冰冰的目光,連忙又把頭低下去。
“嬸子這麼老遠來京城,一路勞頓辛苦了,家裡好嗎?”
謝劉氏結結巴巴地說:“不辛苦,不辛苦,家裡都平安。貴人在宮裡,一切都好吧?”
一旁宮女和一個有年紀的尚宮聽了這話,都皺了起眉頭,謝劉氏頓時又惶恐起來。
“我在宮裡一切都好。”
這些話都是官樣套話,下面謝劉氏還有一大篇話想說,可是就像有什麼東西壓在胸口一樣,就是說不出來。
她連簾子後面的人都看不見,一句“大侄女兒”到了嘴邊都喊不出來。更別說喋喋不休訴苦索討。
宮女給了她一張圓凳坐下,又捧了一盞茶遞過來。謝劉氏想著這可是宮裡用的茶盞,宮裡頭喝的茶,喝下肚是什麼滋味兒她沒品出來,捧茶盞的手倒是哆嗦起來了,盞碗和碗蓋碰的叮當作響。
謝寧問:“嬸子是一個人來京城的?現在住在什麼地方?”
謝劉氏終於接上了話茬,趕緊說:“我帶著你大姐還有妹妹一起來的,現在住在我娘家親戚家中。哎喲這京城地界實在是貴啊,客棧真要住不起,大年下也不方例賃屋住。好侄女兒,你現在可是宮裡頭的貴人了,是娘娘啊。家裡人過的這麼窮酸寒磣,這可丟你的人啊。”
她下面的話又被宮女冷冷一瞥給瞪回去了,謝寧則是毫不意外聽到這樣的話。早就在意料之中,她甚至露出一點笑容。
謝劉氏真和她想的一樣。
“有件事情要問嬸子。我離家的時候,跟在我身邊的杜鵑和秋分兩個,她們現在在哪裡?”
“啊?”謝劉氏愣了下:“那倆丫頭?這麼長時間了我也記不大清楚了……好像是在莊子裡做活兒呢吧?”
“嬸子再好好想一想,這幾年我還挺惦記她們兩個的。”
她們倆是林家的丫頭,身契不在謝家,謝家如果想發賣處置她們可不容易。但是她們勢單力孤,真的被欺凌,被關起來了,也是求救無門。
謝劉氏一時間還真沒想起那兩個小丫鬟的事。把謝寧送走之後,那兩個丫頭還留在謝家。謝劉氏當然不能他讓她們跑了,要是她們回謝家把事情一說,謝家只怕立時會來找麻煩。謝劉氏當時就讓人把兩個丫頭一捆帶到鄉下莊子裡去了,總之不能讓她們胡亂嚷嚷壞了事。
她倒也沒想關那兩個丫頭一輩子,只要謝寧被送走,進了京,送進了呂,那林家再來找麻煩也無濟無事了,難不成他們能跟皇上過不去?還能闖進宮裡去把人找回來不成?到時候自家也不怕他們找麻煩,說到底這能進宮伺候皇上可是一件光宗耀祖的大好事,林家想找麻煩都不占理嘛。
謝劉氏當時和跟謝家老太太可是好不容易才想出這個好辦法,一勞永逸不留後患,幸好她們趕上了采選這事,平時想找這樣的機會還沒有呢。要是用別的辦法處置謝寧這丫頭,就算一時沒事,將來林家找上門來終究是麻煩的。
那兩個丫頭後來怎麼樣了謝劉氏當真沒在意,林家來過幾回信都讓他們搪塞過去了,後來打發人來探望,謝劉氏也攔著哄著算是糊弄過去。
她們唯獨沒想到謝寧會真的成了貴人,得了皇上的歡心。
現在謝寧突然問起她的丫頭,謝劉氏心裡一哆嗦,就怕她這是翻前頭的賬要找麻煩。不等謝寧再發問,謝劉氏趕緊說:“大侄女兒,你祖母、你叔父他們一直惦記著你。這回上京本來老太太也想一起來的,可是天氣冷路難走,又趕在大年下她老人家才沒有來。平時在家裡頭一天怕不念叨你好幾回,聽說你出息了,成貴人了,老太太高興的幾天幾夜都沒睡著覺,要去廟裡上香還願。老太太這麼心疼你,你可不能把你祖母的恩情都忘得一干二淨了啊。”
謝家老太太對她有什麼恩?有什麼情?謝寧對這個祖母從來都親近不起來,現在想想,連她的相貌都已經記得不太清楚了。印像最深的就是她頭上系著深色的抹額,瘦長臉,是皮包骨頭那種瘦,嘴邊兩道深深的八字紋,看著就是刻薄寡恩十分凶惡的人。
相由心生,謝家老太太的稟性確實刻薄冷酷,而且為人十分吝嗇,對謝寧一向就從沒有過好臉色,謝寧記憶中也從來沒有從她嘴裡聽到過一句順耳的關心的言語。謝劉氏現在說什麼恩情,真讓人覺得荒唐透頂。
謝劉氏話越說越流利,一張口滔滔不絕:“你大姐姐命苦啊,本來都在議親了,誰想到她出門時遇上飛來橫禍受了傷,人受了老大的罪不說,親事也黃了。那些人欺負咱們謝家沒靠山,真是瞎了他們的狗眼。要是知道咱們家現在出了貴人,他們肯定跟蒼蠅一樣飛過來叮著。侄女兒你現在是貴人了,見的世面多,認得的人也多,倒是要給你大姐姐幫一幫忙,替她看一門好親。你大姐姐和妹妹要是嫁得好了,對你也是一門助益啊。這一個巴掌拍不響……”
謝寧聽著她滔滔不絕的越說越得意,話裡話外用孝義親情壓著她,似乎她不答應就成了大逆不道了。
謝寧早就想到她會這麼說。
謝家一家人對她連一點兒真心都沒有,知道她現在獲寵,一門心思想著從她身上撈好處。
杜鵑和秋分現在到底怎麼樣了呢?舅舅和舅母知道她被謝家送進宮了嗎?年前她寫的信現在也該送到了吧,希望舅舅和舅母接到信之後不會太過於震驚。
她太想念親人了。不過姓謝的這些人不在她認定的親人的範疇之內。
謝劉氏越說越收不住,已經毫不遮掩的露出了本來目的,討錢,討官,討要各種好處。就像謝寧成了一個可以任她需索的聚寶盆,想要什麼都唾手可得。
一旁的宮女出聲打斷了謝劉氏的話,聲音冷冰冰的沒有多少起伏:“時辰要到了,主子也該歇息了。”
謝寧說:“從京城回去路途遙遠,嬸子一路多保重,回去替我向老太太請安問好,讓她老人家好好保重身子。宮有宮規,我就不多留嬸子了。”
謝劉氏愣了下,這白白說了半天話,還一點兒實實在在的好處都沒要到呢,現在叫她走,她怎麼肯乖乖就走?
“大侄女兒,我這才剛來怎麼就走呢?你一個人在宮裡頭多悶得慌啊,我既然到了京城了,以後可以多多進宮來陪你說話解悶啊,還有你大姐姐和妹子你還沒見過呢。”
謝寧已經懶得理會她了,方尚宮出聲吩咐說:“好生送人出去。”
謝劉氏還想再說,兩個宮女一左一右就把她架起來,她幾乎是腳不沾地的被送到了門外。
謝劉氏進了一趟永安宮連謝寧的面兒都沒見著,稀裡胡塗進去又稀裡胡塗的出來,被送到宮門口的時候才醒過神兒來。
她怎麼兩手空空就出來了?為了進宮她可塞了不少錢呢,總想著都能撈回來,可現在呢?
送走了謝劉氏,謝寧用了半碗燕窩,實在沒有胃口吃不下去。
剛才也許是她的心緒波動,孩子在她肚子裡和她心意相連,也跟著不安起來。謝寧能感覺到他在裡面又是揮拳又是蹬腿,好像還翻了個身?
她摸著肚子輕聲安慰了一陣,不知道這樣做是不是真的有用,也可能肚子裡頭那位小祖宗動累了自己消停下來,總算是比剛才安生多了。
“你也不高興見她是吧?我也不想見。”謝寧摩挲著肚子輕聲說:“不過我猜她不會乖乖回老家去的,保不齊將來還得見著。”
見識了京城的繁華,眼也迷了心也亂了,哪裡還想回老家去? 不但她們不回去,說不定還有別人也要到京城來,比如她那個據說又慈愛又寬厚的祖母。
上一封信沒有回覆,謝寧決定這兩天再托人送一封信給舅舅和舅母。
青梅一邊打開櫥門往外取東西,一邊低聲說:“真沒想到這謝夫人是這個樣子的,怪不得以前主子都不肯提起家裡頭這些人。”
青荷聲音也低:“誰家沒有幾門糟心的親戚?沒了親爹親娘,旁人誰能真心實意的待你?”
她們這些進宮做宮女伺候的人,入宮時年紀更小,與采選來的後宮美人還不一樣。青荷年紀比青梅大,進宮比她更早,在宮裡的年頭也更久。對家鄉和親人的印像早就都模糊了。都說宮女還有放出宮的一天,可是真放出去了,她還有家可以回嗎?半生都在宮裡度過,就算有一天出去了,她還能過得慣宮外的日子嗎?
青荷想起胡榮說的話,午膳之後的空閑去尋他問詳情。
“淑妃娘家究竟是什麼人進宮來請安的,你打聽著沒有?”
胡榮果然沒讓她失望:“問著了,聽說一共來了三個人,裡頭有兩個年輕姑娘,一個是淑妃堂妹,一個是淑妃的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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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st6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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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27 02:44 PM
八十五 賞花
淑妃留兩個年輕女孩兒在延寧宮住了下來,初三那天淑妃下貼子邀人去賞花。
不巧的是謝寧沒去成,她半夜裡腿抽筋了,冷不防的一伸腿就疼的哎喲出聲來,唬得青荷一骨碌爬起身,過來看怎麼回事。
不光青荷,裡屋燈一亮,其他人也跟著起來了,連方尚宮都過來看了一回,知道是小腿抽筋了才松了口氣,指揮青荷替她熱敷,把僵硬的腳輕輕往上扳,來回的按揉小腿。
折騰了大半天才算好,早上起來謝寧精神就不大好,方尚宮肯定不能放她出去賞花,謝寧自己也不太想去。
去年這個時候,她還挺高興的帶著青荷和青梅去賞花呢。後苑有一大片桃樹,灼灼碧桃花,悠悠冼池水。她還折了花和柳枝編了個花環戴在頭上。
那時候生活比現在簡單,雖然沒有現在的錦衣玉食,可是她每一天都讓自己好好的過。
現在的生活,在別人看來她得到了許多,但有得必有失。
假如兩種生活擺在面前讓她選的話呢?
謝寧不用猶豫就會選擇現在。
雖然想起過去的自在她也會惆悵,但是她現在也有了想珍惜的東西。
她要好好把孩子生下來,保護他,把他教養長大。
這是她的孩子,他在她的腹中一天天成長。他每一次動彈都讓謝寧有一種陌生而又欣喜的感覺。她常常想起母親,還有她根本已經記不得的父親。
父親去的太早,謝寧都不記得他的樣子了,甚至連他留下的東西都沒有幾件,除了幾件舊衣裳,一方舊硯台,幾本舊書之外,就沒有別的東西了。她的好叔叔好嬸子們,加上一個偏心偏到胳肢窩的祖母,幾乎把她們母女欺凌的無立錐之地,差不多淨身出戶了,哪裡還能保有父親的遺物呢?
不過後來謝寧有好幾回聽到別人說,她長的更像父親。
有時候她會對著鏡子想像一下,父親是什麼樣子?個子有多高?眉毛是什麼樣子呢?他的脾氣好不好?
而現在,她也要有孩子了。
住在舅舅家裡,雖然所有人都待她好,特別好,可是有時候,她還是會意識到自己是個外人,她畢竟不姓林,可謝家那些人不能算是她的親人。
現在她要有一個至親了。
她多想現在就知道他長什麼樣子。
不,不能著急,還有幾個月呢。她會耐心的等,等他出生。
謝寧滿足的輕輕摸著肚子。
不止孩子,還有皇上。
皇上對她很好,是她從來不敢奢望的好。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她開始盼著他來,每每他來,這空寂的宮室就一下子被填滿了,熱鬧起來了。
她覺得自己的心也隨之一起被填的滿滿的。
被采選入宮的時候她就知道,自己這輩子就要侍奉皇上了。可那時候皇上對她來說太高高在上,太遙遠了。從縈香閣到長寧殿,中間隔著千山萬水,她沒想過如何邁過去。
可是皇上過來了,走到了她面前來,停下了腳。
謝寧想到那個時候,她有些疑惑,皇上那時候為什麼會停下來?
等晚上他要是來了,可要記得問一問他。
外頭太陽正好,謝寧照例要出去走一走曬曬太陽。永安宮的小花園裡也有兩株桃樹,向陽的枝頭已經開了幾朵桃花,顏色極其嬌嫩。謝寧站在樹下仰起頭,襯著碧藍的天幕,這幾朵花著實喜人。
青荷利落的把坐褥墊在石凳子上讓她坐下歇一歇再走,青梅也把茶點擺上了。
謝寧捧著茶說:“你們倆也太小心了,就走這麼幾步路還帶這麼些東西。”
青荷笑了:“這些都是早預備好的,原想著主子今天出門賞花呢,結果都沒用上。不過咱不出門,自己在院子裡也能賞桃花,不比她們跑那麼遠去吹冷風強多了嘛。”
謝寧讓她逗樂了:“照你這麼說,我沒去賞花還是賺了便宜呢。”
青荷和青梅一起笑。
主子不去賞花,她倆其實都松了口氣。
上一次手爐的事實在把她倆都嚇壞了,生怕再來一次那樣的事。賞花這麼多人,又是在園子裡,出點什麼意外簡直再容易不過了。她們到時候萬一有個疏忽,那可後悔莫及啊。
現在多好啊,要散心就在永安宮裡轉一轉,又清靜又妥當,再合適不過了。
謝寧自己其實也不是太想去。賞花她喜歡,但也要看是和誰賞。要是和青荷她們一起,自在又舒坦,她是樂意的。如果和皇上一起,兩個人說說笑笑共賞春景,那她也很期待。可是和一大幫不怎麼相熟的女人,甚至不知道對方是不是在算計自己的人一起賞花,這個就稱不上享受了。
“等花再多開幾朵,可以折兩枝回去插瓶。”現在麼,天還冷,花也開的不多。
青荷仔細看了看這兩株桃樹,指著靠牆的一邊說:“奴婢看這枝就好,折了之後還省得會碰著瓦呢。”
“行,那就它了。”謝寧說:“要不要做個記號,免得到時候找不著?”
一說這話,青梅還真的傻乎乎的上去做記號去了,她從荷包裡掏出根細繩系在青荷說的桃枝上,轉過頭來頗有幾分得意的表功:“沒錯吧?系在這兒不會被風吹掉,還很好找。”
可是謝寧與青荷看著她一起露出了不忍目睹的表情,青荷一邊搖頭一邊指了指她的腳。
青梅順著她的手指往自己腳下看。剛才她兩腳踏在桃樹下的泥土裡,才化凍不久的濕泥沾得她兩腳都是,新做好不久的鞋面上還繡著兩朵黃色的小腊梅花,這會兒已經完全看不出本來面目了。
賞花會後謝寧這兒來了客人。
因為她以身體不適為由沒去赴會,賞花會散了之後,施順儀、高婕妤、李昭容,還有梁美人帶著周寶林,劉才人趙才人和孫采女,一起過來探望。
一下子來了這許多客人,青荷她們倒是張羅得開,有條不紊的一一上茶點,座次排的也恰到好處。
這可不是謝寧的功榮,她自己都沒一下子招待過這麼多客人,更沒有經驗可以交待傳授給身邊的宮女了。
至於幕後功臣是誰,那還用問嗎?
方尚宮可真叫人嘆服。
來的人裡頭施順儀資格最老,但高婕妤總是最活躍搶風頭的那一個。她今天穿了一件天藍色宮裝,外頭系著厚厚的狐裘鬥篷,進殿之後太熱,就將鬥篷脫了,桃心領子的宮裝讓她露出了一截雪白的脖頸。高婕妤皮膚細滑,體態豐腴,兩片嘴唇上塗著鮮紅的口脂,說話聲音清脆響亮,不過有時候可能會因為話說的不中聽讓人下不來台。
“本以為今天能見著謝美人來著,聽說你身子不適沒來,今天這花賞的都不暢快。”
謝寧笑著說:“嘗嘗這茶。我原來是想去的,昨天夜裡頭沒睡好,早起還不舒坦,怕去了反而令大家掃興,所以沒有去。御園的花一定開的不錯吧?”
施順儀輕聲問:“這茶味兒倒是不錯,挺香的。”
“是去年的秋茶,要是施順儀喝著好,走時包一些帶回去慢慢喝。”
施順儀也笑了:“那我就不客氣了。”
高婕妤也嘗了口茶,搖頭說:“我不喜歡這個,我還是覺得春茶好。可能今年冬天太冷打春又早,花開的不怎麼好,桃花稀稀拉拉的只開了幾朵,倒是玉蘭花開了一片,聞著清香馥郁。不過今天可沒有白去,名花倒真是有兩朵。”
謝寧問:“什麼名花?”
高婕妤說:“淑妃娘娘的妹子和侄女兒啊,雖然輩份不同,卻真是一對姐妹花。大的那個嫻靜,小的那個活潑,生的不比淑妃娘娘年輕時候遜色,當真是我見猶憐啊。怪不得淑妃娘娘要留她們在宮中住著陪伴玉瑤公主了。”
這話聽起來怎麼這樣怪呢。
高婕妤話裡的暗示不光謝寧聽出來了,李昭容梁美人她們也同樣都聽出來了。
玉瑤公主才多大?還沒到需要玩伴的年紀呢。就算公主長大些了需要侍讀、女伴,那也是得挑和她年紀相當的小姑娘才是。淑妃用陪公主的名義留下娘家人在宮裡,肯定是掛羊頭賣狗肉,打的是另一路主意。
這種事其實不算新鮮。
這可能是林家的主意,也可能是淑妃自己的打算,借此固寵或是為了生子,宮中向來如此。不過一下子來了兩個,聽說脾性還完全不同,這是怕單送一個入宮不保險,力爭要一回就套牢皇上的心嗎?
說起來,淑妃服侍皇上多年了,只生下了玉瑤公主一個,聽說在生公主的時候還不大順當,林家一定很心急,只怕淑妃沒有那個機會再懷孕生下皇子了,迫不及待送了新人入宮盼她們能夠承寵。
謝寧與淑妃不熟悉,但是她想,淑妃盡管正積極的替她們張羅,可她心裡怎麼想的呢?肯定不是歡欣雀躍樂見其成吧?且不提她對皇上有沒有感情,就事論事的說,她抬舉娘家晚輩爭寵,就等於承認自己已經被她們的年輕貌美健康擊敗了。
謝寧想起很殘酷的一句話。
紅顏未老恩先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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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st6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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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27 02:45 PM
八十六 料事
送走這一幫不明來意的客人,謝寧先用了一碗果子露,等午膳送過來。
就說懷孕的女人胃口怪的難以捉摸。她這些天特別想吃甜的東西,微微帶點酸意更是再好不過。一想起往年吃過的一碗山楂羹,就饞的口水直流三尺長。但是山楂她現在不能吃,只能以別的果子替代。
青荷把空碗接過去,遞了溫水請她漱口,小心的勸了一句:“主子不需把高婕妤剛才說的話放在心上,現在什麼事都沒有您的身子金貴。”
謝寧笑了:“你以為我傻呢?她們都不樂見宮裡又添新人,還是淑妃一家人。聽高婕妤的意思,人年輕又漂亮,有淑妃提點皇上喜好習慣,與旁的新人不同。”
皇上來後宮的日子本就不多,再被新人占了風頭,那舊人還想撿拾點殘羹剩炙烤都難。
謝寧可沒有替別人當槍使的意思。
聽到高婕妤誇那兩個姑娘又美貌又可愛,她心裡確實有那麼一瞬間犯起了酸楚的感覺。這兩位林姑娘都是京城世家閨秀,能送進宮來,應該是尖子裡的尖子,比她肯定強出許多。淑妃侍奉皇上多年,對皇上的喜好口味應該比旁人都熟悉。本身條件就優異,又懂得投其所好,得寵眼見是指日可待的事。
可是她很快就想開了。
早在她第一次伴駕承寵的時候,她就預見到這一天終究會到來,宮中不斷選進新人。
而她也得到了只屬於她的寶物。
午膳時謝寧的胃口一點沒有受影響,膳房今天午膳的菜色依舊豐盛而不奢侈。依謝寧現在的份例,這麼吃是逾矩了,可是她現在懷有身孕,膳房的人很會揣摩上意。現在這段日子,哪怕是皇上的膳食也得給謝美人讓道,努力讓她吃的高興吃的舒心。只要謝美人吃的好了,皇上那裡比自己吃了還高興。
而謝美人其實好伺候,口味不刁鑽,就是有身孕的人口味多變些。今天膳房呈的脆皮魚、如意卷、芝麻拌薺菜、茶香菌子湯這幾樣謝寧都喜歡。脆皮魚外皮微甜帶酸,脆生生的吃起來又有魚皮特有的彈滑。如意卷兒裡面卷的菜心、蘿蔔絲相當的脆爽去膩。芝麻拌薺菜則是一道宮裡很難出現的時鮮野菜了,謝寧尤其喜歡這個。以前在家的時候她可沒少吃這些。
一冬都沒有點兒生脆鮮蔬吃,早春時這些帶綠意的小野菜格外珍貴難得。薺菜吃法很多,炒著吃拌著吃做包子餃子餡兒都合適,貧苦人家會用雜面和著碎薺菜一起蒸團子,去田間干活兒或是出門都會揣上兩個,既當菜又當飯充飢了。
進宮後不大能吃著這個,想不到今天又見著了。
那一盤子涼拌薺菜差不多被謝寧吃光了,最後來一碗鮮美的菌子湯。據說這些菌子是生在茶園裡的,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原因,喝起來格外清香鮮美。
方尚宮見她吃的香,心裡也踏實多了。
高婕妤那一撥人真沒安什麼好心。她們對新人十分忌憚,卻不肯開罪了淑妃,當著淑妃的面兒好話不定送了多少出去。一轉身兒跑到永安宮來挑撥。要是謝寧仗著自己有孕就恃寵生驕,在皇上面前說些什麼做些什麼的話,同淑妃結仇是一定的,而且皇上也多半不會喜歡女人這種嫉妒的言行。這麼一來一石二鳥,高婕妤她們知道了肯定會笑歪了牙。
在她們想,即使謝寧沒被她們撩撥得去皇上那兒找事,能讓她心裡不舒坦,影響她和肚裡的孩子,那高婕妤她們也一樣稱願了。
她們想坐山觀虎鬥,可是謝美人卻沒如她們所願。
方尚宮扶著青梅的手,把謝寧午睡醒之後要沐浴用的東西全又復查了一遍,點了下頭示意這些東西可以用。
手爐事件之後,方尚宮比從前更多加了一倍的小心,吃的喝的用全要親自過目。這樣一來她難免事多疲憊,可不如此又著實放心不下。
青荷和青梅一商量,青梅這邊伺候方尚宮更加盡心盡力了。方尚宮的這種本事是幾十年在宮裡歷練出來的,她們這種沒經過多少事的年輕人怎麼也趕不上,這不是短短幾天、幾個月裡頭能學會的東西。
當時方尚宮來,說的是伺候謝美人到產子。直截了當的說,方尚宮不算謝美人的奴才,只是借調來用,等她生了,方尚宮的差事也就算告一段落,她的職分是在針工局,很可能還回去當差。
青荷青梅當然舍不得她走。方尚宮實在太老辣了,她倆跟著學了不少東西。要是方尚宮能長長久久留下來就好了。
可她們怕方尚宮到時候不願意留下。
方尚宮這個年紀這個身體狀況,在針工局也不用做什麼活計,就是養老,還沒有什麼風險。留在永安宮的話,她職司品階是沒什麼可升的了,到她這歲數對權柄風光也都看淡了,反而風險很大。
人家要是不肯留下,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像上回手爐那事兒再來上一回,誰曉得又會牽連到誰呢?
晚膳也是謝寧自己用的,胡榮消息靈通,知道皇上是去延寧宮用晚膳了,回來也沒多嘴。
以前皇上也常去延寧宮,有時候看過了玉瑤公主再過來,有時候晚膳都到永安宮再用,很少在延寧宮留宿。
但今天就說不定了。淑妃借著皇上看孩子的時候,很可能會使手段把人留下,但晚上侍寢的人就不曉得是哪一位了。
這種消息就不必跟主子說了,沒的聽了堵心。
胡榮對淑妃干這種自己老了就找妹妹侄女兒當幫手爭寵的事兒很看不上,可他一個太監,他看不看得上有什麼要緊的?要緊的是皇上是不是看得上?
多半是看得上。
既年輕貌美,又出身高貴,聽說琴棋書畫還都樣樣皆通,這樣的美人是男人都喜歡吧?
方尚宮拄著根杖慢慢走過來,胡榮趕緊起身過去扶了她一把:“您老人家怎麼過來了?有什麼事兒您招呼一聲,跑腿的活兒讓我們干就成了。”
方尚宮問:“熱水備下了?再讓膳房看著預備兩道皇上平素愛吃的菜,熱幾道點心。”
胡榮挺納悶:“皇上在延寧宮用晚膳,咱們還預備膳食?”而且皇上晚上只怕是不過來的,預備這些也是白費功夫。
“叫你去你就去備著吧。”
胡榮趕緊應著:“是是,我這就去說。”
有年紀的人做事多半求個妥當,哪怕皇上不來,也得備著好放心。反正就算拋費東西也沒人敢多說半個字。
胡榮去了一趟膳房回來,還沒到永安宮,在安宏門那兒就看見皇上御輦過來了。
胡榮生怕自己看錯了,用力揉了一下眼。皇上怎麼過來了呢?就算不留宿只用膳,這會兒過來有點早了,這晚膳得用得多快啊?
他跪在那兒侯著,御輦到了他身前停了一停,白洪齊笑呵呵的招呼他:“離遠看著就像你,你怎麼在這兒侯著呢?”
胡榮趕緊說:“小的去膳房剛回來。”
白洪齊叫他起來跟著御輦一塊兒往前走。胡榮有心想打聽一二,可也知道話不能亂說,尤其是皇上的事。再說白洪齊嘴裡是問不出東西來的,還不如省省力氣往別處下功夫。
對了,方尚宮可能知道的。她剛才就吩咐去膳給皇上預備膳食點心,難不成方尚宮那裡消息比自己還靈通?
胡榮加快步子,幾乎是一溜小跑才跟上沒掉隊。
不要說胡榮,連謝寧聽到通報說皇上來了,都倍感意外。
這個時辰過來,難不成皇上還沒用晚膳?
她在門口相迎,剛剛彎了膝,皇上已經到了面前,一把將她攬住了:“都和你說了別管這些禮數,小心驚著孩子。”
謝寧說:“哪有那麼容易驚到的。”
皇上攬著她進屋,問:“用過晚膳沒有?都用了什麼?”
“今晚的甜羹不錯。”謝寧問:“皇上要不要嘗嘗?”
“那就讓人呈上來,再多來幾樣。”
謝寧十分詫異,難道皇上這是還沒用膳?
因為胡榮已經吩咐過了,膳房的動作麻利,這邊皇上更衣坐下吃了口茶,膳桌就擺上了。
胡榮對方尚宮簡直佩服的五體投地,真想跪地叩頭拜師好學一學這種本事。
膳房不好判斷皇上喜歡用什麼,但是他們也很會取巧。皇上喜歡和謝美人一起用膳,那即使兩人口味不是全部一樣,也多半都能合口。所以就揀著謝美人晚膳用的菜多預備了幾道,連著甜羹一起送了來。
甜羹熱氣騰騰散發著濃醇的香氣。皇上盛了一碗,用調羹攪了攪,湯羹中水果、果仁兒等物都已經要燉化了,口感甜稠如蜜,果粒在舌尖不必咀嚼就已經要融化了,熱騰騰的喝下去,確實整個人都覺得十分舒服。
“不錯,早春容易上火,喝這個又舒服又降火氣。”
謝寧在一旁陪著皇上用膳,有她在侍膳太監都無用武之地了。中午那道拌薺菜又上了一盤,皇上果然也對這道菜十分喜歡。
“書房整理的差不多了,皇上等下要不要移步過去看一看還有什麼要增減的?也好吩咐他們抓緊收拾出來。”
皇上應了一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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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st6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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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27 02:46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7-2-1 12:36 PM 編輯
八十七 先機
匠作監的人知道這書房修繕出來是給誰用的,拿出了十二萬分的勁頭兒干活兒。這其中有個難處就是謝美人現在有孕,雖說她在後殿起居,小書房在前殿靠西的位置,可要是動工的動靜大了,驚動謝美人的胎氣誰吃罪得起?於是這幾天來干活的人不但干活兒輕拿輕放,連腳上都用厚布包著,連走起路來都沒多少聲響。
小書房修繕添補的過程中也不惜用料,尤其是那面書案前的落地窗子,是用薄薄的雲母貝磨出的明瓦片,細細的拼鑲起來。四扇落地長窗上面圖案各不相同,分別是春蘭夏荷秋菊與冬梅。單這四扇窗子,就可以天天看而不會煩膩了。謝寧來看過一次,她最喜歡的是那副春景窗,蘭花格外清雅。還有放書架的那面牆上的的一排天窗,窗子花格也做的格外精致。
沒搬來永安宮前謝寧覺得永安宮同縈香閣相比,也就是地方寬敞些,位置好一些。來了之後才發現自己想錯了,同永安宮一比,縈香閣簡直成了草檐茅舍。永安宮的正殿更加富麗精致,連砌牆基石上頭都有雕花。上次從壽康宮那裡過,她還發現壽康宮的瓦檐上全是壽字與康字,且每塊瓦上的字體全不相同。
書房裡已經打掃過,不過只有兩個書架上擺著書冊和幾件玩器,案上的紗燈已經點亮,燈罩上繪著白雪紅梅,梅花栩栩如生幾可亂真。那張紫檀書案擦拭的一塵不染,映著燈影就如同鏡面一般。
“收拾的不錯,你還正懷著孩子,原不用這樣勞心。”
謝寧明明只出了兩三個點子,其他都是匠人們的巧思,可這會兒皇上一古腦的把功勞都蓋在她頭上,謝寧笑著解釋說:“臣妾沒做什麼,統共就過來看過兩回。”
皇上坐到書案後試了試,點頭說:“不錯,朕記得庫裡頭還有一套山水石硯和筆架,擺在這兒正正好。”
椅子挺大,皇上拍了拍身邊空余的位置:“過來坐。”
謝寧笑著搖頭:“坐不下的。”
以前的她還行,現在的她麼,顯然這腰粗了不是一圈。
皇上還是伸出手來,謝寧走到跟前,被皇上拉了一把,身不由己就坐到了他的腿上。
“這樣就坐得下了。”
謝寧往門口張望了一眼,跟著的人早就有眼色的退到了門外頭。
謝寧小聲說:“這不合規矩。”
“又沒有旁人。”
這說得也是。謝寧臉紅紅的,輕聲說:“那就坐一下。”
皇上摟著她直笑。
離安寢還有段時辰,正好可以說一會兒話。真正的軍國大事皇上不會和她討論的,謝寧也不太懂那些。不過一些旁的事情皇上還是會和她說。
比如惲郡王前日有弄瓦之喜。
謝寧恍惚聽說過這位郡王,問道:“這是第五個女兒了吧?“
“沒錯。”皇上含笑點頭。
前三個女兒是原配所生,後兩個女兒是繼室所生,他為人倒是很正直,不像其他人弄的的一府都是女人,但一個接一個生女兒,盼兒子只是不來,也夠他傷心的。
還有昌郡王次子,又被他長兄從一位名歌伎的香闈揪出來當街揍了一頓,聽說臉腫的連昌郡王妃都認不出自己兒子來了,看來他且得安分一陣子了,至少在他那張小白臉消除淤腫之前他肯定不會出來丟人。
皇上說了些瑣事,又問她:“今天你都做什麼了?”
謝寧說:“上午臣妾在後面園子裡賞花,桃花已經開了。後來施順儀姐姐她們來坐了坐,一起說了會兒話。”
皇上笑著點了點頭,手輕輕貼在她肚子上:“今天他又鬧你沒有?”
“午膳前踢騰了幾下。”
“是不是他餓了才踢的?”
謝寧搖頭:“午膳都是平時那個時辰,並沒有遲啊。”
“那明兒就提前半個時辰用膳吧。”皇上理所當然的說:“大人可以講規矩,小孩子懂什麼規矩?餓了就是要找吃的,沒吃的自然要鬧你。朕回頭吩咐方尚宮一聲,叫她明兒記得提醒你。”
謝寧只能應下。
“提起方尚宮,這人倒是很細心。你要是覺得她不錯,就讓她留下來接著服侍你吧?”
謝寧沒有一口應下。
她覺得方尚宮未必肯長久留下來。
早早備下的熱水也派上了用場,皇上晚上依舊留宿在了永安宮。
胡榮自告奮勇要為方尚宮打熱水。他向往成為白洪齊、周稟辰那樣的大太監,不單是他們有地位,更因為他們那種能夠料事於先的本事。他明白的很,即使今天主子就提拔他當永安宮的掌事大太監,他也干不了這活兒,他還沒有那個本事。
現在永安宮沒有掌事太監,那是因為主子遷過來很倉促。可是總會有這麼一個人的。
現擺著方尚宮這麼一個厲害的師傅,現在不知道他磕頭叫師傅還來得及不?只要方尚宮願意指點他,別說讓他叫姑姑叫師傅,哪怕叫祖奶奶都行。
方尚宮正坐那兒疊衣裳,胡榮端水進來她也沒覺得多意外。胡榮笑著把水盆端到近前:“方尚宮,方姑姑,小的伺候你老人家洗腳吧?”
方尚宮笑了:“你這猴兒,這成個什麼樣子?你把青梅支到哪裡去了?”
“青梅姐姐在主子屋裡呢,您老不記得了?她今晚值夜啊。”
方尚宮點點頭,又說他:“你別一口一個你老,我還不老呢。”
胡榮趕緊陪笑:“是是,您說得是,那我叫您一聲方姐姐您又覺得我高攀了不是?”
在燈下看方尚宮確實比白天還顯得年輕,一笑起來簡直讓人辨不出年紀,胡榮這聲姐姐叫的還真不勉強。
“行了,你不用這麼逗我,馬上要睡了我也不想笑的肚子疼。你就是想問今天晚上皇上過來的事情吧?”
胡榮連連點頭,搬了張小凳子過來非要伺候方尚宮洗腳,一副認真傾聽的模樣。
“小的就是不明白,皇上就算不留在延寧宮,怎麼會連晚膳都沒用好就過來了呢?”
胡榮晚上把時間反復算過,宮裡頭用膳的時辰都是一樣的,個別不受重視的主子可能會被怠慢而延後,但淑妃那裡肯定不會延後的。皇上到底因為什麼事在晚膳時就拂袖走人離開了延寧宮呢?
他更想知道,方尚宮怎麼能先料到這一點的?
這簡直就是那個運籌什麼握,事先就能料到將要發生什麼。而且這不是旁人,是預料到了皇上的動向,這是何等驚人的本事。
“這不是什麼心計,我沒那本事給淑妃娘娘下絆子,我也不可能在延寧宮有耳目打探到消息。”方尚宮端端正正坐著,認真的告訴胡榮:“你年紀還小,經的事也少,所以想不到。我來問你,先帝時朝綱和後宮法度如何?當今天子又如何?”
胡榮想了想,輕聲說:“先帝時候小的沒趕上,聽人說起,先帝時毫無法度規矩可言,朝堂大亂,後宮更是烏煙瘴氣沒上沒下。當今聖上英明果決,朝堂也好後宮也好,都是井井有條的。”
大聲說先帝壞話肯定是不行的,但先帝那時候的情形真讓人沒法兒昧著良心說一聲好。朝堂上怎麼亂胡榮也不知道,可他還沒進宮的時候就聽說皇上根本不問政事,朝堂大事全由一幫小人把持,折騰得天下民不聊生。進宮後他知道的更多了。先帝荒淫好色簡直到了隨心所欲的地步,宮中采選美女甚至連八九歲的女童都擄了來。據說先帝寵幸過的女子還包括寡婦,臣子之妻,道姑,京城煙花巷的頭牌紅妓,簡直包羅萬像無所不有。
方尚宮點頭:“這就是了。正因為先帝時綱紀敗壞,所以皇上現在對規矩更加看重,身為天子更應該以身作則,給百官、給百姓作個表率。皇上去延寧宮是做什麼去的呢?”
胡榮並沒有遲疑:“是衝著玉瑤公主去的,皇上重視兒女。”淑妃要是還有寵就不會讓娘家人進宮來做臂助了。
方尚宮笑而不語。
胡榮突然明白過來。
皇上是去看玉瑤公主的,但淑妃想把兩個年輕姑娘推到皇上面前。其中一個還是她的侄女兒,也就是玉瑤公主的表姐。皇上那樣一個重視規矩的人,怎麼會容許這種有悖倫常之舉當著自己女兒的面發生呢?雖然說宮裡頭美人多,有時候難免有亂了輩份的事,姑侄、姨甥這些關系前朝都有過。但今天這事兒當著公主的面,皇上肯定不會對投懷送抱的美人欣然笑納的。
其實玉瑤公主年紀尚幼還不懂事,皇上就算當著女兒的面納了她的姨母、表姐,她也不明白這些事情的意思。
可皇上自己心裡那道線不容逾越,淑妃今天真是弄巧成拙了。
方尚宮看他的樣子就知道他明白了。
“其實這事說穿了也沒什麼。”
胡榮心中的狂熱之情並沒有消減。
這事說穿了是沒什麼玄機,但事前就能推斷預測到此事,宮裡頭能有幾個人辦得到?
寥寥幾位,只怕還不足一掌之數,而方尚宮就在這寥寥數人之中。
“你說想要我教你,其實我真的沒有什麼可教給你的。”方尚宮輕聲說:“你得學會自己去想。”
胡榮撲通跪下,連連叩了幾個頭:“多謝方姑姑指點之恩。”
方尚宮已經教給他一樣千金難換的本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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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st6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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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27 02:47 PM
八十八 打算
謝寧摟著皇上的一只胳膊,正有些睡意朦朧間,聽到皇上輕輕咳嗽了兩聲。她的意識陡然間從那種半夢半醒之間抽離,輕聲問:“要不要喝口水?”
“也不覺得口渴。”皇上替她掖了一下被角:“吵醒你了?”
“還沒有睡著呢。”
皇上攬著懷裡柔暖溫軟的女子,輕聲說:“今天施順儀她們過來喝茶,是不是說了什麼不中聽的話了?”
謝寧睡意濃重的嗯了一聲:“沒有啊,臣妾不能出門,她們來坐一坐說說話,倒還熱鬧些。”
“今天在延寧宮,朕見著林家兩位姑娘了。”
謝寧來了些精神:“臣妾沒有見到,聽高婕妤說生的很秀美,人比花嬌,還知書達禮。”
“有沒有不高興?”
謝寧挪了一下脖子,有一縷頭發刺得她脖子有點癢:“有一點點,臣妾可是小心眼兒,聽著人家比自己強心裡肯定要酸一下的。”
皇上樂的彎起嘴角笑出來,不過想著她可能不好意思,忍著沒有笑出聲:“朕就知道你小心眼兒。放心吧,朕現在也沒有那個閑情逸志做這些事。”也不想讓林家稱心如願。
他到延寧宮之前就知道淑妃應該有所打算,但是當著玉瑤公主的面她們就那樣迫不及待,這不但讓皇帝覺得反感,甚至對林家的急迫和貪婪也開始不耐煩了。
淑妃應該知道怎麼辦。
淑妃是個精明的女人,有些過於精明了。
皇上當然不會喜歡愚蠢的連話都聽不懂的女子,但是淑妃他也並不喜歡。有時候看著淑妃他總是想起淑妃的祖父、伯父和她的父親,林家人格外狡猾,他們老練玩弄政治手腕,舉著理義道德天下公義的大旗往口袋裡攫取好處。淑妃沐浴一次所耗費的香料等物就得費掉她一季的月例銀子,要養活如此奢靡使費的妃子就算是皇上也會覺得肉痛,實際上這筆花費並不是皇家給的,是淑妃自己的私房,是她背後林家在支持著她的生活。
說到林家,皇上側轉頭看了一眼謝寧。
今天還有一件事情剛才沒來及告訴她,想必她知道了一定會高興。
不管沒關系,過兩天她就會知道了。
第二天淑妃送走了一位客人,她把自己的侄女兒送走了。
宮裡人覺得自己都有了答案。陳婕妤聽說了這消息之後就想到了昨天皇上從延寧宮拂袖而去的事。
“淑妃這是棄車保帥啊。想來也是,她堂妹也就罷了,她親侄女兒要是也留在宮裡,旁人會怎麼議論皇上?豈不有傷皇上的名聲?”陳婕妤這次禁足之後脾氣大改,雖然皇上沒有降她的品階也沒有對她再進行別的懲處,可是從她解除禁足至今,皇上一回都沒召過她。
這個時候淑妃又把娘家姑娘接進宮來,陳婕妤越發覺得翻身無望,心中滿懷怨氣。
像她這樣想法的人有許多。
也有人想的並不一樣,包括白洪齊在內的一些人,都從淑妃這個決定之中看到了她殘酷的決心。
淑妃想借腹生子的話,侄女兒是淑妃的兄長親生的,堂妹是隔房的,孰親孰遠?舍親求遠,說明林家內部也非鐵板一塊,長房借著淑妃壓制林家內部其他人的不同聲音,淑妃留下堂妹想行借腹生子之舉,那生下兒子之後孩子的生母就成了她的障礙。
白洪齊發現皇上對這件事情出奇的反感,說不上來是對林家還是對淑妃。
在宮裡的年頭久了,什麼事都會見識到,也很難為什麼事感到格外震驚和氣憤。白洪齊的行事准則只有一條,唯皇命是從。皇上喜歡誰,他就喜歡誰。皇上憎厭誰,白洪齊一定不遺余力的排擠打壓對方。
從前白洪齊對淑妃是客客氣氣的,對賢妃也一樣。甚至皇後還在的時候,白洪齊對皇後也沒有過討好逢迎過,因為皇上從一開始就不喜歡皇後。
皇後與太後是姑侄,太後安排這樁婚事的時候連問都沒問皇上一聲,白洪齊覺得換成自己是皇上也不會喜歡這麼一位皇後。更何況皇後相貌生的肖似親姑母,讓人想誇她都只找不出詞兒來,搜腸刮肚也只能說句人品端方。皇後的口頭禪是“太後說”,什麼都是太後說了算,活生生的應聲蟲。
賢妃與淑妃入府之後都封了良娣,賢妃那時候身子就一直不算太好,尤其冬日裡裹得厚,只看到衣裳看不到人了。淑妃那時候看起來大方、溫柔、能言善道,三選一她比皇後和賢妃都強出許多。
白洪齊恍然想起來,原來很多年前,皇上和淑妃也曾經恩愛過,雖然時間很短。
淑妃那段甜蜜的日子是因為什麼結束的?
隔的太久,都有些記不清楚了。
胡榮撓著頭去找方尚宮。
“那謝夫人正張羅著租房子呢,聽說她原來是想買下來的,可是她看中的那棟宅子是三進帶花園兒的,要價可不低,她掏不出來錢,還想空手套白狼。”胡榮說話的時候一臉嫌棄:“她肯定把主子的名頭搬出來唬別人。”
結果是沒唬住。
這讓胡榮都替自家主子覺得難堪。一半因為謝美人居然有這麼糟心的親戚,一半是抬出了謝美人的名頭現在還唬不住京城裡的人。
“能做牙行、中人的都精明的跟猴兒似的,而且能經手內城三進的大宅子都是有後台的,區區後宮美人的親戚……這唬不住他們。”
胡榮一臉苦色:“賃宅子這事兒就先不說了,還有一件更煩惱的,她要給她閨女找婆家,尤其是她那個腿瘸的大閨女,找了幾個媒婆來說她親侄女兒現在懷著龍種要生下皇子了,言下之意誰要娶了她的瘸子閨女就成了皇上的連襟,皇子的姨夫了,將來榮華富貴不可限量!您聽聽這是什麼話?”
這讓胡榮簡直肺都要氣炸了。
方尚宮笑的很淡然,也有些無奈:“人沒法兒選擇自己的父母的,就算她們再不成器,也是謝美人的親戚。”
“這算什麼親戚?簡直就是敲骨吸髓的惡鬼。”
“是啊。”方尚宮忽然問:“你是怎麼進宮的?”
胡榮愣了一下才說:“家裡沒有飯吃,進宮好歹不會餓死。”
“我和你一樣。”方尚宮目光落在他袖子上:“你袖子怎麼破了?”
她沒說胡榮都沒發現,他抬起手來看看,袖子確實破了一道口子,破口還抽絲了,肯定是不當心被楔齒什麼的勾破的。
青梅把針線盒抱來,胡榮把袍子脫了,青梅穿針引線替他縫補。胡榮裡頭穿著件夾襖,夾襖有點短,是去年秋天的,他長了一點個頭。在方尚宮面前不穿袍子顯得太不體面,胡榮拉著衣裳下擺想把衣裳再往下拽一拽。
“你覺得宮裡好還是家裡好?”方尚宮問。
以前沒人問過他這樣的話,胡榮說:“宮裡挺好,吃得飽穿的暖。家裡這兩年聽說也不錯,能吃飽飯了。”這樣弟弟就不用也割一刀進宮當太監了。
要他說哪裡好,他真的說不清楚。
“我家裡已經沒什麼人了,當時我進宮做宮女也是因為家裡窮。要是家裡有飽飯吃,能養得活所有孩子,你跟我可能就都不會進宮了。”
這點胡榮也贊同。
“但謝美人和你我不一樣。謝家不缺一口飯吃,還把家中女兒送進宮來。幾年不問她的死活,知道她得意了又趕緊巴上來想要共富貴。”
胡榮不是很明白方尚宮的意思,他心裡有模糊的想法,只是還不清楚。
“清官難斷家務事啊。”方尚宮也不再多說什麼了。
青梅的針線活兒大有長進,補完之後基本看不出來什麼痕跡。胡榮跟她道了一聲謝,把袍子接過來穿上。
連方尚宮都沒辦法嗎?
胡榮翻來覆去的琢磨該拿這一家人怎麼辦?聽謝氏說她們母女三人不打算回鄉了,要在京城住下,而且老家的人也要到京城來,聽說連老太太都要一起上京。
這麼厚顏無恥的一家人,給他們一文錢的好處胡榮都覺得不值。最好把他們像臭蟲一樣踩在腳下再狠狠碾上一腳才好。
但是那樣太有傷謝美人的顏面了。被人說起謝美人的娘家人過的如此落魄,品行如此無賴,難免會連同謝美人一起鄙薄。
果然像方尚宮說的那樣,清官難斷家務事。也怨不得以前聽周稟辰說過,想打老鼠又怕傷了玉瓶這樣的話。
那些人著實討厭,偏偏和謝美人姓著同一個謝。
要是能讓他們遠遠的走到天邊去再也不回來就好了。
當然胡榮知道自己這是痴心妄想。哪個來了京城的人都不會舍得走。和京城相比,誰還願意去窮鄉僻壤生活?京城裡有天下第一等的權勢富貴,有四面八方從各地彙集來的出色人物,有讓人迷花了眼的一切。
一定有辦法。胡榮暗自給自己打氣,辦法都是人想出來的嘛。主子肚子越來越大,不過精神和胃口都挺好,太醫天天准點兒來請脈問安,皇上隔三岔五就過來,時常留宿在永安宮,這寵眷可是如今後宮裡的頭一份兒。
這樣的好日子胡榮只願一直持續下去,千萬別出什麼變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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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st6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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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27 04:15 PM
八十九 見面
青荷兩手捧著一個扁盒進來,輕手輕腳把它放在謝寧手邊。
謝寧沒有抬頭,直到把最後一個風字寫完,才出聲問:“這是什麼?”
“是請見折子。”
謝寧的眉頭微微皺了一下:“還是謝家的?”
青荷抿著嘴笑:“您看了就知道。”她把盒子又往前移了移。
謝寧扳開嵌扣,把盒子打開來。
這種折子都是一樣的,灰封皮綠包邊,格式也一模一樣,她前面都不用看,直接看請見人名就行了。
“……宜人林韓氏……”
謝寧愣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林韓氏是誰,她把折子抓起來又從頭到尾看一遍,最後目光還是落在林韓氏三個字上頭。
青荷含笑在一旁看著,可謝寧突然間站起身來還是把她嚇了一跳,趕緊搶上前扶住她。
謝美人身上沒怎麼胖,吃的好東西似乎都補到肚子上去了。青荷總怕她頭重腳輕會摔著。
謝寧穿著一件煙粉色高腰襦裙,因為不用出門,外頭披了一件杏紅罩衫,頭發挽成了魚尾髻,上頭隨意的裝飾了兩朵絹花,除了一對明珠耳墜身上沒有旁的首飾了。
“您這是要做什麼?”
“舅母來嗎?快請她進來啊。”
青荷樂了:“只是遞了折子進來,最快人也得明天才能進宮來呢。”
“對對,我都糊塗了。”謝寧站在那兒手足無措:“那現在怎麼辦?”
青荷頭一回見到謝美人如此分寸大亂,忍著笑說:“您什麼也不用辦,回頭我讓胡榮去內宮監說一聲,他們自然會派人傳話,明兒一早林夫人就能進宮來了。”
她扶著謝寧坐了下來,謝寧扯扯衣角,又摸了摸鬢發:“我……我有好久沒見大舅母了。”
上回告別之時她還是大舅母身邊聽話的乖乖的外甥女,一別數年,她現在……
她算是嫁人了嗎?沒有坐花轎拜天地,沒有穿鳳冠霞帔蓋紅蓋頭,宮裡哪個女人能說嫁給了皇上?她們只是被皇上擁有而已。
她還有了孩子。
想到要見到慈愛可又有些嚴厲大舅母謝寧不自覺的變得心虛,以前大舅母出了趟遠門,回來後發現她荒謬功課和小舅舅出去瘋玩了幾個月之後,她也是同樣的心虛。布置的字沒有寫,繡活沒有做,大舅母非氣暈了不可。
大舅母見了她會對她說些什麼?她這幾年裡頭好像什麼也沒做,字還是皇上讓她好好練練才又撿起來的,繡活做的到現在還是差強人意,至於其他,簡直是一片空白。
謝寧到現在也沒有意識到她現在已經不歸大舅母管了,她甚至想讓人從裡到外把永安宮再打掃一遍,還好這個命令沒出房門就被方尚宮攔住了。
“您看,明天穿什麼好?首飾也得選一選。”
一句話就把謝寧的注意力全轉移了。青荷不得不給方尚宮豎大拇指!到底姜是老的辣。
新做的春裝都送來了,針工局的人有方尚宮這麼一位關系親近的人在謝寧身邊,送來的衣裳准確無誤的把准了謝寧的脈。顏色都沒有特別鮮艷的,最艷麗的也不過是一件銀紅色底襯像牙色罩紗的鑲珠宮裝。謝寧出門又少,冬日裡做的新衣還有好幾件沒上身的。而每季都會有新衣,這些舊衣又穿不出去,除了壓箱底,也只能挑出個別的賞人了。
謝寧現在不能勞累,所以青荷與青梅兩個忙忙碌碌把新衣從櫃中取出,搭配好了挑起來在謝寧面前一一亮相以供她挑選。趕著今兒天氣暖和,青荷她們都忙的要出汗了。
方尚宮隨口問:“過去在家的時候謝美人都習慣穿什麼樣式的衣裳?”
謝寧回想起從前,臉上露出清淺的笑意:“舅母對大表姐挺嚴格的,看見她穿略花哨一些都要訓她。可對我就寬容多了,每回做新衣的時候都特多拿幾塊料子給我挑。”
但她守了好些年的孝,父喪,外祖母、接著母親也去世,穿衣打扮顏色總是一色的清素。出了孝之後舅母一直想讓她穿的活潑些,連大表姐也是這樣。
不知道舅舅表姐他們怎麼樣,明天是只有舅母一個人來嗎?
舅舅當然不可能到後宮來見她,表姐已經出嫁了也不可能拋下夫家到京城來,至於其他人那也不可能。
可她真想念他們。
不知道小舅舅成親了沒有呢?謝寧越想越覺得迫不及待,恨不得舅母今天就進宮來。
她看著一套一套的衣裳從眼前掠過,始終拿不定主意。最後留下的是兩件,一件是杏色的,一件就是那套銀紅的。她想,舅母也許更想看她穿的鮮亮一些?可是她平時不習慣穿那樣的衣裳,舅母看她穿成那樣,會不會反而覺得陌生,會覺得不認識她,同她生分了?
方尚宮看她左右為難的樣子暗暗好笑,又有些心酸。
謝寧自己實在是拿不定主意,轉而問起青荷和青梅:“哪一套好?”
結果青荷與青梅意見一致,都以覺得銀紅那套好:“這套華貴,銀紅也襯得臉色好看。”
青梅還說:“常聽人說富貴還鄉什麼要穿錦衣的,主子應該穿的體體面面的見林夫人才是。也好讓林夫人放心,知道您在宮裡過的好啊。”
聽來似乎也有理,可謝寧還是在猶豫,又將目光投向了方尚宮。
“依奴婢看,您穿什麼都是一樣的。”
謝寧愣了下:“能一樣嗎?”
“將心比心,林夫人對您,跟您對她的思念之情都是一樣的。您現在盼著見林夫人,林夫人明天穿什麼樣的衣裳過來估計您都注意不到。”
謝寧點頭:“沒錯。”
到時候她哪有那個心思去注意大舅母穿了什麼?再說穿什麼都不重要。
“您就按平時的習慣穿吧,大概林夫人也看得更習慣。”
“那就杏色吧。”
青荷看著方尚宮,實在佩服方尚宮的口才。剛才說讓主子挑選衣裳行頭的也是她,現在說穿什麼戴什麼不要緊的也是她,偏偏主子還都聽得進去。
晚上躺下了謝寧翻來覆去睡不著,幸好今天永安宮的床上只有她自己,要是皇上也在,她這麼輾轉反側只怕擾得他也睡不好。
舅母一定是接著她的信才上京的吧?
不知道這幾年舅舅身體怎麼樣呢?舅母總是勞心勞力,既要打點外頭的事,還要操持家務,照管兒女。
舅母待她那麼好,分別的這幾年,不知道她都是怎麼過來的。
青荷今天在屋裡上夜,聽著動靜就知道主子沒睡著。
她也知道主子是跟著舅母長大的,與上次來的謝夫人絕不是一回事,也難怪她這麼等著盼著坐立不安。
“主子?不早了,快些睡吧。”
“我睡不著啊,”謝寧慢騰騰的又翻了一次身,她現在翻身都很當心,生怕翻的太猛了孩子會驚著:“這天怎麼還不亮?”
青荷忍著笑說:“您越這麼想著,天越是亮的慢。您靜下心來,閉上眼別多想,等您再一睜開眼,天就亮了,林夫人也就來了。再說您要是熬著不睡,肚裡的孩子也受不了啊,明天林夫人見您一臉憔悴也會擔心的。”
青荷說的句句在理。
謝寧吁了口氣:“你說的是。我今天是高興過頭了。”
“要是您實在睡不著,奴婢陪您說說話?”
謝寧輕聲說:“不說啦,三言兩語也說不清楚。舅母是個很精明能干的人,又不失寬厚。表兄表姐他們身上都有幾分像舅母,大表哥細心周到,二表哥手特別巧,表姐更不用說了,待人的那股誠懇貼心就和舅母一模一樣……”
她躺好了閉著眼,在心裡慢慢背經文。這一招對她最好使,她打小一聽念經的聲音就想打瞌睡,那種奇妙的平緩的韻律和聲音有一種讓人平靜的力量。有時候睡不著她就翻出本佛經,翻不了一頁就睡的不醒人事了。
這一回也算是比較有效,她背到第二段的時候已經平靜下來了,第三段沒背完就睡著了。
清早她比平時醒的還要晚了一些,可是精神卻好的讓人吃驚。青荷知道今天不同往日,打起精神替謝寧梳了一個牡丹髻。謝寧衝著鏡子裡的青荷笑的甜甜的,輕聲問:“怎麼樣?”
“好得很。”青荷扶著她站起來:“您又漂亮又精神,林夫人見了一定心裡高興。”
用過早膳,天已經大亮了,謝寧心裡焦急,已經問過兩回,胡榮早早去宮門口迎人去了。
作者:
frost6975
時間:
2017-1-27 04:16 PM
九十 恩賞
青梅在永安宮門前探頭張望,一看見胡榮領著人過了長德門,就扭身往回跑。
“來了,來了。”
方尚宮瞥她一眼:“穩重些,像什麼樣子。”
青梅趕緊停住腳,按規矩回話:“林夫人到了。”
謝寧已經無暇去顧及青梅了,在人叢中她一眼就看見了大舅母。
大舅母強忍著眼淚,堅持行完禮,才由青荷攙扶著入座。
青梅很是好奇,這位林夫人她聽主子提起過不止一次,現在才終於見著真人了。林夫人比上次看到的謝家嬸子年紀要大一些,穿著一件黛青色壽字紋鑲邊繡花草的衣裳,略顯老氣,鬢邊已經有了零星斑白,薄施脂粉,落落大方。相比之下,上次見到的謝劉氏簡直像個濃妝艷抹的媒婆,衣飾打扮盡管華麗,可穿在她身上就是那麼別扭,一點兒不像她自己的衣裳,全都像偷穿別人的東西一樣。
“你長大了。”大舅母慌忙用帕子拭淚,昨天內宮監專門去了兩人跟她講一些進宮的事情,也練了如何兩遍行禮問安。其中很重要的一點就是在宮裡流淚也是犯忌諱的事:“這幾年你可好嗎?”
“我挺好的,一切都好。”謝寧深吸口氣,眼中還是有淚花打轉,可是已經不像昨天一樣語無倫次情難自抑:“之前我住在後苑,很清靜的地方,膳房的人做菜手藝特別好,還會做咱們老家的拌面和熱糕呢。過年的時候我遷到永安宮來,地方也寬敞,還帶個小花園……”
林夫人仔細的打量她。
輪廓還依稀是原來的模樣,眉眼臉龐也沒有變,但是卻又和過去不一樣了。
她長大了,模樣也變了許多,但是林夫人一眼就認得出來。
這可是她從小一直看到大的孩子。小姑子性子綿軟,家裡千挑萬挑的給她找了一個丈夫,夫妻恩愛。可是誰想到她的命那麼不好,孩子剛落地就沒了爹,婆家人刁毒容不下她們,母女倆狼狽的回到林家來。林夫人記得那天還是個下雨天,小姑子撐著把傘抱著孩子,風太大有傘也擋不住雨,兩人身上都濕透了。大人好烤火,小孩子就不敢近火,林夫人把這個孩子解開衣裳揣到自己懷裡暖她。
現在想起來就好像昨天才發生的事一樣。
林夫人的目光往下,落在她鼓起的肚子上。
“四月裡要生了。”謝寧小聲說。
“皇上,待你好嗎?”林夫人鼻子發酸。
“皇上待我很好的。”
怎麼叫好呢?宮裡頭有多少女人?得跟這麼多人爭奪寵愛,不得寵的時候難免受人欺負,得寵了又應付不完的明槍暗箭。
謝家那一家簡直都不是人,但凡有點兒人心都干不出這樣的事。
“家裡好嗎?舅舅好嗎?哥哥嫂子們呢?姐姐好嗎?”
“都好,都很好。”林夫人不緊不慢的說:“你舅舅到了北邊不大習慣那裡的天氣,頭一年冬天傷了風總是咳嗽,尋了個偏方給他吃蘆根煮湯,他嫌不好吃,不過總算病是慢慢好了。你哥哥又添了個閨女,你姐倒是生了個兒子,都會叫人了。”
“我打發人回老家幾趟,謝家只說你還在伺候老太太的病,就是見不著人。等我自己回鄉找上門去他們才承認你已經不在謝家了。”林夫人當時氣的都說不出話來了,看著謝家老太太那張偽善的無恥的臉,差點兒就沒控制住自己跟她動手。
那一刻林夫人後悔莫及,她當時就不應該信了謝家人的鬼話,把謝寧獨自留在謝家。當時就算與謝家交惡也應該把她一同帶走的,無論如何也會給她找個好人家托付終身。
可現在說這些都晚了。
“您是什麼時候進京的?現在落腳在哪裡?就您自己上京嗎?帶了什麼人在路上服侍您?”
謝寧的問題一個接一個,她什麼都想知道。林夫人也有無數話想問她,可是偏偏顧慮重重,一個也問不出來。
方尚宮在一旁打圓場,替謝寧說話:“從知道林夫人要來,謝美人就坐立不安的,晚上也是半宿沒睡好。”
林夫人知道這位陪客身份非同一般,客氣的說:“平時一定沒少讓您費心。”
方尚宮陪著喝了一杯茶就出去了,很體貼的留下林夫人和謝寧在屋裡。
她才出屋門,就聽見屋裡頭傳出來哭聲。
哭的她也覺得心裡難受。
別人看這宮裡有天下第一等的榮華富貴,可並非每個人生在這世上追逐的都是這種東西。進宮的女子都得經受與親人生生分離的折磨,這輩子都沒有再返回故裡的機會。
林夫人勸著謝寧收了淚,拿帕子替她擦淨臉:“可別這麼任性的哭,你現在可不是小姑娘了,你可是要做母親的人,得為孩子多考慮。你這麼哭著孩子也會跟著難受。今天咱們能見著面是喜事,該高興才對。”
謝寧一邊擤鼻涕一邊小聲說:“才進宮我特別害怕,住在掖庭宮的時候,夜裡偶爾會聽見有人在哭,還有瘋子一樣的怪笑聲,有人說,那是先帝時宮中的女子,就被關在掖庭宮後頭的院子裡等死。我連著好幾天晚上都做惡夢,夢見我也被關在那裡,牆特別高,連太陽光都照不進,到處都是黑漆漆的……”
這些話她對別人都沒說過,時間長了自己都以為快要忘記了的事,不知道怎麼今天又想起來了,而且就這麼說出來了。
“縈香閣一開始住了三個人,一個突然就生病死了,另一個搬走了,我都不敢往後面院子去。”
林夫人心疼的把謝寧攬在懷裡。這些事聽著就讓人覺得揪心,當時謝寧才多大?身邊一個親近的可說話的人都沒有,再怕也只能自己撐下去。
“後來慢慢習慣了,還是會想家,不過不會想的晚上偷偷躲被窩裡哭了。也想往家捎信,可是沒有可靠的人托,路又太遠。”謝寧小聲說:“再後來我就服侍了皇上。皇上待我很好,真的很好。”謝寧重復了兩次。
林夫人了解自己一手照看大的孩子,她心微微一沉。
這傻姑娘,看樣子是真喜歡皇上。
如果她嫁個普通人家,夫妻相合恩愛,那林夫人高興還來不及。可是現在她是後宮嬪妃,皇上有那麼多妃子,她家世不顯,又不是特別美貌出眾,現在皇上待她好,可也待別人好。等將來皇上慢慢把她忘了,她怎麼辦?
她還懷著孩子,林夫人看著她的肚子心中悲喜難辨。
她有個孩子也好,終歸是個依靠。將來就算深宮寂寞,好歹還有個孩子可以寄托。但是宮裡現在孩子少,這孩子能不能保得住,能不能平安長大,林夫人心裡也沒底。
胡榮去了一趟膳房。今天這位林夫人和上次的謝劉氏不一樣,肯定是要留飯的,膳房的人拍著胸保證這頓一准兒伺候好,還問胡榮打聽來的這位夫人是哪裡人氏,有沒有什麼偏愛的口味之類。
胡榮沒打聽這些,但是他跟膳房的人想的不同:“人家的家鄉菜咱們再怎麼也做不了那麼地道吧?我看貴客遠道而來,做點咱京城風味的菜肴請她嘗嘗鮮倒更好。等貴客家去了,旁人問起在京城見了什麼吃了什麼,難道人家說進了一趟宮就吃了兩道家鄉菜?”
那這進宮還有什麼值得誇耀的地方?
膳房的人頓時一副茅塞頓開的模樣,直拍自己腦袋,說自己生了個豬腦子,見事這麼不明白,得虧有胡公公指點。
胡榮也不會把這樣的恭維話當真,笑著客套兩句,又遞了個荷包過去。
對面那人慌忙推拒:“哪裡能讓胡公公破費,謝美人份例可是白公公吩咐過的,只要庫裡有的,就要盡力供奉。”
“這是主子吩咐的,這些日子你們也盡心勞累,這些是主子的一份心意,請宋公公和其他幾位哥哥喝茶。”
既然話這樣說,宋太監也就把荷包收下來了。送走胡榮,回過頭就把人叫齊了開始分派活計。
京城可是天底下最富庶繁華的地方,在吃穿二字上頭的底蘊不是別處比得上的。既然今天要招待謝美人的親戚長輩,那自然得打疊精神拿出真本事來。
膳房裡山頭也不少,好幾個大管事的都有自己的拿手絕活兒。這些拿手菜未必就是珍貴罕有的山珍海味,正相反,他們做的拿手的都是平常就吃得著的東西。比如宋太監自己,拿手菜中就有一道白菜燒豆腐。膳房裡還有個老太監做旁的不成,但是有一手絕活是蒸蛋羹,蒸出來的蛋羹軟滑細嫩鮮美無比,旁人想偷學都學不來。
林夫人陪著謝寧一起用午膳,膳桌擺好了還沒來及動筷子,白洪齊奉旨來永安宮,皇上賞了四道菜過來。白洪齊還笑眯眯的吩咐謝美人身子不便,皇上說了不必謝恩。
賞菜如果還不算什麼,午膳之後白洪齊又跑了一趟,送了皇上的另一份賞賜過來,這一份賞是給林夫人的。
作者:
frost6975
時間:
2017-1-27 04:17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7-2-1 12:37 PM 編輯
九十一 入畫
時新花樣宮緞是賞女眷的,其他竹筆,貢硯、御制新書這些就是給舅舅他們的了。
這麼多東西林夫人一個人可搬不動,宮裡自然另打發人連帶東西給她送回去。賞多賞少並不在這些東西值多少銀錢,關鍵這個體面難得。
謝寧舍不得林夫人走,從來沒覺得時間過的這樣快,怎麼還沒有說幾句話,日頭就已經偏西了,林夫人也得出宮了。
方尚宮原以為謝美人說不准又要哭一場,可是謝寧送別林夫人的時候還是帶著笑的。
方尚宮心裡總不踏實,尋了一本書過來給謝美人,借這個由頭開解她幾句。
“以後見面機會有的是,等您要分娩的時候,也可以接林夫人進宮陪伴,這並不有違宮規。待林大人上任期滿,考績倘若是優等,也會進京述職,說不定會留任在京城,到時候見面就更方便了。”
謝寧點點頭:“剛才舅母也是這樣說。其實能不能時常見面並不重要,只要知道他們過得很好就夠了。”
她已經不是七八歲的孩子了,十年前的她可以在舅母和表姐身邊任性撒嬌,可是現在不行。她已經被人強行從她熟悉的故土移栽到了宮中,無論多麼懷念,她也不可能再回到從前。
她對方尚宮說的確實是她的心裡話。只要知道親人們都平安,好好的過日子,就算見不到面,她心裡也踏實。
她覺得她就像外祖母院子裡曾經栽的那棵樹一樣,樹上開了花,結了籽,被風吹遠了,落到了其他地方落地生根。
她永遠記得自己的家在哪裡,但她知道自己回不去了。
謝寧讓青荷把包袱拿過來,裡面都是舅母給她帶的東西。
表姐做的荷包,大嫂子還給她做了一雙鞋,舅母給她做了一身兒衣裳,可是分別了三年,她們不知道謝寧現在的身量,現在看來不是那麼合身了,鞋子她也試了,有些緊,腳伸不進去。
即使能穿得進去,謝寧也不舍得穿。她把箱子打開,將鞋子、衣裳都仔細的折好,小心的放進去,然後把這個箱子放在床頭的櫃子上頭。
她告訴自己應該知足,起碼她見著了舅母,知道家裡人的近況了。宮裡還有好些人不如她。像劉才人她們,雖然家就在京城,可是卻連捎封信都困難。還有青荷、青梅、甚至是方尚宮,多少年與家中不通音訊,連家人的生死下落也不知道。
日頭一點一點落下去,永安宮裡燈火一盞接一盞亮起。宮人們來往穿梭,衣袂翩躚攪亂了一地光影。晚膳依舊擺了滿滿的一桌子,謝寧讓人把幾道涼菜撤下去,舀了些熱湯在碗裡拌著飯吃了。還有一道炸點心擺在面前不遠的地方,她以為是南瓜點心,用筷子從中一夾,黑芝麻餡兒頓時從破口中淌出來,沾的碟子上一片黑。
原來是炸過的芝麻餡糯米面團子。
她本來沒什麼胃口,被這個小小的意外一岔,倒是多吃了兩口點心,讓人把膳桌撤下去。
皇上來的晚了些,謝寧正在收拾梳洗,聽見外面腳步聲響,青荷取了一件長的厚雲錦襖給她披在肩上,掀起簾子,謝寧走到門邊,皇上已經進來了。
“你怎麼出來了?晚上風涼,快進屋裡去。”
皇上把鬥篷的系帶扯了一下,白洪齊上前一步把鬥篷卸下,接著跪在榻前服侍皇上脫了靴襪換上在屋裡頭穿的一雙軟底便鞋。
謝寧的頭發放下了一半,剛才梳頭梳了一半出去,回了屋裡她重新坐下,青荷接著替她梳頭。皇上斜靠在那兒端著一碗溫茶,看著她披著頭發坐在鏡前的模樣。她的頭發養的很好,即使是發尾也顯得溫潤烏黑,沒有半分毛躁。
皇上走到跟前,輕輕托起她的下巴。謝寧目光溫軟清澈,就像春日裡柔暖明亮的湖水。
“哭過了?”
謝寧抬手輕觸眼角:“能看得出來?”
“當然看得出。”眼皮都有些腫了。
皇上問她:“見了你舅母都說了什麼?”
“說了好些話呢,舅母說舅舅不習慣北地氣候患了咳疾,給他尋偏方吃蘆根湯他又不肯吃,拖拖拉拉的病了快一個冬天才好。”
她自己把頭發分做兩股分別辮起來,皇上順手將頭繩遞給她。聽說說這些家常的瑣事,這樣安靜的梳頭挽發,都讓他的心情漸漸安定下來,就像浸在溫水裡,無一處不舒坦。
謝寧轉頭微微一笑,將兩把梳子放回妝盒中,再將妝奩的箱門關合起來。
“朕知道你幾年沒有見過家裡人了,傷心也是難免。等你臨產之際,也可以傳林夫人進宮來陪你。有親近長輩陪著,你也可以壯壯膽氣,省得你害怕。”
“臣妾先謝過皇上的恩典了。就是不知道到時候舅母還在不在京中,總不能為了這事特意再讓她進京一趟。”
皇上笑而不語。
謝寧看他的神情,覺得皇上似乎有什麼事情瞞著她,且是與她有關的事。
可是既然皇上要賣關子,那誰也別想從他口中問出答案。
第二天沒有大朝,皇上破例陪著她多躺了一會兒。謝寧在半夢半醒間就聽到沙沙聲響,口齒不清的問:“下雨了?”
“下了好一會兒了。”
陰雨天屋裡顯的更陰暗,皇上也沒有出門的意思,一整天都留在永安宮裡。旁人不明內情,可能會說她霸著皇上。可是天地良心,雖然同在永安宮,但謝寧真的沒有和皇上整天膩在一處。午膳前皇上都在小書房裡,這間新書房已經填滿了大半,書籍一箱一箱的抬來,又整齊的擺在那些空置的架子上。一推開門就能聞見新書油墨的清香。牆上掛了兩張皇上的畫。
之前謝寧都不知道皇上還擅畫,看到畫上的御筆和落款才知道這是皇上畫的。
“都是以前在潛邸時候閑來無事畫幾張,這些年都沒動過筆了。”
謝寧好奇的問:“皇上做王爺的時候能有這份清閑?不用讀書辦差?”
“有幾年一直閑著。”皇上沒有多說,轉頭看了看謝寧,忽然說:“朕給你畫一張吧。”
謝寧有些意外,本能的低頭看了一眼自己已經走形臃腫的身材:“躺在畫?”
“就現在。”
謝寧覺得現在身形走了樣,可皇上卻覺得現在正好。他想把她現在的樣子畫下來,也是一個難得的紀念。
“那臣妾是不是去換件衣裳,再重新梳個頭?”
今天下雨,她打扮的也更隨意,頭上只綰著一根墨玉薔花簪,發髻松垂,這樣子入畫實在有些太不成體統。往常見的仕女圖,畫中人都打扮的那樣齊整秀美,哪有她這樣的?還挺著個大肚子。
“不用,這樣正好。”
皇上吩咐白洪齊等人將軟榻搬到長窗前,讓謝寧靠坐好,不用拘束,越是自在越好。
另一邊桌案上畫紙已經鋪展開來,皇上笑著打量她一眼,低下頭去落筆在紙上描繪。
謝寧又是忐忑,又有些期待。
她還從來沒有被畫在畫上過。
皇上畫出來的她會是什麼樣?
窗外春雨潺潺,窗裡一片靜謐。謝寧等著等著,竟然就這麼靠在那兒打起瞌睡來。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候,她迷迷糊糊睜開眼,驚覺自己居然就這麼睡了。
那畫一定也畫不成了吧?
“醒了?”皇上笑著向她招手:“過來看。”
“臣妾也不知道怎麼就睡著了……”
她走到書案前頭,低下頭去看。
竟然已經畫好了。
畫上她斜倚在軟榻上,烏發柔軟蓬松,衣袂的褶痕流暢如水波。
從畫上可以看見她隆起的肚子,竟然並不顯得笨生醜陋。
她看著畫中人的眉眼,有一種奇異的說不出清楚的感覺。
“這就是我?”
“就是你。”
“可臣妾哪有這樣好看。”
那樣寧靜,秀美,恬淡。
皇上眼中的她是這樣嗎?
謝寧心裡忐忑不安。
她沒有那麼美好,她也覺得這畫中人並不是她。
皇上把她畫的太好了。也許將來有一日他會發現她其實沒有這麼好,到時候也許他會更失望。
她也感到一種隱密的歡喜。
不論將來怎麼樣,這張畫留住了今天這個春雨延綿的日子,留住了她在皇上眼中美麗的一刻。
時光不老,人卻會老。可是這一刻的記憶卻在這張畫紙上留了下來。再過五年,十年,到時候再來看這張畫,畫中的她依舊是今天的模樣。
“喜歡嗎?”皇上輕聲問。
她看的眼睛都不舍得眨,臉上的神情看起來既歡喜,卻又有些悵然的樣子。
“喜歡。”謝寧想伸手去摸,又怕碰壞了:“這畫能給臣妾嗎?”
“那是自然,不給你還能給誰?你想掛在哪裡?”
“哪裡都不掛。臣妾要藏起來,誰都不給看。”
皇上哈哈大笑:“小氣鬼,一張畫何必看的這麼緊,喜歡的話下回再幫你畫幾張。好吧,你的畫自然你作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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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st6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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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27 04:18 PM
九十二 公主
這張畫謝寧沒好意思掛出來,總覺得讓別人看見挺不好意思的。有人將畫眉喻為閨房之樂,皇上替她畫了這麼一張畫,其私密程度也不亞於畫眉了。
所以,怎麼能把這個堂而皇之掛出來,讓每個經過畫前的人都能大大方方的一覽無遺呢?
她的身子越來越笨重了,不過謝寧還是每天在永安宮院子裡散步,上午一趟,下午一趟,晚膳之後再一趟。青荷總怕她累著,她總覺得揣著這麼金貴的龍種在肚子裡,應該好吃好喝好好臥著養著才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怎麼舒服省力怎麼來。
方尚宮白了這傻丫頭一眼:“你懷過還是生過?光吃不動到時候孩子老大沒力氣生,難道也能讓奴婢來幫著生孩子?”
青荷頓時鬧個大紅臉。她是沒懷過也沒生過,以前也沒人和她說過這孩子要怎麼生啊?記得她沒進宮前家裡好幾個孩子呢,別家孩子也不少。可是宮裡頭孩子很少,皇上一共這才三個孩子,還有兩個病歪歪的。
這麼一想,生孩子果然不是件容易的事。要是容易,宮裡這麼多嬪妃美人天天不用做活只用伺候皇上生孩子,那還不早就生的滿屋滿炕都是娃娃了?
青荷知錯就改,虛心向方尚宮請教平時怎麼伺候主子才更合適。方尚宮教起來也毫不藏私。除了一些民間常見避諱,還講了好些有孕的人不宜吃的東西。說到末了方尚宮頗為感慨:“李署令說的原沒錯,謝美人體質是難得的好,上回的事情換個人攤上八成就出事了,她還能平平安安保住胎,現在也沒有什麼不妥,真是要多謝神佛保佑。”
青荷也趕緊跟著兩手合什念了聲佛,又問:“那照您這麼說,等生的時候才是一個大難關哪?”
“換了別人或許吃力,我看謝美人應該會順利的。”
青荷又跟著念聲佛:“老天保佑一定要順順當當的。”
正說著話青梅從外頭進來,急匆匆的行個禮稟告說:“有客到了。”
方尚宮看她的神情就知道這位不請自來的客人怕是身份不一般:“是誰?”
“是明微公主。”
皇上原來有五六位姐妹,但只有兩個活到了成年,且都已經出嫁了。一位是明壽公主,是先太後的親生公主,皇上的同胞姐姐。還有一位就是明微公主了,雖然不同母,但也是皇上頗為看重的妹子,在皇上面前很有體面。她會主動來看永安宮,可以稱得上是一位貴客了。
謝寧之前只見過明微公主兩回,兩回都是在宮中有大節慶的時候,遠遠看過一眼沒有說過話。之前她不過是後宮裡數不上號的小人物,沒有那個和公主搭話寒喧的體面。
謝寧也不敢怠慢這位貴客,幸好今天穿著還算得體,鬢邊插上一枝嵌珠銀流蘇步搖,外頭再加一件罩衫就不算失禮了。自從肚子一天天隆起之後謝寧就喜歡上各式各樣的罩衫了,可以把她已經走樣的身材全遮住,且不管是出門散步還是短暫的會客時罩上一件都十分方便。這件丁香色荷葉邊綴珠罩衫和她剛插在頭上的步搖看起來十分相襯。
青荷攙扶著她出去。
明微公主正含笑打量著室內陳設。要不是知道謝美人才遷來沒有多久,還以為她已經在這裡住了幾年呢。靠窗的落地大花瓶裡插著幾枝桃花,襯著窗外的春光格外明媚,就像春色已經悄悄漫進屋裡來了。
謝寧上前見禮,明微公主笑著還禮,一面很自然的伸手扶她坐下:“你身子重,別多禮了。”
“不知道貴客來到,有失遠迎,還請公主別見怪。”
明微公主笑容可親:“這話該我說,事先也沒打招呼就冒冒失失過來了。你身子怎麼樣?聽皇兄說,還有差不多一個月就要生了?”
謝寧低頭看一眼:“李署令是這麼說,前天把過脈還說,看這孩子挺安穩的,說不定會推遲些時日也說不定。”
“那更好人,性子沉穩總比毛毛糙糙的好。”明微公主比皇上小著幾歲,但與謝寧比,那又要年長她許多,可看穿衣打扮,明微公主卻顯得嬌艷明快,額際戴著一個細細的珍珠發箍,眉毛描的細細彎彎的,指甲用花汁染成玫瑰紅色,穿著一身淡橘底色金線繡牡丹團花的宮裝,整個人格外華貴端麗。
明微公主與皇上不同母,看起來也找不出相貌上有多少相似之處。
“我懷棠兒的時候特別受罪,整天吐個沒停,吃什麼吐什麼,沒足月就生了,她一慣身子也不好,這兩年才好一些了。”
明微公主與駙馬成親也有數年了,只有一個女兒。年前公主隨駙馬回了一趟湛陽老家祭祖,成親數年來頭一次在駙馬的老家過年,這才剛回京沒有幾天。
明微公主很健談,和她在一處不是件苦差事。說起年前回鄉路上的種種見聞,明微公主更是眉飛色舞。
聽說明微公主與喬駙馬夫妻頗為恩愛,看來這話果然不假。
“……駙馬帶我去他小時候住的老宅,書齋後面是個小園子,裡面有株歪脖子老樹,駙馬還指給我看,說他小時候沒少爬上那樹淘氣,好幾回都在上面躲懶不念書,有一回在上面打盹一個沒抓住還摔下來,不但磕腫了膝,還被先生發現了,罰他抄書。晚上又被老爺子罰,受著傷還要挨罰,別提多可憐了。”
謝寧也跟著笑。
明微公主壓低聲音湊近一點說:“他還當著我的面又爬了一回呢。”
謝寧沒想到喬駙馬如此有童心,平時聽人說是個沒脾氣的老好人,想不到夫妻倆私下相處他還有這樣一面。
爬樹不算什麼,謝寧小時候也沒少爬樹。雖然舅母與表姐致力把她栽培成大家閨秀,可是她們畢竟還是有顧不到的時候,大表哥他們有時候偷偷湊一起玩,謝寧就會跟著當小尾巴,男孩子們玩的那些她沒有不會的。
“我今兒進宮去瞧了瞧太妃,回來時去了慶雲宮一趟,看著時辰還早,所以又到永安宮來討杯茶吃。”
提起慶雲宮,謝寧問:“賢妃身子如何了?”
“還是那樣子,這天氣了屋裡還生著火盆,裹的厚厚的。”明微公主說:“我們從前就認得,那時候她身子就不怎麼好,可是總比現在強些。她這樣拖拖拉拉的吃藥熬日子也不是辦法,我想著回頭要不要和皇兄說一聲,干脆送她去梅山的行宮,那裡有溫泉,氣候相宜,對她的病也有好處。”
明微公主和賢妃年紀確實相差不多,很可能賢妃還在閨中之時兩人關系還不錯。明微公主說的這話確實是真真正正替賢妃考慮的。都說久病床前無孝子,至親尚且如此,其他人就更不用說了。賢妃在宮裡雖然是與淑妃並列的的高位嬪妃,但是因為久病不能問事,沒幾個人正經把她當回事,平時也沒有誰去慶雲宮。或許大部分人都覺得那裡是個晦氣的地方,去了多多少少會沾染上病氣一樣。
明微公主沒有久待,用過茶又說了幾句話就告辭了。
她走了之後謝寧尋方尚宮來說話,多打聽一些關於兩位公主的事。
方尚宮在宮裡頭多年,謝寧漸漸發現,就沒有什麼人什麼事是她不知道的。兩位公主以前距離謝寧的生活很遠,不過今天明微公主來了一回給她提了個醒,以後只怕見著這二位公主的時候會漸漸多起來,多打聽一些總沒有壞處。不然一無所知,觸犯了旁人的忌諱還不知道。方尚宮果然知道的不少。
“明壽公主出嫁時太後還在,對這個女兒是格外鐘愛,光是嫁妝單子就要用箱子來盛,當時出嫁時那排場可以說是震驚了全城,十裡紅妝名符其實。最前頭一抬已經進了公主府,最後一抬還沒有出宮門呢。”
好大的排場。
都說皇帝女兒不愁嫁,天底下的女子所夢想的一切明壽公主大概都有了,真可稱得上天之驕女。
“明壽公主的駙馬姓張,是安亭侯的次子,相貌人品都是一等一的上佳人選,是太後千挑萬選出來的女婿。張駙馬少年得志,難免不太懂得謙讓,和明壽公主成親後兩人常有些磕碰。傳言說明壽公主曾經打死過好幾個駙馬的侍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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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st6975
時間:
2017-1-27 04:23 PM
九十三 驚喜
方尚宮說起這些掌故來如數家珍,青荷她們絲毫不以為異,方尚宮就是這麼有本事的一個人。
但這樣一個人卻一直在針工局默默度日,這不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嗎?
當然了,有很多人並不追名逐利,只想獨善其身平安度日,這樣的人在宮裡也有,且有不少。可方尚宮如果想獨善其身,為什麼又會來到謝寧身邊來做掌事尚宮?
謝寧聽的很認真。兩位公主她見過一位了,明微公主看來不是不好相處的人。
當然了,換做半年前謝寧沒遷到永安宮的時候,明微公主是絕不可能自降身份上門來拜會她的。明微公主這時候來做客,明顯是來趁熱灶。往好處想,明微公主肯定是覺得謝寧現在有那個份量值得她交好。而明壽公主顯然更加自矜身份,到現在也沒有什麼表示。
謝寧有種感覺,方尚宮不喜歡明壽公主。
雖然方尚宮沒說明壽公主什麼壞話,但是從語氣裡頭就能感覺到她對明壽公主的反感和不以為然。
這在方尚宮身上可真是少見,謝寧還以為方尚宮是那種待人接物沒有明顯喜惡,即使有也不會表達出來的人。
歇中覺的時候,謝寧還聽見青荷和青梅在帳子外面小聲說話,她們倆對於公主們的事情也知之甚少,今天頭一回聽到這麼詳細的內情。
青梅小聲說:“明壽公主是太後親生女兒,張駙馬也是世家子弟,少年英傑,兩人身份都比明微公主和喬駙馬要高,怎麼反倒過的不如她們?”
青荷嘴角露出一抹笑,她把手裡的炭盒放下。穿過的衣裳如果不需要漿洗,也得及早把上面細微的褶折燙平好收起來:“過得好不好,跟身份其實沒多大關系。明壽公主出身太好了,從小到大一直順風順水。張駙馬也是打小被捧大的,心高氣傲,這麼兩個人湊在一塊兒,要按情理,公主理當對駙馬溫柔順從些,但按宗法,駙馬又得事事以公主為先,你說誰願意低頭呢?”
青梅嘴快的說:“誰都不願意做小伏低唄。”
“是啊。”
要是有一個願意讓一步的,大概這夫妻倆也能過的不錯。
青梅湊近青荷,小聲說:“聽說明壽公主相貌和太後挺像的。”
先太後,先皇後還有明壽公主是血緣至親,是親母女和親姑侄,長相據說也都是那種讓人肅然起敬的那一種。
青荷也跟青梅一起偷偷笑了。
青荷還琢磨著,她們這樣的宮婢沒緣得見先太後和先皇後,但是將來肯定有機會見著明壽公主,也就可以揣摩一下早逝的另外兩位的影子了。
謝寧一時還沒睡著,不過她現在也養成了習慣,即使睡不著,也會閉著眼養會兒神,什麼都不想或者放任思緒胡思亂想。
她沒聽皇上提起過兩位公主,當然順口一提的時候是有的,沒有特別說起。
明微公主不是同母所生,年紀差的也有點多,這不奇怪。但明壽公主可是皇上的親姐姐了,同皇上只差了一歲多不到兩歲,皇上卻一次也沒有特意提起過她。
這姐弟倆關系看來並不親近。
多奇怪啊,皇上是個很大度的人,謝寧沒見他對什麼人什麼事非得斤斤計較睚眥必報。如果是親兄弟,還可能因為權位之爭而反目成仇,但跟親姐妹就沒這個顧慮了。
謝寧模糊的想,那是因為什麼呢?也許是明壽公主這個人太不討人喜歡了吧。
她這個想法很快就被印證了。
三月節的時候宮中會賞賜宗親,像明壽公主、明微公主、還有越王、代王、惲郡王這些與皇上關系親近的人還會向皇上和後宮敬獻賀禮。以前謝寧排不上號就不說了,但是從她傳出懷孕的消息開始,這些年代、節禮總也少不了她這一份了。不管禮輕禮重,面子上總是顧到了。
明微公主這次送的可以說是厚禮了,一尊白玉送子觀音,一本手繡綢緞佛經,兩盆名品牡丹花,一盆白雪,一盆豆綠。
牡丹有花王之稱,雍容華貴,就算有人不愛它,也不會厭惡她。更何況謝寧本身就挺喜歡牡丹花的,她屋裡還掛了一張月映白雪圖呢。謝寧想起明微公主來永安宮的那天,曾經仔細打量過屋裡的陳設。她想必是看到了這張畫且記在心裡了,還會趕著三月節的時候恰好送了一盆白雪牡丹來。
這樣的細心和周到,很難讓人不對她心生好感。明微公主的好人緣與她的善解人意和面面俱到是分不開的。
其他人也都各送了不同的禮物,越王妃送了一支百年山參,一盒據說對容顏有好處的草霜露來,當然人家也體貼的說明了,這是給她產後恢復的時候用的,代王妃等人也各有表示。
而明壽公主呢,她也有表示的。她給皇上送了禮,給淑妃賢妃都送了一份。
然後就沒了。
謝寧其實不在意這種事情,但是這樣一來,其他人都覺得明壽公主未免有些自恃身份目中無人了。
進了三月之後謝寧還是每天堅持走路,她很擔心。方尚宮說她這是頭一回經歷產孕,很可能提前,也有可能延後。也就是說從過了三月節開始的每一天她都有可能臨盆。
“不用害怕。”方尚宮握著她的手說:“我會好好兒看著,不會出岔子的。”
謝寧向她點點頭,多了點信心,但還是怕。
連皇上都發現她緊張,肚子太大她的腳有些水腫,晚上至少要起夜一回。開始謝寧還特別緊張怕她的動靜把皇上擾醒了,後來索性破罐子破摔,人有三急,別的都能忍住,就這個不能忍。皇上似乎特別她會摔著,有幾回還扶著她下床,讓謝寧覺得特別尷尬。一想著屏風外不遠就站著皇上,她方便的時候總覺得不那麼暢快。
李署令照舊一天來一回,接生的產婆已經都在永安宮裡住下了,產室和各種用品都每天檢視一次。
如果這些都不算什麼,那最後一件事確實讓謝寧十分感動。
林夫人再一次進宮了,並且這一次是陪她待產的,直到她分娩之後還可以再照顧她些日子。
謝寧幾乎以為自己在做夢。
“您不是已經回去了?”
“傻丫頭,我一直住在京裡頭。”林夫人愛憐的替她把領子撫平:“你身邊一個家裡人都沒有,我怎麼放心得下?反正來都來了,要是不等你生了我就走,回去你舅舅非得跟我急。”
謝寧笑出了眼淚:“舅舅哪有那個膽子。”
“那我自己也說不過去啊,回去了別人問你家娘娘生了沒有,生的是男是女啊?我說我不知道,沒等她生呢我就回來了。你覺得這說得過去啊?”
謝寧這回是跟著點頭了:“是說不過去。”
林夫人一指頭戳在她的腦門上:“你別得了便宜還賣乖。你舅舅那人你知道,沒了我他連該穿什麼衣裳都找不著,我一離家就是這麼些天,不知道他的日子亂成什麼樣了。”
“還有表嫂呢,表嫂挺能干的,一定能安排妥當。”謝寧這話說的有點心虛。表嫂是挺能干的,可是再能干也沒法兒把公公照顧的無微不至。
謝寧趕緊岔開話,讓青荷她們趕緊給林夫人收拾屋子。青荷笑著說:“早收拾好了,皇上提前就吩咐過了,您要不要過去瞧一瞧,看還短些什麼我們好添補上。”
謝寧扶著腰慢慢站起來:“那一定要去看一看的。”
皇上早就有安排,卻沒事先告訴她,大概是想讓她意外的高興高興?
她確實很高興,簡直是心花怒放。
給林夫人收拾的屋子當然就在永安宮裡,窗子很大,屋裡各種陳設一樣不缺,看得出來雖然只是做暫住之用,卻一定足夠舒適。這是皇上吩咐的,也因為謝寧與林夫人情同母女,所以永安宮的人可以說是十分用心賣力的辦好了這件差事,並且打算接下來林夫人在宮裡的日子都要盡量伺候討好她。
原先宮裡人都說謝美人運氣好有了身孕皇上才這樣看重她。但是再往後就不這麼想了。之前也不是沒有其他人有孕,但從沒有哪一回皇上像對謝美人一樣愛重的。旁的就不說,只說謝美人有孕之後,要換在旁人身上,那皇上肯定不會再留宿了。可是謝美人這兒偏偏反其道行之,皇上留宿的日子反而更多了。宮裡不知多少人在背後咒她,說她是狐狸精,自己都懷上龍種了還霸著皇上不放。旁人盼著雨露均沾難道過分嗎?
所以皇上對謝美人的寵眷不單單是因為她的身孕。若是她漸漸讓皇上覺得言語無味面目可憎,皇上一定不會隔三岔五的就來永安宮,甚至往往來了就不走了,幾乎是每來必定留宿。連淑妃的堂妹那麼一個千嬌百媚的小美人都沒法兒把皇上的心勾到延寧宮去,還說不是狐狸精?
謝寧和林夫人一塊兒用了晚膳,皇上打發人來傳過話,說今晚還會過來,所以林夫人用過晚膳就回屋了,謝寧一心一意的在等皇上。
今天晚上她特別的想見他。
心怦怦直跳,臉上也有些熱熱的。她覺得她有好些話想對皇上說,都快迫不及待了。
作者:
frost6975
時間:
2017-1-27 04:23 PM
本帖最後由 frost6975 於 2017-1-27 04:24 PM 編輯
九十四 桃子
自家主子很少在鏡子前待那麼長時間,即使沒有身孕的時候她都不喜歡塗脂抹粉頻頻攬鏡自照,可今天晚上實在有些不同尋常,不但用過晚膳了還換衣裳,重新梳了一次頭,還在銅鏡前待了半個多時辰呢。頭發先是梳了個髻,梳好她又改了主意,改成了另一個樣子。等這回再梳好,她對著鏡子看了一會兒又擺手說:“不梳了,放下來吧。”
這麼改來換去讓人無所適從,可不像平時的她。
青荷知道主子肯定是有心事,反正她今晚的活兒干的差不離了,哪怕這個頭要再梳個三五回她也一樣不焦不躁的慢慢梳,就是主子現在容易累,不可能再坐在這兒支撐一個時辰了。
最後她的頭發還是像平時那樣,一半挽起來用簪子別住,一半放下來散披著。這樣既不會太隨意,也不會頂著正經的盤發那樣沉重。
接著就是挑衣服,幸好這回不那麼折騰,謝寧很快挑中了那套藕荷色的襦衫,以及粉橘間色裙。在昏黃的燭光裡頭,這一身衣裳顏色淡而柔和,仿佛枝頭正綻開的海棠花瓣,柔嫩輕盈,讓人擔心說話口氣大一些就會被吹化了一樣。
皇上來的時候只帶了幾個人,走到宮門口,他停下來招了一下手,白洪齊趕緊上前一步,把一只包著藍綢布還貼著一張明黃簽子的提籃遞到他手上。
一看這簽子的樣式就可以明白這是貢品,一般簽子上會寫著果品名以及某地敬獻的字樣。
皇上提著這麼個小籃子悠然邁進了門。
看見謝寧倚門而立等他的時候,皇上並不意外,甚至有那麼幾分得意。
他事先沒告訴謝寧林夫人留在京城,且近日就將進宮的消息,等的就是現在。
“外頭風涼,要等朕也不用出來。”皇上億把那只精致的的提籃遞給她:“今天高興嗎?”
“高興。”謝寧輕聲說:“多謝皇上。”
她看看那只籃子:“這是什麼?”
“是壽桃。”
“這時節就有桃子?”現在永安宮裡的桃花還開著呢,就算樹上能結出桃子來,那也至少還得兩個月。
皇上說:“這種桃子就在冬天采摘的,這已經是最晚的一批貢桃了。”
把外面的裹布解開,就能看見這些在冬日裡依舊水靈靈粉嫩嫩的桃子了。
青荷把桃子端下去洗過,再端上來的時候已經去了皮切成了一瓣一瓣的放在盤子上了。皇上取了一片,謝寧也拿了一片。
這種冬天的桃子她以前聽說過,可是從來沒吃過。
很脆,很甜,桃子香也濃,口感比春夏時的桃子要硬一些,吃著甘爽微涼,相當美味。
“這個涼,嘗嘗味道就行了。”
謝寧點頭應著,可還是忍不住多吃了一小塊。
皇上其實也發現了她偷吃。有孕的女人終歸還是有點小任性的。但是這麼一小塊,應該沒大礙。
他看著她自以為沒被發現的樣子,忍著笑端起茶來遮掩神情。
在謝寧之後他當然也寵過旁人,但是和旁人在一起的時候總沒有和她在一起這樣自在。她從不矯飾,一開始伴駕侍寢時說一些言不由衷的話表情極其別扭,明明白白在臉上寫著四個大字“言不由衷”。後來時間久了,她說的話就誠實得多。
他喜歡看她高興的模樣,還有,因為他為她著想做了什麼事情之後,她謝恩時候的樣子。
那時候他說不上來心裡是什麼感覺,既想看到那時候她的真情流露,可聽到謝恩二字又總是有點別扭。
好像他想聽到並不是這兩個字。
但總歸是比在別的地方要好多了。其他女人都很擅長心口不一,哪怕是剛進宮才幾個月的那些青澀且年少的美人,在這方面也大多都有著天生的能耐。她們的笑容裡總是帶著太多企圖,話語中暗藏玄機,眼睛裡閃爍的幾乎全是野心的光亮。
和她們在一起,皇上只覺得無趣,不管對方多麼千嬌百媚。在她們眼裡,皇上是誰都一樣,只要穿著這身龍袍戴著冠冕,她們都會說一樣的話,露出一樣的笑容,做出同樣討好的舉動。
但是謝寧不一樣。
皇上就是能這麼篤定,他知道她不一樣。
“你穿這裙子確實好看。”皇上說:“等你生了孩子,天氣也更暖和了,讓人給你做一條百工裙穿。”
“那太奢侈了吧?”謝寧搖頭:“穿著渾身不自在,不要了。”
“針工局的人巴不得攬個費難的活計好顯本事,要是人人都像你一樣省事,那她們該抱怨無用武之地了。”
簡單的洗漱之後兩人就上床安歇了。值得一說的是,永安宮的床比縈香閣的寬,且長。縈香閣房舍也算精巧,但格局就那麼大,螺獅殼裡做道場,樣樣都得跟著精巧起來。永安宮是正經宮室,寢殿寬敞,床自然也跟著寬敞起來了。
睡下大概沒有多久,謝寧就模模糊糊的醒來了。
她覺得肚子有一點疼。
難道是因為那兩片桃子,吃壞肚子了?
她撐著起身,皇上也醒了,青荷今晚值夜,過來服侍她起身下床。可是並沒拉肚子的跡像,感覺不疼了就回來躺下,但沒一會兒又覺得有點疼起來了。
她又起來了一回,還是沒有什麼。
反復折騰兩回,皇上也披衣起身了,問她:“哪裡不舒坦?傳太醫來看一看吧。”
大半夜的謝寧不想折騰的人仰馬翻的,她搖頭說:“沒覺得有什麼,先睡吧。”
這一回再躺下倒是多睡了一會兒,可能確實是困了,一直到天有些蒙蒙亮的時候,她才又醒了。
這一回肚子疼的和前幾回不一樣了,疼的厲害起來了。
謝寧這才慢一步的想到,她這不是吃壞肚子,她是要生了。
真傻!不說李署令天天過來,就是方尚宮、昨天才到的林夫人還有那幾個產婆,都沒少耳提面命該注意什麼。
偏偏昨天晚上她心情太好,又不願意多惹麻煩,還因為偷吃了一塊桃子格外心虛,竟然沒想著早點叫人來看一看。
皇上也有點懵了。
謝寧不必說,趕著被扶進了產室,皇上今天還是大朝會,這就得走。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方尚宮趨前一步,輕聲說:“皇上還是去吧,謝美人這是頭一胎,不會那麼快就生。皇上關心情切奴婢們是明白的,就怕朝堂上的大人們對皇上沒有怪責,卻對謝美人有所非議。”
這也是皇上擔心的。
可他仍有顧慮。
方尚宮也看出來,又說了一句:“奴婢可以用性命擔保,一定會讓謝美人母子平平安安的等皇上回來。”
皇上點了點頭,但是把白洪齊留下來了。
他擔心類似上回的手爐事件還會再一次發生,白洪齊留下能鎮得住場面。
交待完了這些,皇上一步三回頭的去上朝了。
謝寧的早膳是在產室裡用的。疼痛已經變得頻繁起來,她這一頓早膳吃的斷斷續續,趁著不疼,也能緩得過氣的間隙裡抓緊時間吃的。
青荷替她換了干淨的的棉布衫,頭發全辮了起來。林夫人一直守在她身邊兒陪著她,跟她講自己生了四個孩子的心得,還給她舉了成功且順利的例子。謝寧的表嫂就生的很順利,從上午開始,天黑前就生出來了。她表姐也生的很順當,而且孩子都很結實,很讓人放心。
方尚宮看謝美人精神很好,倒也放下一大半心事。有的人碰上這一關自己先怕個半死,亂吼亂叫的,跟她說什麼都聽不進去。遇到那樣兒的才叫一個麻煩。
謝美人相當能忍耐,疼的實在受不了的時候也會叫一兩聲,可是大多數時候她都忍住了,林夫人在一旁替她擦汗,喂水,還說起了她小時候頑皮不聽話的事,方尚宮覺得林夫人著實是個好幫手。
最難熬的這段時間有一個這樣的親人陪著,對謝美人的助益也是很大的。
“你娘病重的時候,拉著我的手把你托付給我。說不求你將來過的多麼大富大貴,只要平平安安過的踏實放心就行了,我也答應了她了。唉,可我們倆誰都沒想到你現在成了宮裡的貴人。”
謝寧努力想露出笑容,不過沒能成功。
“我還給你攢了不少嫁妝呢,你娘還給你留了些東西,還有你外祖母去的時候給你留的那一份兒,加起來比你姐那一份也不差。可是你現在在宮裡,那些東西你用不上,回頭啊,我把單子給你,你自己挑挑看,有什麼能用上的你就留著,用不上的呢我就給你折變成錢票和銀子,你也好使。”
“我不缺這些的……”謝寧輕聲說:“回頭您留著給您孫女兒孫子們。”
“胡說,是你的就是你的,他們將來有他們的造化呢,哪能都指望著長輩來給安置,難道長輩還能替他們打算一輩子不成?”
皇上在大朝會上心神不寧,頭一次覺得這張龍椅坐起來如此讓人不踏實。下頭的人說的話差不多快有一半他聽著聽著就走神了,人雖然來了,心卻還留在永安宮裡。
作者:
frost6975
時間:
2017-1-27 04:24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7-2-1 12:38 PM 編輯
九十五 無題
梁美人、劉才人幾人圍坐在亭子裡,亭子一旁海棠花開的正好,引得蜂蝶嗡嗡團繞。
孫采女小時候讓蜂子蜇過,一聽見這動靜就害怕,說話的功夫總是把團扇擋在面前,生怕哪只蜂子一時飛偏了道,撞到她臉上來。
別人都說春日裡應該多出來賞花踏青,孫采女卻不愛在這種時候出門,這種時候蜂子特別的多。可梁美人請客,劉才人她們都來,孫采女也不好不來。
有一朵花大概是已經使完了所有氣力,在枝頭上待不住了,輕飄飄落下來,就掉在孫采女的裙子邊兒。
花還挺美的,孫采女彎下腰去把花撿了起來,無意中瞧見桌下面有一雙腳在淡綠的裙子裡不停的動。
這心裡得有多沉不住氣才會這樣焦躁?
孫采女坐直身,不著痕跡的把桌上的人都看了一遍,今天穿淡綠裙子的正是劉才人。
梁美人請大家來賞花喝茶,可是沒有人認真賞花,茶是什麼味兒估摸著大家也都沒有嘗出來。
宮裡頭有些事是瞞不住人的。
永安宮今天動靜忒大,連在後苑的這些人都聽說了。
謝美人十月懷胎,今天就是瓜熟蒂落的日子。
雖然今天幾個人見了面之後沒有一個人提起這件事,可是彼此心裡都在想這件事。
梁美人目視遠處,看起來像是在欣賞清露池上的風光,可是她目光呆滯,神情迷惘,心裡一個勁兒的在琢磨著,不知道會生個皇子,還是個公主呢? 要真是生了個健康的皇子,謝美人在後宮的地位立刻就不一樣了。即使只生了個公主,皇上也不會虧待了她。
梁美人忍不住想起了自己曾經犯的過錯。
孩子太要緊了,她那時候得寵,可是她也知道自己的寵愛可能不會長久,而如果她有個孩子那就不一樣了,孩子可以成為她後半輩子的依靠。可是承寵好些時日了,她的肚子始終沒有動靜。
她怕皇上厭棄她,怕自己會失去眼前所有的一切,出了一步昏招,在別人的挑撥引誘之下偷偷弄了些助孕的藥物進宮來,本以可以得償心願,可皇上召幸她的時候發覺了不妥之處,從此她就失寵了,皇上徹底將她冷落了。
這件事情沒幾個人知道,但梁美人知道自己是被人算計了。利用她的不安與求子心切,把一柄刀遞到她的手上,讓她自己親手斬斷了自己的前程。
梁美人一開始還想著皇上只是一時惱了她,時間長了說不定還會再想念她的好處,另一邊她也想知道是誰給她設下的圈套。
看著每個人都像仇人,尤其是李昭容。梁美人一失寵她就撿了個現成的大便宜,等於是踩著梁美人的臉面上位的。但梁美人細想過之後,覺得李昭容應該不是那個算計她的人,別說那時候她不過是個小小才人,就算現在她也沒有那麼大本事。所以幕後之人應該另有其人。
謝才人得寵並有孕之後,梁美人就猜著她身上多半也要出事。果然不出她所料,謝美人也遇著暗算。
可是謝美人卻福大命大的有驚無險,甚至聖眷更濃,直接遷宮住進了西六宮之一的永安宮。
憑什麼?憑什麼她一個跟頭跌下去就再也爬不起來,謝美人卻能因禍得福?
不,她不會一直都那麼好運氣,梁美人絕不相信三番兩次出手的那人今天會什麼都不做,坐看謝美人生下龍嗣。
今天還不知道會出什麼事兒呢,永安宮那幫子人且別得意的太早。
梁美人盼著謝美人也能像自己一樣敗下陣來,可心裡又有一絲不甘。
劉才人心中也焦躁難安,她以前有個習慣,心裡一有事,腳就不自覺的抖,後來為這個狠吃了幾頓訓斥,才慢慢改了。但終究一個人的痼習沒那麼容易改掉。平時還好,現在這種心亂如麻的時候她就不自覺的露出這毛病來了。
什麼時候生?生男還是生女?或者,她根本就生不下來?
劉才人心亂如麻,她都不知道自己在期盼什麼結果。她絕不想見著謝美人以後母憑子貴青雲直上,但好歹她對謝美人還有那麼一兩分了解。謝美人那人呢,她是真不會做人。她有身孕之後,一點兒甜頭好處也沒給別人,要知道如果她肯松松手,從指縫裡漏出來點渣渣都夠劉才人她們感激涕零的了,以後絕對以她馬首是瞻。可她就是死咬住皇上不放,一點機會不給別人留。
但她也有一個好處。
她不打算拉攏人為自己托架聲勢,可她也沒有打壓過別人。以前她沒得寵的時候,膳房怠慢過她,還有別人欺負過她。但她得勢之後,並沒有對那些曾經對不住她的人有什麼報復回敬。
她春風得意了,自己有什麼難處相求,說不定她還願意伸出手幫一幫。
劉才人就這樣反復搖擺著,就像她內心最後的選擇真能左右永安宮主人的命運一樣。
不遠處的清露池上,水鳥從湖面上掠過,向遠處晴朗耀眼的天空中飛去。
鳥兒還有翅膀可以飛出宮牆,但她們的一輩子都困死在這裡了。
白洪齊又抹了一把汗,他用的這塊帕子都已經快能攥出水來了。
產室中傳來一聲壓抑的呻吟,白洪齊的眼角隨之抽搐了一下。
他低頭的時候看見地下有道白印子,大概是剛才被拖走的那個產婆最後腳踢騰掙扎留下的。
白洪齊伸出腳掌在那塊印子上蹭了兩下,那點淺淺的印痕隨後就消失無蹤了。
產婆們進產室之前都換過一身衣裳,是絕不可能夾帶私藏任何不該帶的東西進去的。但剛才那一個,也是事前他們覺得最靠得住的產婆,她根本不用什麼外物,只是在扶著謝美人時,靠一根手指按壓住她後枕處的穴位就可以讓人神智漸漸昏沉。若力氣再大些,或是她干脆用頭上那根銅簪刺進去呢?
想一想白洪齊的後脊梁又是一陣冷汗。
剛才他就吩咐了小葉一句話:“別讓她死了。”
這一回要還不能揪住這只從背後伸過來的鬼爪子,他就不姓白!
產室裡謝寧兩手緊緊握著布繩,渾身上下都被汗濕透了,像是剛從水裡撈出來的一樣。
簾子很厚,窗子也關的緊緊的,讓屋裡在這個燥熱的春日更加悶熱。陽光穿過窗格在牆上投下斑駁的亮痕,她可以看見有灰塵在那光柱裡飄浮著,被陽光染成了金色。
疼痛讓她的思緒陷入了茫然與空白,眼前的一切突然間扭曲晃動起來。她沒力氣了,疼痛讓她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身邊的人嘴唇開開合合,但是她耳朵裡全是嗡嗡的雜音。
有人給她擦汗。
謝寧無力的眨了一下眼睛,面前人的目光也失去了一慣的從容冷靜。
方尚宮跟她說,再用力。
那雙眼睛突然讓她覺得恍惚起來。
謝寧嘴唇微微動了一下,林夫人沒有聽見她說了什麼,似乎謝寧根本沒有發出聲音。
但是方尚宮看到她剛才說了兩個字。
她喊了皇上。
可是皇上不在這裡。
方尚宮心裡湧出難以抑制的心酸,她愛憐的替謝寧擦著汗,怕汗水會流到她眼睛裡。
“馬上就好了,一切都會好的,真的,一切都會好的。”方尚宮用一慣沉穩的聲音說:“再用力,孩子馬上就出來了。”
青梅端著熱水站在靠門邊的地方,她在心裡不停的念著自己知道神仙菩薩的名號,她不知道這有用沒用,可是不這樣她心裡會更慌更害怕。
她端水出去的時候,外面的人比她更慌,她總不能在他們面前露怯,讓他們也跟著亂了陣腳。
胡榮就在茶爐子旁邊攔著她,一頭是汗的問:“怎麼樣了?”
“快了。”
上一次胡榮這麼問的時候她也是這麼說的。
她沒多停留,重新端了水再進了產室去。
胡榮急的抓耳撓腮,今天天氣本來就熱,他還穿的著一件厚的夾衣,熱的背上像是有無數螞蟻在爬,在咬。
謝寧昏過去了一會兒,可能只是很短暫的片刻。
但她並沒有完全失去意識。只是忽然間像是有只手把她從身體上撕離,疼痛就像拉斷的弓突然間崩裂了一樣。
謝寧恍惚間覺得自己像是又回到了那條上京的船上。四周都是水,夜裡船停時她聽見有笛聲,客船聞笛只覺得越發凄涼。
她真想逃,逃下船,逃回家去。
可是她的家在哪兒呢?謝家不是她的家,林家是她的家嗎?她不知道回家的方向,也不知道明日船會駛向行處。
笛聲在夜霧中越發激揚。
忽然間眼前又亮了起來,她因疼痛而痙攣,握著布繩的手掌快要被勒斷了。
笛聲還在耳邊,就像曾經在記憶中聽到的一模一樣。
謝寧盡力的仰起頭,她看到的屋頂是晃動著的,就像下一刻就要塌下來了一般。
隨即屋外的人聽見了產室裡傳來的呼喊。
“生了生了!”
白洪齊精神一振,極力向前探頭,耳朵都高高的支起來。
他終於聽到了他盼望著的聲音。
一道響亮的嬰兒的哭聲響起來。
作者:
frost6975
時間:
2017-1-27 04:25 PM
九十六 喜悅
“他……這麼小。”
方尚宮輕聲說:“是啊,都是這麼小的。這已經算是份量重的了,足足七斤三兩呢。”
“是嗎?”謝寧想了想,七斤三兩,也確實不輕呢,怪不得生的這麼費力。
兩手就能牢牢托住,溫軟的好像沒有骨頭一樣。
謝寧想笑,她也真笑了,可是她的肚子不能笑,一顫是會疼的。
“有點像昨天皇上拿來的桃子。”
臉太小了,紅紅的。不但形狀像,顏色也很像昨天那籃壽桃。剪臍帶的時候哭的驚天動地的,洗完包好之後他就不哭了,睡的既安靜又踏實,小小的鼻子輕輕往外呼著氣。看他現在的樣子,讓人想像不出剛才那驚人的哭聲就是這麼個小東西發出來的。
剛才哭的那麼響,現在睡的這麼安靜。
方尚宮小心翼翼的把孩子放在謝寧枕頭邊,讓她躺在那兒微微側轉頭就能看得見。
“李署令剛才替他看過了,說他生的特別結實。”
謝寧還是想笑,又想哭又想笑。剛才疼成那樣,她還以為自己會死。可是現在她已經把疼痛都忘記了。
“我也覺得他挺結實的,要不然不會哭那麼響了。”不但哭的響,還任性。哭累了就馬上睡著了,才不管身邊的人仰馬翻。
白洪齊撩起袍子快步疾行,他身後跟著好幾個小太監。別看白洪齊已經不算年輕人了,可那幾個小太監氣喘吁吁的反而跟不上他。
大朝會冗長沉悶,其實不管是高高在上坐著的,還有下面站的都心不在焉。天氣悶熱,臣子上朝卻不能君前失儀,年老的幾位都七十來歲的人了,大朝會根本站不下來,皇上體恤賜了座。
白洪齊進了正殿就躬著身快步趨前,在御座前跪下,提氣揚聲稟告:“恭喜皇上!永安宮謝美人順利誕下皇嗣,母子均安!”
皇上怔了一下,殿下朝臣們一個個喜氣洋洋的。今兒皇上神不守舍他們也都看出來了,消息靈通的已經打聽出是永安宮謝美人今日臨盆,所以皇上這麼牽腸掛肚的眾人心裡都有數。皇上登基也有數年,後宮也有若干妃嬪,但膝下唯有一個皇子還體質孱弱,恐難承繼大統。所以謝美人只要能生下個結實機靈的兒子,那將來的際遇不可限量啊。
臣子們跟著一起恭賀皇上,白洪齊也混在其中又多叩了兩個頭。
朝會怎麼辦?涼拌唄,哪裡有兒子緊要。
大朝會虎頭蛇尾草草收場,皇上根本等不及御輦,出了大殿就朝永安宮去了。御輦空抬著跟在後頭,抬輦的健壯太監們跑的輦架都要散了。
永安宮還是那座永安宮,可是皇上就像頭次來到這裡一樣,停下來看著宮門和門上的匾額,緩了口氣才邁步往裡走。
方尚宮領頭,永安宮上上下下所有人一起跪迎,恭賀皇上喜得皇嗣。
皇上三步並做兩步邁過門坎進了產室。
屋裡比外頭暗許多,隔著屏風,隱約可以看見屏風那一端的睡著的母子兩人。
皇上放輕了腳步,繞過了屏風。
謝寧本來迷迷糊糊的睡著,可是睡的不實。皇上腳步雖然輕,可她卻立刻聽到了。
謝寧睜開眼睛,看見她想見的那個人站在床前。
皇上的覺得一雙眼不太夠用,他看著謝寧,又看著謝寧身邊的襁褓。襁褓裹的嚴嚴實實的,只露出一張小小的粉紅的面龐在外頭。
皇上不知道為什麼覺得站不住,兩腿直發軟,他慢慢扶著床沿坐下來。
謝寧微微支起一點身子,輕輕用手把襁褓攏近一些:“皇上看他像誰?”
皇上認真的端詳了一會兒,實在看不出來,老老實實說:“看不出來,太小了。”
謝寧露出笑容:“臣妾也看不出來,不過舅母說看著像臣妾多些。”
“是麼?那長大了一定是玉樹臨風儀容不俗。”
這是拐著彎誇她美貌嗎?謝寧有些難為情,她知道自己的相貌在宮裡不算多麼出類拔萃,皇上這話有給她臉上貼金之嫌。
“李署令說他很好,很結實。”謝寧輕聲說:“剛生下來的時候哭的特別響,耳朵都差點給他吵聾了。”
皇上理所當然的說:“朕的兒子當然不同凡響了。”
謝寧有些困惑的想,不同凡響是這麼用的嗎?再說,皇上這話好像有些不講理似的,莫不是高興的有點不太清醒了?
這一刻謝寧顧不上想別的事,別的人。這間安靜的屋子裡頭只有皇上,她和孩子,就他們三個人。
皇上伸出手,可是在觸到孩子之前又縮了回去。來的匆忙,他還沒有更衣,沒有洗手淨面,孩子這麼干淨嬌嫩,可不能隨便的碰觸。
這孩子生的真好,額頭顯的圓鼓而飽滿,胎發又黑又濃,一呼一吸的聲音均勻平穩。皇上像是頭一次見到嬰兒一樣看著他,心中百味雜陳,悲喜莫辨。
皇上的目光又移到謝寧的臉上。她眼睛很亮,但是亮的不太尋常。臉頰有些蒼白,嘴唇也沒有多少血色。
離昨天晚上她在門口迎候他的時候沒過多少時辰,可就在這麼短的時間裡頭她憔悴了一圈。
生這個孩子肯定讓她大傷元氣。
皇上問她:“還疼不疼?”
“有一點兒,疼的不算厲害。”
皇上小心翼翼的把她攬住,謝寧靠在他懷裡,突然鼻子發酸。
她那麼害怕那麼疼的時候,特別的想見他,可他不在。
“讓你受苦了。”
謝寧吸了一下鼻子,悶悶的嗯了一聲。
真是沒出息,皇上就說了這麼一句,還只有短短的四五個字,她就覺得心裡暖洋洋的舒服多了,身體的疲憊像被溫泉水洗過一遍,那麼舒展,那麼溫柔。
她這一次是真的睡著了。
皇上知道應該把她放下,讓她睡的更舒服一些。
可是他舍不得松開手。懷抱著這個虛弱的女子,看著新生的安睡的孩子,他沒有松開手,也沒有動彈。
謝寧聽到了嬰兒的哭聲,她幾乎是立刻就睜開了眼睛。
哪來的哭聲?
然後她想起來了。沉重的肚子已經消失無蹤,她的孩子已經出生了。
有些釋然,又覺得有些失落。
孩子在她腹中待了那麼久,她已經漸漸習慣了那份骨血相連的牽絆。但是現在孩子已經出生了,成了一個活生生的小人,不是她身體的一部分了。
林夫人把孩子抱到近前:“還不會睜眼呢,就會哭。”
雖然話是在抱怨,但是其中的歡喜傻子都能聽出來。
謝寧輕聲說:“讓我抱抱。”
林夫人小心的把孩子遞給她,沒有碰著她的肚子。
謝寧還不大使得上力,但是抱著這個孩子,她就覺得心裡那一處失落被填滿了。
這就是她的孩子啊。
謝寧看著他就不自覺的笑了。
說來也奇怪,孩子本來還在抽抽噎噎,一到了她的懷裡就不哭了。
林夫人說:“好像他也知道這是親娘一樣。”
有了他,她以後在這裡就不是孤單的一個人了。不過她也不能像以前那麼懶懶散散漫不經心的過日子了,為人父母了總得替孩子打算,給他遮風擋雨,教他識字明理。
林夫人怕她累著,把孩子又接過去。青荷與青梅進來服侍她擦臉漱口用膳。
“皇上呢?”
她記得皇上來過,應該不是做夢。外頭天色昏黑,她睡的晨昏顛倒,連時辰都錯亂了。
“皇上在小書房呢,要請皇上過來嗎?”
“皇上用膳了沒有?”
“還沒有呢,皇上只用了些點心。”林夫人笑著說:“皇上真是高興,面上一直帶著笑,八成也不覺得餓了。”
謝寧吃的不多,李署令進來請過一次脈,開了一張恢復滋補的方子。林夫人知道這一位是太醫院正官,單論品級比自己丈夫官兒還要高,說話很是客氣,跟他請教一些該避忌注意的事情。
李署令對林夫人也十分謙恭有禮,從產室出來,抹一抹額上的汗。產後的婦人怕見風,產室裡可比外頭要氣悶得多了。
方尚宮正好過來,兩人走個碰頭。李署令側身讓了一步,方尚宮微微躬身示意,腳步細碎輕緩的走了過去。
李署令往前走了兩步,有些疑惑的轉過頭來看了一眼,當然只看得見方尚宮的背影了,她穿著一件黛青色宮裝,下頭是灰褚細褶裙,步子很從容,邁步進了產室的門。
胡榮替他拎著箱子,笑著問了聲:“李大人還有什麼吩咐?”
李署令轉回頭來說:“沒事。”
永安宮這裡是沒事了,但是其他人卻要有事了。李署令上午見著那個醫婆被拖出去,還連帶著一個宮女一個粗使太監。皇上就是有再大的耐心,也得被這接二連三的事情消磨光了。
這小皇子是生下來了,可將來的日子還長著呢,難道天長日久就這麼防著避著躲著過下去?
後宮的水太深,李署令這麼些年下來已經把明哲保身四個字錘煉的爐火純青了,會惹火上身的話一句也不多說,不該他管的事他也絕不多管。
作者:
frost6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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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27 04:29 PM
九十七 消息
明微公主得著消息隔了一天進的宮,帶了一堆女人產後憂愁補養的東西。雖然謝美人那裡指定也不會缺這些個東西,但禮數總不能少。
沒想到謝美人還真好福氣,順當平安的就把孩子生出來了。只要這孩子不出岔子,以後她的榮華富貴是指日可待。
明微公主進永安宮的時候都能感覺到這次來與上次來的時候大不相同。宮殿還是那一座,可是來往的人臉上都帶著喜氣洋洋的笑意。不管真高興還是裝高興,總之皇上正高興的時候誰敢不高興?那這人一輩子也甭想高興了。
明微今天不早不晚的趕過來,正是為了和這位皇兄一起高興高興。
明微公主心裡清楚,她生母不在了,這個公主的名號也不怎麼值錢,能靠的也就是皇兄。駙馬掌不了權,她也沒有這打算,可她得替兒女們的將來鋪路,他們將來如何都得看皇上的心意。
她有什麼討好皇上的路子?眼下就是一條。
明微公主進去自然有人笑著相迎,正好這會兒謝寧也醒著,明微公主趕個巧進屋去同她說了會兒話,還看了一眼二皇子。
剛落地的孩子一天一個樣,第二天就和頭一天不一樣了,更白淨了,五官也更清晰了,沒有之間一團腫腫的紅紅的那樣。方尚宮說看著臉龐像謝寧,但這眉眼應該是像皇上。
明微公主來了也是這樣說,說這眼睛鼻子看著都像皇上。她著意打量了一下,二皇子一看就是個結實的孩子,和大皇子剛落地的時候完全不一樣。大皇子剛出世那時候明微公主也見了,哪裡像個孩子,簡直像只老鼠似的,連哭聲都細的讓人聽不清。二皇子就不一樣了,聽說今天已經睜眼了,眼晴又大又亮,哭聲簡直驚天動地的,生的這樣好的孩子,明微公主也是頭回見。
她的笑容更熱誠了。
謝美人情形也很好,頭上包塊布帕正在坐月子,太醫院頭把交椅的李署令和專擅千金、小兒科的兩位太醫一天一回的過來,被這麼周到的伺候著,謝美人雖然看起來還憔悴,但是精神卻顯的很不錯。
是個美人,這種狼狽的時候讓人看著仍然賞心悅目。但美不美的不是明微公主注意的地方,宮裡頭哪裡有醜的女人?但是謝美人長的特別順眼,不是那種一看就刻薄不好親近的面相。說話和氣,雖然出身不足,但談吐有物,並非那種小門小戶小家子氣的女子。
也許皇上也喜歡她這一點。明微公主也是成了親的人,一開始她嫁喬余棲也不甘心,喬余棲出身貧寒,雖然是瀧西喬氏族人,但已經是旁枝遠親了。他人長的又不是很好,圓臉,鼻子又扁扁的,明微公主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想起了兩個字:肉丸。
她見過大姐明壽公主的駙馬,那張駙馬生的如何呢?當時京中人人稱他為張郎,又說他“仿如畫中人”,若非如此,明壽公主也不會看上他。兩人的親事定下之後,還有人偷偷說真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當然鮮花指的可不是明壽公主本人。更何況張駙馬出身世家,才情出眾,甚至弓馬騎射仗劍技擊都十分精熟。
明微公主沒奢望自己能嫁一個像姐夫那樣的男人,但一想到下半輩子睜眼閉眼都要看到這個庸碌平凡的駙馬,她的心一下子就涼了。
但是太後問她的心意時,明微公主羞澀的含笑回答:“但憑母後做主。”
她知道自己這個公主和明壽公主不是一回事,假如她不是女子,也許根本就沒命活下來。
但嫁了人之後,慢慢的她發現喬駙馬為人很好,品性忠厚,會做小伏低討她開心,因為她喜歡琴曲,特意陪著她一起收集曲譜詞集,夫妻間反而一天比一天更恩愛了。
皇上對謝美人這樣看重,當然不可能是因為她長的比別人都美。再美的臉也有看厭的一天,久居芝蘭之室就不會聞到香氣。一定是因為謝美人在為人處世上頭有與眾不同之處,而這是吸引了皇上的地方。
明微公主下定決心與謝美人交好。
她從永安宮出來後去了一趟康太妃處。康太妃自先帝去後便一心向道,一直在居所之內帶發修行。也許正因為她這樣與世無爭的表示,才沒有被太後一起遣送出宮發配到尼庵中度過殘生。
康太妃不見客,不過這也沒關系,明微公主本來想見的也不是她。康太妃處有一位孔尚宮,已經年過五十,明微公主幼時曾蒙她照顧一陣子,後來兩人一直也有所往來。
明微公主當然是想來打聽打聽消息,卻不想孔尚宮並沒有請她進屋去,就在月洞門處和她說了幾句話。
孔尚宮第一句話說:“淑妃娘娘怕是病了,聽說謝美人臨盆當日淑妃並沒有過去照看,過後也一直沒有去探望。”
明微公主沒說話,只是眼睛一下就睜大了。
孔尚宮第二句話說:“近日聽說京裡時氣不好,得病的人挺多,只怕也要染到宮中來了,公主倘若沒有大事,還是多待在府裡頭更好。”
明微公主連道別的客套話都不知道自己怎麼說的,她本來還打算去一趟延寧宮,畢竟淑妃那裡也不好不理會。但是和孔尚宮分別之後,明微公主力持鎮靜,小聲囑咐身邊人說:“回府。”
孔尚宮的話已經不能叫暗示了,這是明明白白的告訴她淑妃出事了,宮中也出了大事,最好明哲保身不要沾惹麻煩。
淑妃能出什麼事?近日還有什麼事?不就是謝美人生下皇子一事嗎?
淑妃一定想出手而沒成功,不然今天她進宮面對的就不是這番局面了。皇上一准兒是抓住了淑妃沒來及縮回去的那只手。
天氣明明這麼暖和,明微公主坐在轎子裡卻覺得背上一陣陣發涼,頭一次覺得出宮回府的路怎麼這樣漫長。
淑妃與皇上多年情分,還有玉瑤公主,難道皇上會毫不留余地懲處淑妃?更不要說,淑妃背後的林家也不是任人拿捏的的軟柿子啊。
明微公主左思右想,進了府門劈頭就問:“駙馬呢?”
“在書房……”
明微公主二話不說就折身往書房去了。
喬余棲正在書房裡粘補書頁。他又收來了一本新的曲譜,估摸著妻子應該會喜歡。就是前任主人不識貨也不愛惜保存不當,拿到手的曲譜還算完整,但紙頁都要掉下來了。喬余棲看破損不厲害,也不想拿出去讓人再修補了,自己動手粘一粘就行。
明微公主急匆匆的進來,且讓跟著的人都退出去了。
喬余棲是知道妻子今天進宮去是道賀去的,正奇怪她怎麼這樣快就出宮回府了。
再一看她的臉色就更吃驚。宮中添了皇子這是天大的喜事,無論如何明微公主不該是這副臉色回來。
“出了什麼事?”
明微公主反問他:“你昨晚出去吃酒,有沒有見過林家的人?”
喬余棲認真想了想:“沒有見著。”
“林昌平他們兄弟不是常和你們在一處嗎?”
喬余棲本來不在意沒有見過林家的人,他們這些人雖然算是一撥的,有些交情,但更多的也就是酒肉朋友,算不上至交。哪會見面也不是特意把人邀的齊齊全全一個不少,有哪幾個沒來不是什麼要緊事。
但是既然妻子這麼問了,那必定有她的道理。
“那你沒聽旁人提起他們的事嗎?”
喬余棲坐下來,拿了枝筆,這是他的習慣。有什麼認真的重要的事情要想的時候,他習慣拿著筆,有時候還會在紙上寫幾個字理清思緒。
“你這樣說,這月頭裡就沒見過他們了,最後一次見還是二月裡頭。昨天我們就五個人,酒喝到一半時潤年兄來過。”他頓了一下:“他進來說了幾句話就走了。”
“他說了什麼?”
“就是說宮裡有喜事,京裡最近都要熱鬧了,並沒有說別的。”喬余棲問:“怎麼了?宮裡出什麼事了嗎?你的手這麼涼。”
明微公主自己都沒注意手冷還是熱這種小事,她在喬余棲身邊坐下來:“宮裡一定出了事,我去了永安宮,謝美人那裡一切照常,母子都平安,二皇子生的很好。但是淑妃像是出事了,謝美人產子這麼大的事情,她卻已經有兩三日沒有露面了,有人提醒我京中將有大變,最好是閉門不出。”
喬余棲終究是男子,遠比妻子鎮定從容。
“淑妃是不是曾有危害皇嗣之舉?”
“不知道,現在看應該是這樣。”
同是女人,明微公主明白淑妃的心思。淑妃怕別人在她之前生下皇子,怕人取代她甚至超越她的地位。她會用一切手段排斥打壓對手,
單憑淑妃一個人想要做出種種布置是不大可能的,她背後的林家必然也參與其中。
“可林家樹大根深,淑妃膝下還有公主。”
夫妻倆對望了一眼,明微公主心中十分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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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st6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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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27 04:30 PM
九十八 生病
外頭的風起雲湧都被永安宮的宮牆阻隔在外,謝寧的全部心思都被孩子占據了。她覺得他的一切都那麼新奇,連嬰兒睡覺的時候,她都能一動不動的看個半晌,眼都舍不得眨。
林夫人端了湯進來,一看她那樣子就笑了:“到底是頭一回當娘,這麼稀罕孩子。等將來生了三個五個你也就不覺得稀奇了。”
三個五個?這話把謝寧嚇了一跳。
一個都生的這麼費力氣,何談三個五個?再說,三個五個是她想生就能生的嗎?一個人可生不了孩子。
謝寧搖了搖頭:“我只要他一個就夠了。”
林夫人倒被這句話嚇了一跳:“胡說,什麼叫只要一個?”
當然是因為她確實沒有更多奢求,能有一個孩子,以後在漫漫深宮中她也有了寄托。哪怕為了他,她也會努力在這裡好好活下去。
謝寧把那個理由先從心裡一腳踢開,笑著說:“只有他一個,我就能全心全意對他好啊。要是再生了第二第三個,他肯定會不高興吧?”
林夫人把湯遞到她嘴邊,沒好氣的說:“還以為你老成了,還是這麼孩子氣。孩子只有越多越好的,多子多福,誰像你這樣說怪話?”
謝寧最怕林夫人念叨她,趕緊把湯接過去喝了,岔開話問:“小舅舅呢?他現在在哪裡?”
“別提他了。”林夫人提起像兒子似的小叔子滿肚皮勞騷:“我也想知道他又野到哪裡去了。去年一年統共往家裡寫了兩回信,一回提到他到了祝陶,另一回連在哪裡都沒說。我回老家的時候老叔祖太太還抱怨我,當嫂子的不替下頭的弟弟打算,不給他成個家,話裡話外說我刻薄不會當家。”
謝寧安慰她:“小舅舅就是那樣,大家都知道的,沒誰會真怪您。”
林夫人嘆氣說:“我是真管不了他了。將來真有一日我不在這世上了,也沒臉去見你外祖母。”
每次林夫人都會這麼說,謝寧也順口說:“要是能見著,下回我也幫您勸勸小舅舅。”
“你快省省吧,你現在是宮裡的貴人啦,哪裡見得著他?”
謝寧一想也是,笑容裡帶了些自嘲的意味。
她這輩子大概都見不著舅舅們了,倒是嫂子、表姐她們還有相見的可能。
二皇子的小嘴巴動了動,謝寧還以為他醒了,可他眼睛還是閉著。
“一天到晚都在睡,除了睡就只知道吃。”
林夫人生了四個孩子,這幾年孫女兒外孫子都有了,帶孩子的經驗豐富堪稱行家,一般人真比不了:“小孩子都這樣的,吃飽睡足了才能長個兒,到滿月的時候就和現在不一樣了,睡的不及現在多,清醒的時間會越來越長的。”
謝寧都快等不及了。她真恨不得孩子明天就能會動會爬會說話。林夫人坐在床邊陪她說了幾句話,聽著外頭的動靜,搖頭說:“又來人探望了,這一天天車馬水龍的,熱鬧的過了頭。”
幸好不是每個來探望的人都能被請進內室來,不然謝寧這一天光是應酬這些人都來不及,哪裡還有休養的功夫。
方尚宮正和青荷一起對著清單收點賀禮。
永安宮這兩天都快被宮裡宮外送來的各式賀禮淹沒了,宮外的一迭清單暫放在一旁,方尚宮打算先把宮裡頭的理出來。
連久病臥床不在人前露面的賢妃都打發人送了賀禮過來,但卻有一個例外。
方尚宮把登記過清單的冊子又翻了一遍,問青荷:“延寧宮沒人來過嗎?”
青荷這兩天也要忙暈了,不敢保證每張清單都沒遺漏。不過延寧宮的單子,怎麼都不應該會被她疏忽放過吧?
“我再去問一聲。”
青荷去問了青梅和胡榮,他們兩人那裡也沒有。
青荷心裡一顫,她也發現這件事情不大對頭了。
淑妃是個十分周到會來事兒的人,到現在延寧宮居然沒動靜,淑妃就算不來,為什麼也沒有打發人來?不送禮不要緊,讓人來傳個話問候一聲也忘了嗎?
她看了方尚宮一眼,方尚宮望向她的目光十分平靜:“這種小事就不用說給謝美人聽了。”
青荷應了一聲:“是。”
即使方尚宮不多吩咐這一句,青荷也不會把這件事告訴謝美人。那就不叫忠心了,那肯定是缺心眼。女人坐月子這段時候多要緊啊,不能操心不能勞累,更不要說這種事情了。那天產婆被拖出去的時候主子都不知道,昏昏沉沉的。事後青荷還擔心她要是問起來產婆怎麼無故不見了該怎麼回答,幸好主子壓根兒就沒注意到這事兒,也沒有發問。
到第二天差不多宮裡人都知道了這件事。淑妃病了,連玉瑤公主暫時挪了出來。
太醫院的人進了延寧宮,延寧宮裡還飄出了煎藥的氣味。
不少人都在暗中猜疑淑妃這病的真假。
明明前幾天賞花時淑妃還好好的,談笑自若,還有力氣抱著玉瑤公主玩了大半天,一點生病的跡像也沒有。再說她生病的時機如此之巧,難免令人生疑。
難不成是因為謝美人生了兒子,她抹不開面子不想自降身價向永安宮示好才裝病?不對,裝病哪用得著這麼大陣仗?連玉瑤公主都挪出去?誰不知道淑妃這麼些年只有玉瑤公主這麼一個骨肉,從她出生哪裡舍得讓她離開身邊?裝病也不用這麼下血本吧?
那要不是裝病,淑妃這個人一向要強,得病的多重才會這樣示弱於人,連女兒都顧不過來了?
也有人想的更深一層。
不管淑妃是不是真病,玉瑤公主被挪出來,只能說明一件事,淑妃現在做不得主了。不然的話,但凡她沒有病的神智昏沉,都不會讓女兒離開身邊。
聯想到淑妃病的時機如此之巧,謝美人這邊產子她那邊就生病,這其中的關聯讓人不敢再深想了。皇上說什麼就是什麼,皇上說她生病,那她就是生病,沒第二種可能了。
於是人人都自動的閉耳塞聽,對延寧宮的事一字不問,一字不提。私底下會如何猜測議論那就不足為外人道了。
與永安宮的門庭若市不同,曾經喧擾繁華的延寧宮現在空寂冷清,安靜的像口冰窖一樣。
林佩清坐在屋裡,背緊緊貼著牆,她從來沒有感覺到時辰這麼難捱,每一刻都像是煎熬。
她進宮是為了博富貴,可是誰成想還沒有摸著富貴的邊兒,卻被牽連禁足。送來的飯菜她不敢吃,生怕有人會在裡面下毒要她的命。但不吃東西她又餓的很,只好吃幾塊干餅充飢。一直伺候她的宮女不見了蹤影,兩個面生的太監守在門口,她連一步都出不去。
她心裡又恨又怕。她恨的是堂姐林淑妃,自己沒享著她的福,可卻要被她做的孽牽累。當時她把自己留在宮裡林佩清心裡就有些疑惑,現在想來她那時就不安好心。就算沒有今日之禍,多半有什麼黑鍋也會讓她來頂,有好事絕不會輪到她的頭上。
怕的是這宮裡的森冷無情。她以前多向往宮中的生活,她自認哪點兒都不比堂姐差,她不過占了先手,可自己比她更年輕更貌美,論家世兩人一模一樣,她肯定能取代堂姐成為皇上的新寵。
可現在她後悔了,她光看見入宮的風光無限,卻沒看到這風光背後的重重險阻。
從天亮等到天黑,她不敢點燈,坐在黑暗中卻更害怕。
林佩青曲著腿縮成一團坐著,在這裡什麼聲音都聽不到,就像被埋進了墳墓裡一樣。
宮裡的夜晚比白天更難熬,更可怕。迷迷糊糊半睡半醒間,林佩青忽然想到,堂姐這麼些年都是怎麼過來的?這麼漫長的白天,這麼孤寂的長夜,只有一個人,連個可以說話的伴都沒有。
她忽然翻身坐起,扒著窗縫用一只眼朝外看。
幾名太監排成兩列進了延寧宮,徑直向淑妃起居的寢殿而去。那一點燈籠的亮光在夜裡看來昏慘慘的,簡直是鬼火一樣。
林佩清嚇的整個人都哆嗦起來,想要收回目光,卻又想看清楚那些人到底是來做什麼的。
他們會不會帶了白綾、毒酒那種東西來,直接將淑妃賜死?
林佩清打個寒戰,不,不會的。堂姐可是淑妃啊,還生了一位公主,伯父還是吏部尚書,皇上怎麼能這樣輕描淡寫就命人來賜死淑妃?再說堂姐是淑妃還保不住性命,更何況她?
那幾個太監進了淑妃寢殿之後,過了約摸一頓飯功夫才出來,帶走了一個人。
林佩清起先以為那是淑妃,夜裡看不清楚。但他們從窗前經過的時候她看見了,那不是淑妃,只是淑妃身邊伺候了她很多年的尚宮。她的頭軟軟的垂著,腿拖在地上,被人架著出去。
看著那些人離開人,宮門重新關閉,林佩清長長的松了口氣。
今晚應該可以平安度過了。
她在宮裡的事宮外知道不知道?她連個能送信的人都找不著,要是能傳遞消息出去,說不定家裡能想辦法把她救出去。她什麼都沒做過,她也還不是皇上的女人,她和淑妃不一樣,她是可以離開後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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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st6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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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27 04:31 PM
九十九 春雨
方尚宮在燈下教青荷青梅兩個如何整理賬冊,以前謝美人幾乎沒什麼私蓄。她沒得寵的時候月例通常會扣個三成才發,而且在宮裡處處都要用錢,手裡根本攢不下什麼。那會兒哪需要記賬啊?一換季櫃子裡的空空的連件衣裳都得算著日子穿,要是不當心就沒得替換了。
可是從謝美人開始得寵就不一樣了,份例總是足足的送來還有額外的孝敬,針工局隔三岔五就過來一回,更不要說皇上時不時的賞賜,以及旁人為了交好而送來的各種禮物。她的箱籠櫥櫃全裝滿了,屋子裡也塞不下了,沒遷宮之前這些東西都只好塞到那些沒住人的空屋裡。
到了永安宮之後地方一下子寬敞了,但東西也越來越多了。
青荷和方尚宮兩個要把這些理清楚夠難的,哪怕把胡榮和青梅也算上這事兒也難辦。方尚宮從其他宮女裡挑出兩個識字且會記賬的一起幫忙,忙了好幾天這才理出個頭緒來。
青梅抬起頭來,長長的出了一口氣:“這得值多少錢哪?”
這張單子上的最後一項寫的是送給二皇子的禮物,一個羊脂白玉雕如意長命鎖。這東西重的要命當然不是給嬰兒戴的,東西送來的時候青梅看過一眼,那個長命鎖雕琢的巧奪天工,上面鏤空的花紋以及圓環都那樣光潤細膩。那東西放在盒子裡青梅碰都沒敢碰一下,生怕勁稍微大一些就把它捏碎了。
這種東西一點兒都不實用,青梅在肚裡偷偷嘀咕。吃又不能吃,戴又不能戴,就算擺著好看都立不起來。
這話她當然不會再說出來,如果是一年前的她可能心裡想什麼嘴裡就直接說了。可現在青梅至少學會了把話藏在肚子裡。
當然能佩戴的長命鎖還有很多的,金的、銀的、嵌寶石的、鑲珍珠的,可這些一樣也不會掛在二皇子的脖子上頭。
二皇子現在啥也戴不了,只有一只長命鎖被絨布包裹的嚴嚴實實的掖在他的襁褓下頭。和這些花樣繁復的各式長命鎖相比,那只長命鎖太小太素淨,雖然經過了翻新,但是流蘇和環扣這些小地方的暗沉已經無法完全消除痕跡了。那只長命鎖是皇上給的,聽說是皇上小時候戴過好幾年東西。
那這可不一般哪,猜想到皇上拿出這只長命鎖背後的寓意,青荷的心怦怦直跳。雖然這只長命鎖極不起眼,可比這單子上所有的東西加一塊兒都來的貴重。
但是青荷心裡也有點小小的疑惑。
皇上小時候怎麼會戴這麼一只長命鎖呢?看成色都不是十足赤金的呢,太寒酸了啊,非常不襯皇上的身份。
謝寧不能出屋子,她可以在屋子裡走一走,午後沒有風的時候窗子也可以打開,被關了好幾天,謝寧看著窗外的春色,覺得恍如隔世。
她的人生像是走進了一條新的道路,連過去看慣的一切,現在看起來都覺得與過去不同了。就像揭去了一層面紗,露出了它原本該有的模樣。
草葉是那樣綠,洋溢著勃勃生機。海棠花是那麼嬌嫩柔美,一樹的花在春日城仿佛會發光一樣,耀眼的讓人不能直視。掛在窗外檐角的風鈴還是在縈香閣的時候謝寧自己串的,遷宮的時候一起帶了過來。
謝寧的指尖輕觸著嬰兒柔嫩的面頰,他難得吃飽了沒有立刻就睡,而是睜著又大又圓的眼睛看著她。
“現在是春天啦,你看,那裡有只蝴蝶啊。”
這麼小的孩子肯定聽不懂她在說什麼,可是這一點兒都不妨礙謝寧自得其樂,而嬰兒專注的眼神和神情仿佛在認真傾聽。
母子倆樂陶陶的日子過的那叫一個舒坦。
林夫人把尿布疊好形狀放在一塊兒,用的時候方便拿取:“你們娘倆這算是趕上好時候了,現在這天氣不冷不熱的,大人孩子都不受罪。要是趕上三伏天或是寒冬腊月的,麻煩事兒可多著呢。”
謝寧笑著回頭看了舅母一眼,現在連聽著舅母的嘮叨她都不厭煩,還滿心歡喜。
這可真奇怪。
皇上現在每天都過來,他會陪著這母子倆待上好一會兒,聽她說孩子今天吃了幾回奶,醒了幾回這樣的瑣事,且樂此不疲,就像頭一次做父親的人一樣。
他以前確實沒有這樣和孩子靠近過,這樣親近是頭一回。
他還試著抱過孩子,就是不敢使勁兒,抱一下就趕緊交還到謝寧手上了。
窗外春色如海,謝寧把哄睡的孩子交到林夫人手上。
“這天兒熱的都像是要入夏了一樣。”林夫人往窗外張望:“八成是要下雨了。”
這話說的一點兒都沒有錯。快到傍晚時天就轉陰了,還沒有用晚膳,雨就嘩啦啦的落下來。
“這場雨可有得下了。”
雨這麼大,皇上八成是不會過來了。
窗子被嚴嚴實實的關了起來,生怕雨絲或是夜風會吹進屋裡。二皇子又醒來吃了一次奶,換過尿布之後,躺在那裡睜著眼睛。他不喜歡被襁褓包起來,但一天裡大多數時候他都是被包著的,能輕快的也就是這麼一小會兒功夫。
他胖乎乎的手腳踢騰掙動,嘴裡發出含糊不明的聲音。雖然沒人聽得懂他的意思,但是謝寧猜想他應該是很高興。
燈燭的光亮在他漂亮的大眼睛中閃爍,他揮著手,手指伸開又握起。
謝寧把手指遞給他,他立刻就抓住了。小手還挺有勁兒,起碼謝寧不用點力氣還別想把自己的手指頭抽出來。
謝寧笑出聲來。
外面有人快步跑到檐下,隔著簾子稟告說:“主子,皇上來了。”
下這麼大的雨過來?
謝寧現在不得不把手指抽出來了,她理了一下衣襟,到門前相迎。
簾子被挑開,皇上邁步進來。他是乘步輦來的,從進宮門到這裡的一段路並不算長,還有人撐著傘,可這樣袍子也被雨水打濕了。
“你站遠些,朕身上涼。”
青荷已經把衣裳捧過來了,白洪齊到屏風後頭伺候皇上換了干衣裳過來。
青荷取了厚的布巾替他把細細的擦拭被雨水沾濕的頭發。
皇上的頭發散著,看起來比平時年輕了許多,謝寧一邊擦,一邊從側面打量他。
前幾天有人說二皇子的眉眼像皇上,謝寧現在也看出來了,這對父子的眉眼確實很相像。
皇上小時候是什麼樣兒?
一想到這個謝寧的思緒就朝著一個方向飛奔而去拽不回來了。
皇上小時候也這麼胖墩墩肉乎乎的嗎?會這麼睜著大眼睛看人嗎?會在肚子餓醒來的時候放聲嗷嗷大哭嗎?
之前在她面前,在她心裡,皇上就是皇上。她沒想過皇上也有小時候,似乎她覺得皇上這樣的人物就不會有小時候,他一生下來就是如此威嚴英武高高在上的皇上。
這當然不是真的,皇上也曾經是個嬰兒,跟其他人一樣,然後才慢慢長大的。
謝寧噙著笑把皇上的頭發擦的干燥松軟,拿了梳子來梳順。
皇上拉著她的手讓她在身旁坐下來。
“這麼大雨,皇上從長寧殿過來的?”
剛才皇上進來的時候神情與往常有異,但是換完衣裳出來之後就平靜了許多。又擦頭又梳的折騰了這麼一番之後,看起來已經是心平氣和的樣子了。
“唔,去了一趟延寧宮。”
謝寧還不知道這幾天出的事,她以為皇上是去看玉瑤公主了。皇上對幾個孩子都很重視,包括體弱多病的大皇子在內,隔三岔五的總要去看看才放心。
“皇上用過晚膳沒有?”
“用了碗羹,這會兒倒是覺得又餓了。”
謝寧趕緊傳話讓膳房再預備些吃的送來,等膳桌一擺開來,謝寧聞著香味兒也有點忍不住,笑眯眯的挨著皇上挺近的也坐下來,從盤子裡取了一塊蝦油酥,可還沒遞到嘴邊,皇上先問了一句:“這個是不是寒性的東西?你現在能不能吃?”
謝寧訕訕的把蝦油酥放下:“就吃兩口也不要緊吧?”
她這些天真是有點饞壞了,這不給吃那不能吃,一個林夫人一個方尚宮,把她盯的緊緊的,想偷吃一口都不成。
“你先忍一忍啊。”皇上勸她:“再過半個月就好了。到時候你想吃什麼只管讓膳房去做。”邊說著,邊使眼色讓人把蝦油酥撤下去了,省得擺在那兒吃不著更難受,撤下去了眼不見心不煩。
白洪齊抿著嘴樂,親自上前把蝦油酥端下來了。
這蝦油酥做的確實好,黃澄澄,香噴噴的,上面的芝麻也烤成了金黃色。白洪齊自己倒是不饞吃的,就是端出來以後看著廊下頭幾個小太監樣子可憐,跑來跑去跑腿傳話衣裳都濕了大半,一個個縮著頭躬著腰站在廊下。白洪齊順手把盤子遞給他們了:“賞你們啦,這可是主子吃的好東西。可別現在吃,裝著回頭不當差事的時候再吃。”
幾個小太監趕緊打躬謝過白洪齊,把點心接了。
胡榮湊前來笑著說:“白爺爺,主子這兒有人伺候著,您這靴子都濕了,先到西邊屋裡頭坐坐,我幫您把這鞋子烘一烘,回頭穿著也不冰腳啊。”
白洪齊就樂了:“你小子越來越會說話了啊?”
“這不是多虧白爺爺常提點著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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