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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綠光 - 大人有福妻【單】 [打印本頁]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4-29 06:01 PM     標題: 綠光 - 大人有福妻【單】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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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上輩子眼瞎挑了個渣夫,最後還被逼得跳湖而死,
如今的阮歲年很珍惜這個重生的機會,她還有機會改變命運!
於是她抱病離家,避開前世渣夫闖入她閨房「探病」的場面,
可渣夫一家和看她不順眼的大伯母仍不放棄,聯手陰她,
害她在宮宴中為了護住清白,意外將權傾一方的首輔大人撞進水池,
好吧,比起嫁給渣夫,這個住在她家隔壁的首輔大人或許更好,
對方父母雙亡,還是京城有名的斷袖,她定能過得輕鬆自在,
只是首輔大人對她也太好,萬貫家財隨她花,
沒事就寵她哄她甚至撩她,更因為她替他搜羅各式美男的舉動氣得半死,
唉唉,這樣下去她真的會誤會,夏燁這傢伙是不是也有點喜歡她……

【出版日期】    2019/9/18

【出版社名稱】新月

【書系及編號】 藍海E74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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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4-29 06:01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4-26 05:01 PM 編輯

【序言】   感情也需斷捨離

  朋友最近分手了,知情的眾人都很為她高興,畢竟勉强和不適合自己的對象繼續下去,也只是互相折磨而已,也幸好朋友十分有決斷力,當斷則斷。

  眾人聚會時,關於這段感情,她有些滄桑的提出了個說法,她說,不合適的感情就像不停下跌的股票,若想著前期的投資付出而捨不得及早抽身止損,只會得到繼續被套牢的下場,何況明知道會賠得一乾二淨,長痛不如短痛。

  其實朋友的對象我們幾個人都見過,溫和好相處,彼此般配、個性互補,得知兩人交往的消息時,大家也曾為朋友高興。

  然而交往不久對方就變了個人,或許是不安又或許是太強的占有欲,自此朋友身後猶如綴了條尾巴,對方幾乎二十四小時都與她黏在一起,連她與朋友聚會都不願分開。

  倔強的朋友一開始不好意思求助,加上畢竟是喜歡的對象,於是咬牙苦撐,期望改變對方,直到再也撐不下去,被折磨得心力交瘁,終於想通。

  幸好她身邊有人伸出援手,也幸好她勇於開口求助。

  在《大人有福妻》中的女主角阮歲年,她也走上了類似的不幸感情路,為了掙脫後宅爭鬥,她想辦法自己挑了一個自以為的上選夫婿,誰知婚後良人變狼人,她再度陷入被利用的回圈,甚至連她幸運獲得重生機會後,她的前世渣夫都仍像個變態跟蹤狂般各種糾纏。

  所幸阮歲年身邊一直有人能幫助她,而這個身為她的鄰居、權傾一方的首輔夏燁,對她更是有求必應。

  他對她的好,她都看在眼裡,也一直尋求著報恩的機會,但絕不會是以身相許——因為夏燁可是京城裡眾所皆知只愛男人的「斷袖」。

  誰知一場落水意外卻將兩人綁在一起,甚至得到皇帝賜婚,阮歲年心中複雜又糾結,壓抑著對夏燁的好感努力當個賢妻,為他蒐羅各種類型的美男,卻不知夏燁也被她弄得好氣又好笑,偏偏又找不到時機對她說出真相……

  想知道兩人如何解開誤會,彼此之間又有什麼糾纏兩世的緣分?擁有犀利毒舌的夏首輔,又是如何在阮歲年跟前變了個人,口吐將她撩得不要不要的甜蜜情話,就趕緊翻開這本書吧!



【楔子】 咱們和離吧

        晌午,夏末的陽光從窗口迤邐一地,蔓延到門邊,適巧門板被推開,光芒映照在姑娘家的桃紅色繡蘭枝羅裙上,恍似整個人都隱隱發光。

        他幾乎是屏著氣息注視。

        「燁叔。」阮歲年徐步走到桌前,朝他福了福身。

         被喚作燁叔的男人約莫二十來歲,眉目如畫,有張罕見的俊美容貌,尤其唇角微漾的笑意,讓本就光采奪目的五官更顯無儔。

        「坐。」夏燁指著面前的位置。

        阮歲年乖巧坐下,露出了甜柔的笑,讓原本就嬌媚的小臉猶如春月盛開的桃花,豔放絕俗。

        夏燁瞅著她一會便轉開了目光,像是看穿了她的躊躇不安,搶白道:「這一回長寧侯犯的事,不是小事,而且牽連甚廣,我保不住他,如果戚家對妳不滿,妳就讓戚覺來見我。」

        阮歲年頓了下,小臉微微漲紅著,倒不是難堪,而是難為情。她今兒個請他到酒樓,便是夫君要她幫忙說情,可請託的事都還未說出口,就被留了幾分情面地拒絕了。

        可不是嗎?她喊他一聲燁叔,可事實上兩人沒有半點姻親關係,不過就是鄰居,兩家偶有往來而已,甚至在她出嫁之前也只見過他一兩回,反倒出嫁後因為侯府的事,夫君仗著阮家和燁叔有那幾分交情,硬逼她厚著臉皮找上門請託。

        丟人的是,公爹的差事是燁叔幫忙的,可公爹竟不知好歹貪了軍餉,現在人都被押進大理寺,這事饒是她再不諳政事也知道難了。

        燁叔拒絕了,她鬆了口氣,卻也擔憂起來,不知道怎麼跟夫君交代。

        「不用了,不好讓燁叔為難,燁叔百忙之中跑這一趟,我心裡已過意不去。」阮歲年低垂著臉起身,歉意地道。「時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夏燁微頷首,待她走近門邊時突道:「丫頭,戚覺待妳好嗎?」

        阮歲年頓了下,沒有回頭,輕聲道:「自是好的。」話落,逕自朝外走去。

        夏燁目送她的背影,笑意瞬間斂去,猶如春暖三月陡降霜雪。

        如果戚覺真的待她好,豈會要一個出嫁的姑娘私下見外男,就只為了替他長寧侯府要點好處?

        三年了,打她出閣至今,這三年來她為了戚家求過他多少事了?他已經將戚家餵養得差不多,如今是時候讓戚家消停了。

        「夏煜。」他喊了聲。

        「大人,可要回去衙門了?」守在門外的隨從立刻進門。

        大人身為首輔,輔佐幼帝,日理萬機,衙門裡還堆了好幾落的奏疏,要不是長寧侯世子夫人捎人傳話,這時分大人應該還在衙門裡才是。

        他真是搞不懂,大人跟長寧侯世子夫人也沒什麼交情,頂多是年節會到阮家走動而已,怎麼這長寧侯世子夫人每回向大人開口,大人連點猶豫都沒有就答允了?幸好這一回大人腦袋清醒了,要不再這樣答應下去,不知情的人可要以為這兩人關係匪淺了。

        「替我送樣東西給長寧侯世子。」說著,夏燁從懷裡掏出信封。

        夏煜接過手,正要詢問何時送,就聽他道—— 

        「快去快回。」

        所以,大人是要在這兒等囉?大人到底知不知道他的工作已經堆得滿坑滿谷,哪有閒情管長寧侯府的破事?唉。

*             *             *

        一路上,阮歲年都皺著眉,思忖著一會要怎麼跟戚覺解釋。可不管怎麼想,她都覺得他肯定會發怒……

        唉,為何成親後他變得如此多?老是跟她要這拿那的,甚至還要她向燁叔開口討差事討什麼的,明知道她為難,仍逼著她做。

        事要是成了,他連日喜笑顏開,這回沒成,公爹肯定是避不了牢獄之災,更甚者是流放之罪,就不知道他會怎麼對自己。

        心事重重地回到長寧侯府,阮歲年朝戚覺的書房走去時,卻見書房外竟都沒有下人,正意外,就聽見書房裡傳來戚覺的聲音。

        「小姐。」丫鬟榴衣見狀,低聲喚著,動手輕扯著她。

        阮歲年臉色冷沉,比了個噤聲的動作,徐步走到門邊,將書房裡的淫聲浪語給聽得一清二楚,拳不禁握得死緊。

        書房裡的女子是遭她禁足的橙衣,橙衣是她的陪嫁丫鬟,前些時候偷偷爬上她丈夫的床,不料戚覺今日竟將橙衣帶到書房裡白天宣淫……他這麼做,她這個世子夫人還剩幾分顏面能制得住他後院那些妾室通房?

        「世子,可是您老讓夫人跟首輔大人碰頭,這樣好嗎?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要是被人撞見了,說不準還以為夫人給世子戴綠帽呢。」

        「得了,誰不知道首輔大人好男風。」戚覺壓根不在意阮歲年同夏燁見面,甚至覺得多多益善。

        「可首輔大人長得很俊呢。」想當年夏燁當殿道出自己好男風,不知道京城裡多少姑娘快哭瞎了眼呢。

        「長得俊又如何?比得上阮歲年對我的死心塌地?當初要不是瞧她還有些嫁妝,我豈會娶她過門?」戚覺啐了聲。

        當初迎娶確實是為了阮歲年的嫁妝,然而就在娶了她的頭一個年節,他陪她回去阮家,這才發現原來權傾一方的夏燁竟和阮家走得如此近,甚至還暱稱她丫頭,他這才意識到自己簡直是娶了棵搖錢樹,只要有阮歲年在,竟能使喚得動夏燁,甚至替他辦妥任何事。

        「是,知道世子豐神俊秀、英勇神武,可問題是為什麼首輔大人竟會一再答應夫人的要求?」她是夫人的陪嫁丫鬟,從小就跟著夫人,她可不曾見過夏首輔和夫人有過什麼往來,更別說情分,但夏首輔一一應允夫人的要求,卻又是事實。

        想來,自己對夫人是有幾分妒嫉的,只因出身好,夫人從小就得娘家大伯冠玉侯和世子堂哥疼愛,更因為嘴甜而得老夫人青睞,如今竟連權傾一方的首輔都成了她的裙下臣……不過,這世上不會有人是十全十美的,就好比夫人的夫君,不就壓根都瞧不見她?

        「天曉得呢?這壓根不重要,重要的是夏燁會應下任何事。」

        那語氣彷彿就算阮歲年真和夏燁有了首尾,他也壓根不在意。

        橙衣笑瞇了眼,偎在戚覺懷裡問:「可眼前侯爺犯了這事,夏大人真的會答應擺平?」說到底,她還是擔憂富貴日子到頭了。

        「放心,只要阮歲年去跟夏燁說一聲,什麼事都沒了。」他不在乎夏燁為何對阮歲年有求必應,他在乎的是這種宛如將夏燁踩在腳底下的快意。

        夏燁呢,開朝以來最年輕的狀元郎,十三歲那年在殿上與群臣舌辯大勝,皇帝立刻點為狀元,同科裡的探花郎便是阮歲年的爹。從此,夏燁扶搖直上,年紀輕輕如今已是三朝元老,眼下是少帝帝師,是一人之下的首輔,就連共同攝政的睿親王和肅王都得給他幾分薄面,可自己卻能打著夏燁的旗幟為所欲為,這滋味直教人上癮。

        「要是不成呢?」

        「我就休妻!橫豎阮歲年的嫁妝已經到手了,她要是連這麼點事都辦不好,我還留著她做什麼?」

        砰的一聲,書房的門被用力踹開,榻上的兩人嚇得趕忙拿衣衫遮掩。

        戚覺一回頭見是阮歲年,登時有幾分惱羞成怒。

        「妳做什麼!」他斥道,趕緊套上褲子,隨手抓了件夏衫搭上。

        阮歲年直瞅著他,淚水在眸底打轉,卻是倔強地不肯讓淚水滑落。

        如果她已經一無所有了,她至少還保有一分傲氣,絕不為這種人哭泣。

        榴衣在旁扯著她,就怕兩人衝動之下說不了好話,夫妻間更生嫌隙,倒教自己那可惡的妹妹橙衣看笑話。

        「……公爹的事,燁叔說幫不了忙,還有,咱們和離吧。」阮歲年一字一句地道,一雙澄澈如泉的杏眼眨也不眨地瞅著他。

        曾經,她以為他會是她的天,護她愛她一生,哪怕出閣後發現他有諸多問題,可只要他肯憐惜,她便能忍。可惜,不過是場夢,如今夢醒,就是痛了點,但醒了就好,她不想再自欺欺人。

        「妳說什麼?」戚覺怔愣地瞪著她。

        「燁叔說了,你要是不滿,可以直接找他說,往後……我不會再幫你說情,也請你趕緊將和離書寫好。」話落,多看一眼都嫌眼疼,她轉身就走。

        「妳在胡說什麼!爹犯了這事,要是夏燁不幫忙,輕則流放,重則抄家……妳身為侯府世子夫人,怎能置身事外?」戚覺吼道,順手取下了掛在書架邊上的長劍,出鞘直指著她。

        「小姐!」榴衣見狀,趕緊護住阮歲年。

        阮歲年回頭看著他猙獰的神色,突地笑了。「既知這是輕則流放,重則抄家的重罪,為何還要以身試法?誰種的因,誰就承這份果,給了和離書,從此以後,我和長寧侯府沒有半點關係。」

        她掉頭就走,滿心想的是對燁叔的愧疚。她為了討夫君歡心一再請託,難為燁叔竟然一再答允,戚家卻是如此辜負他們。

        「休想!」

        「小姐,快走!」

        榴衣喊的同時,阮歲年被推了一把,踉蹌幾步,接著聽見了榴衣的哀嚎聲,一回頭驚見戚覺竟然真提劍砍了榴衣。

        「榴衣!」

        「小姐快走!」榴衣倒地後仍緊緊地抱住戚覺的腳。

        看著榴衣一身的血,阮歲年渾身不住地顫抖著,邁著腳步卻不知道要往哪逃,下了廊階,穿過園子是府裡的湖泊,她想沿著小徑逃跑,戚覺卻已經來到身後。

       「去哪?去跟夏燁說,讓他想法子保我們長寧侯府無事,否則我就殺了妳!」

        阮歲年直瞪著他扭曲的臉,心裡駭懼不已,嘴上仍倔強道:「不,我不會再去求燁叔,你要是有本事就自個兒去求。」她已經沒有臉見燁叔了!

        「妳不要以為我不敢殺妳!」

        眼見他步步逼近,她退無可退地看了眼身後的湖泊,最終選擇跳入湖泊裡。

        她寧可自了也不願死在戚覺之手,更不願再為難燁叔!

        橫豎,她這一世就是個笑話,是她選擇了這條路,就讓她結束這一切。

*             *             *

        酒樓裡,夏燁端著茶杯,還未就口突地感到一陣心悸。

        他撫著胸口,看著外頭逐漸陰霾的天空,聽見了快速走近的腳步聲。

        「大人。」夏煜在門外喊著。

        「東西交給他了?」

        夏煜支支吾吾,不知道該怎麼回稟,突然眼前的門板打開,他被迫對上夏燁那雙冷銳的眸。

        「發生什麼事了?」

        「就……」夏煜猶豫了下咬牙道:「長寧侯世子夫人墜湖身亡了。」

        夏燁直瞪著他,動也不動。

        「小的到長寧侯府時,裡頭亂成一團,世子夫人剛被撈上來,已經沒了生息,下人還說什麼世子夫人的丫鬟也死了……小的沒見到世子,所以……大人,大人,您要不要緊?」見他晃了下,夏煜忙攙著他。

        夏燁忽地什麼都聽不見,眼前一片黑暗,只因他心中那唯一一道光芒已消失不見……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4-29 06:01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4-26 07:48 PM 編輯

【第一章】 重生再見故人

        「男人的眼淚?」

        阮歲年喃著,抬眼望去,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裡,隱隱約約能瞧見一張模糊的臉。她有一瞬間的恍神,懷疑自己到底聽見什麼。

        「對,只要妳能在一年內得到那小子的眼淚,妳就能活下去,反之……」男人的嗓音低醇,彷彿還帶著笑意,一種等著看熱鬧的慵懶笑意。

        她更疑惑了,「那小子是誰?」

        「姑娘的隔壁鄰居。」

        她愣愣地瞅著他,直覺他說法有異。冠玉侯府一邊臨巷,一頭則是和夏府為鄰,夏府裡有三個兄弟,一個是權傾一方的首輔夏燁,行二的是出任薊州按察使兼兵備道副使的夏熾,最後一個則是通政司參議夏燦,但這三兄弟已經不是能被稱呼為小子的年紀了。

        正疑惑著想再問清楚時,男人又開口了—— 

        「記住了,一年為限,愈近時間,姑娘會愈體弱,時間一到,逾時不候。」

        她一抬眼,就見男人動手朝她額間一彈,她痛得驚喊出聲—— 

        「小姐、小姐!」

        她猛地張開眼,覺得自己渾身像是著了火一般,可偏偏又冷得直發顫。正當她搞不懂自己發生什麼事的當頭,一張嬌俏的圓臉閃進她的視野裡,她注視了半晌,猛地伸手抱住她。

        榴衣!

        天啊,榴衣還活著!

        她想起來了,在戚家,榴衣為了護她逃走,被戚覺一劍給殺了,而後她仍逃不了,被逼著跳進冰冷的湖裡。

        可眼前榴衣還活著,身體還是溫熱的!

        「小、小姐?是不是哪裡疼得難受?小姐別怕,大夫說了,只要小姐能夠醒來就沒有大礙了。」榴衣原先有些不知所措,現下想小姐怕是病糊塗又病得難受,才會像個娃兒想要討抱,她不由輕撫著她的背,不住地安撫。

        然而,阮歲年卻像是受到極度委屈的孩子,緊抱著榴衣不放,還不住地抽泣著。

        等到一刻鐘後,待她平復許多,她才羞窘地放開榴衣,抓起被子把臉給蒙住。

        榴衣見狀,不由抿嘴忍住快逸出口的笑聲,「小姐餓不餓,渴不渴?小廚房裡還熱著粥,隨時都能用。」

        她沒應聲,蒙在被子底下搖了搖頭。

        「小姐還想再睡一會嗎?」榴衣柔聲問著。

        還是沒應聲,被子底下的頭又點了點。

        榴衣心想小姐定是病得難受才會抱著她大哭,哭完之後又覺得丟臉才會蒙著臉,心裡既覺得好笑卻又心疼極了。

        給她留了盞花架上的燈,榴衣便退到外間值夜。

        夜裡,靜謐無聲,阮歲年掀開了被子,露出一張妍麗秀緻的玉白小臉,臉上因熱度而微紅著,澄澈的水眸直瞧著床帳。

        她真的回來了,回到她及笄那年染上風寒之時。

        哪怕身體還發著熱,哪怕腦袋還不是很清楚,她還是努力地把醒來前的事仔仔細細想過一遍。

        那年,她出嫁了,嫁給了那個她自以為會疼寵她一輩子的長寧侯世子戚覺,然而才嫁進長寧侯府沒多久,她就發現他身邊早有了通房侍妾,她惱歸惱,卻只能逼迫自己接受,畢竟他是自個兒挑的男人。

        豈料,他要的不過是她的嫁妝,更甚是貪求燁叔給予的好處。

        結果,榴衣被殺了,而她……沉屍冰冷的湖底。

        思及此,她渾身打了個哆嗦,彷彿自己還在冰冷的湖底凍著。

        再然後……那個男人出現在她面前,對自己提出了還陽重生的法子。

        夢裡那個男人到底是誰?

        那人面貌本就模糊,如今更是想不起來,再者,為什麼會與她做這種交易?而且他說話的口吻彷彿與她和夏家人都熟識,要不怎會說那小子呢?

        可,那小子到底是指誰?

        夏家有三個兄弟,不管他說的那小子到底是誰,三兄弟都是朝廷命官,已過弱冠之年,想讓他們掉淚……說笑的吧。

        撇開人在薊州的夏熾不談,夏府目前就只剩下夏燁和夏燦。

        行三的夏燦,她印象中好像沒見過他,只聽人說是個人如其名,笑臉迎人,彷彿不知愁滋味,長得很俊很愛笑的男人,這樣的男人是要怎麼讓他掉淚?

        至於夏燁……想起他總是揚著淺淡笑容應允她的請託,彷彿她的請求再任性他都會笑著答允,她的眼眶不禁微微泛紅。

        她真的不知道燁叔為何待她如此好,畢竟他與她相差近十歲,對她而言,她出閣前的燁叔,就是個陌生人,可是她出閣後的燁叔,比家人還像家人,亦父亦兄,那般無所求地疼惜她,她何德何能得他的憐惜?

        得知她的死訊時,燁叔會難過吧……還好她又重活了一次,一切都還好好的,如此想來,可以不讓燁叔難過,倒也不枉她重活一回。

*             *             *

        阮歲年這場風寒和前世一樣折騰了她個把月,期間有不少人都來探視過她,祖母張氏、大伯母戚氏和大堂姊阮歲憐等。

        可惜她昏昏沉沉,隱約只記得有人來看過她,實際是誰來過,還是待她真的清醒時,榴衣告知她的。

        「小姐,先吃點粥再喝藥吧。」榴衣將粥和幾樣小菜擱在床几上。

        阮歲年看著床几上的幾樣菜,實在是胃口缺缺,但想要快點好起來,就算吞也得吞下。

        「小姐,世子爺讓人帶了些春食堂的果脯過來。」橙衣掀了簾子走來,笑吟吟地將一袋果脯擱在床几上。

        阮歲年怔忡地看著橙衣,橙衣一開始不覺得如何,直到阮歲年的眸光漸冷,才教她疑惑地皺起好看的柳眉,問:「小姐這是怎麼了?」

        「哪個世子爺?」她淡聲問著。

        「自然是指大爺啊。」橙衣不解地道。「大爺一直惦記著小姐的病情,說小姐要是醒了,得差人告知他一聲呢。」

        「……沒事,病得太久,有點病糊塗了。」阮歲年低聲喃著,拿起筷子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她只是一聽見世子爺,一時間就想到戚覺。

        阮家有兩房,襲爵的是大伯父阮正氣,而大爺指的是她的大堂哥,冠玉侯世子阮歲真。想當初祖父之所以被封為冠玉侯,乃是因為祖父的外貌極為俊美,而祖父的兩個兒子雖也長得不錯,倒是不如祖父那般豐神俊秀。

        可是聽祖母說,自己倒有幾分神似祖父,也因為如此,她較得祖母疼愛,連帶的大伯父和大哥也極為疼寵她。

        反倒是她的父親卻對她和弟弟視而不見,她總忍不住想,是不是和早逝的母親有關,才會教父親如此不待見他們姊弟。

        「小姐,老夫人的壽辰就快要到了,小姐得趕緊養好身子,要不怎麼出席壽宴?」橙衣瞧她臉色和緩了許多,便湊在她身邊說著府裡的事。

        阮歲年的眉頭微皺了下,眉眼未抬地道:「橙衣,妳先下去吧。」

        橙衣怔了下,不由看了榴衣一眼,榴衣只能以眼神示意她先到外間候著。

        待橙衣離開後,榴衣才低聲問:「小姐,可是橙衣做錯什麼了?」她們這對姊妹是府裡的家生子,父親是二管事,母親則是管著採買的嬤嬤,兩人當初都是侯爺派到小姐身邊的。

        小姐向來和善,兩人更是盡心盡力地伺候,可這幾日,就連她也發覺小姐待橙衣似乎有些不對,可真要說是哪裡不對也說不上來,只能說,沒有以往的親近了。

        「沒事,只是頭還疼著,不想屋裡那麼多人。」阮歲年淡聲解釋。

        看到橙衣,她就想起前世她是如何待自己的,原以為橙衣忠心,可她出閣後才知道,原來當初橙衣常主動替自己捎信息給戚覺,是因為她迫不及待想爬上戚覺的床,開臉當姨娘。

        而當榴衣被殺時,她這個親妹妹竟站在一旁壓根沒阻攔,更教她寒進心底。

        若不是經過前世,她又怎會知道橙衣竟有如此歹毒的心?這樣的婢女要她怎麼親近得起來?看著她在自己面前扮忠心的模樣,她只覺得噁心,偏偏想要將她打發走也沒個正經由頭。

        思及此,她不禁無力嘆口氣,況且比起橙衣,眼前還有樁麻煩事呢。

        說來那夢裡的男人怎麼就不肯送佛送上西天呢?既然都好心讓她重回陽世,怎麼就不多倒轉點時間呢?

        這個時間點,她私下早就和戚覺魚信往返,而祖母的壽宴正是真正定下她親事的時候。

        現在,她要如何甩開戚覺?

        戚覺是大伯母的姪兒,原本就常到冠玉侯府走動,祖母的壽宴他當然會出席,如果她沒記錯,這一日,自己還會將他帶到自己的院子……一想到曾幹過那些荒唐事,她就羞得無臉見人。

        說來就是因為父親自小對她視而不見,她才一心想找個疼她的男人,可惜她誤將豺狼當良人,生生將命給折騰沒了,如今既然重來一遭,她自然得避開戚覺這衣冠禽獸。

        不管她在一年內能否得到「那小子」的眼淚,也不管她到底能不能活過一年,橫豎她就是不想再與戚覺有任何瓜葛,她不想再見到他!

        「小姐,夫人來了。」

        正忖著,外頭響起橙衣的聲音,簾子一撩起,戚氏就帶著阮歲憐進了屋裡。

        「伯母。」阮歲年虛弱地喊道。

        戚氏四十出頭,但保養得當,姣好面容年輕得緊。她挨近她坐著,憐惜地攏攏她的髮,問:「今兒個可還好?」

        「伯母,我好多了,多謝伯母關心。」她噙著淡淡笑意道。

        想當初她會與戚覺愈走愈近,戚氏也出了不少力,如今看她,她是渾身不對勁,可不管怎樣也不能拂了她的面子。

        戚氏掌中饋,父親又少搭理自己,她與弟弟在侯府裡自然凡事都得看戚氏的眼色過活,更糟的是大伯父和堂哥乃至祖母都待她極好,這一切看在戚氏眼裡,雖然明面上和樂融融,實際上是看自己萬分不順眼。

        可她有什麼法子?就連她也不懂為何大伯父和大哥會待自己這般好,可惜她承不了兩人的親情,他倆待她愈好,只會讓她愈成為伯母和大姊的眼中釘。

        戚氏打量著她,覺得她的氣色看起來好上許多,於是笑吟吟地道:「那就好,要不妳祖母的壽宴妳無法出席,她肯定要失望的。」

        「那可不成,不管怎樣我定是要在祖母的壽宴前養好身子,畢竟那日可熱鬧得緊,尤其席面更令人期待。」她撒嬌般地靠近戚氏,又道:「也只有伯母才有法子將祖母的壽宴辦得那般好,記得去年那些官夫人們都對伯母讚不絕口呢。」

        人生在世,這張嘴不光是用來吃吃喝喝,更是要說些好聽話,尤其這能讓自己過得好。

        但很顯然,跟在戚氏身後的阮歲憐很不以為然,撇嘴嗤笑了聲,像是在嘲笑她逢迎拍馬得太噁心。

        「就妳這丫頭嘴甜。」戚氏輕拍著阮歲年的手,顯然心裡很受用。「可我想,那日妳不只是想要熱鬧熱鬧而已,畢竟妳的婚事也該定下了。」

        阮歲年佯裝嬌羞,纖指輕扭著被角,「歲年不知道伯母在說什麼。」最棘手的事終究是要來了,偏她還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避開這門親事。

        不等戚氏開口,阮歲憐毫不客氣地道:「妳跟表哥都通信那麼久了,私底下見面也數不清了,現在裝什麼嬌羞。」

        「歲憐。」戚氏佯怒低斥。

        阮歲憐跺了跺腳,乾脆直接轉身走人。

        戚氏看了眼女兒,心裡暗罵,回頭對著阮歲年道:「妳姊姊說的話妳別擱在心上,好生養病,一切都有我替妳安排著。」

        「多謝伯母。」

        她垂著眼的舉措看在戚氏眼裡,像是羞怯極了,教她滿意地起身,叮囑榴衣和橙衣好生伺候,隨即便出了錦繡院。

        和女兒走遠了幾步,戚氏才低聲罵道:「妳這是什麼樣子,在歲年面前就不能少說兩句?」

        「哼,要不是看在她娘留給她的嫁妝,她哪裡能攀上表哥這般好的親事,要我看,她頂多只能配上一般舉子而已。」阮歲憐啐了聲,十足的鄙夷,原因無他,就憑阮歲年比自己還要得父親和大哥的疼愛,她就恨透她了。

        戚氏瞪了女兒一眼,掃向後頭離得有些遠的丫鬟婆子,「這種事不需說出口,擱在心底就行了。」她確實看上了阮歲年豐厚的嫁妝,和自己的兄嫂通了氣後才有了這門親事的打算。

        戚氏出自長寧侯府,自然知道長寧侯府的家底早在前兩代就被掏光,當年她出閣時的嫁妝在同輩中已經算是寒傖了。雖如今她掌了中饋,也撈了不少油水,但還是得替自己的女兒打算打算,是以謀劃著阮歲年過戚家門後能跟兄嫂一起平分了她的嫁妝。

*             *             *

        幾日後,一聽說長寧侯夫人帶著戚覺過府拜訪老夫人,阮歲年顧不得身上的熱度未降,趕忙差人套了馬車,帶著榴衣就從角門溜走。

        「小姐,咱們要出去得跟老夫人說一聲才成。」坐在馬車上,榴衣擔憂不已,再探了探她的額間,秀眉皺得更深了。「小姐身子還不舒爽,熱度都還沒全退,怎麼好到外頭走動?」

        「我躺了好幾天了,骨頭都要酥了。」阮歲年懶懶地倚在榴衣肩上。

        她怎能不逃?記憶中她臥病在床時,戚覺大獻殷勤地探望,不僅教她感動滿滿,也教祖母對他有些改觀,加速催化兩人親事。

        她哪能讓歷史重演?自然不能待在院子裡讓這事發生。可這當頭,她要是到祖母的榮福堂去,祖母定會要她回院子休息,這不就稱了戚覺的意?不管怎樣,她非得避到外頭不可。

        「可是連杜嬤嬤都沒說一聲,一會回去杜嬤嬤會生氣的。」榴衣的眉頭還是皺得緊,擔心著小姐的身體,好不容易這幾天將氣色養好些,就怕出一趟門會讓小姐的病情惡化。

        「別怕,杜嬤嬤那兒有我,不會害妳挨罰的。」阮歲年安撫著。

        杜嬤嬤是她母親的大丫鬟,在她小時候就許給了她母親手下的管事,如今杜嬤嬤打理著二房庶務,杜管事則是打理著母親的嫁妝鋪子。

        「小姐想到哪去,奴婢哪是怕挨罰,而是您這身子……還發熱著呢,要是又燒起來的話該怎麼辦?」榴衣一手輕覆著她的額,一會又換了手,彷彿用微涼的掌心充當濕布巾。

        阮歲年舒服地閉上眼。她知道榴衣是真的一心為她,能知道這天地間還有人是真心待自己的,她心底滿是感動。

        可既然榴衣如此待她,她自然要保住榴衣,絕不能讓榴衣如前世那般死在那混帳手裡,不管如何,她定要甩開戚覺,儘管還不知道能怎麼做,但方向確定了,她遲早會擬出章程。

        「小姐?」

        「我沒事,只是想歇一會。」她低聲喃著。

        說真的,她身子還很不適,渾身虛軟,要不是知道戚覺會來獻殷勤,她連院子都不想踏出一步。

        「還是回去好了。」

        「不,咱們到外頭逛逛。」她堅持得很。

        榴衣沒轍,從車簾探了出去,不禁又道:「可小姐方才只跟管原說到大街上,都已經轉出大街了,咱們到底要上哪?」

        管原是二房的小廝,是二夫人的陪房,阮歲年出入侯府的馬車都是由他駕駛的。

        阮歲年張了張口,又突地閉上嘴,她險些就要說出去狀元樓,那裡是每回她和燁叔相約之處……她似乎依賴他成性了,一有事就想找他,這習慣真是不好。

        她坐直了身子,拉開車簾一角看著,思索要不要到鋪子裡避著,「管原,到玉鋪子好了。」她病了好一陣子,雖說祖母免了她的晨昏定省,但她都還沒到她跟前問安人就溜出府,回府後肯定難交代,不如到鋪子裡尋件玉飾,就當她是特地出門給祖母買壽禮,如此就不會落人口實。

        管原應了聲,馬車四平八穩地在大街上走著,不一會功夫就到了玉鋪子。

        才剛被榴衣扶出馬車,就聽榴衣道:「欸,那不是夏首輔?」

        阮歲年隨即順著她的目光望去,果真就瞧見鋪子裡,掌櫃正隨一個男人從二樓走了下來,不斷地哈腰,看得出男人的身分尊貴得緊。

        而男人一身寶藍上等綾袍,襯得他高大挺拔,然而更吸引人的是他精緻絕豔的五官,那般恰到好處地在他臉上組合成令人望而失神的俊美,尤其這人的唇角上揚,像是天生笑臉,任誰看了都會生出好感,還有那雙黑眸像是水洗過的黑曜石,潤亮勾人,成了整張臉上最畫龍點睛之處。

        阮歲年直瞅著,忘了轉開眼。

        他一身氣勢和與身俱來的清貴氣質,幾乎教人不敢直視,然而當他看見了自己,立刻卸下了幾分上位者特有的威壓,帶著三分桀驁、七分倜儻笑意來到她的面前。

        「丫頭。」

        阮歲年愣愣地看著他。是了,他總是這樣喚她的,可不知道為什麼,如今他這樣喚她,她竟然有種莫名的酸楚,說不上來的悲傷,像一個受到委屈的孩子,想要尋找一個懷抱訴盡委屈……

        當這想法衝上腦門時,她頓時羞紅了臉,不知怎會生出這種想法,在她重生的這段時日裡,她從沒想要對誰訴苦的。

        「丫頭,身子不適?」夏燁微瞇起眼,瞧她的臉色有抹不自然紅暈。

        阮歲年被自己的想法羞得俏臉一熱,羞赧地垂下濃纖長睫,沙啞地喊了聲,「燁叔。」唉,她定是依賴成性了,才會事事都想同他說。

        夏燁神色沒變,倒是笑意淡了幾分,「身子不適就回家歇著,別到外頭給身邊的人添麻煩。」

        她一愣,不解地抬眼,而後明白了。瞧她傻的,竟然忘了前世她是出閣後才與燁叔相熟的,而今他們先前就沒什麼往來,燁叔待她自然是淡漠些。

        本該如此,可是……她心裡發酸,像是難過他把她給忘了,如今在他面前的她,不過是個鄰居小輩,一個毫無關係的小輩。

        這份認知教她難受極了,但她還是規規矩矩地道:「過兩日祖母過壽,想到鋪子買賀禮,一會就回去了。」

        「阮老夫人什麼樣的玉件沒見過,與其買些樣式新穎的玉件,倒不如妳自個兒動手準備,還是說妳沒有拿得出手的?那也不打緊,橫豎是心意。」他笑瞇眼,如水洗般的黑曜石眸子熠熠生光。

        那嗓音低醇悅耳,恍似還帶著笑意,阮歲年突然想起,彷彿在很久之前,他也說過類似的話—— 

        「別哭了,哭壞眼了怎辦?不過阮府應該是養得起一個瞎眼姑娘才是。」

        那是她六歲那年,母親去世,她哭得像個淚人兒,燁叔因兩府交情所以過府弔唁,碰巧遇見她,狀似哄著她,卻是這麼對她說……

        是了,燁叔是個毒舌之人,連當年才六歲的她都沒能引出他些許惻隱之心,可這樣的他,卻在她出閣那三年裡對她有求必應……為什麼?

        不只有求必應,燁叔待她極其溫柔,從未有過一句重話,就連最後一次的請託,他都拒絕得那般柔軟,像是怕傷著她似的。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才教燁叔有這般巨大的轉變?

        正忖著,又聽他淡漠道—— 

        「回去,我可不想抱著妳上馬車。」

        她心頭一澀,苦笑了下,發現習慣了他的溫柔之後,還真是有些受不住他這般無情,正要找藉口搪塞就聽見—— 

        「表妹。」

        霎時她倒抽了口氣,柔媚的水眸微瞠了下。

        他……不是去府裡了嗎?為什麼她都刻意避出府了還能遇見他?

        「世子爺。」榴衣福了福身,見阮歲年還背著身,不由朝她低喊了聲。

        阮歲年真是覺得自作孽不可活,當初她和戚覺的事,她身邊的丫鬟都是知情的,況且連榴衣也認為戚覺是上上之選,所以這當頭自然不會幫她擋人,甚至還打算把她推出去。

        見阮歲年吭都不吭一聲,榴衣不解地微皺起眉。以往小姐要是知道長寧侯世子過府,必定會到老夫人那兒,期待與他見上一面,可今日明知他來了,小姐卻跑出來,甚至現在也沒打算見他,這……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榴衣哪會知道阮歲年心裡在急什麼,這當頭急得都滿身大汗了,她還是想不出有什麼藉口可以不見他,是說……她的汗是不是流太多了些?

        才想著,她竟覺得面前的夏燁晃動了起來,不禁想跟他說,別搖了,她頭都暈了……話還沒說出口,黑暗已經鋪天蓋地朝她席捲,就在她身子一軟的瞬間,夏燁眼明手快地將她撈進懷裡,動作快得讓戚覺也愣在當場。

        見狀,戚覺神色微惱了起來,正要開口低斥,卻認出面前的人是夏燁,他不由怔愣住了,就見夏燁已經將阮歲年打橫抱起,直接擱到馬車裡。

        「夏大人。」榴衣已經快步追上,「還請大人將小姐抱到侯府的馬車。」

        「這當頭是講究那些俗禮的時候不成?虧妳還是她身邊的大丫鬟,明知道她身子不適還讓她外出。」

        夏燁斂去笑意,眸光如出鞘的利刃,教榴衣害怕地退後一步,可她心知他說的一點都沒錯,只能讓管原駕著馬車回去,她則是坐在夏府馬車的車轅上,讓夏燁趕緊送阮歲年回府。

        眨眼間,玉鋪子門口只剩下戚覺一人尚在錯愕之中。

        這算什麼?夏燁竟然抱了他將來的妻子?

        偏他還不能發作!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4-29 06:01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4-26 08:29 PM 編輯

【第二章】 壽宴鬧出的醜事

        半夢半醒之間,房裡頭隱隱約約響起刻意壓低的交談聲,她掙扎著要清醒,卻又清醒不了。

        「沒出息。」

        半空中飄來夏燁不帶溫度的聲嗓教她更加委屈,淚水便止不住地流,像是一串串斷了線的珍珠,滑落香腮。

        罵的真是沒錯,她確實太沒出息,被人欺負不敢反抗,竟只想逃……

        她不夠強悍,說穿了,她只是希望有個人疼自己而已。

        大伯父和大哥都不屬於她,他們的親情,她不能承,怕招妒,也怕她出閣後弟弟無人善待,而爹爹就是個天生涼薄的人,一年到頭都碰不到幾面。至於祖母……她也不能事事依賴,畢竟祖母年歲也大了。

        明明家裡那麼多人,明明大半都這般疼惜她,可惜自小無父母維護仍讓她極度沒有安全感,考慮太多,想得太多,讓她更加渴望只對她一心一意的人。

        可是,好難、好難……

        「蠢丫頭。」

        嗓音再起,她淚如雨下。

        罵得好,她就是蠢,太蠢了,才會讓自己賠了一條命還連累了榴衣,更讓戚覺打著她的旗幟一再壓榨燁叔。

        思緒翻轉著,終究隱沒在黑暗裡,阮歲年徹底沉進睡夢中。

        擱在架上的一盞燈,映照出坐在床畔的挺拔身影,他擰乾了布巾再覆在她的額上,直瞅著她因病而紅豔的睡臉。

        在他眼裡,阮歲年算不上什麼美人,這並不是說阮歲年長得不美,相反的,她的五官十分精緻,而且琴棋書畫有一定造詣,在京城裡也算是小有盛名的小美人一個。

        但比起五官,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雙會說話的水眸,黑白分明,看得出她早慧聰穎,且就是那份早慧,才會教他注意起她。

        她確實聰明,又會洞察人心,身姿柔軟嘴又甜,才能在冠玉侯府混得好日子過,可要是真能肆意隨興,又怎會小小年紀就學著探察人心?

        他倆有個共通點,他們從小就明白,想要的與其求天,倒不如自己爭。可他倆最大的不同在於,他是男人,他能爭能奪,可她是個女子,終究會被別人拿捏在手裡。

        蝶翼般的長睫不住地微顫著,每顫一次,就會擠落一行淚,像是連在睡夢中也受盡了委屈,教她淚流不止。可憐兮兮的模樣,惹來他無聲的嘆息,淚水抹了又流,像是怎麼也流不盡,教他心煩意亂。

        偏偏這當頭,屋外不斷地傳來鳥啼聲,一聲急過一聲,他不得不起身出了屋子,直接走進院子裡的小園林,看著還在學鳥啼的夏煜,似笑非笑地道:「三更半夜哪來的鳥啼聲?」

        「……子規叫聲。」夏煜很心虛地道。

        他也是逼不得已,實在是大人進去太久了,他怕值夜的婆子和丫鬟醒來可就大大的不妥了,說穿了不都是為了大人。

        想他能夠從族裡脫穎而出被挑到大人身邊,就知道他相當不容易,不光是武藝還講品性,腦袋更不能空無一物。偏他一世清白磊落,今晚竟然陪大人做起了夜探香閨的下作勾當,他都不知道今晚回去該怎麼睡了。

        「子規不是這麼叫的,走,回去我教你子規怎麼叫。」夏燁笑瞇眼,轉頭就穿過園子翻過圍牆走了。

        夏煜嘴角往下垂,暗惱自己沒事接話做什麼。

        子規的叫聲很淒厲啊,他一點都不想學!

*             *             *

        阮歲年這場病,足足養了三天才真正地穩了下來,不再發熱。

        只是秀麗的俏臉上添了抹病氣,臉色稍嫌蒼白,如今沐浴後穿了套銀紅色繡纏絲白月季衣衫,更添了幾分楚楚可憐的味道。

        「小姐,其實老夫人也差人發話了,說您要是還沒好全,今日就別到榮福堂,在房裡歇著就好。」一旁的橙衣替她挽了一個鬆鬆的髮髻,從桌面匣子裡挑了鑲紅寶石的金步搖,卻猶豫著要不要繼續妝點。

        阮歲年看著鏡中的自己暗嘆,要真能留在院子裡,她當然想賴著別動,畢竟她還頭重腳輕著,可是今日是祖母壽宴,她要真待在院子裡,戚覺一定會想方設法的溜進來,府裡正熱鬧著,到時候會發生什麼事可就難說了。

        還不如她想辦法一直待在祖母身邊,少讓人算計。

        「小姐不如就在房裡歇著吧。」橙衣繼續勸道。

        阮歲年眸色冷冷地瞅著鏡裡的橙衣,見她一副替她擔憂的神情就覺得噁心,可是因為先前外出讓病情加重,榴衣被罰了一個月的月俸外加打了五個板子,現在還在房裡躺著。

        「橙衣,一會妳留在院子裡,讓月香姊姊陪我去就好。」月香是祖母身邊的大丫鬟,怕她身邊的人照顧不好她,才特地將人派來的。

        「……是。」

        阮歲年見橙衣一口應下,不著痕跡地鬆了口氣。很好,許是之前在玉鋪子遇見戚覺時她的態度不對,教他心急了起來,這兩天頻頻想透過橙衣跟她傳訊,她都冷處理,是以她今天要是真待在院子裡,戚覺怕是會裡應外合闖進這兒。

        院子裡的兩個嬤嬤都因為祖母壽宴到前頭幫忙去了,這麼絕佳的時機,傻子才會放過,是不?也正好讓橙衣待在這裡,讓她滿心歡喜地纏著戚覺,如此一來才不會有閒情逸致幫著戚覺對付她。

        「妳就待在這兒吧,順便去榴衣那走一趟,要不只有一個小丫頭照料,我實在是放心不下。」阮歲年說著,接過橙衣手上的金步搖,挪了個位置插進髮髻裡,再沾了點口脂抹上,讓自己的氣色看起來更好,才不會讓祖母擔心。

        橙衣懷著心思應了聲,阮歲年沒再瞧她,逕自拿了賀禮,讓月香陪著她去榮福堂。

        榮福堂位在冠玉侯府的北邊,與錦繡院的位置並不遠。

        當她來到榮福堂時,裡頭已經有不少其他府的夫人姑娘了。

        「歲年,妳怎麼來了?趕緊到祖母這兒。」阮老夫人一見著她,先是瞪了她後頭的月香一眼,再趕忙朝她招手。

        阮歲年直睇著祖母,淚水不由盈眶,三步併兩步地撲進她懷裡,嬌嬌軟軟地喊了聲祖母。

        軟糯的嗓音教阮老夫人心尖發疼,將她摟得更緊,「不是說了身子還沒好全就別來了?要是吹風又病了,那可怎麼是好?」她心疼得要命,隔著衣料就覺得孫女瘦上一圈。「我看,妳乾脆搬到祖母這兒,讓祖母好生照看。」

        阮歲年連吸了幾口氣,硬是將眸底的淚給憋了回去,一抬眼,粲笑如花地道:「那好,往後我就賴在祖母這兒,趕我也不走了。」

        打她的人生重來,這還是她頭一回見到祖母,並不算許久未見,可就是覺得恍如隔世,她像是已經隔了一輩子才見到真正疼寵她的老人家。

        「妳這丫頭,沒瞧見這麼多人在,還像個娃兒耍賴,不覺得羞?」阮老夫人仔細端詳她,氣色確實比先前好多了,這才打趣她。

        「孫女跟祖母撒嬌天經地義,哪裡羞人了?」她理直氣壯地反問。

        阮老夫人被她逗得笑瞇眼,摟緊她,對著在場的姑娘夫人們,道:「我這孫女是被我給寵壞了,說起話才會這般沒分寸。」嘴裡嫌棄沒分寸,可任誰都看得出阮老夫人直到現在才是真的笑開懷,不像之前只是客套的笑。

        「要我說,能有個像阮二姑娘這般會撒嬌的孫女,才是真的福氣。」開口說話的是承恩侯夫人。

        「可不是嗎?阮二姑娘在女學裡可是翹楚,可惜我幾個兒子都已經成親,要不非讓她當我的媳婦,我肯定會將她當女兒一樣疼。」回應的是吏部侍郎家馬夫人,嘴裡說的是五分真實,五分打趣。

        阮歲年羞紅了臉,阮老夫人拍了拍她的背,示意她起身,一一替她引見,她一一見禮之後隨即又回到阮老夫人旁邊。

        其實來祝壽的姑娘夫人們她大抵都是見過的,也知道她們這些準備挑媳婦的夫人是看不上她的,畢竟她只是冠玉侯府二房的姑娘,父親又對官場不上心,六科給事中的官職對她們來說,這門姻親的作用並不大。

        反倒是驕縱刁蠻的阮歲憐很是炙手可熱,以往要是和大房前往什麼宴會,往往阮歲憐才是那個被包圍的人,也正因為如此,自己前世才會早早挑了戚覺當夫婿,誰讓她沒有娘親替她張羅婚事。

        不過看在阮老夫人的面子上,屋裡的夫人們還是一個勁誇讚阮歲年,簡直要將她誇得飛上天,像是只要娶了她就能興家安邦似的,逗得阮老夫人笑呵呵。

        「妳們在聊什麼?聊得這般開心?」長寧侯夫人萬氏走進屋裡笑問著,後頭還跟著獨子戚覺。

        阮歲年下意識垂下眼,直到現在,她還是無法看戚覺一眼,實是因為他傷她太深,她至今無法忘懷他那張扭曲又猙獰的臉,這樣的男人,多看一眼她都嫌噁心。

        然而,戚覺在祝賀過後,一雙眼卻毫不掩飾地直盯著阮歲年。

        阮老夫人的眉頭微皺,微側過臉便道:「歲年,我瞧妳的氣色不好,要不讓月香陪妳回院子吧。」雖說她早聽過老大媳婦提議要將歲年嫁進長寧侯府,但長寧侯世子在眾目睽睽之下就盯著歲年不放,未免太過孟浪。

        阮老夫人年紀是大了,但不代表她不知世事。萬氏是戚氏的嫂子,也是宮裡萬貴妃的庶姊,因著萬貴妃受盡榮寵,萬家也跟著水漲船高,嫁出門的姑奶奶們在夫家也有一定的地位。

        老大媳婦自然是幫襯著娘家,偏向萬貴妃一派,她也不怪她,但阮家向來是純臣,支持的向來是正統的嫡系,萬貴妃再受寵也不過是個妾,就算往後能蹦出個兒子來,也不會是嫡子,她並沒打算和萬家走得太近,哪怕只是個萬家出嫁的姑奶奶,只要歲年不點頭,這門親事她就不會答應。

        可她也知道,歲年似乎私下和戚世子有書信往返,這點教她頭痛極了,就怕這當頭要她回院子,後頭兩人就約上了。

        出乎她意料的,阮歲年輕聲道:「祖母,孫女身子好得很,要不月香姊姊怎麼肯讓我過來給祖母祝壽?一會孫女想到花廳那兒找小姊妹敘敘,接著還要陪祖母看戲。」

        阮老夫人雙眼一亮,輕拍著她的手,樂呵呵地道:「喏,去吧,妳大姊跟著大伯母在前堂接待客人,妳就到花廳那兒找小姊妹玩去,才不會怠慢客人。」歲年想去花廳那兒,那就代表她想要避開戚覺了是不?如此甚好。

        戚覺再怎麼放浪,怎不可能闖進姑娘們的花廳吧。

        於是,阮歲年和在場所有人略略說上兩句,便趕緊跟著月香到花廳去,壓根不管戚覺瞬間冷沉下來的眼。

        到了花廳,有不少姑娘們已經自成一小團地湊在一起閒聊,阮歲憐也來了,帶著一身侯府千金的氣勢招呼著各家姑娘們。

        見狀,阮歲年放慢了腳步,倒不急著湊向前。

        她一身本事是為了吸引父親青睞才咬緊牙根學的,可惜父親根本不在意,她想就算她結業時拿到魁首,父親大概也只是輕唔一聲而已。

        然而因為在女學裡太過惹眼,所以儘管她身旁的朋友不少,卻沒有足以交心的,更多的是瞧她不順眼的,有的因為她的才學,有的因為她的身分,有的只是毫無理由的厭惡。

        有時候人要討厭一個人,似乎不太需要理由。

        她早就習慣了,覺得沒什麼大不了,官家女眷的作用,通常在於替家族謀得更大的利益,厭惡與喜歡有時建立在許多利益結合上,所以一點都不重要。

        聚在花廳裡的姑娘們她熟識了個七八成,大抵就是臉皮子噙笑就帶過的交情,而她也無心與人互動,逕自挑了個僻靜的位置坐下。現在她得要靜心想想,她到底要用什麼法子才能甩開戚覺,讓大伯母不再拿捏她的親事。

        「歲年,妳的氣色不太好,要是身子不適的話就回院子歇著。」

        正忖著,耳邊響起阮歲憐溫柔的嗓音,教她不由抬眼,揚笑道:「姊姊,我好得很,否則祖母早就讓月香姊姊押我回院子了。」她今天特地上粉又抹口脂,橫看豎看都覺得自己的氣色好到不行,哪裡來的氣色不好?

        看來她猜想的沒錯,大伯母和阮歲憐都一致想將她嫁進長寧侯府,否則當初哪有妹妹比姊姊先出閣的道理?如今趕著她回院子,怕是又琢磨了什麼吧。

        「可是我總覺得妳氣色不好,病了個把月,前兩日又溜出去玩,回來又發熱了,祖母都難過的落淚了,要說妳現在身子都大好了,我才不信呢。」

        阮歲年真是忍不住想誇她,瞧,演得多好,簡直就是姊妹情深呢,再多下點功夫,說不準她會感動得涕泗縱橫。

        可世家養出來的姑娘哪個不是人精?阮歲憐這說法,等同給她冠上了好幾條罪名,好比她一病就病上個把月,肯定是因為她常溜出去玩,還害得祖母擔憂,這就是不孝,而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常往外跑,那就是不嫻不靜。

        然而真要論演技,她阮歲年一出手,誰敢居首?

        她一把拉著阮歲憐的手,親熱地枕在她肩上,「姊姊,人家哪是溜出去玩,是給祖母買賀禮去了,而且回來雖又發熱了兩天,但祖母另請的大夫確實了得,才兩天就能讓我好了大半。」

        這話聽來很微妙,可大夥都已經見怪不怪,橫豎在女學裡也沒少見她們阮家姊妹針鋒相對,更不難猜測戚氏待二房姑娘的好終究只是明面上,至於私底下怎麼樣,也能猜出幾分。

        阮歲憐臉色微變,惱她這話是在影射母親沒給她請個好大夫,才害她之前病了個把月!「歲年,妳這樣說話會害人誤會母親的。」不及細想,話就脫口而出了。

        「……我說了什麼?」阮歲年裝無辜地眨了眨眼,甚至還環顧站在阮歲憐身旁的幾位姑娘。

        幾位姑娘都是有眼力的,不想加入姊妹倆的暗鬥裡,有的還拉了阮歲憐一把,省得她多說多錯,如此一夥人都走了,終於能還阮歲年清靜。

        不過她也感謝阮歲憐提供了情報,好讓她有所提防,橫豎今兒個不管怎樣,她是絕對不會回錦繡院的。

*             *             *

        不一會,樓臺開戲,阮歲年陪著阮老夫人看了一場戲後就開席了,女眷們聚在一塊吃喝,吃到一半時她藉故回榮福堂的碧紗櫥歇了一會,阮老夫人還特地要月香去守著她。

        待她睡醒已經是未時末,一般壽宴大概再半個時辰就該結束了。本打算繼續待在榮福堂裡,哪知道剛讓月香伺候她梳洗好,就聽見外堂來了人,仔細聽聲響,似乎是祖母回來了。

        怎這麼早?

        「聽說是府裡出事了。」月香低聲說著。

        「出什麼事?」阮歲年急問,趕忙穿上鞋。

        「二小姐還是先別出去。」月香趕忙拉住她。「方才二小姐睡著時,老夫人就差桃香過來詢問二小姐在不在,我說二小姐還睡著呢,桃香就走了,也沒跟奴婢說是什麼事,不管怎樣,橫豎二小姐在這兒也聽得清楚,就別到前頭蹚渾水。」

        阮歲年疑惑地攢起秀眉。雖說沒點明何事,但特地來問她是不是在這兒,那就意味著府裡出了一樁與她有關的事……難不成跟戚覺有關?

        正忖著,外頭已經響起了阮老夫人不快的聲嗓—— 

        「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好說的?戚家真是好家教,讓老身開眼界了。」

        阮歲年眨了眨眼,甚少聽見祖母如此譏誚的口氣。

        而且還真的與戚覺脫不了關係,可好端端的怎會在別人府上作客時鬧開?

        「娘,這……其實是誤會,其實……」

        「誤會?」阮老夫人冷聲打斷戚氏未竟的話,「兩人衣衫不整在錦繡院裡行苟合之事,還是妳這個當家主母當場撞見的,妳還說是誤會?」

        阮歲年嚇得瞠圓眼。儘管這話聽來是截頭去尾,但她已知祖母說的兩人到底是誰了。

        這也未免太荒唐了!她原本就打算在宴上藉故離開,讓戚覺以為她回錦繡院。若他尾隨而去,到時候他要是見到橙衣,也許橙衣可以絆住他,說不定和他情話綿綿一會,誰知道兩人竟然行苟合之事?

        戚覺再怎麼膽大包天也絕不可能做這種事,而且還是被大伯母當場撞見……所以大伯母也摻和在裡頭是吧,不知道用了什麼損招想要逼她就範,只可惜她人在榮福堂而不是錦繡院!

        思及此,她背脊都冒汗了,不敢相信大伯母竟打算使陰招對付她。

        「老夫人,這真的是誤會,世子現在腦袋還不清醒,分明是那丫鬟心思不正對他用了藥,要不他怎可能做出這等事來?」萬氏聲淚俱下地道。

        她是真哭真傷心,明明打算讓兒子進錦繡院壞了阮歲年的清白好將她娶過門,誰知道兒子竟然被下藥幹出了那種勾當,她都不知道往後要怎麼再談這門婚事,想到快到手的嫁妝就這樣沒了,她心怎能不疼?

        「既然木已成舟,長寧侯府要是願意就把人帶回去,要是不肯……老大媳婦,直接把那丫鬟拉出來,亂棍打死!」

        阮歲年倒抽了口氣,沒想到祖母下手如此重,再仔細想想,橙衣是她的大丫鬟,如今鬧出這事,要是處理不妥當,今日與宴的姑娘夫人那麼多,知情的肯定有幾個,這事一傳十,十傳百,連她也會遭人非議,所以祖母是為了她才下重手的。

        「長寧侯夫人要是無事,帶著世子爺回去吧。」阮老夫人毫不客氣地下逐客令。

        萬氏還想再說什麼,戚氏忙朝她使眼色,最終她只能訕訕地離去。

        待萬氏離開,不等戚氏開口,阮老夫人冷聲警告,「老大媳婦,妳給我聽清楚了,我絕不會讓歲年嫁進長寧侯府。」

        「娘,今兒個的事不能怪世子爺,要怪就怪橙衣,肯定是她心思不正才會做出這種事,可話說回來,橙衣是歲年身邊的大丫鬟,肯定是知道了歲年心儀世子爺,才會妄想陪嫁後能被開臉當姨娘……」

        「妳給我住口!這種話妳竟然說得出口!妳給我聽著,要是讓我在外頭得知有人說三道四提起今兒個的事,甚至提及歲年和長寧侯世子有了首尾什麼的,妳就別怪我!」

        「娘,今兒個的事那麼多人都撞見了,我哪能堵住那麼多張口?」戚氏連忙喊冤。

        「那得問妳為何席面吃到一半突然到錦繡院去,還刻意帶了幾家的夫人前往。」阮老夫人冷哼了聲,眸色冷冽如刃。「妳自個兒什麼心思,別蠢得以為別人都看不懂,侯府裡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歲年要是傳出什麼壞名聲,歲憐也別想要攀上什麼好親事,再者,我倒想瞧瞧老大一會兒怎麼處置妳。」

        一想到阮正氣那張陰鷙的臉,戚氏心裡不由狠顫了幾下,可一想到阮正氣向來偏寵姪女勝過親女兒,她就一肚子氣,忍不住道:「娘,歲年還有什麼名聲可言?是她自個兒先和世子爺魚信往返,那可不是我逼她的,她自個兒不知矜持,還怪我呢。」

        阮老夫人氣得眼都瞪圓了,還沒開口,阮歲年倒是幽幽地接話—— 

        「大伯母是沒逼我,可當初也是大伯母要我動筆寫信的。」

        阮老夫人一回頭,就見孫女從後頭的簾子走來,不由朝她招招手。

        阮歲年本是不想介入兩個長輩之間,可戚氏實在欺人太甚,什麼髒水都往她身上潑,該不會以為她女兒是金鑲玉嵌,她就是個爛泥巴可以任她踩踏?

        「矜貴的姑娘家豈會因為他人三兩句就不顧名聲?」戚氏臉上變了變,看向阮歲年時沒半點好臉色。

        「歲年年紀小不懂事,妳身為伯母的人竟要姪女給男人寫信,妳安的到底是什麼心!」

        阮正氣人未到聲先到,不一會大步跨進屋內,一雙怒目眨也不眨地瞪著戚氏,幾乎要將她嚇得站不住腳。

        一句年紀小不懂事就把事給揭過了,戚氏腦袋一片空白,沒想到他這麼快就趕到榮福堂,「侯爺,我不是,我……」

        「還有,好端端的妳為什麼席面吃到一半要帶著那麼多個官夫人到錦繡院?」阮正氣壓根沒打算放過她,怒聲質問。

        冠玉侯阮正氣可不是一般閒散勳貴子弟,他可是上直衛親軍指揮使,當年還曾經跟著老侯爺浴血沙場,刀口舔血的軍旅生活養出了他懾人的威壓,別說戚氏,衛所裡的衛兵還沒有人敢正視他震怒時的眼。

        「我……」戚氏臉色蒼白地囁嚅著,餘光瞧見兒子來了,趕忙抓著兒子當浮木。

        阮歲真緩緩地拉開母親的手,沉聲質問:「娘是不是早知道了什麼事,這才帶著人過去,想要逼人百口莫辯?」

        戚氏簡直想死了!她的丈夫、她的兒子都不是站在她這邊的,全都替阮歲年那小丫頭撐腰,如今還抓著她興師問罪,這是要逼她去死不成。

        她不就是瞧阮歲年離席,差人去給戚覺傳了訊要他去錦繡院,待時候差不多了,她帶人過去正好可以瞧他倆手牽手訴衷情,藉此成就一樁美事,哪知道事情居然會鬧到這地步?

        她哪裡知道戚覺會幹出苟合這種事……她分明是被人給陰了!忖著,她不由狠狠地瞪向阮歲年。一定是她,要不她怎會跑到榮福堂,而不是回錦繡院?

        「真的不關我的事,這……這事說不準就是歲年這丫頭做的,她和世子爺那般好,她離席世子爺自然會打聽,以為她身體不適就想到錦繡院探探她,她肯定都知道,所以設了圈套。」戚氏不敢靠近丈夫,只好抓著兒子解釋一遍。

        阮歲真嘆了口氣,再次拉開母親的手,「娘,您這話說來前後矛盾,歲年真和世子爺好的話,又為何要設圈套?」他今年會試高中進士,二甲鴻臚,殿前封為翰林院編修,前景看好,眼前正是議親的好時候,「而且娘不是想替我尋一門好親事,如今鬧出這種事,娘認為外頭的人會不知道娘玩了什麼把戲?如此一來,我還有什麼好親事可議?」

        有誰想攤上這麼一個行事荒唐的婆母?這消息一傳到外頭,戚氏的名聲壞盡了,好人家的姑娘更是不敢嫁進侯府。

        戚氏一愣,仔細一想不禁後悔極了,暗惱自己怎會答應嫂子這事,說什麼世子爺說歲年對他冷了幾分,心急了就想下狠手,哪知道最後竟如此不堪,還搞得她兩面不是人,更可能壞了自己一雙兒女的親事。

        「好了好了,把她帶走吧,鬧得我頭都疼了。」阮老夫人不耐地道。

        阮歲年聞言,趕忙替她按摩背頸的穴道。

        阮正氣則是向前一步,道:「娘,恐怕得請娘暫理府裡的大小事了。」

        此話一出,等同要奪了戚氏的管家權,戚氏張了張口,卻不敢在丈夫面前求饒,只能不斷地朝兒子送出求救的眼神。

        可惜阮歲真瞧也沒瞧她一眼,只是滿臉愧疚地看著阮歲年。

        他的母親抱持什麼心思他哪裡不明白,只是手段太過下作、太過不堪,歲年這個妹妹從小就懂事,懂得看人眼色,如此早慧教他心疼,總想著有什麼好的都給她,他母親倒好,竟想將歲年逼得無路可走。

        「祖母儘管寬心,二妹後頭還有我撐腰,誰敢對二妹起壞心思,我頭一個不饒。」言下之意,就算是戚氏也不能越過他傷了阮歲年。

        阮歲年感激不已,一方面又擔心戚氏不知道會怎麼對付她,可一聽見祖母答應暫時管家,大伯父又發話要戚氏閉門思過,她的心就安了大半,至少她可以肯定有一段好日子能過了。

        唯一教她不懂的是,戚覺怎會蠢得幹這種下流事?這肯定是協議好的,明知道戚氏會帶人去錦繡院,他還幹這種事是哪兒不對勁?算了,不管怎樣,這對她來說絕對是好消息,祖母、大伯父和大哥是絕對不會讓她嫁進長寧侯府的。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4-29 06:01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4-29 09:35 AM 編輯

【第三章】 燁叔好奇怪

        皇宮,內閣政務堂中,夏煜正說得口沫橫飛—— 

        「大人,您就不知道那場景有多可笑,要不是長寧侯世子硬是被人打昏,還不肯從那丫鬟身上下來,後來要走還是衣衫不整被抬走的,可以想見這消息明天就會傳遍城裡的大街小巷,長寧侯世子那份閒差估計不出幾日就會沒了。」他邊說邊笑得很樂,沒為別的,純粹就是見公子哥落難心底特別過癮,更何況這事還是大人授意他出手的。

        夏燁聽完,臉上笑意依舊,只是拿在手上的書剛好脫手砸在夏煜的面上。

        「大人?」夏煜當即苦了臉,不懂自己為何挨打了,明明是大人要他去辦的,他辦得妥妥當當,送了禮後還特地留在冠玉侯府看結果,回來也稟報得鉅細靡遺,哪有沒得賞反挨打的道理?

        「長寧侯世子的閒差是長寧侯去聖上面前求的,怎麼會沒了……你哪來的膽子在我面前揣測聖意?」夏燁笑瞇眼問著。

        夏煜張了張嘴,萬般無奈地道:「小的也只是說說而已。橫豎這事一鬧開,長寧侯和戚世子怕是沒臉待在京城裡了。」說完,卻見主子一點反應都無,不禁懷疑,既然如此幹麼要他出手?

        說真的,他不能理解大人為何突然對付起長寧侯世子,就像他不能理解大人為什麼兩天前潛入了冠玉侯府二房小姑娘的閨房裡,總不可能是突然轉性子對小姑娘有興趣了。

        「瞧什麼?」夏燁眉眼不抬地問。

        「瞧大人是不是不好男風了。」如果真是如此,那可是一大喜事。

        夏燁懶懶抬眼,笑意慵懶,誘惑極了。「怎?沒疼愛過你,懷疑我不好男風了?」

        夏煜嚇得連退數步,乾笑道:「說說而已,大人。」他不知道大人到底好不好男風,但他清楚大人一個月裡頭至少會去幾趟亂風館,至於到底去做了什麼,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夏燁哼了聲,著手處理案桌上的公文,「要是太閒,趕明兒個給你找點事做。」

        「大人,小的壓根不閒,只是想不透大人為什麼要對付長寧侯世子。」他是真的很想知道戚覺是怎麼得罪大人的,偏偏戚覺只領個連應卯都不需要的閒差,而長寧侯也只是五城兵馬指揮司的六品指揮,在朝中連被人拉黨結派的機會都沒有,要怎麼得罪大人?

        還是說,是侯爺夫人萬氏?她可是萬貴妃的庶姊。

        夏燁看著夏煜,黑曜石般的魅眸亮著精光,「誰跟你說我要對付那個毛頭小子?」

        「對呀,對大人來說,長寧侯世子確實只是個毛頭小子而已,這種小角色有什麼好對付的?」他脫口問著。

        「你這孩子真教我開心,知道我心情不好,硬是把脖子送過來讓我解氣?」什麼時候這般有眼力了,硬是要挑兩人的年紀說嘴,找死嗎?

        夏煜二話不說逃個老遠,「說說而已,大人。」

        「我倒覺得你不如當啞巴好了。」

        夏煜立刻閉緊了嘴,只怕下一刻就被毒啞。

        夏燁睨他一眼,沒再多說什麼,埋首處理公文。近來煩事頗多,正是多事之秋,偏偏有人老是要撞到他面前,不處置都不成,硬是浪費他辦差的時間。

*             *             *

        阮老夫人的壽宴過後,阮歲年幾乎都住在榮福堂,白天跟阮老夫人學著如何管家,順便接受阮歲憐的白眼,晚上她乾脆就住在碧紗櫥裡,倒不是怕又發生什麼意外,只是純粹待在這裡心安些。

        過了幾天,阮歲年幫忙得極上手,阮老夫人還刻意把府裡的採買交給她,扔了帳本給她琢磨,趕了她回錦繡院。

        晚間沐浴後,阮歲年讓已經傷癒的榴衣睡在外間,她在中衣外頭搭了件繡花襖子,赤足坐在榻上,就著榻几研究起府裡的帳本。

        其實她從兩年前就開始經手母親的嫁妝鋪子,幾家鋪子每個月都會送上帳本讓她對一對,她的算學本就不錯,沒多久就上手,所以就算祖母現在丟了府裡的帳本給她,也壓根難不倒她。

        她就著燭火翻看帳本,不一會就瞧出了端倪,府裡最能撈油水的就是採買,不管是針線還是糧菜,從採買婆子到經手的小廝,手裡多少都能蹭點油水,更別提當家主母了。

        只消到城裡逛一圈問問市價,就能知道這填上的金額根本不符,這道理連她都知道,祖母豈會不清楚?所以祖母特意把帳本交給她,是要她挑出大伯母的不是?

        可就算大伯母的手不乾淨,這事也不該由她揭發,再者二房沒有能主事的女主人,大房的阮歲憐早晚也是要出閣的,中饋遲早要交回大伯母手中,除非祖母狠心要處置大伯母。

        她拿起茶杯淺啜了口,發現茶涼了,也懶得再把榴衣喚醒,畢竟她的傷才剛好,該多歇息。

        正忖著,外頭傳來細微聲響,而後便是掀簾子的聲音,她以為是榴衣還沒睡著,眉眼未抬地道:「榴衣,再幫我泡一壺茶吧,我想要今晚就把帳本弄好。」

        她決定了,圈出她覺得有疑問之處,其餘的交給祖母處置就好。

        看著帳本,她感覺進房的人就立在身旁,不由疑惑抬眼,豈料瞧見的竟是—— 

        「燁、燁叔?」她嚇得聲音都拔尖了!

        阮歲年無法理解他到底是怎麼闖進她院子的,畢竟祖母壽宴過後,大伯父還特地派了護院守在她院子的四個角落,而他……不對,更重要的是,三更半夜他為什麼闖進她院子?

        驀地想起她的襖子只是搭著,裡頭只著了中衣,趕忙拉緊衣襟往後再退了退,低聲道:「燁叔,不管怎樣,你還是趕緊離開吧。」雖說她不知道他為何夜闖閨閣,但不管要談什麼,都不該在這時分這個地點。

        豈料夏燁動也不動,等了半晌沒回應,阮歲年不禁有些疑惑,「燁叔?」

        到底是怎麼了?他夜半進她閨閣,不但會毀她清白也會毀自個兒的聲譽,要是她沒記錯,眼下正是他最忙亂之際,皇上看似視他為臂膀,實際上正打算無所不用其極地除去他。

        雖說皇上最終沒得逞,甚至還莫名暴斃了,但這些都是她前世的記憶,並不代表這一世會照著軌跡走,要是今兒個的事鬧到朝堂上,御史肯定會參他的,屆時不是麻煩了?

        惱人的是,他吭都不吭一聲,雙眼直瞅著自己,也不知道在瞧什麼,教她莫名地臉蛋發熱。微弱的燭火底下,他那雙水洗過的眸像是燃著火焰,那般專一,彷彿天地間只餘她能入他的眼。

        她不禁暗呸了聲,惱自己竟然心思這般不正,連這種話都敢想。

        「燁叔,你……你到底想做什麼?」半晌,她壓低聲音問著。

        雖說她不知道為何榴衣沒醒來,但既然榴衣沒醒就算了,總不好真把她吵醒坐實了夏燁的罪名。

        他還是不吭聲,只神色不變地看著她。

        終究她沉不住氣,下了榻就想繞過他,豈料才走到他身旁,他突地一把將她摟住,嚇得她差點尖叫出聲。

        下一刻他已經往榻上一坐,同時也讓她往他腿上一坐,像是夫妻間那般親暱地窩著,她的臉貼在他的肩頭,他的臂膀充滿獨佔欲地將她圈住,大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她的背。

        阮歲年瞪大眼,心跳如擂鼓,完全摸不著頭緒。鼻息間是屬於他的男人氣息,裹著淡淡冷香,那般蠻橫地將她抱住,卻又不是要對她做出任何不軌舉措,反倒像是哄孩子般……

        他是不是喝醉了?她猜想著,卻沒有在他身上聞到半點酒味。

        那……還能是怎樣?但不管到底是怎樣,他都不能這樣抱著她!

        阮歲年試著掙扎,卻沒想到夏燁看似書生般的清瘦身板竟如銅牆鐵壁般教人掙不開,而且她每掙扎一次他就箍得更緊,緊到她都發痛了。

        他到底怎麼了?難道是被人下藥了?

        她急忙從他肩頭抬眼,想詢問的當頭卻對上他那雙盈盈帶笑的黑亮眸子,那眼神竟是恁地溫柔,像是從天撒落的月華散進她眼底,暖進她心坎裡。

        阮歲年怔住了,她長這麼大,從沒見過有人拿這般醉人的眼神瞅著自己,彷彿她是這天地間唯一珍寶,教他那般喜悅,才令他的眸色如此柔情似水。

        這眸色,遠比前世裡他瞧見她時,更要放肆的溫柔。

        她看傻了眼,就這樣愣愣地對視著,直到外頭門簾子再次被人掀開,她還未回頭就聽見—— 

        「這……」

        男人的聲音?怎麼她的院子這般容易被闖入?

        她回頭望去,就見竟有兩個男人站在門口,其中一個很陌生,但另一個她知道是燁叔的隨從夏煜。

        「大哥。」其中一位眉目極為清秀俊朗的男子朝著夏燁低聲喚著。

        阮歲年立刻知道,眼前這位必定是夏家三爺夏燦了,可為何他的眼神透著一抹古怪,總覺得他的反應似乎不大對勁。

        一般人瞧見這狀況,不都是誤以為他倆私會,身為麼弟的他避都來不及了,哪可能還喊人?更吊詭的是,夏燁依舊半點反應皆無。

        「阮二姑娘,失禮了。」夏燦滿臉愧疚地對著她道,隨即朝身旁的夏煜使了個眼色,兩人雙雙向前。「大哥,咱們回去吧。」

        夏燦和夏煜向前一人拉住夏燁一隻手,像是要將他的手拉開,可也不知道是他天生神力還是怎地,兩人合力也拉不動他,甚至還教他越發用力將她摟得死緊,直到阮歲年不由低聲呼疼。

        兩人正不知該如何是好,夏燁卻突地鬆開了手,趁這瞬間,他們又各自拽住了一隻手,示意阮歲年趕緊起身。

        阮歲年連忙從夏燁腿上跳下,就見那兩人將夏燁給一把拉起,夏燁就像個木頭人似的被人往房門口架。

        「阮二姑娘,今兒個真是太失禮,趕明兒個定會跟姑娘解釋,真的萬分抱歉。」夏燦哭喪著臉道歉,忙和夏煜將夏燁給帶走。

        阮歲年看著兩人一陣風般地離開,她站了半晌才軟腿地往床上一坐。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難道夏燁有暗疾?這事一旦讓人知曉,恐怕他的首輔之位必遭罷黜。

        燁叔怎會有暗疾呢?他才氣灼人,這般年紀已經站在一人之下的位置,偏偏身有暗疾……也許只能說,天底下就沒有十全十美的人。

        忍不住的,阮歲年替他惋惜著,思及他剛剛柔情似水的眸色,不禁又想,到底是給了誰,那眼神,直到現在還教她的心隱隱顫動。

*             *             *

        一覺醒來,說不出的歡暢,夏燁張眼的瞬間都能察覺自己的唇角上揚著。

        是發生什麼好事了,竟教他一覺好眠?

        他無法在三更前入睡已經許久,今兒個卻像是睡了一輩子那般,令他渾身舒暢。

        吁了口氣,翻身想看看窗外天色,卻見夏燦和夏煜竟然並肩坐在榻上睡著,他不由微挑起眉。

        該不會……

        「夏煜。」

        聽他喊了聲,夏煜立刻張眼,起身走到床邊,「大人,可有哪裡覺得不適?」

        「我又犯病了?」他啞聲問著。

        夏燦這當頭也醒了,起身鬆鬆筋骨,接了話,「也不算犯病,至少這回並沒有對人拳打腳踢。」

        「所以我昨晚只是在院子裡走動?」

        夏煜看了夏燦一眼,便由夏燦回答道:「大哥昨天跑到隔壁阮府了。」

        「……然後呢?」

        夏燦咳了聲,臉色有些不自然,「大哥打昏了阮二姑娘院子裡的護院,闖進了人家姑娘閨閣。」他只能慶幸夏煜發現得早,兩人動作也快,昨兒個大哥後來也算配合,才這般輕易地把人帶回來。

        兩個月前大哥突然冒出這毛病,會在夜裡走動,喊他不理,要是動手拉他,就是一頓拳打腳踢,他差點沒被大哥給踢出內傷。

        唉,當初到底是誰要大哥習武練底子的?

        既然是個文官,就要有文官的樣子,手勁那麼大,他要是不小心被打殘了,該如何是好?他都想修封信給二哥,讓二哥拿點主意,或者在外頭尋個名醫回來。

        「我沒做出其他事吧?」夏燁冷聲問著。

        夏燦撓了撓玉白細緻的臉皮,苦著一張臉,道:「我也不知道大哥還有沒有做出什麼事,橫豎我進屋裡時,丫鬟已睡昏了又或者是被大哥打昏,而房裡頭,大哥正抱著阮二姑娘坐在榻上……就這樣。」

        當然,在他進房之前到底還發生了什麼事,恐怕就得問阮二姑娘了。

        夏燁摀著臉,半晌不吭聲。

        原來,他還是和前世一樣,總是下意識尋找她的身影,白日找不著,入夜後身體就控制不了地尋起她了。原以為他再世為人,這惡疾也該好了,豈料還是一樣。

        「大哥,我在想,要不我讓二哥在外頭尋個名醫好了。」夏燦小聲提議著。

        大哥這症狀他問過大夫了,大夫說可能是夢行症,這毛病說嚴重不嚴重,說不嚴重又很嚴重。不嚴重是因為對大哥的身體並無大礙,嚴重的是這屬惡疾,要是教人發現,大哥的官位肯定就沒了。

        所以不能在京裡就醫,得從外地尋才成,否則要是這事傳開,皇上肯定會二話不說罷了大哥的官。皇上啊,近來正磨刀霍霍向大哥呀!

        「不用。」夏燁淡道。

        「大哥……」

        「這事我心裡有數,不用再議。」這是心病,找了再好的大夫也沒用。

        夏燦知道是勸不動他了,只好轉了話題,「可阮二姑娘那兒該怎麼辦?雖說只有我跟夏煜撞見,可大哥的確是闖進人家閨房,還抱了人家,也不知道那阮二姑娘會怎地,都不知道該怎麼跟她解釋道歉。」

        「我找機會跟她解釋。」

        「大哥要怎麼跟她解釋?說了她會信嗎?要是她真信了,卻將這事說出去……」

        「她不會說出去。」

        「大哥何以如此肯定?」

        「那丫頭是我看大的,我連她這點心思都看不透?我問你,昨兒個我在她房裡時,你瞧她神色如何?」

        夏燦回想了下,漂亮黑眸微轉,「她只是有點怔愣,看起來不像是受到驚嚇。」

        夏燁暗吁口氣,慶幸自己沒有做出豬狗不如的惡事來,「就是了,別瞧她是個小姑娘,可是膽大心細得很,定是察覺我不對勁,與其讓她猜,倒不如跟她說個明白。」

        「可大哥要用什麼名義約她出來解釋?別又是三更半夜溜進人家院子裡。」院子裡的護院被打昏了,冠玉侯今日知情後必定會徹查,接著就是再多派幾個護院將院子堵起來,想見阮二姑娘還簡單嗎?

        「我真不知道當初你是怎麼考上進士的,怎會問出這等蠢問題?」夏燁嘆了口氣,擺了擺手,隨即起身更衣梳洗,見他還杵在那兒,咂著嘴道:「去忙你的,少在我這兒礙眼,省得將你的蠢病染給我。」

        夏燦不禁氣結,想他勞苦功高,昨兒個也不敢回房,就怕大哥又翻牆出去,大哥倒好,醒了之後就船過水無痕,還說話激他。

        怎樣,當大哥的就能這般囂張是不是!

*             *             *

        阮歲年沒天真地以為夏家真會給她一個交代,翌日醒來,還是忙著手上該忙的,尤其現在時近深秋,也該給府裡的主子們準備幾套冬衣,便差了管事婆子將城裡春衣坊的掌櫃給喚來,挑了幾匹布,照慣例各做了三套。

  「二姑娘,價格還是照原價嗎?」待布匹挑好,身量也量好後,春衣坊的朱掌櫃萬分客氣地詢問著。

  阮歲年疑惑地看著朱掌櫃,頓時覺得他看自己的目光有些古怪。以往府裡採買自然不會經她的手,價格自然也不是她定的,可她看過賬本,知道大伯母在春衣坊的採買是撈不到油水的,因為春衣坊是城裡最名聞遐邇的成衣作坊,只要是有些家底的人家,大抵都在春衣坊做過衣裳,布料繡樣都是最新穎的,價格自然也瞞騙不了人,傻了才會在這一塊動手腳。

  朱掌櫃看她的眼光並不像在詢問她是否照以往的價格,反倒像把她當成東家,問她是否要賣這個價。

  這真教她一頭霧水,最終只能輕點了點頭,就照舊吧。

  朱掌櫃應下,帶著幾名師傅離開。

  而阮歲年才剛回到錦繡院,便有人來報玉鋪子的周掌櫃來了,她忙讓榴衣將人請進。每個月的月初總是要對上一次帳,待周掌櫃進了錦繡院的小廳,她便接了三本賬本,還有一只錦囊。

  「這是?」她拿著錦囊瞧著,直覺這繡樣像是在哪見過。

  青空藍這顏色並不好染,用的又是上等綢緞,角落裡繡了一叢參天的竹林……這繡樣她真的見過,只是一時想不起來。

  「東家,這是夏大人差人送來,說是要轉交給東家的。」周掌櫃恭敬地道。

  阮歲年微揚起眉,捏了捏錦囊,裡頭似乎放了一張紙,她猜想也許是夏燁寫了道歉信,便讓周掌櫃先退下。

  待賬本全都看完了,她才拿了錦囊打量了會,打開一瞧,裡頭哪有什麼道歉信,卻是一張房契。

  這算什麼?

  她翻了翻錦囊,裡頭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那房契還是坐落在華平街上,那裡可是市集,房子通常不是做家宅而是做鋪子用的。

  他給她這張房契,該不會做為道歉用?

  瞪著房契,阮歲年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出手也未免太大手筆了,華平街上的鋪子可是叫價千兩的。

  她都不知道該笑還是該氣了,堂堂首輔如此財大氣粗,卻又如此惜字如金,連聲道歉,甚至解釋原委都沒有……看來,果真是一種難以對外人道的暗疾。

  到底是什麼暗疾?不過暗疾都是隱而不宣的,燁叔不說她就不問了,再者現在的燁叔並不是她以往熟識的那個人。

  忖著,她將房契收進錦囊裡,目光忍不住落在青竹繡樣上,想了一會,她進了內室與淨房之間的隔間,搜出了一只箱籠。

  箱籠裡放的都是她小時候最珍貴的東西,好比母親在世時畫的圖,她啟蒙時父親送的第一枝筆,弟弟考中秀才被送去龍山書院前送她的一支簪……她一件件將箱籠裡的東西取出,一件件都是她甜蜜的記憶,教她莫名的眼眶泛紅。

  母親不在了,父親也不睬她,弟弟兩年前去了龍山書院,只有過年才會回來,她覺得自己只有一個人,孤單得很難受。

  吸了口氣,硬是將淚水逼回,她才又取出最後一只木匣,打開一看,裡頭果然也擱著一只同樣繡青竹樣的錦囊,她拿出一比對,果真都是一樣的綢緞、一樣的繡樣。

  腦海中賺隠約約浮現了一名少年,艷絕無儔的面容噙著若有似無的笑意,將錦囊塞到她手裡,然後對她說——

  「你打算一輩子都這樣賣傻裝甜?空有容顏就已經夠糟了,你真不打算再學點別的?」

  啊啊……怎麼每每她想起關於他的事,全都只有這般傷人的字眼?

  回憶硬是將她浸在眸底的淚水全吹散了,拿前世的燁叔比較年少的燁叔,她真懷疑到底是不是同一個人。說來這些童年回憶她早就記不得了,要不是因為近來和燁叔接觸頻繁,她壓根想不起。

  真不知道燁叔明明是這般毒舌,前世為何對她異常溫柔……他是撞到頭了嗎?

  搖了搖頭,她俐落地打開匣子裡的錦囊,裡頭竟是一張箋,題了蒼勁有力的四個字——

  有求必應。落款處題的是夏燁。

  她的眉頭緩緩攏起,疑惑不已。

  這四個字,不正符合了前世他待她的方式?

  寫這個給小時候的她,燁叔到底在想什麼?

  垂睫想了下,她喊來榴衣,一起去了榮福堂,先是將春衣坊做冬衣的事稟了之後,再跟祖母說她要外出看母親的嫁妝鋪子。

  「多大點事,讓榴衣去幫你處理就成了。」昨晚錦繡院裡的護衛竟被人打昏,雖說什麼事都沒發生,但已經夠阮老夫人怕的了。

  「祖母,鋪子有問題,東家自然得去瞧瞧,順便坐鎮,才不會讓底下的掌櫃夥計偷懶。」她早就把理由想好,非要去瞧瞧夏燁給的這房契到底是哪家鋪子的,順便捎點消息。

  阮老夫人一開始怎麼也不肯,但受不住她死纏爛打又字字帶理,最終拗不過她,點頭了。

  「你要去鋪子可以,但身邊得多帶點人。」這是她的最大讓步。「還有,既然要出門,順便再去一趟春衣坊,給你和你大姊多訂製一套衣裳,趕著十日後進宮時能穿。」皇后廣發帖子,讓四品以上的命婦攜女眷進宮賞花。

  阮歲年自然是一口應下,由著祖母發派人手,正要離去時,像是想到什麼,回頭脫口就問:「祖母,咱們家和隔壁的首輔大人是什麼時候開始交好的?」

  她實在想不透那張「有求必應」的紙箋他是用什麼心態寫下的,只好試著從祖母口中旁敲側擊。

  「怎突然問起他?」

  「我前些日子去挑選祖母的壽禮不是昏倒了嗎?是首輔大人送我回來的,我就想首輔大人怎會如此的好……」一個外男送她回來,家裡人似乎對這事沒什麼特別想法,教她不禁好奇兩家的交情。

  「說到這事,還沒好好謝他呢。」阮老夫人輕嘆一聲,又道:「說到底是我和夏家夫人有那麼丁點淵源,那時夏太傅忙於朝務,我便常在夏家走動,後來你娘親會嫁進侯府,也是因為夏夫人牽線。」

  「原來如此。」她嘴上應著,心裡不禁想,那也是祖母和夏家的情分,每年年節時燁叔都會過府拜訪祖母不錯,但跟她又有什麼關係?

  首輔大人給的有求必應,可是千金萬兩都買不到的。

  「其實那孩子也是可憐,早年喪母,隨之又喪父,家裡冷冷清清沒個長輩照拂,又得照料兩個弟弟,還要忙科考,也虧他能熬得過來。」

  阮歲年輕點著頭,這些事她早年就聽祖母說過。

  「你那時年紀小,許是不記得了,首輔大人那時正年少,過府看我時,要是見到你在,就會抱抱你逗逗你,後來你母親去世,他還特地來看你,許是在你身上瞧見自己的影子,對你有幾分擔憂。」

        阮歲年眨了眨眼,怎麼也無法將燁叔那淬了毒的嘴跟祖母說的擔憂模樣湊在一塊,可是……就這麼淺薄的關係,犯得著教他付出這麼多?

        「好了,快去吧,早去早回。」

        阮歲年應了一聲,之後坐著馬車往華平街去。

        待馬車停在那張地契載明的地點時,阮歲年簡直傻眼。

        這張地契剛好就在華平街和長安街的轉角,是打通了五間鋪子的春衣坊。

        她不禁懷疑夏燁給的房契到底是真是假,畢竟春衣坊可是京城最大的成衣作坊,京城人家製衣的首選,光是一個月的進帳她都難以估計了,夏家怎會是春衣坊的東家?

        燁叔的父親是左都御史兼太子太傅,祖父則是兩朝帝師,一門清貴,子嗣單薄,迎娶的女眷也皆是朝中清流千金,哪有這麼厚的家底?

        可是房契上有知府的押印不可能做假,而律例裡,房契也包含了鋪子,所以他給了房契就等於是給了鋪子。

        看著房契,她不禁想起今曰春衣坊朱掌櫃古怪的語意……所以朱掌櫃已經知道東家易主,今天才會那樣詢問她?

        「小姐,咱們要下去嗎?」瞧馬車停在春衣坊前,榴衣以為是今兒個有些細節沒說清楚,小姐才特地再走這一趟。

        阮歲年回過神,點了點頭,帶著榴衣踏進春衣坊。

        朱掌櫃一見到她,立即迎向前來,笑問︰「阮二姑娘是否還有什麼吩咐?」

        「我要再多訂製兩套衣裳。」阮歲年先點明來意,重新再挑了兩匹布後,斟酌著字句,問︰「朱掌櫃可知道春衣坊的東家已易主?」

        「自然知道。」朱掌櫃笑答。

        「新東家是……」
  
        「不就是阮二姑娘?前東家一早就派人來說,將這鋪子交給阮二姑娘,至於每月盈收則存進隆興錢莊裡阮二姑娘的名下。」

        阮歲年不由微蹙起秀眉,「可是我在隆興錢莊並沒有開設……」

        「前東家說了,很多年前就在隆興錢莊裡幫東家開設了憑證存摺,東家可以走一趟隆興錢莊瞧瞧。」

        阮歲年簡直傻眼,聽的是一頭霧水,直到她走了一趟隆興錢莊後才知道,原來十年前夏燁就幫她在只與商家往來的隆興錢莊開設了憑證,還有一本存摺,她可以隨時調看每月存入的銀錢。

        當她看完存摺,她驚覺自己是個富戶了!

        原來除了春衣坊的進項之外,他竟還在裡頭替她存了十萬兩。

        要知道,冠玉侯府一整年的用度也沒超過五千兩銀!

        可是……為什麼?燁叔明明待她淡漠又毒舌,為什麼又背著她做了這麼多?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4-29 06:01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4-29 06:05 PM 編輯

【 第四章】  皇帝下旨賜婚

        回到侯府時,阮歲年神色有些恍恍惚惚,倒不是錢莊裡的那筆數字驚嚇到她了,而是因為夏燁。

        坐在榻上,她怎麼也想不通為什麼夏燁要為她做這麼多。雖說她的父親只是個六科給事中,薪俸不多也沒什麼油水,但她在侯府裡並沒有被虧待,而且她還有母親留下的嫁妝,大伯父和大哥也時常送她一些釵啊簪的、一些姑娘家的首飾等等,她的手頭還沒有緊過,真要說的話,她可能過得比阮歲憐還要好,說不定就是這樣,才會一直被阮歲憐給敵視著。

        所以,他為什麼要給她銀子又給她鋪子?

        阮歲年快要想破頭了,還是想不通他到底是什麼心思,可不管到底是什麼,這些禮都太重了,她不能收。

        於是她在屋裡坐了一會,隨即走到書房,提筆寫了封信,要榴衣送到春衣坊的朱掌櫃手中,麻煩他轉送給前東家。

        原以為可能要費上幾天時間才可能收到回信,但當天晚上,朱掌櫃就派人送回信來了。

        她意外之餘,趕緊拆信一瞧,上頭竟寫著——姑娘家不該寫信給外男。

        阮歲年傻眼了,這是什麼回信!

        她不就是提及要將店鋪和十萬兩還給他,要是方便她就送到朱掌櫃那兒,他再自個人處置,結果他竟回這個……

        什麼跟什麼?

        阮歲年混亂了,真的完全搞不懂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明明待她好,可是字裡行間又透著疏離淡漠……又冷又熱的,教人抓不準怎麼跟他相處。

        抱著這無解的疑問,過了幾天,阮歲年和阮歲憐跟著阮老夫人一起進宮。

*             *             *

        說是賞花,宮中確實有幾株名貴的桂花正怒放著,可誰都覺得皇后這當頭辦賞花宴實在有些古怪。

        在御花園裡,一些帶著府裡兒女進宮的官家夫人聚在一起嚼舌根,懷疑是萬貴妃風頭正盛,所以皇后讓人帶著家中女兒進宮,不免有幾分替皇上相看的味道。

        「祖母,會是如此嗎?」阮歲憐一聽見風言風語就忍不住問。

        阮老夫人精爍的眼睨了過去,「小姑娘家家乖乖坐著,聽那些做什麼?」話落,再看向坐在身側的阮歲年,笑意就濃了幾分。

        瞧,什麼地方就該端出什麼身姿,這才是侯府千金該有的氣度,隨風起舞就只能被掂算斤兩,顯得很掉價。

        阮歲憐瞪了眼阮歲年,心想要不是因為她,今兒個進宮母親也會一道來的。

        御花園裡,勳貴家眷成了一派,朝堂大員家眷又是一派,各自揣測皇后的用意,有的是四處遊走,想賣個好,冠玉侯領的是實差,更是皇上面前得用的人,所以不少夫人都來到阮老夫人面前寒暄幾句。

        阮歲年端方嫻雅的模樣教幾名官夫人的眼睛都亮了起來,阮老夫人更是暗喑將幾位似乎不在意阮歲年出身的夫人給記下,打算回去再差人打聽打聽。

        一旁的阮歲憐暗自惱在心底,氣惱祖母跟父親大哥都偏心,她都懷疑自己不是真正的候府千金了。

        但,算了,先給阮歲年幾分顏色,晚點再收拾她。

        不一會,皇后駕到,命婦依品級向前拜見,待皇后說了些話,賞花宴正式開始了。

        品了茗吃過點心,夫人們便不再將小姑娘們拘在身邊,讓她們自行玩在一塊,也方便她們聊些小姑娘不方便在場的事。

        阮歲年自然不想離開阮老夫人,畢竟她現在是步步謹慎,不想再鬧出什麼事教祖母難為,可瞧祖母像是有意和其他夫人打探什麼,她不用想也知道必定是為了她的親事,這當頭她確實不適合待在這兒。

        勉為其難的,她走向較僻靜的湖畔,已經入秋,湖裡頭沒什麼花草可貧,她只是圖個清靜。而另一旁的園子裡有些姑娘三三兩兩一群,各自成一個圈,有的急著討好某某國公千金,有的則是忙著周旋其間,她卻是意興闌珊。

        「歲年。」

        阮歲年一回頭,難得地喜笑顏開,「甄蜜,你今兒個也來了。」

        甄蜜是她在女學裡面唯一的知心好友,是禮部尚書的孫女,也是女學結業時的魁首,她記得這時候她已說了門親事在家中待嫁了。

       「今天陪著祖母來的,趁機到外頭透口氣,順便見見姊妹們,要不等到出閨後要再見面可沒現在這般容易了。」

        「那倒是。」阮歲年親熱地挽著她,心想能再見好友一面,真好。「不過你也別擔心,你未來的夫君肯定是疼你入骨。」

        甄蜜聞言,臉蛋泛紅,輕擰了下她的手,「你這丫頭胡說什麼。」

        阮歲年佯裝吃痛地叫著,再將她的手抓得牢牢的,省得她再擰一次,「跟你說真的嘛,你的夫君會對你很好很好,你別擔心。」

        出嫁前的姑娘誰不擔心?尤其甄蜜常初嫁人時時全然的父母之命,連對方都沒見過,可她記得她嫁得很好。

        甄蜜含羞瞋了眼,轉了話題道︰「一會咱們走近點,別讓你那姊姊有機會對你下手。」

        「什麼意思?」

        「我剛剛聽見唐閣老家的三姑娘跟左侍郎家的二姑娘在咬耳朵,隱約只聽見她們似乎打算讓你出糗,說是替你姊姊出口氣。」甄蜜壓低了聲音說著,也正因為如此,她才趕緊尋她。

         阮歲年沒力地閉了閉眼。「這兒是宮中,她們再怎麼鬧也有分寸。」

        「話是如此,但少一事又何必多一事。」

        也是。阮歲年完全認同甄蜜的說法,只是她真想不通阮歲憐為何就非得夥同外人讓她出糗?今兒個祖母也在場,難道她就不怕回家得挨一頓罵?還是說她有非這麼做不可的理?

         阮歲年邊想邊和甄蜜朝人多的地方去,橫豎人多之處她們總不好下手,然而才剛走到桂林裡,就見唐三姑娘、左二姑娘和其他姑娘像是正在聊什麼,一回頭見到她倆,雙眼都亮了。

        「欸,甄蜜和歲年剛好都在,讓她們來猜猜這到底是出自哪個大家的手筆。」

        唐三姑娘拉著左二姑娘來到兩人面前,後頭還跟著其他姑娘,當然還有阮歲憐。

        阮歲年不著痕跡地看了甄蜜一眼,下意識想要退上幾步,可唐三姑娘似乎看出她的意圖,急步向前的當頭,手中捧的小罐就往阮歲年身上一潑。

        瞬間,烏黑的墨汁潑髒了阮歲年粉桃色繡銀枝的八幅裙。

        「歲年!」甄蜜拉著她,回頭瞪向唐三姑娘,「唐三姑娘這是在做什麼?」

        「我哪有做什麼?不過是拿出家裡珍藏的墨條磨成墨汁,想在今兒個讓大夥猜猜到底是出自哪個名家之手,心想你倆是女學裡最拔尖的兩個,想要考考你倆,誰知道不小心拐了腳才把墨汁給灑了,我又不是故意的。」唐三姑娘一臉委屈地道。

        「是啊,我看得很清楚,她是踢到小石頭了。」左二姑娘用腳踢了踢一塊小石頭,演得像真的一樣。

        阮歲年吸了口氣,道︰「沒事,這墨汁帶著蘭花香氣,是出自袁夫人之手,不知道猜中了有什麼彩頭?」

        大涼的文房四寶極為講究,不但有紙香更有墨香,可真能闖出名號的也不多,壓根不難猜。

        她們為了整她還特地帶了一罐墨汁,真是為難了她們,只可惜糟蹋了名家。

        「喏,趕明兒個我送一錠袁夫人的墨錠到冠玉侯府。」唐三姑娘大方得很,她說得出口就給得起,屈屈幾十兩,她還真沒看在眼裡。

        「歲年,現在還說這些做什麼,你這裙子得趕緊換掉。」甄蜜皺緊眉,想差宮女去外頭將家裡的丫鬟喚來。

        「不用,我去跟祖母說一聲,先回府就是。」天曉得在宮裡換件裙子會不會換出事來。

        她直瞅著還躲在眾人後頭的阮歲憐,就是覺得她不對勁,不知道還有什麼後招等著自己。

        「歲年,祖母正在與皇后娘娘說話,你現在過去不妥吧。」阮歲憐輕飄飄地朝御花園另一頭瞥去。「失儀的罪名,你可擔待不起。」

        「那就煩請姊姊幫我跟祖母說一聲。」說著,朝她欠了欠身,轉身便走。

        「我陪你到華粹門。」甄蜜挽著她道。

        阮歲年感激不盡,她也真怕半路上又出什麼事。雖說是在宮中,她不認為阮歲憐有通天本事,但小心為上。

        然而才沿著湖泊拐了彎,踏出御花園,就有名宮女從後頭急步走來,問道︰「前面的可是禮部尚書甄大人府上的甄三姑娘?」

        兩人止步回頭望去,甄蜜道︰「正是,不知道……」

        「甄夫人身體不適,還請甄三姑娘隨奴婢過去。」

        見甄蜜聞言臉色大變,阮歲年趕忙拍著她的手,催促著。「甄蜜,你趕緊去瞧瞧,待我回府後得空再去找你。」

        甄蜜應了聲,急忙忙地跟著宮女離去。阮歲年看著她的背影,心想再一段路就到華粹門了,她走快一點也不成問題。

        沿著湖畔再轉過彎就是華粹門,可還沒到彎處,右手邊的園子就竄出一個人,嚇得她連退幾步。

        定眼一瞧,驚見是戚覺,她不由在心裡疊聲罵著阮歲憐,她分明是故意讓自己出醜在先,再讓戚覺逮著她,橫豎就是要強逼這門親事。

        「表妹。」戚覺醇厚的嗓音像是裹著情深意重,俊朗面容像是受盡相思苦,任誰瞧見了都會認定他為情所苦。

        然而聽在阮歲年耳裡,只逼出了她一身雞皮疙瘩,恨不得摀住耳。

        「世子爺自重。」她淡聲說道,心裡卻沒有面上的淡定。

        這條小徑不見宮人走動,想必全都在御花園那頭伺候著,她就算放聲喊叫恐怕也無濟於事,再者要是真有人來了,撞見這一幕,她尚能保有幾分清白?

        想繞過他,他肯定會逮住她,想回頭就跑,上一世的經驗告訴她,她的腳程比不上他,怎麼想都覺得自己無計可施,不由更怨阮歲憐了。

        要真讓自己逃過這一劫,絕對要她往後見著自己就跑!

        「表妹為何突然與我疏離了?」戚覺一副為情折磨的神情。

        阮歲年忍住欲嘔的衝動,淡道︰「我和世子爺本就是表兄妹,哪來的疏離?我的裙子弄髒了,想趕緊回府,還請世子爺讓一讓。」

        「歲年,你要我把心都捧到你面前,你才肯相信我的真心?上一回的事,我是遭人下藥,我沒有半點意識,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你相信我。」戚覺滿臉痛苦地訴說,一步步地逼近她。

        阮歲年一步步地退,聽他提及那事,不禁更覺得噁心。「世子爺,不管怎樣,祖母已經發話,不准我私下見世子爺,還請世子爺別為難我。」

        「歲年,你別怕,老夫人那自有我處理,咱們……」

        「沒有咱們。」她冷聲打斷他未竟之言。「世子爺請自重!」

        戚覺黑眸微瞇,驀地大步向前,阮歲年轉身就跑,哪怕明知道跑不過他,她還是得盡全力。她不要重覆同樣的命運,不想落得只能沉屍湖底的下場!

        「歲年!」

        她撩著裙子跑,沒一會便感覺像被扯了一下衣角,嚇得她更加咬牙掙扎往前跑,不到最後關頭她絕不放棄,此時在她前頭的拐彎處有人影走出——

        「燁叔!」

        同時戚覺也瞧見了夏燁,不由放慢了腳步,不敢再放肆。

        然而阮歲年的記憶跟前世重疊,真是被逼怕了,壓根不管身後的戚覺還有無追趕著,她腳步不停,直接朝夏燁衝了過去。

        就這樣,兩人雙雙落在湖裡。

        掉進湖裡的瞬間,阮歲年的腦袋還閃過一絲疑惑,怎麼會掉進湖裡了?她有撞這麼大力嗎?

        下一刻,冰冷刺骨的湖水侵襲著她,教前世死前的恐懼又冒出頭,她下意識死命地抱住夏燁,怎麼也不肯鬆手。

        她意識漸散,卻仍能感覺一雙有力的臂膀緊緊地摟著她、安撫著她,就在她感到心安時,隱約中,似乎又聽見他說了一句——「蠢丫頭。」

        唉……能不能把前世的燁叔還給她?

        御花園那頭,沒一會就有宮人前來稟報阮歲年落水的消息,阮老夫人聽完心口一顫,疊聲問︰「人呢?人呢?」

        一旁的阮歲憐聞言,心想雖是與計劃不符,但這麼一來,只要表哥將阮歲年救上岸,她一樣清白不保,非嫁給表哥不可。

        「阮二姑娘已經被夏大人送進太醫館,皇上也下令要太醫診治,該是無礙,還請阮老夫人放心。」

        聽宮人口條分明地說著,臉上還帶著安撫人心的笑意,阮老夫人總算是心定了幾分。

        雖這話中有諸多疑點,但她也清楚眼前並不是追問的好時機,只能請宮人趕緊領她去太醫館。

        踉在身旁的阮歲憐眉頭都快打結了。

        怎會是這樣?表哥呢?救阮歲年的夏大人又是誰?

*             *             *

        太醫館裡,夏燁已經換上一襲玄色繡袍,站在門邊聽完太醫叮囑,便讓夏煜守在門外,自己進了房內。

        阮歲年還在沉睡中,太醫說她只是受到驚嚇,養兩日就沒事。

        他垂眼瞅著臉色稍嫌蒼白的她,長指動了動,終究忍不住將她頰邊的髮給攏到耳後去,露出她巴掌大的俏臉,可哪怕是在睡夢中,她的眉頭依舊是緊蹙著。

        他的眸色冷沉,不見慣常掛在嘴角的笑意,眉宇間透著一股懾人戾氣。

        半晌,長指撫去她眉心的皺摺,再以指背輕輕滑過她細致如玉的頰,輕點著她嬌嫩欲滴的唇。

        不該放肆的,他卻是一再流連,直到她眉心又皺起,張口就咬。

        沒料到她會突然張口咬人,夏燁呆住了,而咬人的她也驀地張眼,對上神色不明的夏燁,腦袋像是尚未回神,直瞅著他不放。

        夏燁喉頭滾動了下,從她口中將指抽出,隨即負手在後。

        阮歲年呆愣愣地看著他,沒放過他剛剛一瞬間的動作。

        也就是說,她剛才咬在嘴裡的是他的手指?怎會是他的手指?

        她作了個夢,夢到弟弟拿著雞腿點她的唇,故意鬧她,她惱了,所以張口就咬……太尷尬了,她只好撇開視線,突覺周遭看起來很陌生,想要起身卻被他制止。

        「別動,再躺一會。」

        「我……這……」才開口,她想起了湖畔邊的事,她跑向他求救,結果他卻被她給撲撞進湖裡……她真的有撞那麼大力嗎?

    「這裡是太醫館,太醫替你診治過了,說你並無大礙,至於你祖母那兒,已經差人去通知了,也告訴她你無恙,所以不用擔心。」夏燁淡聲說著,瞧她初醒的眸色帶著幾分嬌憨,不由別開眼,「一會喝過藥就能先回府了。」

        阮歲年這下子終於徹底清醒了,有些難為情地道︰「多謝燁叔。」也多虧他行事周全,要不然不知道祖母該有多擔心。

        「身在宮中,你還是喊一聲夏大人吧。」燁叔?真是刺耳。

        「是,夏大人。」她順從地喊著。

        夏燁唔了一聲,沒再搭腔。

        「對了,他……」

        「那個人你無須擱在心上,往後那個人不會再犯到你面前。」夏燁淡聲打斷她未竟的話語。

        阮歲年眨了眨眼,心想他怎會知道她說的「他」到底是哪一個人?

        很想問清楚,可不知道為什麼他的臉色閃過一抹陰戾,教她很自然地閉上嘴,覺得此刻不宜再問。

        不過既然難得踫上了,剛好可以問他錦囊的事,「夏大人,我想……」

        「難不成你不只蠢還十足死心眼?」都已經知道戚覺是個下三濫的角色,她還對他餘情未了?腦袋不會是壞的吧!

        「……嘎?」她話都還沒問出口,就被他這突來一語給堵得整個人都懵了。

        等等,他這話是在罵她吧!

  「我到底哪裡蠢了?」她忍不住問出口,硬是坐起身瞪著他。

  他真的是燁叔嗎?前世那麼好,今生這麼壞,她真的很難適應啊!

  「你哪裡不蠢?」他冷笑反問。

  被人設計還傻傻地掉進圈套和那自以為聰明的蠢蛋碰頭,要不是他提早得到消息趕去,她可知道她會落得什麼下場?

  這樣還不蠢的話,天底下就沒蠢人了!

  阮歲年俏嫩的粉頰微微泛紅,也不知道是給羞的還是氣的。

  她張了張口,卻反駁不了,憋在胸口的怒和委屈,只能化為點點淚水在眸底凝聚著。她都已經這麼盡力的跑了,還被他這麼罵……

  夏燁瞥見她眸底閃動的光亮,緊握成拳的手動了動,壓根不知道該怎麼安撫一個小丫頭……喔不,當他抱起她時,她那身姿已經不是小丫頭,而是個成熟的大姑娘,尤其當她柔軟的胸幾乎貼在他的胸膛上時……

  「皇上駕到!」

  門外宮人的唱報聲教他猛地回神,暗罵自己下流,隨即瞥了她一眼,「躺下,我去迎聖駕。」

  阮歲年委屈地躺下,她現在只想蒙著被子哭一場。

  夏燁順手替她掖好被角才離開,叮囑著藥童看守,待他走近大門,便見幾名太醫已經在門口恭迎聖駕。

  「皇上。」

  「愛卿無礙吧?」大涼皇帝易珞神色關切地打量著他。

  「臣無礙,多謝皇上關心。」他躬身作揖,隨即領著易珞進太醫館。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朕聽禁衛回報說你被個姑娘給撞進湖裡了。」易珞在上首坐下,神色關注極了。

  夏燁沉吟了下,面似有些為難地道:「……與其說是被撞進湖裡,倒不如說是臣腳滑了,本該擋下她的,結果卻累得她一起落水。」

  易珞瞧他文弱的身形,也不想下他面子,嘲笑他是擋不住姑娘撞去的力道,轉了話題,問:「所以是你把人給抱到太醫館的?」

  「正是。」

  易珞這下皺起眉,然俊朗好看的臉上竟帶著一絲竊喜,「這可怎麼辦好?你這麼做雖是救人,卻也壞了那姑娘的清白……可知道那位姑娘是誰?」

  夏燁將易珞淺顯易懂的心思看在眼裡,不動聲色地道:「回皇上的話,這位姑娘是臣的鄰居丫頭,是冠玉侯府二房的姑娘。」

  「是阮家的姑娘……」易珞像是在思索什麼,眉頭有些緊鎖,再抬眼時有些欲言又止,「夏愛卿,雖說阮家姑娘的身分與你並不般配,但都已經到這份上,你總不能毀了姑娘清白還置身事外。」

  夏燁臉上一沉。「皇上,那是危急之時,要是不將她抱上岸,她恐怕會——」

  「朕知道,朕自然明白愛卿不會故意壞姑娘清白,必是抱持著救人的心態,可一個渾身濕透的姑娘就這樣被你抱進懷裡,又是在宮裡出的事,你要是不娶了人家姑娘,朕要怎麼跟冠玉侯交代?」易珞打斷他未竟之言,神色凝重地道。

  「皇上該是知道臣無法……」

  「盡管如此,你還是該給冠玉侯一個交代,否則你是要逼阮家姑娘絞了髮當姑子還是……」什麼下場,他相信夏燁明白。「如此一來,不就讓你的好意成了惡意,硬是抹煞了一條人命?」

  夏燁垂斂長睫不語,似是對這安排有多麼厭惡和不耐煩。

  看在易珞眼裡卻教他不自覺地彎了唇角,一會才又語重心長地道:「愛卿就當多養個人,有何不可呢?」這些年來他一直無法拿捏夏燁的弱點,如今好不容易有這麼一樁事撞了上來,他怎能不好好利用?

  半晌,夏燁才嘆了口氣,道:「臣聽從皇上旨意。」

  「好,既然愛卿都這麼說了,那麼朕就下旨賜婚。」易珞笑瞇了眼,就喜歡夏燁明明厭惡不已,卻又不得不接受的神情。

  驚才絕艷的才子、權傾一方的首輔,他行事向來那般周全,讓人完全沒能有見縫插針的機會,如今能拿一個阮家姑娘扣著他,易珞只能說皇后這場賞花宴真是辦得太好,往後只要夏燁對阮家姑娘不好,他就能藉此發作,靠輿論將他從首輔之位拉下。

  「臣,叩謝皇恩。」夏燁只能跪下謝恩,垂下的臉,藏住了微翹嘴角顯露的鄙視。

*             *             *

  阮老夫人趕到太醫館時,易珞和夏燁皆已經離開,於是阮老夫人便趕緊帶著阮歲年回府,然而人才剛到府,皇上的聖旨就到了。

  適巧阮正氣得知阮歲年落水的消息趕回府,剛好接了旨意。

  在宮人離開後,冠玉侯府竟安靜得靜謐無聲,毫無接了賜婚旨意的歡欣鼓舞,況且婚期還定在三個月後。

  廳堂上,眾人皆沉默著,而剛被阮正氣叫回府的阮正豐,在得知女兒落水的消息后也沒上前詢問一聲,只是靜靜地坐在一隅。

  阮老夫人沉默良久,沉聲問著,「歲年,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跟祖母說說。」

  阮歲年垂著臉,將在賞花宴上發生的事一五一十說完,卻沒說出皇上進太醫館時,她清楚聽見了兩人交談。

  她聽出了夏燁的不願和厭惡,心裡頓時有種說不出的難過。她那時壓根沒仔細想,忘了這事茲事體大,可那時她除了向他求救又能如何?唯一的失策,竟是把他給撞進湖裡。

  只是不管她怎麼想,她都不認為他是那般纖弱的人,怎麼就教她一把撞進湖裡,讓事情演變成毫無挽回餘地的境況裡。

  砰的一聲,阮正氣身邊的條案硬是被他一擊擊碎,碎屑飛揚,「來人,立刻把大小姐和夫人給我帶過來!」阮正氣怒咆了一聲。

  「你冷靜點。」阮老夫人低斥了聲,示意裡外的下人退下。「現在就算把她倆找來又有什麼用?皇上的旨意已下,你能不從?」

  阮正氣怒攢著眉,立即起身。「我現在立刻進宮,求皇上收回旨意。」

  阮歲年直睇著他,不敢相信大伯父竟然要為了自己抗旨,哪像她的父親就坐在一旁,似是這事從頭到尾都與他無關,充耳不聞。

  「你敢抗旨?」阮老夫人罵道。

  「能不抗旨嗎?」阮正氣氣得腦門都生煙了。他沒說出口的是,夏燁是眾人皆知的斷袖,好好的姑娘家嫁給他跟守活寡有什麼兩樣?更別提近來皇上事事針對夏燁,盡管皇上以為自己遮掩得很好,但那些言官分明就是皇后外戚。

        皇上不過是立了個風向,讓百官知道怎麼做罷了!

  「你要是抗旨,這侯府上下近百口人該如何是好?」阮老夫人又氣又惱地質問。要讓歲年嫁進夏家她也是千百個不願,可那是皇上下旨賜婚的,一旦抗旨,冠玉侯府承擔得了後果嗎?

  「大伯父,我無妨的。」阮歲年忙出聲道。

  「你無妨,我不能!」阮正氣覺得自己的腦門快爆開,尤其當他知道始作俑者是自己的女兒,他恨不得手刃她算了!

  原以為不讓戚覺過府這事就算揭過了,想不到戚氏竟還打著這如意算盤,硬是要將侄女嫁進戚家,還用了這般不入流的手段,他都恨不得休妻了。他堅信沒有妻子在後頭布局,女兒是萬不敢如此行事,兩人是同罪,同樣該死。

  阮歲年感動不已,抿了抿唇,忍住哽咽,「伯父,其實嫁給夏首輔也沒什麼不好,至少不是被迫嫁給狼子野心之輩。」

  她想過了,能嫁給燁叔,說不定真是老天給的機會,如此一來,她可以徹底避開戚覺的糾纏,二來就當是她報答了前世裡他的恩情。

  再者,她要是不嫁,天曉得皇上那兒又要用什麼方法整治燁叔,正是多事之秋,她並不希望因為自己再給燁叔添了麻煩。

  「歲年……」阮正氣嘴角一垮,覺得自己愧對她。

  阮歲年笑瞇眼,淚水在眸底閃閃發亮,覺得自己能得如此疼愛,真的足夠了。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4-29 06:01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4-29 06:05 PM 編輯

【第五章】 錯過的兩顆心

  皇上賜婚,夏燁三個月後迎娶冠玉侯府阮二姑娘一事,一夜之間傳遍了京城,成了百姓茶餘飯後間嗑牙的話題。

  市井裡,百姓們議論紛紛、各種揣測,陰謀陽謀什麼的全都出籠了,眾人議論得太過忘我,壓根沒發現朝堂裡,唐閣老的兒子兵部侍郎和工部的左侍郎因為貪墨雙雙入獄,還有長寧侯也莫名丟了差事。

  實在是因為名動京城的斷袖才子要成親了,實在太教人熱議,這幾日更是有不少人窩在冠玉侯府外,就等著第一手消息。

  於是在羅閣老的夫人上門時,消息瞬間如野火般燒過京城。

  羅閣老的夫人是大長公主的女兒和成郡主,可說是當今命婦中身分最尊貴的,又是個全福婦人,能請動和成郡主當保山,可以想見夏燁對這門親事,又或者說是對皇上賜婚有多麼看重。

  十日之後,夏家抬了足足一百抬的聘禮進阮家,京城百姓幾乎為之瘋狂,不管走到哪都能聽見有人在談論這門親事。

  然而當阮歲年看見那一百抬的聘禮時,臉都黑了。

  有必要這麼大手筆嗎?

  尤其這每一抬全都是真材實料,綾羅綢緞全都是最時興最矜貴的布料,還有那一套套的頭面……她又懷疑了,夏家不是清貴人家嗎?三代以來任職的都不是能撈油水的肥缺,銀子也就罷了,哪來的家底搬出這些行頭?

  這些東西要是折成銀子,恐怕十萬兩跑不掉,那她的嫁妝……得要準備多少?忖著,餘光瞥見祖母凝重的眼神,她不禁更愧疚,也更惱夏燁的闊綽。

  他這種討好皇上的做法,簡直是要逼死冠玉侯府!

  正當她懊惱時,正在點算聘禮的譚嬤嬤突地從盒子裡取出一封信,直接交到了她的手中。

  她一看,自然認出了夏燁的筆跡,不由抬眼看著祖母。

  「去瞧瞧吧,你們都已經換了庚帖,魚信往來再正常不過。」阮老夫人心裡五味雜陳,一來是因為聘禮多寡多少,象徵對未婚妻的看重,偏偏對方是個可能無法行周公之禮的斷袖之人,就算再看重又如何?

  阮歲年輕點著頭,抽出了信,只見上頭寫著,他還差人送了五十抬的嫁妝擱在春衣坊,待她閒了再差人送來。

  這人到底有多財大氣粗啊?

  「上頭寫了什麼?」阮老夫人本是不想過問的,可瞧她皺了眉,不由問了句。

  阮歲年想了下,坐到她身旁,將信念過一遍。她想,既是要放進她的嫁妝裡,自然得要告訴祖母一聲,要不到時候她怎麼解釋多出來的五十抬?

  「他倒是真的有心。」阮老夫人感嘆地道,不禁又說起夏燁來,「夏大人說來也是祖母從小看大的,他與你相同,幼年喪母,那時他的父親是太子太傅,一個月裡有大半時間都在宮裡,家裡就只有一幫老僕奶娘,那時他也不過是六七歲的孩子,除了讀書還要照看兩個弟弟,後來夏太傅急病去了,他一個十歲大的孩子硬是撐起夏府,還掌起了中饋,將族田和幾家鋪子打理得極好,說來,那孩子一路走來也是艱辛。」

  如果撇開斷袖這一點,在阮老夫人眼裡,夏燁絕對是孫女婿的上上人選,可真要那般好,又怎會讓這樁好姻緣落在孫女手中?

  「他現在貴為首輔,更有從龍之功,前景看好,就可惜……」話到最後,化為阮老夫人口中的一聲嘆息。

  一個謙恭有禮的權臣,竟是個斷袖,往後孫女嫁給他注定守活寡,兩人年紀又相差得大,哪日他先去了,孫女日後還無孩子傍身,屆時該怎麼辦?

  瞧阮老夫人眸底的愁緒,阮歲年一把挽住了她,「祖母,別擔心,燁叔會對我很好很好,我真的對這門親事很滿意。」就算燁叔不像前世的他,嘴裡還淬了毒,總好過感覺那種泯滅人心的畜牲。

  阮老夫人只能輕拍她的手,將愧疚藏到心裡深處。

  是她不敢拿整個侯府去賭,才會讓孫女不得不嫁,是她對不起她。

  阮歲年看穿了她的內疚,轉移了話題,還逗趣地說要祖母貼補她嫁妝,才慢慢地讓阮老夫人喜笑顏開。

  三書六禮走完,最後就等著迎娶,原本賜婚的日期方巧是在年底,但冠玉侯找了夏燁一趟,讓他向皇上多求個幾日,讓阮歲年開春再出嫁,他們一家還能好好吃頓團圓飯。

  夏燁允了,兩日後就給了阮家消息,將迎娶日子訂為元月初七。

  於是這個年底,阮歲年忙著除舊布新,幾乎把事都攬到身上一肩扛了,就是想替祖母多分擔一些,直到小年夜那晚,她還拿著以往的禮單核對著,和祖母商討開春後的人情往來等等雜項。

  「老夫人、二小姐,二爺回來了!」

  外頭有丫鬟喊著,隨即簾子打起,阮歲延先褪下沾雪的大氅再踏進屋裡。

  「祖母,二姊。」阮歲延雙膝跪下,對阮老夫人叩了三個頭。

  「快起來,過來讓祖母看看。」阮老夫人顫著手,身後的譚嬤嬤立刻向前將阮歲延扶了起來。

  「祖母,孫兒不孝,現在才歸來。」阮歲延的面貌和阮歲年有七八分相似,尤其那雙眼,聽說都承襲了母親的杏眼。

  「哪是不孝?都怪你爹,非要將你送到龍山書院,你都已經有功名在身了,你伯父想讓你進國子監,你爹偏偏不肯。」阮老夫人老淚縱橫,看著小孫子一身單薄,想他在千里之外苦讀,身邊也沒個伺候的人,她就心疼得緊。

  「祖母,在哪兒都能讀書的,重要的是明年秋闈。」阮歲延倒也不覺得苦,要是苦讀能中舉,再苦他都樂意。「孫兒想給祖母攢個一品夫人。」

  「你這孩子。」阮老夫人破涕為笑,還打了他的肩頭一下。「去看看你二姊姊,待年後你二姊姊就要出閣了。」

  「出閣?大姊出嫁了嗎?」他詫問著。

  「是皇上賜婚,這也是沒法子的事。」阮歲年莫可奈何的口吻帶著幾分打趣,雙眼仔仔細細地盯著他瞧,從他的袍子到鞋子,從他的臉看到了腳,就怕他在外頭苦讀受委屈。

  「二姊,你盯成這樣,我都懷疑身上會被你盯穿好幾個孔了。」阮歲延沒好氣地道。

  「皇上怎會賜婚,又給二姊賜了哪門姻緣?」

  「你問題這麼多,我倒想先考考你近來讀了些什麼。」阮歲年心知祖母一直對無法抗旨」事耿耿於懷,便不想在祖母面前再提這事,乾脆轉了話題。

  「二姊……」雖說苦讀是他自願的,但都要過年了,就不能讓他喘口氣嗎?

  阮歲延瞬間蔫了的表情逗笑了阮老夫人,她讓譚嬤嬤差人備了些點心茶水,真讓阮歲年坐在一旁考校起弟弟的功課。

  阮歲延嘆了口氣,覺得孔老夫子說得有理——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

  待晚一點考校完畢,適巧阮正氣和阮正豐都回府了,阮歲年才帶著阮歲延一一問安,再將他帶回外院的小院子裡。

  阮歲延看著房裡的擺設一如他離開時的模樣,心底倒沒什麼感觸,只是對今兒個的氛圍有些疑惑,索性便問出口,「二姊,怎麼沒瞧見大姊跟伯母?」

  阮歲年嘆了口氣,知道橫豎是瞞不過他的,乾脆就把這段時日發生的事說了一遍。

  砰的一聲,阮歲延怒擊榻几,罵道:「就知道她們不安好心眼,長寧侯那是哪門子的侯爺,根本就是破落戶,在府裡出了這種事之後,她們竟然還想在宮裡使暗招壞二姊清白……要不是夏首輔適巧在,二姐你要怎麼辦!」

  「嗯……反正皇上賜婚了。」她接過小丫鬟送進來的茶水,挽著袖子給他斟了一杯。「這也算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她重活了一回,避開了感覺那個死劫,還能成為首輔夫人,這可是多少人盼都盼不來的事啊,盡管只是個空殼夫人,但她並不覺得有哪裡不好。

  說到賜婚,阮歲延的臉色複雜極了。夏燁可是他景仰的大人物,驚才絕艷的奇人,當年他在自己這個年紀就成了狀元郎,可以想見他的天賦之高,在龍山書院將他視為目標的多了去,甚至有人曾見過他,還特地畫了畫像膜拜,想著也許如此就能高中,可以想見夏燁在眾學子心中的地位有多麼崇高。

  可問題是,他……舉朝皆知,夏首輔是個斷袖!

  他初知這事時並不以為意,因為他敬重的是他的才學,跟他的癖好一點關係都沒有,可是他現在即將成為自己的姊夫!

  二姊怎麼辦?和他當一輩子有名無實的夫妻?老了之後呢?他可是長了二姊十歲耶,他必定比二姊先走,到時候二姊豈不是孤苦無依?偏偏又不能抗旨……

  「哈哈哈……」

  就在他悲傷不已的當頭,聽見他二姊不計形象的笑聲,他訕訕抬眼瞪去。

  這是怎麼著?敢情是皇上不急急死太監了!

  阮歲年很不嫻淑地張口大笑,好一會才揩去眼角淚花,誰要她這個弟弟把心事都擱在臉上,轉瞬間變了好幾張臉,逗人也不是這種逗法。

  阮歲延悻悻然地撇了撇唇。「二姊還真是心寬呢。」

  「我倒不覺得有什麼不好,上無公婆,下無小姑,我當然心寬。」

  「可是他……」說不出好男風三個字,他只好道:「他大了你這麼多歲,他還跟爹同科,以往咱們要是見著他可是喊聲燁叔的。」

  「也不過是口頭上的稱呼,又不是真的叔叔,再者他年紀大,心思穩重,必定會讓著我較多,有什麼不好?倒是你,還是將心思放在明年秋闈,要是能中舉的話,一定要叫爹讓你進國子監不可。」

  想起他爹,阮歲延的臉色更沉了,「不用,我在龍山書院讀得好好的,中舉之後說不準老師還會允許我在家裡自修。」

  他們的爹不是啞巴更不是瞎子,可是在他們面前,他就是個聾啞瞎子!他討厭父親,一如父親討厭他們。

  阮歲年自然明白他的心思,什麼話也勸不出口。她曾經無數次想討父親歡心,可惜這麼多年了,父親待她始終如一,久了,心也涼了,不再期盼,只是總有那麼些許的失落。

  除夕夜的團圓飯,阮老夫人允了被禁足的戚氏和阮歲憐上桌,只因阮歲真升官了,被調任大理寺寺丞,預估再待個兩年,外放個三年,屆時回京述職時,品級又能再調一調。

  這個消息傳回府,阮老夫人便笑得闔不攏嘴,才替戚氏說了好話。

  戚氏如獲大赦,笑容滿面地給阮歲年姊弟佈菜,壓根無視阮歲憐那委屈至極的模樣,滿心替兒子開心,一方面又想趁著今晚對那兩姊弟好些,讓丈夫別再禁她足。

  阮正氣見大夥和樂融融,邊吃邊道:「娘,唐閣老被罷黜了,他那個侍郎兒子也被革職,一家幾口人全都被判了流放,今天上路。」

  阮歲年聞言,不由攢眉想了下。

  唐閣老……侍郎,難道是唐三姑娘的爹?

  「怎會如此?今兒個是團圓夜,怎麼就沒寬容個幾天,非得在這雪天裡上路?」雖然阮老夫人還記恨著賞花宴上要不是唐三姑娘潑了墨,也不會衍生出後來的事,但到底是個心懷慈悲的人,不忍一家子如此落難。

  「大理寺卿十天前就這麼判的。」阮歲真在旁說著。「而且上路的不只唐二爺,就連左家三爺也被革職判了流放,也是今天攜家帶眷上路。」

  阮歲年眉心一跳,心想難道是左二姑娘的爹?這……也未免太巧了?

  阮老夫人聞言,看了阮歲真和阮正氣一眼,心知他父子倆的想法跟她是一致的,太多的巧合就不叫巧合了。

  賞花宴上,讓歲年難堪的正好是這兩家的姑娘,而且前陣子長寧侯還丟了差事……如果說是夏燁替歲年出一口氣,似乎也不無可能,畢竟他在朝中自成一派,跟在他身邊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加上他和睿親王太過交好,說來也正因為如此,反倒成了皇上的眼中釘。

  只是,他又是為什麼要替歲年出一口氣?

  以往夏太傅還在世,兩家時有往來,後來夏太傅走了,夏家就靠夏燁一人撐著,只有逢年過節才走動,他入朝為官後一年頂多就年節碰上一面,要不就是遇喪吊唁時,情分已不如以往。

  不過……印象中,歲年小的時候他還曾經抱過她,歲年喪母時他也特地來過,私下哄過歲年……難道,他對歲年是有些許心思的?

  就她所知,有些男人雖好男風,但不是真的對姑娘家不能,只要挑中對的人,也是可行的。

  思及此,阮老夫人眼睛都發亮了,直覺是找到了一線生機。

  阮歲年哪知道老人家的心思已經轉到哪去,她邊吃年夜飯邊想著這古怪的巧合,可不管她再怎麼想,都沒往夏燁那頭想去。

  吃過了年夜飯,一行人各自回院子,阮歲年姊弟也被阮老夫人趕回去,阮老夫人可是急著想找譚嬤嬤商議商議,哪裡肯留兩姊弟。

  外頭大雪紛飛,榴衣和阮歲延的小廝平畫趕忙撐著油紙傘迎向前。

  兩人並肩邊走邊閒聊,阮歲延的院子已經到了,但他卻沒打算停步,阮歲年不由看了他一眼。

  「時候不早了,我送二姊回院子。」阮歲延神色平常地道。

  阮歲年聞言笑瞇了俏麗的眉眼,「咱們延哥兒長大了呢。」

  「我已經比二姊高了,還有,說好了二姊出閣時,我要背二姊上轎,不准讓大哥跟我搶。」阮歲延耳根子微微泛紅,畢竟這還是他頭一回護送二姊回院子。

  「好,我會跟大哥說。」她止不住笑意地道。

  「一定要跟大哥說,我才是二姊的親弟弟,當然是由我背二姊上轎。」

  想到大哥剛剛說他要背二姊上花轎他就不服氣,從小就是這樣,大哥老是要跟他搶二姊,真的是個怪人,大姊才是他的親妹妹,大哥不跟大姊親,反倒從小就討好二姊,壓根不知道他愈這麼做,愈是害慘二姊嗎?真不知大哥腦袋裡在想什麼,究竟是怎麼考中進士的?阮歲年一路上都笑瞇著眼,直到進了錦繡院,笑意都沒停過。

  「好了,時候不早了,我就不留你了,早點歇下吧。」送到長廊下,阮歲年見大雪愈下愈大,忙催促著他回去。

  阮歲延應了聲,回頭正要走,卻像是聽見什麼,驀地朝屋子右側長廊望去。

  「怎了?」

  「好像有聲音。」他道。

  龍山書院不只是書院而已,裡頭還有武院,每個學生都能自行選擇額外課程,他自然也跟著一起習武,而且他天生耳力就好,直覺那聲響像是腳踩在雪裡的聲響。

  「下雪的聲音吧。」

  阮歲延擺了擺手,徑自帶著平畫朝右側長廊走去。

  「歲延?」阮歲年跟著過去,榴衣也點著了廊下的燈火。

  阮歲延巡了一圈,卻不見什麼可疑足跡。

  「你想太多了,院子外頭有護院呢,哪會有人闖入?」阮歲年沒好氣地道,心想她真不該把感覺溜進這裡和橙衣做了下流事的事跟他說,才會教他一點風吹草動就疑神疑鬼。

  「二姊進去吧,記得門窗都要鎖上。」

  「知道了,你也趕緊回去。」

  見雪愈下愈大,阮歲年趕忙催促他,待他走出院子,她轉身進房,榴衣去取火盆,她才走進內室,就被一把蠻橫的力道拽住,想開口又被瞬間塞入手巾。

  「表妹,表哥可真是想你。」感覺在她耳畔喃著。

  阮歲年瞠圓了眼,聞到了他身上的酒味,心跳得更急,就怕這人仗著醉意對她胡來。

  「你怎能拋下我嫁人?嫁的還是那個無法與女人行房的夏燁?你可知道嫁給他就等同嫁個太監,沒有子嗣,你下半輩子還能倚仗什麼?」

  阮歲年又驚又怕,可一方面又氣惱得很,要不是嘴被手巾塞著,她真想問他,難道他就能讓她倚仗不成?他不能!因為他是殺了她的凶手!

  她絕不能坐以待斃!

  正思索著要怎麼做,他卻突地將她打橫抱起,從花廳那頭穿到次間,隨即要跳過窗子。

  她心頭一顫,胡亂掙扎著,導致他跳過窗子時雙雙跌坐在地,她立刻拉開手巾,張聲喊著,「來人啊,捉賊!」同時連滾帶爬地逃離他的身邊。

  感覺回頭,眸色閃過一抹狠戾,大步走向她,逮住她的同時,用力撕扯著她的衣裳。

  「你喊啊,就讓人瞧瞧,你這模樣要怎麼嫁給夏燁!」

  冰冷的寒風伴隨著雪花飄進廊下,彷彿有剌骨的濕意浸入她肩頭胸口,教她又羞又懼地縮成一團。

  「讓人來呀,最好把府裡的長輩都叫來,讓他們瞧瞧,除了我,還有誰能娶你?」感覺笑得猙獰,不復以往的斯文儒雅。

  眼看著他逼近,阮歲年渾身不住地顫著,腦海中浮現他手持長劍逼著她不得不跳湖的記憶,她恐懼不已,不願再經歷一次那可怕的惡夢,與其嫁給他,她真的寧可去死,至少她死得甘願!

  他來到面前時,她猛地抬手拔下髮上簪子,然而還沒剌上他,就被他反扣住手,她死命掙扎,就見他揚起了手臂,她瑟縮地閉上眼,誰知沒等到他落下的巴掌,卻聽到什麼摔落在地的聲響。

  她疑惑抬眼,就見眼前多了一抹黑,再仔細一瞧,是個身穿玄袍的男子,光是看他的背影,她就認得出是他。

  夏燁徐步過去,在戚覺欲起身時再踹上一腳,他不疾不徐,像隻逗弄耗子的貓,總要等到戚覺掙扎著爬起才補上一腳,就這樣一下又一下。

  直到阮歲年察覺不對勁,感覺他一身肅殺,像是要將戚覺給活活打死,她才嚇得揚聲,「別打了,別打了!」

  她喊叫的同時趕忙朝他跑去,一把拽住他的手臂,不讓他將戚覺往死裡打,然而他卻置若罔聞,面無表情地朝戚覺一個巴掌一個巴掌地甩。

  「燁叔、燁叔,你趕緊住手!」阮歲年嚇得快掉淚,直怕他把感覺打死。

  夏燁驀地頓住,淡而無感情的黑眸緩緩有了幾分人氣,回頭看著緊拽著他的阮歲年,廊檐下的燈火映照出她梨花帶淚的俏顏,餘光瞥向已經被揍得不成人樣的感覺,他撇嘴哼了聲,拉開她的手。

  阮歲年隨即又纏了上去,就怕她一鬆手,他又繼續動手。

  「放開。」夏燁冷聲道。

  「不放!」哪怕重生以來,他那張嘴從沒對她說過一句好話,但她就是不願意他因為她犯上任何事。

  夏燁眸色冷厲了起來,怒火在他胸口跳顫著。

  她就這般心疼感覺這個混蛋?她不知道上一世她落得什麼結果,但他知道!她沉屍湖底,而且是被戚覺這混蛋逼進湖的!

  他得知消息時不顧身分闖進長寧侯府見她,那時……他的心像是被什麼狠狠地磨碎,狠狠地碾碎,痛得他腦袋一片空白,再無任何情緒,只餘恨。

  對戚家的恨,對戚覺的恨,他讓戚家滿門抄斬,將戚覺凌遲至死,他心中還是恨,恨自己為何無法救她,恨自己為何發現愛她,恨到他夜不成眠,恨到他犯了夢行症,在每個思念她的夜裡,在街上漫無目的遊走尋找她。

  直到他犯了病,終於隨她而去,他還是恨。

  他想改變命運,他想愛她一次,所以他和地府裡的那個人談了條件,再給他一次機會重新來過。那個人允諾了,只說若能讓她愛上他,他便能延續性命,以一年為限,她如果無法愛他,他就得命喪黃泉,連魂魄都歸地府所有。

  他賭了,但他並不祈求她愛上他,他並不在乎自己最終的下場,只想要她好好的。

  誰知道……她竟然不領情!他使計讓她瞧瞧戚覺的真面目,讓戚覺和她的丫鬟苟合,她竟然還心繫著戚覺……他真覺得自己可悲,怎麼就愛上她,折磨自己?怎麼不讓他永遠別發現這份愛意,就不會讓她的死無止境地凌遲他!

  「大人!」夏煜喊了聲,從暗處飛速趕來,雙眼直盯著他,發現他雙眸覆了層霜,像是怒到了極點,反倒平靜了下來。

  所以……大人是清醒的?

  「蠢丫頭,放開我。」夏燁不帶溫度地喃著。

  阮歲年聽出他嗓子裡的冷漠,再見夏煜已經到了,足以阻止他,趕忙鬆開手,下一刻,一件外袍蓋在她的肩上。

  「回房。」他命令著。

  阮歲年不解地看著他,覺得他話裡透著疏離淡漠,偏偏他的舉措又相反,將衣袍蓋在她身上的動作如此輕柔。

  她自詡擅於察言觀色,可是面對他,她真的看不穿他一絲一毫。

  「回去。」他再說一次。

  她點點頭,想回房,卻見他穿得單薄,才要開口,他像是腦後長了眼,惱聲低咆著,「我現在不想見你,不想聽你說話,回去!」

  阮歲年蒼白的唇顫了顫,委屈的淚水盈在眸底,她吸了口氣,朝他欠了欠身,轉頭就跑。

  「……大人,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夏煜小心翼翼地打量他的神色,告訴自己罩子要放亮一點,說話要聰明一點。

  「我怎麼知道?」他突然醒來,就見她衣衫不整抓著他,而戚覺就躺在雪地裡。

  「那……那個人是大人動手的?」夏煜指著雪地上的那位。

  夏燁垂眼看著自己的手,漫不經心地道:「應該是。」

  他想,許是他思念過頭又犯了病,於是又在夜裡跑出府,尋著她而來。說不準剛好目睹兩人正打算做些什麼,盡管不清醒,可還是下意識地動手,卻被她阻止了……思及此,他閉了閉眼,不願再想。

  「這裡交給你了。」

  「……可是大人,小的不知道這位是誰,不知道要送到哪去。」夏煜很不願意再問,可不問,他真的沒法子處理。臉腫得像豬頭一樣,哪裡認得出是誰呀?

  「不用知道他是誰,直接丟到街上。」

  夏煜聞言看了眼天色,依今天這下雪量,把這個人丟在街上,明天就成了大雪人了吧。大年初一就發生命案,不太吉利吧。

  可是眼見大人拍拍屁股走人,夏煜也只能無奈地把人扛起,心想幫他找個有屋簷的店鋪丟下,好歹大過年的別鬧出人命。

  是說,阮二姑娘的院子外明明有護衛,怎麼他剛剛一路找來就沒見到半個?

  除夕夜,全都放假了?真是好命,他好羨慕。

*             *             *

  夏燁在雪夜裡翻牆回到夏府,卻沒進房,而是站在園子裡讓凍人的雪一波波地落在身上。

  他不懂什麼是愛,因為他不曾被愛過,娘走得早,爹又忙於公務,他是長子,忙著照料弟弟。他在小歲年的身上看見自己的影子,知道她極其不容易,發現她擅於察言觀色,巧於討好眾人,一如自己。

  那是被環境逼迫養成的習慣,把真正的自己藏在笑容底下,只為了活而活,彷彿早已不對任何事有期盼。

  可是如果他夠了解她,就該明白她為何會接受戚覺的示好。

  因為她想要的,也是他渴求的,只是他藏得太深,深到自己都沒發覺,直到她訂下婚期,他才驚覺——

  原來,他愛她。

  原來,他好孤單。

  原來,他也是會痛的。

  所以在前世,不管她開口央求了什麼,他都有求必應,那是給她的承諾,哪怕她從未擱在心上,但他必定會做到。

  然而他的承諾卻害慘了她,讓戚覺更加貪得無厭,甚至膽敢對她出手……

  他遲了一步,他本就要出手,讓戚覺伏在面前承諾一輩子待她好,可他尚未做到她便已香消玉殞。

  她永遠不會知道,當他永遠找不到她時,心碎的折磨在每個夜裡一再凌遲著他。

  於是這一世,他決定要改變她的命運,他無所不用其極地護著她,在賞花宴上一得知她的遭遇,他立刻趕去,甚至故意讓她撞入水,想藉此定下兩人姻緣,只為能護她一世。

  可他終究是貪心了,容不下她心裡擱著別人。

  為什麼愛上一個人會如此痛苦?天底下的姑娘何其多,為何他偏愛上個蠢丫頭,愛上一個不愛他的人?

  好可悲。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4-29 06:01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4-27 10:15 PM 編輯

【第六章】 敞開心房的夜談

  大年初一,阮歲年還賴在床上不肯動,榴衣喚了好幾次,她才疲憊地爬起身。

  「小姐,您的眼睛——」榴衣拿起溫熱的布巾要替她拭臉,卻被她紅腫的雙眼給嚇著。

  阮歲年摸了摸眼皮,啞聲道:「待會讓廚房準備熟蛋,幫我滾一滾眼吧。」

  她哭了一晚,不為別的,就因為他的淡漠無情。他的嗓音向來裹著笑意,可是昨晚卻像是噙著刀刃,狠狠地劃過她的心坎,硬是劃開兩人距離。

  她知道,他不想娶妻,在太醫館時她聽得一清二楚,但她不知道他竟會因此厭惡自己。既然如此,為何要替她備那些嫁妝?讓她感覺到他的示好,下一刻又冷酷地摧毀這份好感,如此傷她。

  「小姐,昨晚到底發生什麼事?」榴衣擱下布巾,擔憂問著。

  昨晚她瞧見小姐的衣裳破了,外頭還罩了件男人的袍子,她就一直追問,可小姐卻什麼都不肯說,還不准她稟報侯爺。

  阮歲年搖了搖頭,「你別亂想,什麼事都沒有。」

  「可是小姐哭得雙眼都腫了。」榴衣攢緊秀眉,見她還是執意不開口,嘆了口氣,道:「既然如此,奴婢只能稟報老夫人了。」

  「榴衣!」阮歲年忙拉住她。

  榴衣沉著臉,等著她的下文。

  阮歲年扁了扁嘴,只好把昨晚的事略略說過。

  榴衣聽完,氣得整個人發顫,不敢相信長寧侯世子竟荒唐至此,明知道小姐年後就要出閣,還打算壞小姐的清白。

  然後她突覺不對勁,道:「可是昨晚明明有護衛站崗,怎麼還會讓長寧侯世子闖進院子裡?」

  阮歲年一愣,她倒沒想到這個問題,「難不成是被他給收買了?」

  「那可不成,這事得稟報侯爺才行。」

  「別了,我都要出閣了,就別再讓伯父傷神,橫豎我也沒怎樣。」

  「那是因為夏大人剛好到了,否則哪有這種好運氣?」對此,榴衣對夏燁十分有好感,甚至懷疑——「大人對小姐是不是特別的,要不怎會三番兩次都能救到小姐?」

  「碰巧罷了。」她垂著臉,不想談論他。

  「這也太巧,夏大人先在御花園的湖畔救了小姐,昨晚也救了小姐,更巧的是,在賞花宴上作弄小姐的唐三姑娘和左二姑娘家裡剛好都被抄家,團圓夜兩家人一起上路到邊疆。」

  阮歲年聞言頓住。是了,昨晚她聽伯父提起時就覺得巧合,如今經榴衣這麼一說更覺得巧合得可怕。

  難道他真的一直暗中保護她,甚至知道誰欺了她,替她出一口氣?

  他會這麼做嗎?可他若真的這麼做,為什麼昨晚對她那麼壞,偏偏舉措又那般溫柔……她真的被他搞糊塗了。

  「榴衣,你快去廚房讓他們備熟雞蛋,快。」她催促著。

  她記得每年初一他都會過府拜訪祖母,如今就算兩人有婚約,他也一定會循禮拜年才是。她要去問他,他是不是一直護著她;問他,是不是嫌棄她差點被輕薄、清白不再,所以昨晚才會對她那般嫌惡。

  當阮歲年讓眼睛消了腫,便換上一身喜慶的銀紅色繡纏枝梅交領襦衫,外頭再罩了件狐裘斗篷,一圈銀灰色的裘毛襯得她小臉越發白皙,淡淡的妝讓她的氣色看起來很好,看不出她幾乎一夜未眠。

  然而頂著風雪到榮福堂時,適巧瞧見伯父和父親送著一名中年男子出來,她忙避到一旁,沒漏掉伯父臉上的狂喜。

  發生什麼好事了?

  待人離開後她才踏進榮福堂,外頭的小丫鬟一見她,趕忙拉起簾子向裡頭通稟。

  阮歲年向前對阮老夫人行了個大禮,譚嬤嬤才趕緊將她扶起,讓她直接坐到阮老夫人的身旁。

  「歲年,方才咱們府裡來了個貴人。」阮老夫人喜笑顏開地道。

  「誰?是方才我爹跟伯父一起送出府的人嗎?」

  「正是,那位是國子監的祭酒,他特地上門說要舉薦延哥兒進國子監。」

  阮歲年瞠圓了眼。「為什麼?」她知道祭酒每年都能舉薦兩個生員不用經過選拔考試,直接就進國子監,但一年才兩個名額,哪裡輪得到冠玉侯府?

  「誰知道呢?」阮老夫人話是這麼說,但在祭酒上門時她直接就想到了夏燁,毫無緣由的,她就認定是他從中斡旋。

  要不,就算祭酒要賣人情,也沒必要在大年初一就特地上門。

  舉薦這種事,通常都是祭酒那裡傳出些許消息後,再由他們帶禮上門致謝,哪有祭酒親自上門的道理?

  思來想去,阮老夫人還是認定是夏燁的關係,祭酒親自上門是做給夏燁看的。

  阮歲年眨了眨眼,覺得祖母嘴上說不知道,但那眼神像已知道是誰,卻對她賣起關子。但是阮老夫人想得到的事,阮歲年又怎會想不到?

  只是,假如真的是夏燁所為,他這麼做又是為了什麼?他不是厭惡皇上賜婚嗎?為什麼舉措間對她皆是維護討好?

  「延哥兒一早就出門了,說到朋友府上做客,待他回來要立刻跟他說這消息,往後他也不用再遠到龍山書院讀書。」阮老夫人笑得欣慰,往後就不用一年只能見孫子一回。

  「嗯。」阮歲年回神也跟著露出笑意。

  她想,祭酒都特地上門了,爹也不可能不同意,對不?

  不一會,又有人上門拜年,阮歲年留在榮福堂招呼著,不到兩刻鐘,戚氏也帶著阮歲憐幫著招呼,一直忙到了正午,女眷們都在榮福堂裡用膳,阮老夫人倦了,進房歇息。

  阮歲年這才回過神,突然想起夏燁竟沒有過府拜年。

  她曾聽說,兩人成親在即會刻意避開不見面,也許他是因此才不過府拜年,可是……她原以為這多年的習慣並不會因為兩人即將成親而刻意取消的。

  走出榮福堂,看著陰霾的天色,雖然雪已經停了,依舊寒氣逼人。

  「小姐,不回院子歇會嗎?」榴衣不解問著。

  通常拜年只會在正午之前,現在都已經晌午了,不會再有人上門,老夫人都歇下了,小姐也該回房歇一會,畢竟她昨晚睡得不好,今日全都是靠妝掩飾氣色。

  阮歲年想了下,輕點著頭,她確實也累了,頭都有點暈了。

  「榴衣,跟門房說一聲,要是見夏大人來了,趕緊差人告訴我。」

  「是。」榴衣忙應下,先去辦妥了這事再陪著她回錦繡院。

  說來也巧,就在阮歲年梳洗完正要躺下時,有小丫鬟來稟說是夏燁來了。

  阮歲年立刻起身,連髮釵都不戴了,搭上斗篷就趕緊往榮福堂而去,去時剛好瞧見伯父和父親正送著他出來,她猜想應該是祖母還歇著,所以就沒擾醒她。

  她就站在院門口,三人走來,自然碰上了面。

  阮歲年先朝夏燁福了福身,道:「爹、伯父,可否讓我送大人?」

  阮正氣眉頭微皺,心想兩人要成親,實在不該在成親前碰面,可是今天知曉是夏燁出手,讓祭酒舉薦了阮歲年進國子監,不管怎樣總得讓侄女謝謝夏燁。

  忖著,他看了阮正豐一眼。

  阮正豐只淡聲道:「就這樣吧。」話落,朝夏燁作揖後才徑自離去。

  阮正氣擺了擺手,阮歲年輕點著頭,隔了兩步跟著夏燁往大門的方向走。

  可原本是兩步的距離,卻慢慢地變成三步、四步,逼得她不得不加快腳步,偏偏雪地濕滑,她一個不小心就往前撲去。

  「小姐!」榴衣驚聲喊著,想扶她已來不及。

  就見夏燁身形極快,轉身一個箭步便將她給扶起。

  「雪地濕滑,你要是沒什麼事就回去吧。」

  淡漠如刃的嗓音像盆冷雪兜頭落下,教阮歲年想起了他昨晚的冷漠,心不由微微發痛,不懂自己怎會那般惹他厭惡,抑或者是他本就厭惡天底下所有的姑娘?

  如果真是厭惡,為何他不厭惡到底,處處都讓她覺得他在討好自己?

  「回去吧。」瞧她站穩了,他淡聲說著,收回了手。

  阮歲年卻瞬間抓住了他的袍角。

  他長睫垂斂,落在她凍得有些發紫的指甲上,暗惱她怎不穿暖些,要是凍著了或是染上風寒……還是她就是打算讓自己染上風寒,不打算如期出閣?

  忖著,眸色黯淡了下來,他微使勁抽出袍角。

  「放。」

  「等等,我有話想跟大人說。」阮歲年快一步擋到他面前。

  榴衣見狀,趕忙退後幾步,心想得擋著不讓其他下人撞見。

  「……我不想聽。」他沉著聲道。

  他不想從她口中聽見她不願出閣等等令人厭惡的字眼!

  有時他真恨自己怎會如此沒出息,老是教她左右情緒,在她面前他總是窩囊又愚蠹,他都不肯相信自己竟會是這樣的一個人。

  阮歲年抿了抿嘴,咽下心底的酸楚,顫著聲道:「我只是想說……昨晚的事還沒跟大人道謝。」

  一聽到她提到昨晚,他就想離開,可聽到最後,他腳步一頓,遲疑地問:「……道謝?」

  「嗯,幸好昨晚有大人出手護我,否則後果不堪設想。」她一口氣說完,再深吸一口氣,道:「大人是不是因為我昨晚險遭輕薄,認為我不再清白,所以才不想見我,不想聽我說話?」

  夏燁直睇著她淚珠打轉的眸,將昨晚的事想過一遍,脫口道:「不是。」

  所以,他倆並不是夜訴衷曲被他撞見,而是戚覺闖進院子意圖不軌?

  她院子外的護衛到底在搞什麼鬼!

  阮歲年眨了眨眼,像是鬆了口氣,還是忍不住小聲詢問:「既是如此,大人昨晚為何那般傷人?」

  夏燁因為真相大白,鬱悶瞬間散去,再聽她這麼一問,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心裡有點忐忑。「我……」話未盡,他突地咳了起來。

  她直睇著他,這才發現他的氣色極差。「大人,你是染上風寒了嗎?」昨晚那麼冷,他還將袍子蓋在她身上,頂著風雪回隔壁,怎能不染風寒?

  「沒事。」他忍住了咳,半晌才又道:「我沒事。」

  對上她滿是擔憂又愧疚的神色,他不禁笑得自嘲。

  瞧吧,光是她一個眼神,就能教他一掃陰霾,真是夠沒出息的。他爹要是還在世,怕是要笑破肚皮了。

  「我真的沒事,你如果只是想說昨晚的事,不需掛在心上。」半晌,他啞著聲說著,轉身就要走。這實在不是他慣於應付的場面,他一心只想走。

  「大人,舍弟能進國子監是大人幫忙的嗎?」她急聲問著。

  「阮歲延要是沒點本事,祭酒不會舉薦他。」他沒回頭,話落又走得更急了。

  阮歲年直睇著他的背影,心想他這是承認是他幫忙牽的線了,可她卻來不及問他為何這麼做。

  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他似乎能看穿她的心,做的全都是她擱在心底的事。

        但她沒有被看穿的不安,甚至心暖暖的,覺得有個人站在她的身旁,隨時可以拉她一把,教她心安極了。

*             *             *

  一個時辰後,阮歲年調配了幾味可以祛咳的花茶,包了幾包後讓榴衣送到隔壁給他。

  沒一會,榴衣回來了,卻道:「小姐,不好了,夏大人病倒了。」

  「怎麼回事?」阮歲年急問著。

  「我一說明來意,夏家的總管就將奴婢迎了進去,可在偏廳裡等了一會,那總管才說大人像是昏過去了,急著去找大夫,奴婢便趕緊回來了,連花茶都沒給。」榴衣將包好的花茶往桌面一擱。

  阮歲年聞言內疚極了,心想一定是因為他將外袍給了她,他才會染上風寒,今日是大年初一,很多醫館肯定都休息了,他要上哪找大夫?

  「小姐,別擔心,大人可是首輔,要是京裡的醫館都休診了,也能入宮請太醫。」瞧她攢緊秀眉,榴衣不由輕聲安撫著。

  對喔,瞧她急的,竟把太醫都給忘了。

  有太醫在,肯定不會有什麼大事,可她依舊內疚,滿腦子想著他灰敗的氣色,心裡擔憂不已。

  就連晚上閤家吃了一頓飯,本是要慶祝弟弟能進國子監,她卻是笑容勉強地附和。

  直到回自己的院子,她終究按捺不住,抓著榴衣道:「榴衣,你陪我去夏府一趟吧。」

  「小姐,夜都深了,您……」別說成親前新人本該避著,一般未婚夫妻更不會隨意出入對方家裡。

  「我只是去問一問,否則我今晚肯定沒法睡了。」

  榴衣知道她是內疚不安,想了下,終究還是點了頭。回頭替阮歲年再添了件夾襖,搭上了狐毛斗篷,帶著她從角門離開,她再去敲夏府的門。

  說明了來意後,門房立刻將她倆給迎了進去。

  「阮二姑娘。」夏煜得知阮歲年進府,忙來見她。

  「你家大人可好?」她急聲問著。

  「我家大人先前喝了藥,熱退了些,氣色也好了些,眼前正準備熬第二次藥。」夏煜見她神色不安,眉頭不由挑了一下。

  莫非阮二姑娘對他家大人有意,要不怎會夜登夏府?

  他家大人很明顯地對阮二姑娘不同,要是能讓她去見大人,大人必定開心,說不準病情也好得快些,尤其大人現在明明病著,還不肯安分地躺著休息,仍處理著手邊的公文,旁人勸都勸不聽,要是阮二姑娘去勸,肯定有用。

  「阮二姑娘要不要去見見我家大人?」夏煜試著詢問。

  阮歲年頓了一下,沒想到他會這麼問著自己,還沒回答,身旁的榴衣已經語帶不滿地道:「就算夏大人與我家小姐是未婚夫妻,也沒有私下相處這個理。」

  夏煜瞥她一眼,撇了撇嘴。「說說而已。」不過一個丫鬟而已,脾氣這麼大,想嚇誰啊。

  「沒關係,我就看一眼。」她想,他既然喝了藥,許是已經睡著,只看一眼就離開沒關係。再者這是在夏府裡,難不成這事還能傳到外頭嗎?!

  夏想喜出望外,更加確定她是對大人有意的,忙領著她往主屋走。

  來到書房前,隔著門板,阮歲年隱隱約約聽見裡頭的咳嗽聲,不由看了夏煜一眼。

  「這裡是大人的書房,照理說大人喝了藥應該要躺著歇息的,偏偏他說手邊的公文極多,得要趕緊處理,所以就抱病看公文了。」夏煜壓低嗓音,說得又快又急,很怕大人聽見,得知是他慫恿阮二姑娘過來探視。

  可惜哪怕還在病中,夏燁還是聽見了,噙笑的冷冷嗓音隔著門板傳來——

  「夏煜,你在和誰說話?」

  「大人,是阮二姑娘來看您了。」夏煜喊著,直接推開了門。

  阮歲年頓了一下,覺得自己像是被趕鴨子上架一樣,不給她回頭的機會,她只能硬著頭皮踏進書房。

  一進裡頭,只見他就坐在大案前,外袍披在身上,燈火前的氣色看起來和下午時沒什麼差別,她不禁微皺起眉。

  「……丫頭,你怎麼來了?」夏燁問著,背過身將外袍穿上,心裡暗咒夏煜,決定一會再處置他。

  「我聽說你病了,所以過來問問好些了沒,你……該進房裡躺著才是。」阮歲年說起話來有點彆扭,總覺得她說的話有點交淺言深,更怕他不買賬,一會又要她走。

  「公文看完了就回房。」夏燁說完,不由又咳了起來。

  阮歲年攢緊了眉,走到案邊摸了摸茶壺,壺身都涼了,忙讓夏煜帶榴衣去沏一壺她調配的花茶。

  「都怪我,才會害大人染上風寒。」她吶吶地道。

  「不關你的事。」他嗓音粗啞地喃著。

  是他自個兒心情不好,故意在園子裡淋雪,一早還強撐著進宮主持元旦大典,才會讓病情一口氣惡化。

  見他隻字不提為自己做的事,她脫口道:「大人,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她更想問的是,前世,他怎能為她做到那種地步?

  夏燁拿著公文的手一頓,還真沒料到她會當著他的面如此直截了當地發問。

  他可以在朝堂上與百官舌戰,不管是邊防佈署抑或者是水治工程,他無一不曉,皆能說得百官啞口無言,然而饒是辯才無礙的他,在這一刻,真的詞窮了。

  這丫頭,未免太直率了些。

  面對阮歲年的目光,看著那雙柔美的杏眼,他竟什麼都說不出口。

  真的是……沒出息。

  有哪個姑娘會跟男人問出這種話?等了許久沒有響應,像是才察覺自己的問話有多羞人,阮歲年的小臉微燙地別開眼,轉了話題。「那一日,你差人轉送了個錦囊給我,那房契是春衣坊的。」

  這事她一直擱在心上,既然今日有機會,那就順便說說。

  夏燁不知道能回應什麼,只好唔了聲權充應話。

  「後來,我想起我見過那樣式的錦囊,於是真的又在箱籠裡找到了一個一樣的錦囊。」

  「嗯。」夏燁垂著眼,不知道為什麼,在她面前比在當初啟蒙、教他讀書寫字的父親面前還要緊張。

  「大人為什麼要給六歲的我一張寫著有求必應的紙箋?」他到底是懷著什麼心思給一個小姑娘這麼大的禮?那時的他已經進內閣了,雖沒有今日的權傾一方,但在朝中也已經是無人敢小覷。

  夏燁內心嘆了一口氣,不怎麼想解釋這些教人羞於啟口的事。

  做事呢,可以憑衝動憑喜好,說出來呢,總覺得太丟人,他本就不是擅於表達自己的人。

  「為什麼?」等不到響應,她不禁再問。

  正當夏燁不知道怎麼回避這問題時,夏煜適巧端了茶水入內,他涼涼看了夏煜一眼,嚇得夏煜茶水一擱,拔腿就跑。

  全都是這混蛋惹的事!

  阮歲年起身替他斟了茶。「大人,喝點茶水,裡頭是我配的幾方藥草,可以袪咳,你嚐嚐。」

  夏燁應了聲,淺呷了口,花茶裡混雜數種味道,說不出好壞,倒是挺潤喉的。

  「那麼,大人現在可以告訴我原因了嗎?」

  夏燁險些被熱茶給嗆著,目光移到窗外。該死,這丫頭怕是會打破沙鍋問到底,要不能給她個滿意答案,說不準她今晚就不走了。

  於是,他只能坦白道:「你我的處境相似,那時你的母親剛走,我怕你在府裡孤苦無依,所以才想給你一紙紙箋,心想你要是遇上什麼麻煩,盡管來找我,本是要一年給一張的,不過後來我發現冠玉侯和世子待你挺好,便就此打住。」

  說來,她的運氣還是比他好,上有祖母和伯父,還有個大哥幫襯著,雖說不能像一般姑娘那般愜意度日,但和他相較,已經是好到不能再好了。

  阮歲年輕呀了聲,原來他把自己的處境投射到她身上,以為她會像他一樣那麼苦,才給了她一紙有求必應。

  「那……春衣坊?」

  還問?夏燁恨不得裝暈算了。

  「在大人將春衣坊給我的前一晚,你闖進了我的房裡……」她原本只是想將事問清楚,可想到那晚的事,俏顏不禁發燙。

  夏燁偷覷她一眼,瞧她面帶羞澀,艷若桃李,眉頭不禁微揚。

  「……那晚,我到底做了什麼?」阿燦說他抱著她,但在阿燦進房之前,不知道自己還做了什麼,如今看她的神色,好像他真的做了什麼。

  該死,他一點印象都沒有。

  阮歲年驀地抬眼。「大人不記得?」

  夏燁張了張口,不想讓她知道他犯了夢行症,但從她的眼神,她彷彿心裡有底。「丫頭,我有夢行症,這事你可別往外說去,那可會害死我。」

  猜想得到印證固然意外,更教阮歲年錯愕的是他竟然親口承認了,朝廷命官要是犯了這病症,可是會被罷黜的。

  她曾經聽聞過夢行症,有人得了此病,會在夜裡行走,甚至爬到高處,一個不小心就摔殘甚至摔死,也聽說有人在睡夢中殺了人,而他……

  「昨晚,大人也是犯病嗎?」她問得小心翼翼。

  「……是。」

  阮歲年想來一陣後怕,要是自己沒緊抓著他,說不準他真的會殺了戚覺……

  「對了,長寧侯世子他最後怎麼了?」

  夏燁哼笑了聲。「不用擔心他,他好得很。」他有個好下屬,特地替戚覺找了家鋪子前庭讓他歇著,頂多就是病一場而已,離死還很遠。

  瞧,她還是在意戚覺的死活嘛,那一口氣也鬆得太明顯,真剌眼。

  可下一刻便聽她道——

  「太好了,要是大人在睡夢中把長寧侯世子給打死了,那該如何是好。」

  夏燁微愣,思索她的話意似乎一意向著自己,「我還以為你對他餘情未了,生怕我真把他給打死。」

  阮歲年一愣,不懂他怎會如此說,難道他知道她和戚覺之間差點走到議親的地步?所以當初皇上賜婚,他才會那般厭惡?這樣想來,倒是能合理解釋他的厭惡和昨晚的疏離。

  思及此,她連忙道:「大人,我對他沒有一絲餘情,他是什麼樣的人,我心底很清楚,我甚至恨不得他去死,可是我不能因此髒了大人的手,甚至害了大人。」

  那晚,她只是擔心他因此背負罪名罷了。

  她和戚覺的事已經被他知曉,哪怕他是個斷袖,想必心底還是無法容忍這種事的吧。既然如此……現在提出退婚也還來得及。

  她的神情夠坦蕩,十足的勸慰了他,他開口道:「他是什麼貨色?倘若我真要他的命,還不需要髒了我的手,他半點份量皆無,又怎能害得了我?你要是能看得清他是什麼樣的人,這就夠了。」

  也許,在往後的生活裡,她會發現他的好,也許,有那麼一天,她會愛他。

  「我早已看清他是什麼樣的人。」她無聲嘆息著,提起勇氣,道:「如果大人想退親的話,只要跟皇上說我清譽有損,想必皇上也會允許退親的。」

  「……你在胡說什麼?」

  「我說如果大人想退親的話,那就退親吧。」

  夏燁幾乎被她氣笑,「所以,你現在是怕了我的夢行症,怕我在睡夢中殺了你?所以才一副為我著想的模樣,要我退親?」

  「才不是!我不認為大人會在睡夢中殺了我,事實上那天大人很溫柔,拍著我的背哄著我,就像是……像爹一樣。」

  夏燁這下真是被激得又生氣又好笑。

     爹?他可沒這麼大的本事生得出她這年紀的女兒!

  「橫豎我不會退親,你回去待嫁,回去。」她可真知道怎麼激怒他,說什麼像爹一樣……氣死他了!

  「可你明明就不想娶我,那天在太醫館裡我都聽見了,你沒必要委屈自己,也不需要為了皇上顏面特地待我好,甚至討好我。」她擅長察言觀色,可在他面前,她完全討不了好,她完全看不穿他,只能胡亂猜想。

  「我沒有委屈自己。」甚至,這是他設下的圈套,深知皇上很想要個拿捏他的由頭,他就順便利用了她,讓他能夠得償所願地娶了她,還能讓皇上開心一陣子,一箭雙雕,何樂而不為?

  「可你並不想娶我,不是嗎?」

  「你又何嘗想嫁我了?」他沉聲反問。

  天底下的姻緣有幾樁是真正的你情我願?誰說非得要兩情相悅才能終成眷屬?就像他,他無所謂,只要能護著她,光明正大愛著她,就好。

  「我沒有不想嫁!」她想也沒想地道,可回答得太快,彷彿她有多想嫁給他似的,羞得她不禁轉身就跑。

  夏燁還呆愣著,根本不知道要去追人。

  他聽錯了嗎?

  「大人,阮二姑娘怎麼跑得那麼快?」夏煜端著藥走進書房,將藥擱在他面前後,忍不住問:「難不成是大人對阮二姑娘做了什麼?」

  夏燁抬眼,問:「夏煜,沒有不想,就是想,對不?」

  「……嗄?」為什麼他一進來就問他這般深奧的問題,有沒有想過他的心情?

  「唉,我真是傻了才問你。」夏燁擺著手,動作跟趕隻狗沒兩樣。

  夏煜內心翻了翻白眼,認真考慮還要不要繼續這份差事。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4-29 06:01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4-27 10:44 PM 編輯

【第七章】  為洞房做準備

  這日過後,兩人不曾再碰頭,阮歲年有一下沒一下地繡著錦被,只要想起那一晚,她就覺得羞得無臉見人。

  她不知道問了自己幾百回為何那般口快,快到連後悔都來不及,真的是羞死人了。他要是誤會了怎麼辦?她沒有不想嫁,也沒有很想嫁,就是皇上賜婚嘛,她只是認為這門親事遠比嫁給戚覺要好上千百倍而已。

  可是,他要是以為她不知羞地一心想嫁他,心底又不知道要怎樣看低她了。

  所幸接下來的幾日,幾個女學裡的友人陸續來為她添妝,那一個個的神情像是安慰又像是不知該如何祝賀,教她好笑又好氣,到底沒讓自己再糾結下去。

  何況,收到甄蜜差人送來的添妝,教她心情更好了些。

  姑且不管自己的將來如何,但她知道甄蜜嫁給了御前帶刀護衛後,日子過得甜甜蜜蜜的,由衷替她開心。

  「小姐。」

  聽見榴衣的聲音,她才回神,趕忙將最後一圈繡紋繡完,將絲線咬斷,便見榴衣領著譚嬤嬤走來。

  「譚嬤嬤怎麼來了?」她問著,讓榴衣備茶水。

  「奴婢是特地來教小姐一些事的。」譚嬤嬤說著,示意榴衣先到外間去。

  阮歲年聞言,便知道譚嬤嬤要教她什麼,問題是她的丈夫是個斷袖,不需要再教她什麼吧。

  「這些事很重要,小姐非學不可。」老夫人跟她提了可行性,於是她趁著過年這段時間,好不容易才找出這麼個小娘子,橫豎不管成與不成,先學著總比什麼都不知道好。

  話落,她拍了拍手,就見榴衣領了個姑娘進門,榴衣又馬上退到外間去。

  阮歲年疑惑地看著那面容姣美,但看似有點年紀的姑娘,走起路來身姿擺動,形如水蛇,媚骨惑人,怎麼看都不像是良家婦女。

  「樓娘子,就煩請你好生教導。」

  再聽譚嬤嬤十分客氣的口吻,阮歲年覺得自己的腦袋真的快打結了,直到她瞧見樓娘子從木匣子裡取出一隻……她嚇得連退幾步,臉瞬間燒燙泛紅。

  樓娘子甚至已經開始就著手上的物品講解,聽得她羞窘不已,恨不得能逃離房間,饒是她前世已經嫁過人,也沒那個臉皮聽人當面跟她講解房事啊。

  然而樓娘子已經開始動作,譚嬤嬤雖然老臉泛紅,也強逼著阮歲年非看不可。

  「嬤嬤、嬤嬤……」她受不了這麼大的剌激,直想要逃,但譚嬤嬤的力氣可大了,硬逼著她看樓娘子是怎麼又舔又吮。

  「二小姐,雖說姑爺是個斷袖,但這天底下的事,沒人能說死,也許有那麼一天用得到,你得將這門技藝學好。」

  阮歲年聽完,想死的心都有。

  姑且不管夏燁到底是不是斷袖,她完全無法想像的是自己學這些羞人的事去討好他,甚至誘惑他。

  她不行……她真的不行!

  救命,誰來讓她閉上眼,她不想看……

*             *             *

  寅正,才剛沾上枕頭的阮歲年已經被人從床上給拉了起來,開始沐浴淨身,抹上香膏,再細細推勻,然後穿上一層又一層的嫁衣,頭髮梳得又黑又亮,抹上了髮油再盤上髮髻。

  從頭到尾,阮歲年不敢瞧譚嬤嬤一眼,就怕昨晚那些事又躍上腦海,實在是太羞人了,她可能到死都無法遺忘昨晚發生的事。

  譚嬤嬤哪裡知道她在想什麼,在旁指揮大局,直到聽到外頭有人喊道——

  「二小姐,姑爺來了!」

  譚嬤嬤便讓喜娘領著她到榮福堂拜別祖母和父親。

  阮老夫人見著一身喜服的阮歲年,瞬間紅了眼眶,輕拍著她的手說了幾句體己話,她只能噙淚一再點頭,最終再將目光看向阮正豐,他卻始終如往常般面無表情,什麼話也沒說,只是幫她蓋好了蓋頭。

  外頭鑼鼓暄天,鞭炮聲響個不停,一旁的阮正氣趕忙催著阮歲延將她給背出府外。

  一路上,阮歲延什麼話都沒說,直到將她背上花轎時,才啞聲說:「二姊,你什麼都不用擔心,凡事還有我。」

  阮歲年輕點著頭,當轎上的綢簾放下,她的淚才跟著落下。

  雖然她總說嫁給夏燁沒什麼不好,但對於未來,她是茫然的。說句可笑的,當初她嫁給戚覺時還不如現在的彷徨,明明夏燁是比感覺好上千百倍的人,她依舊惶惶然。

  慶幸的是,接下來的遊街再轉進夏府拜堂,一連串的動作讓她暈頭轉向,沒時間傷春悲秋,直到被送進喜房,她終於鬆了口氣。

  可才坐下沒多久,外頭便有人喊著新郎倌來了。

  一旁的喜娘不斷地念著吉祥話,還拿著各種瓜果往床上丟,不一會,她瞧見一雙如意烏頭靴走近,她的蓋頭就被掀起。

  她垂斂雙眼,緊張得不敢動彈,倒是身旁有些婦人正小聲起哄著,硬是要她抬眼,她只能硬著頭皮張眼,就見喜房裡除了喜娘之外還有幾名婦人。

  「四嬸就饒過她吧,她臉皮薄,禁不起笑鬧。」

  聽著他噙笑的嗓音,她一雙杏眼微動,適巧對上他的眼,今日的他束髮戴冠,一身大紅繡仙鶴如意的直裰更加襯托出他俊挺的身形,臉上噙著淡而柔的笑意,像是倒映在水中的一抹彎月,那般秀色如畫。

  現在的他,就像她記憶中的燁叔了。

  「真是個標緻的小姑娘。」一名婦人由衷道。

  「可不是嗎?大人都不肯走了。」被喚為四嬸的婦人毫不客氣地打趣著,甚至動手推著夏燁。「去吧,外頭的賓客都等著大人,你的媳婦有咱們照看著,不成問題,盡管應付賓客去。」

  夏燁被推著,笑得萬般無奈,臨走前不忘彎下腰在阮歲年耳畔道:「要是餓了就先吃點東西。」

  「瞧你,寶貝成這樣,難不成咱們幾個嬸嬸還能苛待她?」話落,四嬸還真用了幾分手勁推他走。

  阮歲年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他離開,房裡喜娘也退下了,只剩四位婦人,年紀大約和戚氏差不多,神色皆溫和得很,尤其是敢動手趕人的那位婦人,看著她的目光份外慈愛。

  「歲年,往後見著這位就叫二嬸,這位是三嬸,這位是七嬸,我呢,叫我一聲四嬸,往後大夥都是一家人,要是得閒就到咱們那兒走動走動。」汪氏是幾個嬸子裡頭最為大方活潑的,族裡的女眷大多以她馬首是瞻。

  阮歲年輕點著頭,一一叫了人,然後坐下聽她們說了些關於夏燁小時候的趣事,她才知道原來眼前幾位嬸子算是隔房的,因為父親那一輩相當交好,所以在夏燁成了孤兒時便有人來照看。

  她仔細聽著,直覺夏燁真的不簡單,十歲就撐起了家務,除了讀書之外,甚至還擬定了如何將族田分租,再拿每年的田租創立族學和買下更多田地和鋪子,以供並未走仕途的族人有別條路走。

  再大一點,他從小就知道怎麼讓人替他賺錢,又能讓別人一同賺錢,而所有賺錢的管道和法子都是他想的,阮歲年簡直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也難怪隔房的嬸子都對他這般親熱。

  也不知道怎麼聊的,聊著聊著,四位嬸子竟然將她給圍了起來,甚至當眾就翻起了冊子教導起她房事,羞得她滿臉通紅,一雙杏眼起了層薄霧,淚水閃動。

  她昨天被譚嬤嬤嚇得還不夠嗎?甚至譚嬤嬤還塞了本圖文並茂的小冊子在她今日帶進來的小箱籠裡,並一再叮囑她得多看幾次……

  如今,她竟得面臨同樣的窘境。

  「歲年,你也知道大人他……」四嬸語帶保留地打住,臉頰微微泛紅,一會才強迫自己說:「他不是不能,咱們得想些法子幫幫他,畢竟不管怎樣,四嬸還是希望他能夠留下子嗣,要不日後他走了,誰又能替他上一炷香?」

  阮歲年始終都垂著眼,這些話她完全認同,可是這種事不是想勉強就勉強得來吧。

  要是因此更讓他厭惡她了……她可不希望這樣。

  「這個東西……」汪氏塞了一只小瓷瓶給她。

  她不解抬眼,便見汪氏更加壓低聲音,道——

  「你別擔心,這只是能助興,完全不會傷到底子,無色無味的好東西,你逮著機會就加進他的飯菜裡。」

  阮歲年抽了一口氣,不敢相信她們竟然在她這個新婦入門的頭一天就教她對自己的丈夫下藥。

  突地,她覺得手中的瓷瓶燙手極了,握都握不住。

  面對一雙雙期盼的眼光,阮歲年頓生壓力,覺得嫁給夏燁簡直是一樁再棘手不過的任務,唯一的好處,大概是讓她可以就近瞧瞧到底要得到誰的眼淚。

  唉,要不是突然想起,她都要忘了這件事,要知道她只有一年的時間,眼前都已經過了四個月了。

  待四位嬸子離開後,榴衣和杜嬤嬤才趕緊領著兩個小丫鬟進房替她卸下鳳冠和喜服,讓她趁著沐浴時稍稍放鬆一下,然而待她著裝時,驚見她的褻褲竟成了種很可怕的樣式。

  「夫人,這是老夫人那兒交代的。」杜嬤嬤拿給她時,向來沒啥表情的臉皮也跟著泛起了一片紅。

  阮歲年真覺得羞死人了,懷疑祖母這是要逼死她。

  夏燁不就是個斷袖嘛!他就喜歡男人,給她穿這種開襠的褻褲能有什麼作用?

  可悲的是,此時此刻,她還真的只能穿這種褻褲,盡管沒人瞧見,她依舊羞得無法自已。

  回房後,她讓榴衣和杜嬤嬤都歇下,她趁機翻著箱籠,企圓換件褻褲,豈料全數翻過之後,她竟然只有開襠褻褲,教她頓時悲從中來。

  哪有這樣勉強人的?

  她哪有本事引導男人,再者她根本不喜歡房事。想著,一整日的倦意襲上,她靠著床柱閉目養息,睡著前她還不住地想,她得要把那些東西都藏好,要是被她發現,以為她是個不正經的姑娘,她就真的不要活了。

  進房前,夏燁屏退了值夜的下人,輕步踏進房內,就見阮歲年換了套銀紅色繡白梅的襦衫羅裙,她倚著床柱,似早已入睡。

  他停下腳步,雙眼眨也不眨地瞅著她。

  巴掌大的小臉如上等的羊脂玉,菱唇紅灑瀧地引人欲嘗,然而秀眉緊蹙著,像是連在睡夢中都不安生。

  又怎麼了?

  不是說了,不是不想嫁嗎?

  既是如此,為何連睡著了都還皺著眉?忖著,他的指動了動,輕撫著她眉間的皺折,像是要撫去她的憂愁。

  然這般輕微的動作還是教阮歲年清醒了,她眨了眨惺忪的眼,看著面前的人,有一瞬間還搞不清楚房裡怎會有個男人,嚇得她趕忙站起身。

  「大人。」她有些慌亂地垂下長睫,暗惱著怎麼都沒半個人提醒她呢。

  「沒事,累了就休息吧。」說著,越過她朝淨房走去。

  阮歲年站在原地,心想剛剛他好像摸了她的眉間,總覺得他的手很燙……是錯覺嗎?

  瞧他進了淨房,知道他是要沐浴,卻沒讓半個丫鬟跟著,那麼,她……是不是該進去伺候?

  「大人,要妾身服侍嗎?」她在淨房外問著。

  裡頭的水聲停頓了一下,傳來他偏啞的嗓音。「不用。」

  阮歲年應了一聲便回房,思及他的嗓音聽起來有點不對勁,懷疑他的風寒是不是還未好全,可是都過了這麼多天……該不會他又一直待在書房不肯好好養病?

  她坐在榻上等了一會,就見他從淨房出來,身上穿著一套玄色錦袍。

  「我還有事要忙,你先睡吧。」

  阮歲年眉頭皺了一下,起身道:「大人,失禮了。」

  夏燁垂著眼,心想她是哪兒失禮了?就見她已經踮起腳尖,伸出手往他額間一覆。他愣了一下,正意外她做出如此親密的舉措時,她已經低聲罵道——

  「大人,你在發燒,你知不知道?」

  「……是嗎?」他吶吶道。

  「你……你給我躺下,今晚給我好好歇著。」說著,硬是將他拉到床邊,她隨即走到外間想讓人去找大夫。

  「不用麻煩了,讓夏煜熬了上回剩下的藥就行了。」夏燁跟在後頭阻止。

  「那怎麼成?」阮歲年回頭瞪著他,手再次覆上他的額。「這熱度得要讓大夫診脈才成,要是風寒變嚴重就麻煩了。」

  想她那時就是因為小覷了風寒,才會纏綿病榻個把月。

  夏燁直睇著她,染上笑意的黑眸異常熠亮,拉下她的手,道:「沒事。」原來丫頭也是會擔心他的,真敎人愉快。

  「哪有沒事,你……連手都是燙的,你趕緊去躺著。」她說著,瞧他真不打算讓大夫進府,只能喊了人去找夏煜,隨即便將他拉進內室,讓他躺在床上,她再趕緊去淨室取了盆涼水擱在花几上。

  「你忍著點,水是涼的。」她找了條手巾,沾水擰乾後再覆在他額上,隨即又仔仔細細地將被子蓋得妥妥的。

  夏燁直睇著她,瞧她貼得極近,近到他都能聞到她身上的馨香味兒,聞得他都有些心猿意馬了,忙道:「丫頭,要不你先去次間休息,這裡交給夏煜就成了。」

  「那怎麼成?夏煜是個粗人,哪知道怎麼伺候你。」當然,她更想說的是,她要是不待在這裡,說不準她前腳離開,他後腳就跑去書房了。

  哪來那麼多重要的事非要他抱病處理的,更何況他新婚呢,這可是有婚假的,就算朝中真有事,也不會在這當頭叨擾他。

  「……你要留下來照顧我?」他受寵若驚地問。

  「不該嗎?咱們都拜過堂了。」說到最後,她又自己羞澀起來。

  她想,肯定都是因為譚嬤嬤和那四位嬸子造成的,害她現在一見著他就覺得很不自在,手腳都不知道該怎麼擺了。

  瞧他嘴角上揚,笑意雖淺,卻像是打從內心喜悅般,教她一對上就覺得臉上更燙,只能挑些話題分散注意力。

  「你有沒有多少吃點東西?」打他進門,她就沒聞到什麼酒味,心想該是有人替他擋酒,要不就是他的身分太尊貴,沒人敢灌他酒。

  「有,你呢?」他噙笑反問。

  「我也有。」只是吃得不多,有點食不知味。「你呢,這陣子是不是又忙這忙那的,根本就沒有好好養病,搞到現在還發熱。」

  她聽四嬸說了,這府裡大大小小的事都由他經手,雖說底下有管事打理,但事無關大小總得呈到他面前,尤其年關近了,雜事多如牛毛,怎麼處理都處理不完,他一個人當兩個人用,身體哪堪得住?

  「事多。」他喃著,像是想到什麼,又道:「不過,往後有你幫我分擔。」

  「我?」

  「嗯,待明兒個我讓幾個管事過來,讓你早點接手,往後你就是當家主母,只要是家裡的事,不需問我,你可以全權作主。」

  阮歲年眨了眨眼。「這樣好嗎?我……」

  「你是我的妻子,是府裡唯一的女主人,你不主持中饋,難不成還要把雜事都丟給我?入冬時通州澇災,派去的巡撫卻被殺,年前派了睿親王前往通州追查,內情錯綜複雜,有許多事得費心。」

  「我知道了。」阮歲年無口氣,算是應下了。

  總不能讓他病著還要忙裡忙外,是不。

  只是,他肯將掌家權交給她,她難免不安的怕自己辦不妥,又感動他對自己的信任,不怕她給他散盡家財。

  「府裡的下人要是不足,你可以叫牙人上門,但要記住,我的內外書房都不准丫鬟踏進,我的身邊也不需要丫鬟,你只要買下你需要的即可。」他可不希望身邊莫名其妙添了人,給自己惹麻煩。

  她搖了搖頭。「不用了,我帶了陪房還有四名丫鬟,從小就跟在身邊,都是信得過的,只要府裡的人夠用,沒必要額外再找。」

  夏燁沉吟了下,索性跟她說起府裡的人手,有幾名管事,管的又是什麼事項,巨細靡遺,教她開了眼界,直懷疑他的腦袋怎能裝上那麼多事,又是朝堂又是府中雜事,還不提族田打理的人手和各家鋪子分號等等雜項。

  要不是夏煜剛好端藥過來,說不準他會趁這當頭說個詳實。

  夏煜把藥碗直接交給阮歲年,恭敬地退出房門外,畢竟外頭還在收拾,缺不得他啊。

  「大人,起得來嗎?」她問。

  夏燁其實是有點想試試讓她伺候的滋味,可又覺得太過幼稚,所以還是自己起身,將藥吹涼了後一股作氣喝下。

  「藥都喝了,你就睡吧,我就在這兒。」她掖著被角說著。

  「你不累?」夏燁詫問。

  「剛才睡了一會,現在精神還好。」他不想讓丫鬟靠近,可她身邊都是丫鬟嬤嬤,夏煜正忙著差人收拾前院的狼籍,總不能在這當頭又把他喚來,自然是由她照料最為恰當。

        他從被子裡伸出手握著她的,「別讓自己累著,要真是倦了,就先到次間歇著。」

  阮歲年被他突來的動作嚇了一跳,但沒有抽出手,直覺得他的手還是很燙。「別說了,歇著吧。」

  握著手也好,這樣一來才知道他的熱度到底有沒有退。

  看著他噙著笑意閉上眼,真覺得今晚的他已恢復成她熟悉的樣子,柔柔的,像是山間蜿蜒的溪流,可以任她嬉戲。

  然而仔細打量他,就會瞧見他眼下的黑。

  他從小就背負著父親的期待,十歲卻失了怙恃,他還得拉拔兩個弟弟,走得那般艱辛,卻又能記掛著她……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男人?她真是摸不透,幸好,她未來有許多時間能好好看著。

  望著他噙笑入睡的模樣,不知為何,她竟覺得心疼了。

*             *             *

  夏燁張眼時,瞧見的便是近在眼前的她的睡臉。

  他有一瞬間的恍神,以為自己在夢中。曾經,他作過無數次的夢,他總是在夢裡尋找她,卻又一次次地在失望與痛苦中清醒。

  如今,她就在眼前,是他的妻。

  充塞在胸臆間的是他無法言語的滿足,她願意照顧他一整晚,是否也意味著他在她的心中有些份量?

  手指動了動,忍不住將她垂落在腮邊的髮攏至耳後,瞧她睡得正甜,哪怕房裡有燒地龍,見她身上沒有被子,仍怕她著涼。

  然而他還沒付諸行動,就聽見外頭傳來聲音——

  「大人?」

  在夏煜喚出聲的同時,阮歲年蝶翼般的長睫顫了兩下,隨即清醒過來,立刻先查看夏燁,卻見他一雙眸正盯著自己,那般專注且噙著笑意,她不由感到難為情。

  「對不起,我睡著了。」她暗罵自己真的太失職,怎會看顧到病人都醒了自己卻還睡著。

  「這有什麼好對不起的?倒是累了你照顧我一晚。」夏燁低啞喃著。

  「這是我該做的。」阮歲年說著,伸手覆在他額上,發現熱度退得差不多,總算鬆口氣,就怕他跟她一樣一病就個把月。「讓夏煜進來吧。」

  夏燁嗯了聲,一會就見夏煜進了門,手裡端著早膳和湯藥,後頭還跟著榴衣。

  阮歲年坐到一旁洗漱,吩咐榴衣去取她擱在其他箱籠裡的花茶。

  「夏煜,一會讓所有管事和府裡的下人都在主屋外集合,還有,要所有管事呈上各項雜支賬本以及昨晚的禮單,叫徐管事將對牌都交給夫人,讓夫人去點庫房裡的禮品。」

  夏煜眨了眨眼,馬上著手處理,只是走到簾子外,又道:「三爺在外頭,要讓他進來嗎?」

  「讓他進來吧。」

  夏煜一走,阮歲年才又走到床邊,將榻几搬到床上,讓他可以就近用膳。

  夏燦一進門,瞧見的就是這一幕,察覺他嫂子的用意,也看得出他大哥的喜悅,他不由輕呀了聲,心想,難不成大哥打一開始就看中嫂子了?

  「見過嫂子。」夏燦笑咪咪地向前作揖。

  阮歲年瞧了他一眼,隨即欠了欠身,喊了聲,「三叔。」

  「嫂子不用那麼客氣,跟大哥一樣叫我阿燦就行了。」夏燦很隨興地擺了擺手,走到床邊。「大哥,不是跟你說了,要你休息就是不肯,瞧,洞房花燭夜,你竟然病了,這簡直是人生一大悲哀。」

  盡管他從未見過大哥對哪位姑娘投以青眼過,抑或是身邊有哪個丫鬟伺候過,但他就是不信他家大哥是個斷袖。

  「……我會讓你知道,當我的弟弟才是人生最大的悲哀。」夏燁笑瞇眼道。

  夏燦頭皮發麻,邊說邊往後退,「時候差不多了,我得要去應卯了,大嫂,大哥就交給你了,他要是不聽話,盡管整治就是。」說完,一溜煙跑得連影子都沒了。

  阮歲年不由輕笑出聲,夏燁側眼睨去,瞧她笑露貝齒,不由微揚起眉,大人大量地原諒阿燦的尋釁。

  「過來一起用膳。」他拍了拍床邊的位置。

  阮歲年止了笑意,臉上飄著紅暈,畢竟她還不習慣與他這般親密,但她還是從善如流地坐下,順手替他夾菜。

  「早上我慣常吃清淡些,你要是吃不慣,可以吩咐廚房再弄點喜歡的,什麼食材都行,你家夫君什麼都沒有,錢財最多。」

  阮歲年被他刻意營造的財大氣粗模樣給逗笑,竟不知道他也會說笑,教她的心情頓時放鬆了不少。

  陪他用完了膳,盯他把藥喝下,夏煜便來報已經把所有人都找來了,順手交上了幾本帳本。

  「你去瞧瞧,我去淨房。」他道。

  阮歲年點點頭,到了屋外,讓府內管事一個個跟她自我介紹和說明所負責的雜事,雖然人手不算多,但要一口氣記下這些事也不容易。

  待都認得差不多了,她一回房就見到他赤裸著上身,嚇得她趕忙轉過身,心想他怎會脫了衣袍,可仔細一聞,房裡有澡豆的香味,就像他身上慣有的冷香,她偷偷轉過身,見他身上還帶著濕氣,知道他跑去沐浴,不由皺起眉。

  「你身上的熱還沒全退,你怎麼跑去沐浴了?」

  「流了一身汗,渾身不舒坦。」他從紫檀衣櫃裡拿了件中衣套上,再取出一件藏青色錦袍。「而且我睡得很足,覺得熱度也退得差不多,一會得去書房處理朝中的公文,有些事拖不得。」

  好久了,他不曾好好地睡上一覺,雖然還病著,卻是難得的神清氣爽。

  阮歲年瞪著他的背影,乾脆把擱在桌上的賬本收一收,跟在他身後。

  「你要是非去不可,我就陪你去。」她說著,卻突地想起他說不讓丫鬟進書房,不知道他歡不歡迎她進他的書房?

        「走吧,你要是有什麼不懂的,那就順便問我吧。」說著,一手接過她手上的賬本,一手牽著她。

  阮歲年愣了一下,垂眼看著他的手。

  「怎了?」

  「……沒事。」她垂著臉,卻怎麼也穩不住加速的心跳。

  牽手這事,看起來好像沒什麼大不了,可是……從沒有人這麼牽過她的手。

  她對娘已經沒什麼記憶了,爹更不可能牽她的手,就連戚覺也不曾。

  兩人的掌心貼覆著,感覺像是有什麼東西也在這一瞬間貼合在一塊。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4-29 06:01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4-27 11:35 PM 編輯

【第八章】 不成材的學生

  這兩日,阮歲年就忙著看賬本和對禮單,更是被夏府的大庫房給嚇著,裡頭各式樣品都有,其中以各種玉飾擺件和珠寶頭面居多,這數量和質量教她不禁懷疑他是不是在朝中收賄,甚至是與人同流合污。

  要不,哪來這麼可怕的家底?

  「……先皇賞的。」夏燁嘆了一口氣。

  那是什麼眼神?像是他幹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似的。

  「可是那幾匣子的頭面……」

  夏燁幾不可查地又嘆了口氣。「因為我不娶妻,先皇就送我那些,說是賞給我未來的夫人,所以那些都是你的。」

  他當殿道出自己好男風,為的就是不讓先皇左右他的親事,將他跟朝中黨派給綁在一塊,他不肯因為親事就遭人掣肘。但這些事現在還不必要跟她說,畢竟朝中關係盤根錯結,想跟她說清楚,那真得要說到天黑了。

  再者,要是現在讓她知道他並非好男風,也不知道她做何感想。

  說來這事在婚前說清楚是最好的,但他心裡又覺得她不喜歡自己,若誤會他好男風是不是比較安心嫁他?就這些小心思繞轉,最終錯過說出來的最佳時機,現在反倒不好說了。

  就怕她一怒之下要回娘家,他不想才成親,她就想和離。

  於是他暗暗決定再等一段時曰,等她多喜歡自己一點再說吧。

  阮歲年並沒有因為他說那些頭面都是她的而開心,反倒嗅出些許不對勁。「先皇明知道你好男風,卻又送你頭面……如果你不好男風,他肯定早早給你賜婚了。」而且肯定會藉婚事硬將他牽扯進黨派鬥爭裡,到時他就別想全身而退。

  畢竟,要是出了什麼株連九族的事,他也脫不開身,為了明哲保身,就只能同流合污。

  原來先皇從那麼久以前就開始算計他了,如今卻栽在皇上的賜婚裡,不過這些她倒是不擔心,因為她知道,當今皇上將會在今年六月遭皇后毒殺,而他則是會跟睿親王、肅王繼續輔政。

  夏燁微揚起眉,不由又高看了她幾分。

  瞧,他的眼光多好,看中的丫頭就是個頂頂聰明的,話裡就透露出她隱而不宣的看法,真是個聰明的丫頭,難怪入了他的眼。

  「好了,時間差不多了,趕緊再挑幾樣東西,今天回門總不能太寒傖。」夏燁說著,手又朝庫房比了比,後頭隨即有小廝忙前忙後地搬著。

  「大人,太多了。」她忙阻止著。

  是真的不怕人家知道他財大氣粗?搬的是官窯的青瓷,挑的是西域來的火瑪瑙樹,他到底知不知道這些東西的市價是多少?

  「反正擺著也是占地方。」他不甚在意地道。

  得,還真是個財大氣粗的富商嘴臉,阮歲年不管他了,反正她知道自己是阻止不了他的。

  「好了,走吧。」說著,他又很自然地牽著她的手。

  她的雙手簡直像是她的弱點,當他牽起她的手,她就像乖巧的羊兒,任他領著走,壓根不抗拒。

  而阮歲年也很喜歡這種感覺,好像有他牽著手,就能夠帶著她四處遨遊,教她無所畏懼。

  三朝回門日,兩人根本就不用坐馬車,先差個人過府通報一聲,夫妻倆就手牽手地走到冠玉侯府,後頭有小廝推著兩大車的禮品,讓在外頭等候已久的百姓莫不交頭接耳、議論紛紛,找到了今日閒嗑牙的話題。

  兩人一同踏進榮福堂,大房一家子和阮正豐、阮歲延自然早就等候多時,當兩人來到面前,每個人所看的點都不同。

  好比阮歲憐頭一次面對面地瞧見夏燁,不敢相信他竟是如此俊美無儔,難怪就算他是個好男風的,依舊讓許多姑娘家芳心暗許,不禁暗惱阮歲年的運氣這般好,竟能嫁得人上人,哪像她至今婚事都還未定下。

  至於屋裡那幾個男人看的是夏燁牽著阮歲年的模樣和表現在外的神情,莫不暗點著頭,認為哪怕只有表面功夫,至少他還肯做,代表他們家的姑娘並沒有被欺負。

  然而戚氏和阮老夫人看的觀點與他們大相徑庭。兩人一開始看的就是阮歲年的走姿,再看她的眉眼,最終戚氏撇唇在心底冷笑——就算嫁給了首輔又怎樣?沒法子圓房,沒有子嗣,眼前再風光又有何用?女人啊,沒有男人同心,沒有子嗣傍身,一切都是空。

  阮老夫人也瞧出端倪了,但還是將失望之情稍作掩飾,畢竟才剛出閣而已,一輩子還長久得很,不急於一時。

  一屋子的人熱絡地寒暄著,男人們帶著夏燁到書房去了,而阮老夫人將戚氏打發去廚房打點午時的家宴,阮歲年則直接被帶回屋裡。

  「歲年,洞房那一夜,你到底有沒有好生伺候大人?」阮老夫人將她給拉到碧紗櫥裡細問著。

  阮歲年無力地閉了閉眼,就知道一回來肯定會被逼問這事,怎麼祖母跟譚嬤嬤都像沒事人一般,半點羞澀之意都沒有?可她狠羞了……

  阮老夫人見她滿臉通紅,就知道她太過青澀,說不準什麼都沒做。她也不願意如此逼她,可這事非常時刻,自然講究非常手段。

  「說呀,歲年,講明白點,祖母才能幫你。」眼前得要讓她知道夏燁到底行不行,要真是不行,就得想法子從他夏家裡頭挑個孩子過繼,相信這法子夏燁會同意的,畢竟他也想要個孩子承繼香火吧。

  阮歲年長睫輕顫,那羞怯模樣映著臉上的暈紅,艷若桃李,像是正怒開艷放的月季花,男子見著了怎可能不傾心?

  阮老夫人就擔心夏燁是個真的對姑娘家不行的,如此一來,她等於葬送了孫女的一生,要她怎能不愧疚?

  「祖母,大人他染了風寒,我照料了他兩天。」她垂著臉道。

  阮老夫人一聽,鬆了半口氣。「歲年,你要記住,決不能與他分房睡,這樣你才有機會用那些房中術,知道不?」

  她是真的醉不倒,尤其眼前他倆之間的氣氛正融洽,要是做了那些事惹他反感厭惡,她要如何是好?

  「祖母知道你臉皮子薄,但這是你唯一的法子,還有啊,要是夜裡不行,你就趁著晨起,那時男子多少都是有反應的。」

  阮歲年的臉愈垂愈低,恨不得乾脆鑽進土裡算了。

  祖母說的她都懂,畢竟她曾嫁過人,可是要她主動……天啊,為何她重生之後的難關一樁接一樁?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要將他看緊,不能讓他逮著機會再去亂風館。」軟老夫人見她羞得抬不起頭,不再強逼她,而是改叮囑別的。

  她也曾聽聞亂風館是京城裡規模最大的小倌館,聽說不少有龍陽之癖的官員都喜歡上亂風館應酬,至於夏燁去過沒,她本不清楚,但祖母既然提起了,那就代表夏燁肯定也是座上賓。

  想著,心頭微微發悶,可她又能如何?只能一一應下,橫豎日子是她在過,她就看著辦。

  最終,一場回門宴在她內心惶然的情況下結束,尤其吃到一半時宮裡來了人,說是皇上召夏燁進宮,於是她便跟著提早離開。

  「你可以繼續待著。」走到侯府外頭,夏燁這麼說著。

  她搖了搖頭,因為她實在很怕一會兒祖母不知道又會從哪裡請來什麼人要教導她什麼,她真的無法招架。

  「好吧,橫豎你娘家就在隔壁,想回去隨時就回去,不需顧慮我,我說過了,你是當家主母,府裡的規矩都由著你。」

  阮歲年看了他一眼,他嘴角還噙著柔柔笑意,她不由也跟著抿了笑。「倒是你,婚假期間皇上就召你進宮,不打緊吧。」

  「不打緊,就是些小事,要是我回來晚了,你就先睡了吧。」

  阮歲年點了點頭,目送他離開後,回到主屋翻看著尚未研究完的賬本,要是有看不懂的地方就在旁做個注記,打算等他回來時再問他。

  忙了一個下午,榴衣詢問要不要備膳,她看了下天色,問:「大人那兒有沒有讓人捎回消息?」

  「沒有。」

  阮歲年垂眼想了下,讓榴衣差人備膳。

  晚上,她獨自用了膳,進了淨室沐浴,再抹上了香膏,還穿上了可恥的開襠褲,外頭罩了件桃紅色的交領襦衫,搭著白色繡紅梅的八幅裙,髮上梳了個慵懶的髮髻,還有幾綹髮絲沿著雪白的頸項滑落。

  然後,她就一臉緊繃地坐在床上。

  姑且讓她試試吧,等他回來,等他睡著之後,她再試著碰他,要是不成,她就等天亮……天,為什麼她非得做這種事不可?

  夏燁回來時已經接近二更,進了屋子,就見她倚著床柱打盹,就像他們成親的那一晚。他好氣又好笑,都跟她說了要早點歇息,卻還等他。

  可屋子裡有人替他點上一盞燈等著,感覺還真不錯,讓他渴望遠離朝堂、遠離是非,就守著她一人。

  打量著她又皺起眉的睡臉,他笑嘆了聲,俯近將她抱起,正要將她擱在床上時,她驀地張眼,迷糊了一下,渾身隨即緊繃起來。

  夏燁自然是察覺到了,神色自若地將她擱在床上,隨即退後一步,道:「睡吧,我還有事,今晚會待在書房。」話落,頭也不回地走了。

  他想,他們還是繼續分房吧,他可不想每回靠近她時,都見她這般緊繃。

  「……咦?」阮歲年傻愣愣地坐起身,只見他已經走出房外,她不由懊惱地躺下。

  她到底在做什麼?虧她還做足了準備,結果卻睡著了。

  剛才突然醒來,他的臉就近在眼前,她甚至可以感覺到他的呼吸,感覺到他強而有力的臂膀,這讓她瞬間緊張了起來……

  她是見過他半裸的樣子,知道寬袍底下的他身形結實,並不痩弱,當他將她擁進懷裡,她便想起他半裸的樣子,瞬間她的心跳都快要停止了,臉更是不由自主地燙了起來。

  抓起被子蒙著頭,她暗罵自己簡直下流,竟然還一直記著他半裸的樣子,儼然蕩婦行徑。

  最糟的是,他去書房了,白費她特地打扮,今天要是不成事,明天就得再來一次……這日子到底要怎麼過?

  她無聲哀嚎著在床上翻來滾去,何時睡著的都不知道,待她醒來,夏燁已經進宮了。

  問了總管才知道,原來朝中有事,所以皇上要他提前銷假。

  阮歲年輕點著頭,著手處理府裡的大小事,務必要讓他在外心無旁騖。

  然而等到了晚上,都已經亥時了,他卻還沒回來,她只好早早洗漱睡下。

  待她醒來後,才知道他昨晚回來了,但是睡在書房,一早天色未亮又出門了。

  接連三天如此,他總算有一天比較早回來,和她用過膳,便說要去書房,然後……一晚都沒回來。

  再然後,他就直接差夏煜回來說,他這幾日忙於公務,就不回來了。

  阮歲年一天等過一天,終於恍然大悟,懷疑他是刻意避著她。

  難道說,她那日的意圖被他察覺,但他不戳破,只是選擇了分房,讓她沒有機會下手?

  不過,他怎麼會發現?

  她疑惑不已,可夏燁明顯在用行動告訴她,他就是要與她分房睡,橫豎不管他幾時歸來,他就是不會在她這兒歇下。

  所以,他是真的避開自己了。

  他不打算回來,說不準是去亂風館了。

  阮歲年落寞極了,終於認清了一個事實,那就是他完全無法接受女人,他之所以對她好,大概是因為兩人有那麼丁點情分在,所以他願意周全她的面子,在人前人後皆待她好。忖著,不知為何,她就像是力氣被人抽光,只想賴在榻上動也不想動。

  她也搞不懂自己怎麼就突然渾身沒勁,仔細想想,這是她原本就知道的事,對不?她又何必感到失落?

  眼前還是先辦妥正經事吧,既然想陪著燁叔好好活下去,那麼她得想想要怎麼得到眼淚,又是得到誰的眼淚,至於他……嗯,看在他待她這麼好的份上,他身邊又只有一個夏煜照料,她就替他找幾個人伺候。

  一打定主意,她便立刻著手處理,讓杜嬤嬤去找牙人,吩咐要幾個年輕又俊秀的小廝,不僅能夠伺候男人,而且品性定要好才行,可不能隨便買了人卻給燁叔扯後腿……吩咐完了,她的心酸酸的。

  杜嬤嬤並不認同,但她已經決定了,至少在他身邊塞幾個人,總好過他老往亂風館去,要不萬一讓祖母聽到外人提及他去了亂風館,一定又會把她叫回府說上一頓。

  幾天下來,府裡的大小事也夠她打發時間,她也越發上手。

  這一日,眼見天色暗了下來,她不禁又問:「大人那裡可有差人傳訊?」

  她是天天問,結果卻都一樣。

  「沒有,倒是剛才奴婢去廚房拿茶水時,聽說三爺回來了。」站在一旁給她斟茶的榴衣說著,順便將茶遞給她。「小姐,時候不早了,要不要備膳?」

  她忖了下,便道:「那就備膳吧,順便去問問三爺是否要用膳了。」

  榴衣領命而去,她則是收拾了桌面的賬本,想著至今還不知道自己要得到的眼淚是哪個男人的,她是不是該趁這當頭接近小叔子看看?

  可她要是私下見夏燦實在是太不妥了,於禮教不合……但不管怎樣,她總得試試,否則她要是因為任務沒達成而死,燁叔身上不就得背一條剋妻罪名?

*             *             *

  「……臣倒認為在這當頭調開明州幾個衛所前往通州不合理,何況通州並未傳出有流民造反的消息,無故讓明州的軍隊進入通州,要是讓肅王誤解了,豈不是更加添亂?」

  御書房裡,皇帝易珞坐在案後,夏燁站在他的面前,對於調派兵馬一事辯駁。

  其實這事說白了點,就是楚家對他不滿,想藉此讓皇上對他更加不滿。

  怎麼說呢?

  入冬時因為通州澇災,所以皇上派了巡撫前往賑濟,然而巡撫被殺,皇上擺明了態度,一定是封地在通州的肅王殺了巡撫,於是再派睿親王前往查明案情。

  而這齣戲,很顯然是皇上已經無法忍受睿親王常在朝堂上對他指手畫腳,又視唯一的兄弟肅王為肉中剌,想藉此引發睿親王和肅王的嫌隙,要是兩人能夠互相猜忌繼而私下動手,殺個你死我活,那更是皆大歡喜。

  這樣的戲碼,絕不會是皇上明面上做的,通常都是他私下抱怨後,讓最擁護他的臣子揣測聖意,暗自行動,跟皇上一點關係都沒有。

  想當然耳,身為皇后之父的戶部楚尚書肯定是想邀功的,而身為貴妃之父的五軍都督萬利建也不想落於人後,一波攻擊未果自然得再興風作浪,要不怎麼對得起皇上私下一再抱怨?

  明州是睿親王的封地,想調明州的兵馬進通州,很明顯是要兩人幹架,最終同歸於盡,只是……戶部跟調兵遣將半點關係都沾不上,楚尚書不知道嗎?戶部想干涉兵部,甚至想拿捏五軍都督,簡直是腦袋壞了。

  碰巧,夏燁三天前娶妻了,娶的又是和萬家有那麼丁點裙帶關係的冠玉侯府裡的姑娘,所以楚尚書便處處針對他。

  他只能說,楚尚書老了,腦袋不清楚了,搞不清楚皇上的帝王心術,向來喜歡壓著這派打那派,再推起某一派讓另一派積極攻擊。

  到最後,他都搞不清楚到底坐在皇帝這個位置,是要辦什麼差事了。

  如果只會玩帝王心術,其實皇上也可以考慮禪位,因為他的手法實在不高明,有時夏燁看著看著都覺得挺羞恥的,畢竟……他曾經當了皇上一年的老師,教出這麼不成材的學生,他真的很丟臉,真的丟臉死了。

  「可是明州的軍隊聽令於睿親王,而睿親王眼前就在通州查案,讓兵馬進通州,反倒能讓睿親王快一步查清案情。」楚尚書不死心地道。

  夏燁內心無奈嘆口氣,臉上帶笑地道:「楚尚書都知道明州的軍隊只聽令睿親王,沒有睿親王的虎符,又要如何調派明州的軍隊?再者……統兵權在五軍都督身上,再加上若真有內亂,也得是皇上直接下令,楚尚書是否越俎代庖了?」

  話落,楚尚書的臉色微變,暗惱夏燁竟語帶陷阱,企圖引發他與皇上之間的齟齬,簡直是可惡透頂!

  夏燁睨了他一眼,暗暗為他哀悼。

  可憐楚尚書,不知道自己是一片好心,想要提點他,皇上眼前是抬著萬家要打壓他楚家,他還傻傻地蠻幹,甚至以為自己在挑撥離間。

  他只能說,這年頭好人難為,他也難得當好人的,真是。

  「那麼,依夏卿的看法,認為該如何處置?」易珞直睇著夏燁。

  夏燁眸底的笑意更濃了,朝他作揖,道:「皇上,睿親王是皇上特地指派前往通州查明巡撫之死的,皇上英明,深知睿親王鐵腕手段,睿親王自然不負聖命,哪裡需要再加派什麼,徒增煩擾?」

  想藉此確定他和睿親王是否一路人,手法也太嫩了,他都看不下去了呢。

  易珞跟著笑了,笑意卻不達眸底。

  好他個夏燁,拿他做的事來堵他的嘴……他可千萬別露出任何破錠,否則在處置睿親王之前,他一定會先處置他。
  於是易珞擺了擺手,就此駁了楚尚書的提議,散會。

  走出御書房,夏燁看了看全暗的天色,暗惱自己又被白白浪費了一天,內閣裡,來自各地方堆積的奏疏根本就看不完,可皇上卻滿心只有鏟除異己、鞏固自己的帝位,置黎民百姓不顧。

  唉,當初就跟睿親王說了,與其挑個嫡皇子,還不如挑個有才幹的皇子,否則豈會有這天?他就非要堅持正統不可,腦袋比石頭還硬。

  拾階而下,走出了毓慶門,適巧遇見了迎面走來的萬利建,夏燁嘴角勾了勾,朝他作揖施禮。

  「見過萬都督。」

  「這般巧遇見你了,要不一會到萬興樓用膳?好歹咱們現在也算是有姻親關係了。」萬利建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夏燁不著痕跡地退上一步,噙笑道:「萬都督,我眼前可正是新婚燕爾,萬都督怎好擋著我回家的路?」

  姻親關係?他也真敢說,這關係已經拉到十萬八千里遠了,也只有他們這種喜歡拉幫結黨的蠢人說得出口。

  嫁進長寧侯府的萬氏是萬利建的庶女,和冠玉侯府的戚氏是姑嫂關係,阮歲年跟著阮歲憐叫萬氏一聲舅母,如果萬利建硬是不要臉的攀關係,那萬利建可是整整高了他兩個輩分,想來也真是噁心。

  慶幸的是,輩分這種事向來是依著男方,他才不致於想吐。

  萬利建打量了他兩眼,抱拳道:「既是如此,下回再聚。」

        夏燁微頷首,快步從他身旁走過,懶得跟他提點,皇上賜這門婚事雖是意外,但也是難得打了一手好牌,拿他當指標測風向,可以削著楚家卻不代表可以寵著萬家,就不知道萬利建何時才會查覺。

  沒有一個皇帝能夠容忍外戚強大,不管睿親王和肅王之間最終是否互相殘殺,楚家和萬家是注定來日陪葬的。

  唉,今天看了太多髒東西,他現在只想趕緊回府,拿他的妻子洗洗眼。

  然而當他回到家中,卻在主屋的園子裡瞧見阮歲年竟和夏燦私下相處,盡管是在亭子裡,兩方都帶著丫鬟小廝,但下人們都離得極遠,無法聽見兩人交談,簡直像是在談些不讓人聽見的事。

  ……到底在幹什麼?他微瞇起眼,不認為阮歲年會對不起他,但她不合禮教地與自己的小叔子私下碰頭也是事實,是為了什麼呢?

  「大人,要不要我……」身後的夏煜讀出他的不悅,低聲詢問著。

  夏燁抬手示意他噤聲,忖了一下就直接朝園子走去。

  夏燦的小廝見著他,正要出聲喊他,他擺了擺手要小廝退到一旁。

  隨著愈來愈接近,他隱約聽見阮歲年說——

  「真的很難嗎?」

  「……也挺難說。」

  「真的沒有其他辦法?」

  「這要怎麼說啊……」夏燦為難極了,無法招架他嫂子殷殷期待的目光,將視線移開,結果就瞧見他大哥無聲走來,嚇得他立刻站起,喊道:「大哥!」

  背對著夏燁的阮歲年這時也被嚇了一跳,忙站起身,見夏燁已經走到離她幾步的距離,她趕忙朝他福了福身。

  「大人,你用過膳了嗎?」她忙問著。

  他沒差人傳訊,她以為他今天也不會回來,哪知道他一回來就撞見她和夏燦在亭子裡交談,他沒聽見他們剛剛說了什麼吧?

  夏燁垂眼瞅著她,嘴角掛著淡淡笑意,道:「還沒。」

  「我趕緊差人準備。」

  「送到書房。」

  阮歲年頓了下,應了聲去吩咐人。

  「你跟我去書房。」看了夏燦一眼,他轉身就走。

  夏燦頭皮有點發麻,他最怕的就是大哥這種眼神,就算是死人也會被他撬開嘴。不由朝夏煜丟了個眼神過去,見夏煜雙手一攤,夏燦只能垂頭喪氣地跟在夏燁身後,這時他又無比希望二哥在家,至少有人替他分攤一半。

  然而當兩人走到書房前,竟有三名少年站在廊下,再走近一點,可以見到三名少年都有張相當柔美的面容,三個玉白的麗人,像是精心挑選的。

  「誰准你們在這裡?」夏燁面無表情地問著。

  其中一名少年趕忙跪下,道:「大人,是夫人將咱們買回來伺候大人的。」

  夏燦聞言,輕呀了一聲,直道他這個嫂子真是個奇人,成親都還沒一個月,就主動往夫君身邊塞人,塞的還是絕色少年。

  在少年還沒開口之前,夏燁就已經隱隱猜到,但他不敢相信她竟然這麼做……賢妻,能得如此大度賢妻,他還能嫌棄什麼!

  「……夏煜。」

  「是。」

  「看著他們三個。」話落,他便踏進書房。

  夏燦趕忙跟上。

  書房裡,夏燁點起了案上的燭火,搖曳的火光在他臉上勾勒出森冷的俊俏五官,教夏燦默默地退上一步,心裡暗自決定,往後絕對不再私下見嫂子。

  「為何跟你嫂子在園子裡說話?」他坐下後,狀似漫不經心地問著。

  「大哥,是嫂子找我。」不要說得好像他打算要誘拐嫂子一樣,他不敗,給他十個膽子都不敢。

  「她找你做什麼?」夏燦甚少進冠玉侯府,根本沒什麼機會見到她,她亦然,也正因為如此,她會找他這才奇了。

  「她……」夏燦沉吟了下,思索著要如何遣詞用字較妥,「嫂子問了我一個很奇怪的問題,她問我會不會流眼淚。」

  「……嗄?」饒是夏燁這等易推敲旁人心思的奇才,也摸不透這句話的背後究竟藏著什麼故事。

  「很怪,對吧。我便跟她說,因為我小時候曾傷過眼睛,後來就不曾再流淚,她反而問我沒法子治嗎?我說大夫診治了一段時間也沒見效,她又說真的很難嗎?我說挺難說的……她還不死心地問有沒有其他辦法……大哥,嫂子問這些到底要做什麼?」其實夏燁回來他也挺開心的,至少不用繼續被追問怪問題。

  夏燁長指輕敲著桌面,還真想不透她問這些事的用意是什麼。

  流眼淚?

  夏燁突然發現,每每他面對阮歲年時,他總有種無力感,彷彿她異常強大,讓他不知道如何照平常行事面對她。

  「大哥,嫂子……沒問題吧。」夏燦憂心問道。

  夏燁懶懶抬眼,突地朝他笑了笑,笑得他頭皮發麻,很想腳底抹油。

  「外頭那三個就賞給你了。」

  「大哥……我身邊已經有小廝了。」那三個少年看起來是賞心悅目,問題是他不需要賞心悅目的小廝。

  「我也有。」他親手栽培的夏煜,一個可以抵好幾個。

     「那是嫂子對你的心意……」他說著,見夏燁的笑意愈濃,眸色愈冷,立刻連退幾步。

  「其實就這麼點小事,我替大哥分擔也是應該,咱們是兄弟嘛,大哥。」

  話落,拔腿就跑。

  夏燁攤開擱在案上的公文,卻是一個字都看不進去。

  他就知道,一旦回到家,他就不用工作了。

  嘆了口氣將公文收起,決定等她來,直接問個明白算了。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4-29 06:01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4-28 10:52 AM 編輯

【第九章】 夏燁的心上人

  阮歲年帶著食盒走到書房,卻沒見到她精挑細選的三名少年,不由看了夏煜一眼。

  夏煜則是眼觀鼻,鼻觀心,當什麼都不知道。

  阮歲年皺了皺眉,敲了敲門,喊道:「大人。」

  「進來。」

  阮歲年進了書房,將食盒擱在案上,將裡頭的飯菜都端了出來,再親自替他佈菜,最後斟了杯茶擱到一旁。

  夏燁睨著她,覺得自己真是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瞧瞧,還真是個嫻淑貞靜的好姑娘,他還能挑剔什麼?

  「今兒個怎會找阿燦問了那般奇怪的問題?」夏燁夾了一口菜,像是閒話家常般地問起。

  阮歲年愣了一下,小臉泛起紅暈。瞧她傻的,忘了這兩兄弟感情好,也不能怪夏燦通風報信。「我哪有問什麼奇怪的問題。」有很怪嗎?她倒是覺得她得到的答案很怪,完全出乎意料之外。

  「阿燦說,你問他會不會流眼淚。」

  她羞赧地垂下眼,囁嚅道:「其實我是想問男人容不容易流眼淚。」她是想藉此旁敲側擊,但和夏燦私下交談,總讓她覺得悖禮,因為心虛才會直接把心裡的想法給問出口了。

  「你為什麼想問這種問題?」

  「呃……」總不能說她想知道怎麼讓男人哭吧。「歲延在我面前總是故作堅強,可我要出閣那兩天,早上遇見他,總發現他雙眼腫腫的,這才想知道男人是不是都像他那樣,有了事也不說,我都不知道歲延在想什麼了,結果阿燦大概有點會錯意了,只說他眼睛受傷不會流淚。」

  這答案出乎她意料之外,但也讓她的目標變得十分明確,夏家目前只有兩個男人,夏燦不會流淚,她要得到的自然是夏燁的眼淚。

  「……你叫阿燦叫得挺順口的。」她的理由聽起來頗合理,他可以不追究,但她喚阿燦的口吻真是教人不快。

  「是阿燦要我這麼叫的,有什麼不對?」

  那個臭小子……算了!跟自己兄弟吃味,簡直是可笑到了極點。

  「沒什麼不對。」他悶聲說著,轉了話題。「最近在家裡忙什麼?」

  阮歲年便把她這幾天做的事都說過了一遍,大致上沒什麼讓她覺得難辦的,倒是——

  「我收到不少帖子邀約,可是不知道該不該去,想問你,你又沒回來,所以就一直擱著。」

  「這種小事,你可以自己看著辦。」

  「可是朝中黨派多,我又不清楚對方底細,如果去了不該去的地方,不會害了你?」好比說戚氏跟萬家是有姻親關係的,所以只要是跟楚家有關係的人家,戚氏向來不會搭理也不會赴約。

  「哪有什麼該去不該去的?你是我的妻子,你就是代表我,誰敢對你不客氣,一點情面都不需要給。」

  「可是……」

  「你是一品夫人,你要是在外受委屈才是給我丟面子,所以不需要有任何顧忌,該當如何就如何,去結交你認為可以結交的人即可。」他如果連自己的妻子都護不了,他這個首輔也不用幹了。

  再者,也是時候給皇上動手探風向的機會,否則只怕皇上心裡不快,反而會下重手,逼他造反。

  阮歲年眨了眨眼,心裡暖暖的,像是他當了她的靠山,允她恣意妄為,就算她真搞砸了什麼,一切都有他善後。

  明明就待她很好啊,為什麼卻是個斷袖呢?

  腦袋突然冒出這個想法,教她不禁疑惑起來。他本來就是斷袖,這是她早就知道的事,怎麼現在卻好像對這事有點埋怨了?

  「對了,你近來在府裡就只有忙這些事?」

  聽見他的問話,阮歲年忙回神,想了下,想起不見本該在書房外待命的小廝,不由道:「我給大人備了三個小廝,讓他們在書房待著,不知道大人有沒有瞧見?」

  「有,我給了阿燦。」很好,還知道跟他開誠布公。

  「咦,怎會給了阿燦?」那是她特地挑的,挑了好幾天才選了那三個呢。

  「脂粉味太重,我不喜歡。」這是他給她的暗示,說明他並不喜歡那些少年,希望她能就此打住。

  況且他又不是真正的斷袖,那種絕色少年只會讓他倒足胃口,要是他們一時犯傻爬上他的床,他要是一時沒克制住殺了他們,那不是給人抓他把柄的好機會?

  阮歲年張了張口,最終還是閉上了嘴。

  原來他不喜歡那樣的……她對斷袖並不了解,自行猜想他應該會比較喜歡俊秀的,結果卻嫌脂粉味太重。

  「我知道了。」她再想想該給他挑什麼樣的好。

  「知道就好。」瞧她像是明白了,夏燁暗吁了一口氣。

  娶妻太賢,只會顯得她有多不在乎他,還一口氣買了三個少年……到底是把他當成什麼了?真是教人氣餒。

  事實上,阮歲年真的對參加宴會一點興趣都沒有,尤其大半都是沒交情的,她又何必去湊熱鬧?況且依夏燁的身分,她怕沒能幫上忙,反倒扯後腿,那還不如少做少錯。

  尤其她正急著思考,到底該找哪一種的小廝給他。

  她完全猜不到他的喜好,這事又不能與人商量,就怕他哪天興致一起,人就跑到亂風館去……若真是這樣,她有預感還會見到樓娘子,她不要啊。不過,這麼想法有一種讓她不知怎麼形容的不快,反正……算了,不管怎樣,她得扮演好妻子的角色,得做到善解人意和貼心。

  「夫人。」

  「嗯?」阮歲年沒抬眼,手上的算盤打得正響。

  「冠玉侯夫人來了。」

  阮歲年手上一停,抬眼,用眼神問著,榴衣立刻用眼神回答,最終阮歲年無奈嘆口氣,將賬本闔上,走到外間,不一會,便有小丫鬟把戚氏給領進來。

  「伯母。」她向前盈盈一笑。

  「幾日不見,看起來又更標緻了。」戚氏呵呵笑著,光是看她的走姿,她就萬分確定她得守一輩子的活寡了,但這些事她自然不會說,況且她今天來是有要事在身的,拿人手短,姿態要低一點。

  阮歲年噙笑卻沒接下文,拉著戚氏坐下也不打算寒暄,因為她知道戚氏找她定有所求,要不怎會自己走這一趟?

  「近來都入春了,天氣暖了許多,京城裡好多人家都在辦宴會,你這兒應該收到不少帖子吧?」戚氏先是拉著她噓寒問暖了一番才切入了正題。

  原來是為了這事,特地尋她許是想找她一起出席,仗著她現在有點身分,想要拉抬阮歲憐的身價,再從中看能否尋門好親事吧。

  阮歲年沉吟了下,道:「是不少,但……」

  「你也有收到輔國公府的帖子吧,今年是蕭老夫人七十大壽,因為是整壽,所以大肆操辦了,你應該也會去,是不?」

  阮歲年想了下,確實有收到輔國公府的帖子,如果她沒記錯,輔國公續弦的妻子好像也姓萬。

  「那天,咱們一道去吧,你祖母也會去。」

  阮歲年是真心想拒絕,可是一想到能見祖母,終究還是點頭答應了。

  而且她想,人在外頭,祖母總不可能再叮囑她那些教人臉紅心跳的事。

  當晚,阮歲年就把這事告訴夏燁。

  「哪天?」他吃完最後一口飯才問著。

  「我記得是下個月初七。」她微瞇起眼想了一下。

  他想了下,道:「那天休沐,我陪你一道去吧。」

  「咦?」

  「怎,不想我陪?」他笑問著。

  「不是不是。」她忙搖著頭。

  她以為他並不喜歡自己太過靠近,所以只要與他獨處,她會拿捏好兩人的距離,免得讓他更加討厭自己。

  沒想到他現在竟然打算陪她赴宴,真實教她受寵若驚,說不出的開心。

  「怎麼那眼神?」夏燁被她那副受寵若驚的模樣給逗笑。「你是我的妻子,又是嫁進夏家頭一次出席宴會,我當然要陪你去,明日要是得閒,讓春衣坊給你趕製幾身衣服,首飾你自己到庫房裡挑吧。」

  「嗯。」她用力點著頭。

  夏燁看著她那雙因為喜悅更顯水潤的眸子,突然覺得她像是隻奶狗,認定了主子,一雙眼就只會追逐著對方。

  不由伸手輕撫著她的頭,卻見她頓了一下,他立刻收回了手,起身道:「讓人收拾吧,累了就歇下,我去書房。」

  轉過身,他無聲嘆口氣,心想不知道得等到什麼時候,她才不會抗拒他的碰觸。

  阮歲年難掩失望地垂下眼,每每覺得兩人靠近了點,事實上他依然離得很遠,每每她剛因為親近而害羞,他就又收了手。

  「大人,衛大人來訪。」夏煜在外頭稟報。

  「讓他到書房等我。」夏燁回頭道:「我去書房。」

  阮歲年輕點著頭,待他離去後讓丫鬟進房收拾桌面,不由想著,衛大人……會是那個曾經與他傳不和的衛大人嗎?

*             *             *

  書房裡,衛崇盡和夏燁隔著條案喝酒。

  淺啜了一口,衛崇盡面帶嫌棄地道:「你怎麼好意思拿這種劣酒招待我?」

  「宮裡的你還敢嫌?」夏燁睨了他一眼。

  「就說怎會如此劣等。」

  夏燁笑了笑,問:「你是特地來跟我嫌棄宮裡的酒難喝的不成?」

  「我看起來有那麼閒嗎?王爺那裡傳回了消息。」喝了口酒後,衛崇盡才從懷裡取出兩封信交給他。

  衛崇盡兩年前掌了京衛,倒不是他汲汲營營才得到手的,而是皇上迫不及待交到他的手中,他就勉為其難地收下了。

  夏燁接過,當著他的面把信打開,一目十行地看完後丟給他。「如此看來,該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你替王爺查查那個楚寧是不是跟楚家有關。」跟著巡撫前往通州的那一班護衛是宮中禁衛挑出來的,由他去查最方便了。

  「姓楚不代表他跟楚家有關係。」衛崇盡看完信,乾脆就著條案上的火燭燒了。

  「是啊,但王爺的推算我覺得有理。」夏燁看了他一眼,皺起眉將桌面的灰燼吹到地面。「目前的線索看來,是巡撫的護衛頭子楚寧殺了巡撫,可楚寧事隔十多天也被殺了,要說是殺人滅口,有必要相隔十多天?早就該動手了,何必等到王爺到了通州才動手,顯得太刻意。」

  「確實,看來是有人怕王爺查不到線索,趕忙將之送上呢,真不知道是哪來的好心人。」衛崇盡笑得戲謔,黑沉的眸凝著武官特有的肅殺之氣。

  「朝中不乏好心人。」夏燁譏諷,隨即又解開另一封信,然而這一回,他直看橫看,最終教他莞爾一笑。

  「笑什麼?」衛崇盡湊近一瞧。

  夏燁直接把信遞給他。「也許是王爺找到的線索,要咱們查查這個人,這種小事就交給我。」

  衛崇盡揚了揚眉。「看起來像是姑娘家的名字,橫豎要查個京城人氏並不難,你自己看著辦,倒是近來聽說武義侯家的二爺似乎要回京述職了,是不?」

  「你消息倒靈通。」

  「皇上說的嘛。」

  「唷,皇上眼前的紅人呢,衛大人,往後要是我有個什麼,還請你高抬貴手。」夏燁裝模作樣地朝他施禮。

  「那可不,我向來公私分明,得瞧瞧你做了什麼再決定幫不幫你。」

  「還真像個樣子,誇你兩句就飛上天了?」

  「哪是?天天伺候個疑神疑鬼把眾人都當賊的主子,也是挺煩人的,不喝點酒都不知道日子該怎麼過了。」衛崇盡面無表情地抱怨完,又道:「皇上似乎對武義侯家的二爺挺上心的,你自個兒看著辦。」

  「你說,為什麼皇上看上眼的全都是拐瓜劣棗?」夏燁嘆了一口氣。

  武義侯世子在工部當差,二爺則是外放二品端州知府,如今回京述職,要是皇上看中了想挪進六部再釘進內閣,那也不是不可能,尤其武義侯府還出了個頗受寵愛的昭儀。

  「這得問你當初怎麼教的。」衛崇盡一臉正經地說。

  夏燁涼涼地瞪他一眼,「……爛泥扶不上牆,怪誰呢?」資質是勉強不來的,他盡力了。

  「夏燁,你身為一品首輔竟敢妄議皇上?」他濃眉一揚,戾氣橫生。

  「話是你說的,我什麼都不知道。」夏燁沒將他那張臉當一回事,拍拍屁股,撇得一乾二淨。「武義侯府的事,我會看著辦,倒是你,悄悄盯著楚家那幾個兒子,王爺在通州應該查得差不多了,咱們也得幫上忙才好。」

  雖說楚家和萬家是皇上的左右臂膀,但要說皇上有多看重這兩家,那是騙人的,帝王多猜疑,沒有人能夠永遠得聖寵,所以他們得要適時地撬開一角,讓皇上能夠選擇發作一二,反正皇上早晚也會自己清君側,他只是提早助他動手罷了。

  「盯得眼都疼了,還盯得不夠緊嗎!」衛崇盡咂著嘴,再喝了口酒,嫌棄得要命。「我走了。」

  夏燁將他送到門外,突然想到什麼,附在他的耳邊低語了兩聲。

  而站在廊道轉角的阮歲年目睹了這一幕,不由看直了眼。

  夏燁俊美無儔,形如勁竹,衛崇盡濃眉大眼,俊朗英挺,眉宇之間有抹懾人的端肅之氣,兩人站在一塊,也不知道夏燁說了什麼,衛崇盡先是勾了唇角,而後低低笑出聲,斂下生人勿近的肅殺氣息,眸底眉梢滿是爽颯,夏嬅也跟著笑了,眉目溫柔似水,教阮歲年看呆了。

  這兩人站在一塊,簡直像是一對璧人,竟是那般登對,教她揪緊了襟口,再也無法往前跨上一步。

  原來,外頭的傳言是真的。

  有人曾傳言夏燁看上衛崇盡,衛崇盡得知後便與夏燁斷了往來,從此兩人不和的說法甚囂塵上,實際上兩人哪有斷了往來,又哪裡不和了?

  全都是騙人的,只為了掩飾兩人私下的往來!

  她眼睜睜地看著夏燁勾著衛崇盡的肩,兩人湊得很近,從她的角度望去,他像是吻上了衛崇盡的唇,她狠狠抽口氣,好一會兩人才一路低語而去,而她像是全身被抽出了力氣,無力地跌坐在廊下。

  夏燁是斷袖,她很久以前就知道,所以她還貼心地替他挑選俊美小廝,可為什麼現在撞見這一幕,卻教她這般難受?

  怪怪的。

*             *             *

  夏燁微偏著頭打量著面前用膳的阮歲年,她的頭垂得低低的,瞧也不瞧他一眼。

  是什麼時候開始,她再也不正眼看他了?

  夏燁邊用膳邊回想,卻想不起是哪一天轉變的,因為他近來很忙碌,有時忙得連家都歸不得,等他終於作息正常,她就是這個樣子了。

  他做錯什麼了?還是他做了什麼惹到她了?

  「丫頭。」他喊著。

  阮歲年頓了一下,應了聲,臉都沒抬。

  「怎麼了?」

  聽他難得的溫柔低嗓,阮歲年不由鼻頭一酸,搖了搖頭,綿軟的嫩嗓帶了點鼻音,道:「沒事。」

  夏燁眉頭微皺,真心覺得他的小妻子是他面臨過的所有事物中最棘手的,完全不知道該從何處下手,又該如何處理。

  她那嗓音就像是受盡委屈,到底是誰惹了她?

  「丫頭,發生什麼事了?」他擱下碗筷,長指勾著她的下巴,硬是扳起她的臉,果真瞧見她眼眶泛紅,眸底已是一片霧氣。「你倒是說說。」

  要她怎麼說?阮歲年抿了抿唇,滿心思緒只能化為一聲嘆息。「沒事,只是一會要去輔國公府,覺得有點緊張。」

  呵,他的小妻子把他當傻子呢。

  難道他就這麼不值得依賴,她心底有事也不願同他說?

  可是軟磨硬泡了老半天,他的小妻子不說就是不說,他也真的沒轍,眼看時間差不多了,只得帶著她出門,打算回家時再拷問。

  大門外,冠玉侯府的馬車早已經候著,夏燁帶著她要上自家馬車,她卻轉了個彎,硬是上了冠玉侯府的馬車。

  這是……連跟他同乘都不肯了?

  榴衣看著夏燁又看向冠玉侯府的馬車,只能提著裙擺追上自家小姐。

  夏燁只得跟過去,隔著車簾向阮老夫人問安,以示他也同意讓阮歲年搭冠玉侯府的馬車。

  當他回到自己的馬車上時,不住地想,他到底是哪兒惹惱她,教她表現得那般委屈?這一想,馬車都到輔國公府,他還是想不出所以然。

  下了馬車,他往停在後頭的馬車走去,見她要下馬車,才探出手,她卻趕忙抓住榴衣的手。

  夏燁玩味地瞅著從面前快步走過的纖痩身影,朝接著下馬車的阮老夫人和戚氏施禮後,率先踏進輔國公府。

  輔國公眼尖地瞧見夏燁,隨即迎上前來,領著他往裡頭走。

  阮老夫人和負責接待的輔國公夫人寒暄著,一旁的阮歲憐軟軟地喊了一聲姨母,輔國公夫人笑瞇了眼,滿嘴誇贊,目光卻落在後頭的阮歲年身上。

  戚氏意會過來,忙喚道:「歲年,叫聲姨母。」

  阮歲年平撫了情緒,揚笑喊了聲。說是姨母,這關係也扯得有點遠,畢竟這位蕭萬氏是萬家的分支,是萬貴妃隔房的堂姊。

  這一聲姨母她實在是不怎麼喊得出口,畢竟她現在是夏燁的妻子,她對外的關係也會牽扯上他,就怕政事上讓他為難。

  「出落得真是標緻。」輔國公夫人親熱地挽著她。「咱們家老夫人最喜歡你們這些漂亮的年輕姑娘,要是得了閒,就常到國公府裡走動。」

  阮歲年輕應了聲,卻極不習慣她的熱情,怎麼想都覺得是衝著夏燁而來。

  她不禁想,她真不該來的。

  一行人進了輔國公老夫人的院子,裡裡外外都有不少前來祝賀的男女,阮歲年眼尖地瞧見戚覺,下意識垂下眼,避到阮老夫人身後。

  阮老夫人微瞇起眼,帶著阮歲年避到一旁,讓兩人可以錯開。

  「歲年,你是不是在和夏大人置氣?」阮老夫人趁著戚氏和阮歲憐先去祝壽,才低聲問著。

  「沒有。」她回得極快。

  阮老夫人嘆了口氣。「我瞧夏大人對你並不是無意,你心底要是有什麼想法,不妨與他說說,別憋在心裡又與他置氣,長久如此,情再濃都會淡的。」聽她回得那麼快,就知道小倆口定是出了什麼問題。

  阮歲年抿緊了嘴,她心知祖母說的都對,可現在的她還無法好好面對他。

  她心裡很不舒服,不想見他,但她也怕,要是她不知好歹,真惹怒了他,讓他往後再不想見她……她還是不希望他討厭自己。

  她也討厭自己這矛盾反復的心緒,可她真無法克制,連前世對著戚覺她都沒有這麼不知所措過。

  阮老夫人瞧她臉色變了變,不禁抿唇笑著。

  果真是青澀稚嫩的年紀才能這般肆無忌憚地撒潑,也虧得夏燁願意包容,再者不管她怎麼看,都認為夏燁對孫女是有意的,既是如此,為何沒有圓房?

  難道真的是無法圓房?要真是如此,就太遺憾了。

  等了一會,進去祝壽的人都出來了,阮老夫人才帶著阮歲年進去祝壽,沒多久女眷們全都被帶到外頭看戲。

  輔國公府是先皇賜的宅邸,府內有座天然湖泊,從中引流數條分道,在西邊弄了一座水榭,女眷就是在水榭上看戲,男客則是隔了一條約兩丈寬的溪流,在竹林裡的校場上賽馬射箭。

  雖有竹林和溪流作為屏障,但有心要瞧,女眷這頭是看得見男客那頭的,男客那邊自然也瞧得見女眷這邊。

  說白了,今日借著輔國公老夫人壽辰大肆操辦,有一半也是老夫人為了自家的孫兒挑媳婦,才選了這地點。

  看了一場戲後,年輕小姑娘和剛嫁作人婦的小婦人都坐不太住了,家中的長輩也不拘著小輩,就讓她們在水榭裡走動。

  阮歲年因而鬆了口氣,她實在不怎麼喜歡看戲,也受不了蕭萬氏教人無福消受的熱情,忙帶著榴衣離座。

  站在水榭的廊道上,她下意識朝那片竹林望去,距離有點遠,她只看得見有人走動,卻無法確定是不是夏燁,於是看了一會,她就垂眼看著底下的溪流,思索著今天回去定要好好回應他,不能再使小性子了。

  有名無實是她一開始就知道的,是她不該貪心,私自難過原來他心底有人,只要他待她好,這不就足夠了?

  她找了許多理由勸告自己,可是一想到他頭一次犯病時闖進她的屋裡,將她抱在懷中,像哄娃兒那般輕拍她的背,還笑得那般溫柔,她的心不禁有點酸。

  那時,他定是把她當成衛大人了吧。

  「在想什麼?」

  阮歲年愣了一下,側頭望去,笑逐顏開地道:「甄蜜,原來你今天也來了。」

  「輔國公老夫人的壽宴,能收到帖子的為何不來?」甄蜜上下打量她,瞧她雖然臉上著妝看不出氣色好壞,但人似乎痩了。「怎了,夏大人待你不好?」

  「怎會這樣問?他待我可好了。」她由衷道。

  認真地回想,夏燁對她真的好到無話可說,給了她房契鋪子,後來還救了她,幫她揍了戚覺一頓,就連嫁妝他都替她備好了,成親後更是再沒有對她說過一句重話……她還能再奢求什麼?

  他待她已經夠好的了,她卻還對他使性子。

  「既是待你好,怎麼你看起來像是不開心?」

  阮歲年搖了搖頭,「我在氣自己,太不知足了。」

  甄蜜不禁被她逗笑。「你這是在跟我炫耀不成?」

  「哪是?我瞧你氣色很好,似乎比出閣之前還要漂亮了,是不是你家相公很疼你呀?」阮歲年笑得促狹。

  「你這丫頭。」

        甄蜜哪裡會不知道她說什麼,追著她就要打,偏阮歲年繞著柱子硬是讓她打不著。榴衣在旁看著,總算鬆了口氣,不禁想今天參加這場壽宴真是對極了,都不知道多久沒瞧見小姐這般笑鬧了。

  兩人笑鬧了一會就打住,畢竟都已經為人婦,哪能像當姑娘時那般玩鬧。尋了溪畔一處亭子坐下,從這兒能看見戲臺,亦能瞧見有不少姑娘家正在園子裡逛著鬧著。

  她們閒話家常起來,提起彼此出閣後的生活,阮歲年餘光瞥見了蕭萬氏和一位婦人走得很快,朝另一頭的小徑而去。

  「啊……那是武義侯府的二夫人。」甄蜜順著她的目光望去。「何二爺三年前去了端州上任,二夫人為了子女的婚事而留在京城,三年過去了,何二爺任滿要回京述職,哪知道回京之前在端州與人搶花魁鬧出人命,對方是端州前龍衛指揮使的兒子,一怒告到御前。」

  「……是喔,甄蜜,想不到你連這種事都知曉。」她對於京城世家貴族的流言沒太大興趣,甄蜜亦然,可她現在卻是見到誰都說得出誰家的事,教她佩服。

  甄蜜臉蛋一紅,小聲辯解著,絕不承認自己才出閣幾個月就染上道人長短的惡習。「家裡妯娌多,聚在一起總是東家長西家短,尤其我夫君又是皇上御前帶刀護衛,當然比別人知道的清楚。

  「聽說皇上氣得很呢,好似原本有意要提拔何二爺,誰知道竟捅出這種簍子,更糟的是連武義侯世子也被牽扯在內,聽說他在工部當差,向端州那兒買了不少木材,哪知道經了何二爺的手,那些木材竟貴得嚇人,皇上氣得罵了他一頓,戶部左侍郎也因此被革職查辦。」

        阮歲年想了下,問:「那木材是做什麼用途的?」

  甄蜜偏頭看著她,眨了眨眼,思索片刻,道:「聽說是輜車。」

  「那怎麼沒涉及兵部呢?這事仔細論起,應該是兵部向工部遞單要打造輜車,再由工部採買,然後跟戶部支款,假設工部和戶部都涉及貪墨,兵部怎能置身事外?邊關無戰事,打造輜車做什麼?要真有戰事,買糧草才是頭一樁吧。」阮歲年一會就想出事情的症結點。

  甄蜜雙眼一亮。「對耶,無端端地打造輜車做什麼?」

  阮歲年微瞇起眼,想起兵部裡頭似乎也有蕭家和萬家人,感覺上這樁事倒不是兩派互鬥,而是頗巧合的用何二爺做了引子,原以為只是一樁小事,哪知道後頭涉及的層面如此廣。

  如果連她都能想到兵部,皇上又如何想不到?這事恐怕還有得查。只是天底下真有這般巧合的事?如果並非巧合,又是誰在推波助瀾?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4-29 06:01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4-28 01:10 PM 編輯

【第十章】 父親的秘密

  「長寧侯夫人。」

  阮歲年正想得出神,聽見甄蜜喚了人,才回過神,就見萬氏一臉不善地來到面前,冷聲道——

  「夏夫人好大的架子,現在見著人不打聲招呼也不用起身了?」

  阮歲年這才徐緩起身,向萬氏福了福身,「長寧侯夫人。」

  其實真要論品級,她是正一品夫人,長寧侯夫人是三品夫人,應該是長寧侯夫人向她見禮才是,只是算了,畢竟是長輩,又是在別人府上,她不想節外生枝。

  萬氏上下打量著她,哼笑了聲,「果然傳言不假。」

  阮歲年垂著眼,壓根不打算接話。

  就連甄蜜也不想搭理萬氏,正想找個藉口和阮歲年離開,只聽萬氏又道——

  「先前到幾個人家府上做客,聽說夏首輔的夫人還是處子之身,如今一看,果然是真的。」

  阮歲年聞言,薄薄的臉皮子微微泛紅,直覺得萬氏果真不是個好東西,連這種話都對著晚輩說,簡直是忝不知恥。

  只是這事真有人在外頭傳?這些日子她只有回冠玉侯府,要說有人往外傳,那必定是戚氏,可是這種事看得出來嗎?八成因為知道夏燁是斷袖,才故意酸她的吧,真是不知檢點的長輩。

  「夫人是長輩,晚輩本是不想說什麼,可長輩不慈,晚輩自然不敬,還請見諒。」甄蜜語氣平淡地說完,拉著阮歲年要走。「咱們走。」

  「給我慢著!」萬氏一把拉住阮歲年。「你倒是跟我說說,你是哪來的本事煽動夏首輔對付咱們長寧侯府?」

  阮歲年被扯得吃痛,按捺著性子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請你放手,否則我可要叫人了。」

  萬氏認定是因為她才會讓長寧侯丟了差事,自然把帳記在她頭上。「你才要給我說清楚,我長寧侯府到底是哪裡對不起你,竟讓你如此對付我們?我自問對你不薄,將你視為女兒看待,任由你和世子書信往來,結果呢,你竟然玩弄世子的感情!你要搞清楚,是你攀上了夏首輔,在御花園的那一天,誰都知道你是故意要他負責才推他進湖的!長寧侯府沒有對不起你,是你嫌貧愛富,另攀高枝!」

  萬氏的嗓門很大,附近的姑娘們不禁都朝這頭看來,就連戲臺那邊也有人頻頻轉頭看著。

  阮歲年直瞪著她,氣得渾身發抖,偏偏不知道該怎麼反駁。

  確實,在她沒嫁進長寧侯府前,萬氏和戚覺自然不會露出真面目,她無法指責她任何不是,更可惡的是御花園湖畔的事,她相信萬氏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是戚覺逼她的,如今卻反咬她一口,硬要將這事揚開,讓她難堪。

  難道,萬氏忘了她現在的身分嗎?忘了她的夫君是誰嗎?

  「長寧侯夫人,還請自重,這門親事是皇上賜婚,你這麼說,是質疑皇上嗎?」她咬牙沉聲問著。

  萬氏頓了下,回想剛剛自己說了什麼也有些驚。近來因為長寧侯丟了差事,世子手上的閒差也沒了,一家子只靠些田租度日,逼得她日子快過不下去,才會一時氣上心頭,口不擇言。

  「夫人說是我夫君針對長寧侯府,如今你如此待我,我夫君知道後豈會善罷干休?」阮歲年神情平淡,見萬氏臉色變得蒼白,不禁哼笑了聲,「不過說真的,我真不知道原來長寧侯府竟那般困頓,才會有所謂嫌貧愛富的說法,大概也只有我這種蠢姑娘才會差點被騙進長寧侯府,慶幸的是,我沒上當,就算我夫君再如何,也比個畜牲好得太多。」

  「你!」

  「歲年,別再說了。」甄蜜在旁勸阻著,看了看四周,瞧戲臺那兒已經有人走來,附近的姑娘家也在竊竊私語,她低聲道:「長寧侯夫人,要是再鬧下去,歲年臉上無光,你也別想討個好。」

  在別人府上鬧事,往後不管去到哪都不會受人歡迎的。

  阮歲年趁著萬氏放鬆了箝制,抽回了手,看了她一眼,隨即跟著甄蜜離開。

  在重來的這一世裡,憾事已經被阻止,所以她可以平淡看待過往,但不代表她能忍受對方得寸進尺。

  然而才走了兩步,背後被人猛地一推,阮歲年差點往湖畔撲去,幸好甄蜜奮力地將她往回扯,兩人雙雙跌坐在地。

  「別太得意,往後多的是機會收拾你。」萬氏惡狠狠地道。

  阮歲年掌心都磨破了皮,顧不得看自己的傷勢,她趕忙查看甄蜜。「你沒事吧。」

  「我沒事,倒是你的手……」甄蜜瞧她的掌心裡竟還嵌了地上的小石子,眉頭緊皺起來,試著要扶她起身,卻發現她站不起來。「腳受傷了嗎?」

  阮歲年輕點著頭,覺得腳似乎扭傷了,榴衣趕忙扶著另一邊,痛得她掙扎了兩下才站起來。

  「別以為夏燁能護你一輩子。」萬氏哼了聲正要走,卻感覺有抹影子迅如疾電般地閃到面前,嚇得她倒退兩步,不小心踩到石子,狼狽地跌個四腳朝天。

        夏燁瞧也不瞧她一眼,只看著阮歲年,就見她一身狼狽,衫裙都沾上了泥土,手心還滲著血,腳跟根本不敢踩著地。

  他濃眉攢起,惱意化為憤怒在胸口竄動著。

  甄蜜一見他,趕緊側過身,而阮歲年仍愣愣地看著他。

  「……大人,你怎麼跑來了?這邊都是女眷,你……」話未竟,夏燁已經將她打橫抱起,嚇得她驚呼了一聲。

  「去跟老夫人說,我帶夫人先回去了。」他淡道,隨即踏出朝一旁小徑走去。

  榴衣愣了半晌才趕緊去通報。

  夏燁的腳程快,連走帶跑,費上一點功夫就將她給抱上馬車,快到阮歲年連掙扎都忘了。

  一進馬車,他讓她坐在自己腿上,馬車才剛駛動,他就動手要脫她的鞋,嚇得她趕忙掙扎。

  「別動。」夏燁低斥道,不容置喙地脫下她的鞋襪,看上頭的紅腫並不明顯才微鬆口氣,目光隨即落在她的掌心,怒意張狂滋生著。

  「我沒事。」她小聲地喃著,不由想著他剛剛是什麼時候來的,是不是聽見萬氏說的那些不堪的話?

  「我有事。」

  「咦?發生什麼事了?」難道男客那邊也出了事?不對啊,依他的身分,誰敢在他面前造次來著?

  「我的妻子被人欺了,還不算有事?」

  阮歲年怔愣地看著他,小臉微微發燙,眼眶微微發熱。

  「很疼?」他問,直盯著她的手。

  她搖了搖頭,可憐兮兮地抿起嘴,然後緩緩地往他肩頭一躺。

  夏燁瞠圓了眼,渾身僵硬得不敢動彈。

  兩個時辰前還對他張牙舞爪,兩個時辰後竟投懷送抱,教他不知所措。

  半晌,他長睫微斂,瞅著躺在他肩窩上的阮歲年,她閉著眼,小嘴抿得緊緊的,像是受到了滔天委屈,教他心疼不已。

  原本是想著能多赴宴透透氣也好,他認為大部分的女眷都會討好她,就算有一兩個不長眼的,頂多是言語上討點便宜,誰知道長寧侯家的竟如此大膽,是嫌近來京裡太平靜,野火燒不進長寧侯府嗎?

  他心裡暗暗有了計較,伸手輕撫著她的頭,一路上,誰都沒再開口。

*             *             *

  回府後,夏燁親自幫她挑出了掌心裡的小石子,細心上了藥後再包紮,腳上更是由他親自推拿。

  「今天讓你受委屈了。」他道。

  「沒有。」一點委屈如果能換來他的溫柔,其實很值得。

  淨了手後,他輕撫著她的頭。「傻丫頭,你不需要忍,誰敢對你無禮,罵回去推回去就是,不要傻傻忍受。」

  「如果對方是皇后呢?」她不禁打趣道。

  她知道他肯當她最大的靠山,可她也想要當他的賢內助,不給他扯後腿。

  「打回去。」不假思索的一句話。

  「……別亂教我,我要是上當了怎麼辦?」話是這麼說,她心裡還是甜甜的。這天底下有什麼能甜過相公的甜言蜜語?就算是假的,她也很受用。

  「有我善後,怕什麼?不管怎樣,不能教人欺了,欺了你,就等於踩到我頭上,知道嗎?」事實上,簡直是比將他踐踏在地還要教他不能忍受,要不是眼前還有個局等著收網,哪裡容萬氏放肆。

  聞言,她心暖暖的點頭。

  之後一整個晚上他都陪在她身邊,即便就寢時,他沐浴完仍在床邊坐下。

  「大人?」阮歲年疑惑地看著他。

  「睡吧,我在這兒陪你。」

  阮歲年眨了眨眼,隨即笑瞇了眼,像個執拗討糖吃的孩子終於嚐到了她想要的糖。

  那笑意燦爛如驕陽,教他幾乎看直了眼,不由自主地勾彎了唇,摸了摸她的頭,笑道:「睡吧。」

  原來,她喜歡他作陪嗎?那麼,他是不是可以搬回房裡與她同床共寢了?

  阮歲年應了聲,帶著笑意閉上眼,心裡決定,明天開始定要對他很好,凡事都以他為主,再也不跟他置氣。

  夏燁近乎貪婪地看著她的睡臉,彷彿難得可以這麼光明正大地看著她,哪怕要他看上一整夜他都不覺得累。

  這是成親後她頭一回笑得這般開心,他不禁想,他得要趕緊處理完手上的事,才能有多一點時間陪伴她。

*             *             *

  翌日,四更時夏燁進宮上早朝,散朝時易珞讓他留下,一道去了御書房。

  「聽說昨天輔國公府上,你夫人受委屈了?」易珞問著。

  「一點誤會罷了。」夏燁笑道。

  「是嗎?」

  「都是一家人。」

  這個答案讓易珞滿意之餘也讓他心生警惕,猜疑他是否真的和萬家走近。

  「夏夫人是朕作主賜婚的,愛卿可不能因為是一家人就讓夫人受委屈。」易珞點到為止地暗示著。

  「臣明白。」他笑意不變地道。

  易珞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對方不痛不癢就算了,他還看不出他笑意底下的思緒,這一點最教他厭惡。

  思索了一下,易珞切入主題,道:「朕在想,唐閣老致仕這麼久了,內閣也該添個人,不知道愛卿心裡可有人選?」

  「皇上,羅閣老的年紀也不小,聽說也有意致仕,臣認為不如一次添進兩人吧,兵部侍郎萬更年是個不錯的人選,吏部侍郎馬喻也不錯。」夏燁笑意不變地道。

  易珞微揚起眉,打量他半晌,心裡五味雜陳。

  夏燁當過他的老師,他很清楚他不只是個驚才絕艷的才子,更是個熟悉兵法和治國策的奇才,懂得如何拿捏百官平衡,還相當洞察人心,深知聖意。

  如果他不是跟睿親王走得那般近,自己也不致於這般防備他,想拿捏他。

  但,如果他願意一心一意地為他所用,他可以前嫌盡棄。

  「……就這麼著吧。」易珞道。

  「臣遵旨。」夏燁彎了唇角。

  把皇上想要的人塞進內閣,在他掌控之下,而其他六部的缺額就能填進他暗地裡培養的人,這般算來他還賺了。

  光是這幾個月來,六部已全塞進他的人,如此就能實質上的管理六部,杜絕貪墨和賣官鬻爵,就不知道他這般用心,皇上何時才能看見。

  夏燁回到內閣處理手邊公文、擬票、起草詔書,光是等這些事告個段落,天色都黑了,他看著迭成好幾座小山的各地奏疏,想了下,收拾了幾份較急迫的奏疏,決定帶回府處理。如果今天能再陪她用膳,她定會開心的。

  他想再瞧瞧她昨晚的笑容,那般滿足,那般牽動他的心弦。

  一回府,果然如他所想,她毫不掩飾她的喜悅,那笑得眉眼彎彎的模樣,說有多俏就有多俏。

  「我馬上吩咐廚房備膳。」她道。

  「我先去書房一趟再回來梳洗。」

  見她點了點頭,他忍不住摸了摸她的頭,一路抱持著好心情朝書房而去,但遠遠的,他瞧見一個眼生又有些熟悉的男人,十步外他就停下了腳步。

  那個男人站在書房廊簷下,身形挺拔,眉目清朗,一身打扮和衛崇盡有七八分的相似,教他不由微瞇起眼,喃喃道:「可千萬別是我想的那樣。」

  身後的夏煜聽見了,立刻跑去將總管給拽來。

  開玩笑,聽大人這口吻,心情定是瞬間惡劣到極點,他可不想獨自承受。

  總管來到夏燁面前,不等夏燁開口,便道:「那位小廝是夫人親自挑的,說是要伺候大人的。」

  夏燁輕點著頭,唇角笑意愈勾愈彎,最終忍不住放聲大笑。

  夏煜見狀,不著痕跡地退上幾步。

  「好!很好!」夏燁突吼道,嚇得總管臉色發白。「阮歲年,你真的是我的業障!」

  話落,他拂袖離去,夏煜趕忙跟上。

  而阮歲年這頭還開心地在廚房裡指揮著,備的全都是夏燁喜歡的菜,待她回到主屋這兒才知道夏燁竟然出府了。

  「怎麼會這樣?」

  「總管說,大人看到書房外頭的小廝後,大笑著說了很好,又說了……『阮歲年,你真的是我的業障』,然後大人就出府了。」榴衣將總管轉告的一字不差地說完,接著便垂著臉不敢看她。

  業障?阮歲年聽得一頭霧水,不是說很好嗎?不是笑了嗎?為什麼說她是他的業障?這分明是在埋怨她。

  為什麼?她本來就預定再幫他挑個小廝,這個小廝是她花了好幾天的功夫,終於在今天才拍板定案的,心想他和衛崇盡聚少離多,要是身邊有個相似的人服侍,該是可以一解相思,她都這般賢慧地做到這種地步,還不夠嗎?

  她到底是哪裡錯了?還是他對衛崇盡的愛意深到不願一個替代品伺候?

  這個想法像尖銳的剌狠狠地扎進她的心窩裡,痛得她幾乎有些站不住。

  「榴衣,有沒有問總管大人上哪了。」

  「奴婢問過了,可是總管說不曉得。」

  「去吩咐車夫備馬車。」不管他去了哪,她今晚都得去問問他想要的到底是什麼,省得她多做多錯還惹得自己心痛難平。

*             *             *

  亂風館,三樓雅房裡,夏燁獨自一人喝酒。

  門開,男子領了人送上幾道菜和一壺酒,隨即在他對面落坐。

  「怎,今天生意不好,讓你得閒陪我用膳?」夏燁要笑不笑地問著。

  「嗯……打從大人成親後就不曾踏進亂風館,今天突然來了,我這個東家能不陪伴一會嗎?」凌湛有張非常出色的臉,五官精雕細琢般,尤其是那雙帶鉤的黑眸,能輕易勾動男男女女的心。

  「你不知道向來只有我能酸人的份嗎?」

  「大人想哪去了?我哪是酸你,不過是落井下石罷了。」凌湛笑容可掬地道。

  夏燁直接抄起筷子丟了過去,凌湛閃也沒閃,手一動就抓下了筷子,隨即又遞還給他。

  「怎麼我身邊就沒個能好好說話的?」

  「物以類聚啊,大人。」

  「……我是不是不小心得罪你了?」要不然怎麼每個字都夾槍帶棍的?每個人都想逼死他就是了。

  「哪是,是大人現在心亂,沒了玩笑的心思。」凌湛好笑道。「咱們一起長大的,我還沒見過你這般怒氣衝天,到底是哪個沒長眼的惹了你?」

  「不准說她沒長眼。」

  凌湛輕呀了聲。「原來是尊夫人。」

  「別說了。」

  「嗯,我不說,聽就好,大人說吧。」凌湛自動自發地動筷,邊吃邊等著他吐苦水,畢竟已經很多年沒聽他吐苦水了,這種好事不能錯過。

  夏燁本是不想說的,可要是再不找個人說,他真怕胸口這股惡氣會將他活活憋死。於是他只好將他那賢妻的作為娓娓道來,最終,他道:「放眼天下,大抵也找不到像她這般嫻淑貞靜的妻子了。」

  女人大度是美德,可在他眼裡,那是不在乎!

  虧他還為了她的滿足開心而喜悅,滿腦子想要回家陪她,結果她竟如此「善解人意」地送上大禮……他沒吐血是因為他身體太好。

  悻悻然地訴盡委屈,而回應他的是凌湛難得放縱的大笑,他幾乎笑趴在席上,哪有剛剛進門的幾分仙氣?

  「原來你這般好意聆聽就是為了要羞辱我?」夏燁眸色都冷了。

  凌湛笑到渾身沒勁。「你為什麼不乾脆跟她坦白就好了?」

  「你以為我沒想過?可一旦錯過良機,就覺得什麼時候說都不對。」事實上他在等她更靠近自己一點,那時就算她得知真相會氣會惱,也絕對不會拋下他不管。

  「讓她繼續誤會會比較好?」

  夏燁嘆了口氣,一口喝盡了杯中物,才沮喪地道:「只是不想被討厭。」

  她嫁給他並不算兩情相悅,但因為他是斷袖,多少讓她覺得自在一些,如果現在告訴她他不是斷袖,他真的無法猜測她的反應,因為猜不準所以不敢賭。

  「真這麼喜歡?」

  夏燁微瞇著眼,啞聲道:「沒有她,我活不下去。」他經歷過了,沒有她,他如行屍走肉,沒多久也隨她去了。

  就連他也不明白,為何他可以愛一個人愛到生死相隨?他不認為自己有那麼愛她,可是沒有她……很痛,痛到他無法思考,他什麼都不在意了,他只想要再見她一面,想在事發之前護住她,想她想到他願意獻上一切交換。

  凌湛嚇到了,正經坐起,「怎麼以往都沒聽你說過?」夏燁不是個容易動情之人,能讓他說出這些話,那就代表這個人擱在他心底已經久到化為沉痾了。

  「朝堂的煩心事那麼多,明槍暗箭多如牛毛,光想著那些,哪有心思聊那些兒女情長?要不是意外,我也不會娶她。」

  凌湛卻笑瞇眼道:「你要是真不肯娶她,多的是法子,抗旨的事你又不是沒幹過,況且你以斷袖的身分抗旨,皇上在這當頭也不會太為難你,再說白點……這事是你預謀的吧。」

  夏燁咂著嘴,就說了,有些事能騙騙外頭的蠢人,瞞不過親近的人。

  「凌湛,你回來幫我吧,不繼承爵位無所謂,我幫你挪個位置。」他身邊的幕僚都抵不過一個他,他是求才若渴。

  凌湛本是定國公世子,早早就在大理寺當差,可是五年前卻辭了官,放棄襲爵,將爵位讓給其弟,只為了當個磊落的斷袖,甚至經營了小倌館,題名為亂風館。

  「你明知道我對仕途一點興趣都沒有,更何況我跟你不一樣,我是真的斷袖,我可不想像你一樣,哪天被人賜婚,折磨彼此。」他現在多自由自在,為什麼非得要將自己關進牢籠裡?

  「有我在,沒人會給你賜婚。」

  「所以,你的對象要從崇盡變成我?」凌湛皺起眉,十分不苟同。盡管夏燁外貌俊美,但實在不是他愛的那口。

  夏燁頓時黑了臉。「難道我只能用這種法子護著你?你也未免把我瞧得太扁了。」

  「與其說服我,你不如想想怎麼跟尊夫人解釋,否則真不知道這回她會再給你塞什麼人,一個不小心要是著了別人的道,收了哪家的眼線,那就麻煩大了。」話落,他舉起酒杯敬他。

  夏燁臉色黑得更徹底了,他也知道凌湛說得有理,偏偏他怯懦得開不了口,連他都不信自己竟然這般沒出息。

  「你這回是遇到對手了。」

  「不,是業障。」他一輩子以欺人為樂,如今報應來了。

  凌湛被他逗樂了,笑聲不斷。

  「……大人。」門外,夏煜低聲喊著。

  「做什麼?」

  「夫人來了。」

  夏燁端酒杯的手一顫,酒撒在袍子上,凌湛見狀,抽了方巾往他身下擦去,適巧門板被推開,這一幕就落在阮歲年眼裡。

  她瞠圓了眼,夏燁也傻住了,而凌湛幾乎快忍不住笑意。

  這也太巧了些,是不?

  阮歲年緊抿著嘴,轉身就走。

  「你還愣在這兒做什麼?趕緊追人。」凌湛催促著,壓根不希望自己被誤解和夏燁有染。

  夏燁回過神,一把衝到門外,在阮歲年下樓前將她攔下。

  「丫頭。」

  「……你可以玩樂,我回去了。」她噙著鼻音道。

  說起來她早該有心理準備的,上了馬車後,她就猜他是來亂風館,既她猜得出,心裡其實是有底的。

     「丫頭……」天要滅他,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阮歲年吸了口氣,緩緩抬眼,努力揚起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花。「沒關係的,我不會攔著大人。」

  「不是的,你誤會了。」

  「誤會?」

  「我跟凌湛不是那種關係,我們是從小一道長大的好友,剛剛是我打翻了酒,他替我擦拭而已。」

  「……真的?」她不知道該不該信他,但又很想信他。

  剛剛驚鴻一瞥,那個男人教她驚艷極了,儼然是下凡謫仙,俊逸非凡,放眼京城怕是找不到像他這般出眾的男人了,他們倆真的只是朋友?

  「真的。」他說著,決定跟她好生坦白,他已經無法容忍她一再誤解,只是這裡不適合交談,還是回府再說。「咱們先回去。」

  他握著她的手,她卻沒有回握,教他的心涼了一半。

  下樓時,她突道:「所以大人真正心儀的是衛大人?」

  夏燁腳下一滑,險些摔下樓,臉色忽青忽白地瞪著她,要不是怕隔牆有耳,他真想當場跟她說明白。

  「今天那小廝不像衛大人嗎?」她可是親自看了上百個人才挑了這麼個眉目有七成像的男人。

  夏燁眼角抽搐著,沉聲道:「回去再說。」

  阮歲年順從地應了聲,跟著他下樓。在冠玉侯府裡,伯父和她爹都沒有妾,所以她深信男人是可能一生只守著一個女人,可她的夫君這一生守的可能不只一個男人,教她內心五味雜陳。

  為什麼他是這樣的人?

  夏燁察覺她的目光,側眼望去,剛好對上她控訴又埋怨的眼神,像是對他萬般失望,極度痛心,彷彿他做了什麼十惡不赦、天理不容的惡事,教他胸口那抹惡火又衝了上來。

  「回去再跟你說。」他咬牙道。

  曾幾何時,他竟會被人這般誤解,偏還不能辯解……果真是報應!

  然,就在兩人走過一列雅房時,其中一扇門推開,兩個男人一前一後走出,夏燁突地頓住腳步,走在身側的阮歲年不解地跟著停下,正要抬頭望去,那兩抹身影瞬間被夏燁的寬袖給擋住。

  接著她被轉了個方向,按進他的懷裡。

  「大人……」

  「噓。」

  阮歲年貼在他的胸膛上,杏眼瞠得又圓又亮,因為,她剛剛好像看到她爹了,好像看到她爹跟個男人抱在一塊,兩個人貼得很近,近到嘴巴好像也貼在一塊……可是夏燁的寬袖擋住她的視線,教她看得不夠真切。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重新牽起她的手,她像個木偶般被他帶上馬車,一路上不言不語。回府後夏燁陪著她進主屋,她仍傻愣愣地坐在榻上。

  「丫頭。」

  「那是我爹。」她很篤定。

  「……嗯。」

  「怎會……」她低聲喃著,思緒極為混亂。「所以我爹也是斷袖?如果我爹是斷袖,那我跟我弟是……」

  「丫頭,不是每個斷袖都無法跟女人在一起的。」他試圖安撫她。

  其實,他早就知道阮正豐是斷袖,以往去亂風館時就曾經遇過他,也許是怕自己道出這秘密,所以在宮中或冠玉侯府碰頭時,阮正豐從來不敢拿正眼對他。

  「……那你呢?」淚水在她眸底打轉著。他根本不願碰她,甚至她把臉窩在他肩頭上時,他還渾身僵硬。

  她都知道,只是她想窩在他懷裡,汲取他的溫柔,所以假裝不知道罷了。

  「丫頭,其實我……」

  「大人,我突然覺得好累,我想歇下了。」今晚對她的衝擊太多太大,她需要一點時間想清楚,她不想再從他口中聽到什麼不想聽的了。

  夏燁張了張口,瞧她臉色那般慘白,只得做罷。他只能說,今天真的不是好時機,竟會撞見她父親。

  「我留下來陪你。」

  她搖了搖頭。「我想要一個人靜靜。」

  她必須好好想想,如果她爹真是個斷袖……雖然夏燁說了有些斷袖是能跟女人生孩子,但如果她爹是不能的那個呢?或許她爹待她和弟弟這般冷漠就是因為他倆不是爹的親生子,這麼一來……她真正的父親又是誰?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4-29 06:01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4-29 02:04 PM 編輯

【第十一章】   成為名副其實的妻子

  阮歲年躺在床上翻來覆去,腦袋不斷推敲著各種可能,卻愈想愈害怕。

  母親嫁進冠玉侯府,想隨意見外男的機會幾乎沒有,如果不是外男,那麼最有可能的人選就是大伯父了。

  也唯有如此才能解釋為何從小伯父就待她極好,甚至比自已的親生女兒都好,而大哥也是,什麼好吃好用、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全都往她屋裡送,也莫怪阮歲憐會對她生出怨氣。

  她愈想愈覺得合理。不過如果爹從未碰過娘,那麼在娘懷她時,他就該猜出是怎麼一回事,又怎會再讓娘有機會懷了弟弟?

  爹和伯父之間究竟是怎麼回事?她很想問卻不能問。

  假如她的猜想是真,要是有一天這事被戳穿,她和弟弟的身分恐怕是比外室所出的子女還不如,名字會從族譜上剔除,畢竟這是一樁醜聞,絕不能見光的醜聞,一旦見光,伯父和他們的下場可想而知。

  她是無所謂,但是弟弟要下場考秋闈,要是名字從族譜上剔除,他考取的功名就沒了,往後也不能參加考舉,不能從商……

        阮歲年身上頓生惡寒,她決定讓這件事爛在肚子裡,絕不讓這事有絲毫機會從自己的嘴傳遞出去。

  所以,不能問,必須當做她什麼都沒看見。

  可是……瞧爹那模樣,壓根不像是初次前往亂風館,而夏燁的反應也不像是初次撞見,她是不是應該找個機會從大人那問清楚?

  她從不知道爹是個斷袖,可這並不代表外頭無人知曉,只要有一天阮家犯了事,天曉得會不會有人趁機拿這件事落井下石?

  思及此,她滿心惴惴不安,這時卻聽見榴衣在外間喊了聲大人。

  她微愕了一下,意外已經這麼晚了,他怎麼來了?

  思索間,房門被推開,她抬眼望去,就見他噙笑走來。

  阮歲年疑惑地看著他,他很自然地往床邊一坐,嚇得她趕忙坐起,正要詢問他這時分怎會過來,也已經一把被他擁住,輕而易舉他讓她坐在他的腿上,大手輕拍著她的背,像是正哄著她。

  這似曾相識的狀態讓阮歲年心裡一突,小心翼翼地打量著他,那雙猶似水洗過的黑曜石眼眸噙著濃濃寵溺,四面八方傾覆而來,幾乎要教她沉溺其中。

  他這是……又犯病了吧。

  「夫人,大人……要不要緊?」外頭傳來夏煜擔憂的聲嗓。

  果然!阮歲年閉了閉眼,輕聲道:「沒事,你退下吧。」

  夏煜應了聲便退下了,心想有夫人在,肯定出不了亂子。

  房內,阮歲年把臉枕在夏燁的肩上,不禁想,到底是誰能得到他如此溫柔的對待,那個真正被他擱在心裡的人到底是誰?她真的好羨慕。

  他定是很喜歡那個人吧,要不怎會每每犯病時都這麼做?

  她對夢行症並不了解,但她猜想,許是他犯病時才能將情意傾訴,而在清醒時他說不出口,才會犯了這病,她又不禁想著那個能得他喜愛的人,真的是太幸福了。

  對上他的眼,雖然他的眸底映著自己的身影,但他卻不是看著自己,這個認知,總教她心底一片酸楚。

  她每每告訴自己不能貪心,可他的溫柔讓人上癮,難以戒除。當他這樣看著自己時,她只想更靠近他,偷取不屬於自己的幸福。

  忖著,她已經親上他的下巴,他唇角的笑意停頓了下,隨即笑咧嘴,像個大孩子似的,那般開心又滿足,教她不由紅了眼眶。

  傻瓜,到底是把她當成誰了?

  她笑得苦澀,想從他身上下地,卻被他一把給壓上了床。

        阮歲年瞠圓了眼,他的身體貼覆著她,噙笑的俊俏臉蛋愈靠愈近,在她的錯愕中,吻上了她的唇。

        溫熱的氣息從柔軟的唇傳遞而來,她心跳如擂鼓,懷疑眼前是一場夢。

        他……他怎會親她呢?

        對了,他犯病了,自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甚至不知道他現在親吻的人到底是誰。

        這念頭刺痛她,教她企圖掙扎,然而他卻用身體壓住她,輕柔的啄吻變得強勢,撬開她的唇,恣意地纏吮著,那般柔情密意,將她化為一灘春水,忘了該推開他。

        反正,只是一個吻,她竊取這片刻的溫柔是可以被允許的,對不?

        然而,他的吻卻漸濃,噴撒在她鼻息間的氣息越發灼熱,就連身體都隱隱發燙。

        正當她快要無法呼吸,慶幸他終於結束了吻,讓她可以大口的呼吸,下一刻他卻開始解她中衣上的繩結,她忙抓住他的手,卻絲毫阻止不了他。

        他是如此強悍,勢在必行,轉眼間,她的衣襟已經被他拉開。

         ……

        夏燁作了一場美夢,夢醒時他還捨不得張眼。

        他總是睡不好,有時到了三更天依舊無法入睡,身體疲累至極。自從娶了她之後這狀況,稍有改善,要是能與她同床共枕,他想,他定能每日都一夜好眠到天明。

        微伸展四肢準備起身,他的手卻像踫到什麼,細膩如凝脂的觸感教他眉頭微蹙,他不記得他的床上放了這類物品。

        張眼,落入眼裡的是一頭如緞的長髮,他驀地往後一退,驚見在他懷裡的竟是阮歲年。

        他……昨晚又犯病了?

        迎娶她之後就再也沒犯過,他以為這毛病不藥而癒,豈料還是發作了。

        許是他的動作過大,讓原本偎在他懷裡的阮歲年輕吟了一聲,身子微動了下,露出了雪白的赤祼肩頭,他狠抽一口氣的同時,驚覺自己也是赤祼的。

        「大人?」那嬌軟的嗓音帶了點沙啞。

        他僵硬地望去,就見她嬌憨地張眼,似醒未醒的俏顏滿是醉人風情。
 
        每回犯病,他總記不得做了什麼,但他相信自己絕不會在這當頭與她圓房,那是不可能的。

        他如此告訴自己,微掀開蓋在兩人身上的被子,就連底下都是赤祼的,他的心不由涼了大半,尤其在他瞧見被子上沾染的東西,他想死的心都有了。

        「大人……」阮歲年看著他逐漸鐵青的臉,人才漸漸回過神來,猛地坐起身。

        他是生氣了嗎?

        夏燁的餘光瞥見她赤祼的上半身,教他頓時口乾舌燥了起來,忙拉過被子蓋住她,她卻突地驚喊了聲,整個人都蒙進被子裡。

        夏燁往下一瞧,自己的慾望正高聳著,他又羞又惱,起身撿著自己的衣物,手忙腳亂地穿上。

        他的心跳得又快又急,腳步慌亂地踏出房,一直候在外頭的夏煜本來正要過來問他醒了沒,兩人險些撞在一塊。

        「大人?」夏煜忙頓住腳步,雙手扶著他的肩。「大人,您……」

        多難得,大人竟綁錯了繩結,臉色又青又白,耳朵還紅得像要滴出血來,教他好想知道發生什麼事。

         「你昨晚為什麼沒有阻止我?」夏燁咬著牙問。

        那麼美好的一夜怎能發生在他毫無所感的時候!他什麼都不記得!

        「……夫人說不要緊啊。」那是他們夫妻的寢房,他總不好闖進去吧。

        「該死的你!」夏燁怒急了,抬腿就踹,大步朝外走去。

        夏煜無故被踹了一腳,覺得自己冤死了,還得趕緊跟上,簡直是苦命到極點了。

*             *             *

        一整天,在內閣辦公的夏燁一直都無法專注在公務上。

         前往通州查辦巡撫之死的睿親王差不多該要回京了,手邊有許多事得要抓緊時間處理,偏偏他無法集中精神,只因阮歲年半祼的雪脂凝膚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他像個毛頭小子一樣沉不住氣。

        更可怕的是,待會回去,他要如何面對她?

        天色漸暗,他卻坐在案後出神,直到有人踏進他的辦事所,他那雙黑曜石般的眸才逐漸清明了起來。

        「萬次輔,怎麼來了?」他噙笑喚著,口氣親熱得很。

        萬更年是萬利建的嫡長子,是個比父親心思更重、更有腦袋的角色,他認為皇上必定會看重萬更年更甚於萬利建,於是他才好心地讓萬更年入閣,讓皇上得償所願之外,也方便他往後一並處理。

        「夏首輔,下官來是代替庶姊向夏首輔道歉。」萬更年滿臉誠意地道。

        夏燁佯裝不解,而後再輕呀了聲。「這事早就揭過了,都是一家人,也沒什麼好計較的。」

        「夏首輔真是寬宏大量。」萬更年嘴上說的和心裡想的大相逕庭,他壓根不信夏燁的說詞,尤其在事發之後他還特地在皇上面前舉薦自己入閣,不管怎麼想都覺得事有蹊蹺。

        「以德報怨,多個家人總比多個敵人好,是不?」夏燁笑意不變地道。

        萬更年微揚起眉,猜想他這話意是指他想要和萬家站同一陣線?從未在朝中結黨成派的人,唯有和睿親王走得較近,如今卻願意傾向萬家,有這種可能嗎?

        還是說,他認為睿親王最終回不了京,於是提早選邊站?

        「萬次輔要是沒什麼事,我就先走一步。」夏燁將桌面的公文收拾好,想到要回家,他的腳步就千斤萬斤重,可是不回去也不行,今晚得好好跟她解釋清楚。

        「再次多謝夏首輔以德報怨。」

        夏燁走過他的身旁,拍了拍他的肩,隨即大步離去。

        一個天之驕子會為了家中庶姊特地向他道歉?要說天上會下金子雨,他還比較願意相信。

        不過就是來探探風向,想想怎麼在暗地裡安插自個兒的人,順便看他會不會出手干涉。他才不會干涉,萬更年要是不出手,他才要煩惱呢。

        瞧,這朝堂上的事就是簡單,可是他的妻子……真是棘手。

        這已經不是報應,而是天譴了。

        被認定相當棘手的妻子阮歲年,此刻剛沐浴完,正偷偷摸摸地翻出床底的箱籠,取出最底下的小冊子,窩在床上翻看著。

        她看得專注,臉蛋逐漸翻紅,最後已經不敢直視,猶豫著到底要不要繼續看下去——

        「夫人。」

        她嚇得手一抖,小冊子掉落在地,她趕忙撿起就往枕下塞,假裝若無其事地整理著被褥。

        「夫人,大人回來了。」榴衣奉她的令,只要夏燁一回府就趕忙通知她。

        「趕緊讓廚房備膳。」

        榴衣應下,轉身就出去了。

        阮歲年這下子坐不住了,在房裡不斷地徘徊踱步。早上他臉色鐵青,像是快要發怒,她猜想他很意外自己竟在她身上如此這般,許是因為他以為自己只能喜愛男子卻又沾染她,才會發火。

        可事實證明,他對姑娘家是可以的!

        於是,她再次從箱籠裡取出一只小瓶子,那是成親那日四嬸給她的,她以為永遠都不會派上用場,但也許今天就用得著。

        只要兩人有了夫妻之實,或許漸漸的,他會喜歡自己比外面的男人多。

        很多事不去試,永遠都不會知道結果。

        雖然這麼做有點自私,但她是他的妻子,自私一點可以吧。

        她握緊小瓶子,突地聽見腳步聲,忙藏進袖袋裡,一回頭便見到夏燁進房來,驀地想起他昨晚的行徑,教她瞬間羞紅了小臉。

        夏燁見她玉白小臉瞬間翻紅,那嬌羞模樣實在讓人十分心癢,那雙大眼含羞帶怯地偷覷他,直教他心旌動搖。

        還好,她並沒有生氣,似乎也沒有排斥他,盡管滿臉羞意還是朝他走來。

        「廚房已經在備膳了,大人要不要先去沐浴?」問的同時,她已經動手替他脫下官袍。

        「……好。」接過她替他備好的衣物,他進了淨房。

        待他出來時,晚膳已經端進屋內,她已經夾了一碟子的菜。

        「晚膳備的都是大人喜歡的菜色,近來天候有點轉熱了,所以備了可以消暑提神的雞湯,大人一會兒多喝點。」她盛了碗湯遞到他面前。

        「多謝。」他嚐了一口,只覺得湯汁頗爽口,於是多喝了幾口才開始用膳。

        阮歲年偷偷地打量他,見他確實喝了一碗湯後,開始在腦海裡沙盤推演著小冊子裡的各種方式。

        「臉怎麼還紅紅的?」

        「……咦?」阮歲年撫著臉,乾笑著。「天氣熱吧。」總不能說她滿腦子淫思邪念,搞得自己臉紅心跳吧。

        「是嗎?」原以為她是害羞,結果是因為天氣熱?夏燁挑了挑眉,用了幾口飯後,不知道怎地連他也覺得有些躁熱,更古怪的是,他似乎有些睏。

        「怎麼了?」瞧他又是捏眉心又是按額角,像是不舒服,不知道是不是藥效的關係。

        四嬸嬸說,這藥吃下後會覺得睏,再過一刻鐘就會渾身像是著火般熱。

        夏燁吁了一口氣,揚笑道︰「沒事,一會用完飯,我有話跟你說。」

        「喔。」她垂著眼,愈吃愈慢。

        他想跟她說什麼?說他再也不願與她同床?說昨晚是因為他犯病了才如此?

        如果他說的是這些,她寧可不聽,而且這更加堅定了她今晚的決心,非要將他推倒不可。

        夏燁已經用完飯,喝著雞湯等她吃完,可不知怎麼搞的,他睏得眼皮子都快要張不開……怎麼可能?他這一輩子還不曾這麼睏過,睏到像是被下了藥……

        他心頭一頓,不由抬眼看著她。

        他從不吃宮裡的膳食和茶水,能對他下藥,唯有在他府裡,他回家只吃了眼前這頓膳食,不會是她對他下藥吧?

        她想做什麼?將他迷昏,離開這裡?

        「大人,你怎麼了?」瞧他連坐著身子都搖晃了起來,阮歲年忙站起身攙著他。「先到床上躺一下吧。」

        夏燁不肯,緊抓著她不放,啞聲問︰「你對我下藥?」

        阮歲年嚇得心都快要提到嗓子眼了,只能用力地搖著頭,否認。「沒有!」

        「真的?」不是她,難道會是萬更年?可他沒吃什麼他給的東西阿。

        「真的,你還是先到床上躺一會。」

        「你會陪著我吧。」他緊揪住她的手。

        「當然,我會一直陪著你。」扶著他躺到床上,他還緊握住她的手不放。

        「你的手……」他想起她的手心有傷,藉著看她的傷勢想甩開這該死的睏意,卻瞥見她的手心似乎有點紅腫,傷口像是有點被拉扯過。

        「怎麼看起來比昨兒個還嚴重?忘了上藥了?」

        她嬌羞地垂斂長睫,聲如訥訥地道︰「昨晚你拉著我的手……發洩了幾次。」

        夏燁瞠圓了眼,有點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什麼。他……該死的他到底對她做了什麼?他到底有多慾求不滿?

        更吊詭的是,這一刻,他感覺自己的慾望高漲著……他乾脆睡著算了,總好過被她發現自己這不堪的一面。

        想著,不再抵抗睡意,他幾乎是瞬間就沒了意識。

        阮歲年見他閉上了眼,等了一會才輕喚了聲,見他一點反應皆無,她趕緊從床底下找出一捆麻繩,捆綁住他的雙手,另一頭則綁在床柱上。

        看著沉睡的他,她心裡萬分緊張,辣手摧花這種事真的不是人人都做得下手,可是事到如今,她也沒有退路了。

        爬上床,放下床幔,她脫得只剩貼身衣物,然後顫著手拉開他的腰帶,卻沒有勇氣拉下他的褲子。

        她的心跳得又快又急,心跳聲大得嚇人,幾次伸手又縮手,決心和從小的禮教正劇烈拉鋸,她壓根沒發現床上的人已經逐漸轉醒。

        夏燁微瞇著眼,覺得腦袋有些渙散,無法凝聚思緒。

        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覺得好熱?

        正忖著,像是有誰褪去他的褲子,有意無意地踫觸著他的下身,他抽了一口氣,張眼望,驚見有人伏在他的腿邊,濕熱的舔弄教他悶哼了聲。

        「……誰!」他怒聲吼道。

        該死,這是怎麼回事?歲年呢?

        他掙扎著要起身,卻發現自己的雙手竟被捆綁住,而伏在他腿邊的人抬眼,小臉羞紅得像是燙熟的蝦子。

        「……丫頭?」他沒有看錯吧……她剛剛在做什麼?

        「大人……」她怯怯地喊著。

        「你在做什麼?」他粗聲問著。

        他的娘子,莫不是在侵犯他吧?

        「我……」她渾身發抖,猛地一咬牙,當著他的面褪去了貼身衣物,跨坐到他身上。

        夏燁狠抽口氣,覺得渾身的血液都逆沖著直朝身下而去,那柔軟的貼觸幾乎要將他逼瘋。

        阮歲年止不住顫意,攫住了他飽滿的灼熱,試著要從他身上坐下,卻是怎樣也無法順利,急得她快掉淚。

        她不知道藥效能夠支撐多久,就怕藥效沒了,她都還不能成事。

        夏燁覺得自己真的快要瘋了!「蠢丫頭,你到底在做什麼!還不趕緊放開我!」也不想她昨兒個才和他圓過房,今日還如此,她以為她受得了嗎?

        到底是哪個混蛋對她說了什麼,才教她生出了侵犯他的念頭!

        阮歲年被他吼得瑟縮了下,眼淚已經在眸底打轉了。「你再忍一下,等我完事了再放開你。」橫豎終究會教他瞧不起,至少要讓她完事她才甘心。

        於是她再接再厲地努力著,可不知道是不是太緊張還是他剛才吼得太凶,她愈來愈不順利,急得都慌了。

        「到底是誰教你這麼做的!」夏燁發狂似地吼道。

        「沒人教我,是我自己要這麼做的!」她被吼得掉淚,乾脆豁出去了。「我是你的妻子,我想要成為你名副其實的妻子不對嗎?」

        夏燁傻眼地瞅著她。「可是……昨晚不是……」

        「沒有,你昨天就只是拉著我的手……」她噙著濃濃鼻音控訴著。

        還不是該怪他,要是他昨晚就成事了,她何苦這麼做?「你是斷袖啊,我想跟你當夫妻,不對你下藥,哪有機會?」

        她說著,強硬地往下坐,瞬間倒抽了一口氣,這實在痛得她不敢動彈。

        「我不是斷袖!」夏燁暴咆了一聲。

        該死的!他怎會讓自己被逼進這種窘境?

        情慾在他體內爆開,彷彿連意識都快被吞沒,他感覺獠牙快要冒出頭了,她卻在這當頭打住不動。

        「……嗄?」

        「我不是斷袖!該死的,蠢丫頭還不趕緊鬆開我的手?」他死命地掙扎著,壓根不管麻繩勒痛手腕,他只想解脫。

        「我沒有辦法……」她僵在原地,窒礙難行。

        夏燁粗喘著氣,怒喝了聲,硬是扯斷了挪在床柱上的麻繩,再將手伸至她面前,粗嘎命令,「解開!」

        阮歲年委屈極了,只能乖乖地幫他解開麻繩。

        就在麻繩解開的瞬間,他坐起身,一把將她按入懷裡,教她痛苦地哀嚎出聲。

        「這下你可痛快了,嗯?」他粗聲粗氣地問著,埋在她的體內,用最後一分理智控制自己。

        她是處子,初次行房本就難受,偏偏又對他下了藥,連他都不知道自己還剩下多少理智。

        他沒有沾染過女子,而在他懷裡的軟玉溫香是他渴望已久的最愛,不知道在多少個夢裡一再地凌遲他,如今得償所願,他哪能從容?

        她委屈地在他懷裡痛得掉淚,而環抱住她的力道卻逐漸收緊,銅牆鐵壁般地困住她,不給她絲毫退路。

        一整夜,她的啞子都哭嗓了,人都快暈厥過去了,他還發狂般地渴求著。

        她愈是哭愈是求饒,他愈是瘋狂,直到最後,連她也搞不清楚,發狂的人到底是誰。
  


【第十二章】 朋友的惡意報復

  又是一夜好眠,就算未張眼,夏燁也感覺渾身舒暢極了。

  微舒展著四肢,卻感覺懷裡像是窩了個人,他猛地張眼,又是一頭如緞的長髮披散在他臂上。

  他閉了閉眼,昨晚的記憶才逐漸回籠。

  該死……他到底做了什麼?

  偎在他懷裡入睡的她,小臉上淚痕尚存,楚楚可憐極了。

  他原本就是頭飢餓的狼,昨晚被她下藥又讓她那般主動引導,他哪裡能克制?沒將她給吞進腹裡她就該偷笑了。

  本來是要跟她解釋他為何當個假斷袖,結果……

  看著她那可憐兮兮的睡臉,他又心旌動搖了起來。她不懂男人,不知道她愈是求饒,只會讓他更加得寸進尺。

  想起她的求饒,他心裡一片酥麻,不禁想,難怪古人都說溫柔鄉是英雄塚,所言不假,他今兒個算是應證了。

  「大人,起了嗎?」門外,夏煜用氣音喚著。

  「……夏煜,向宮中告假,說我身體有恙。」他啞聲道。

  門外的夏煜嚇了一跳,懷疑他是縱欲過度導致有恙……畢竟他就守在外頭一整晚,那個叫榴衣的姑娘半途就羞紅著臉跑走了,虧他撐得住,穩穩地站了一晚。

  屋裡,阮歲年濃纖的長睫輕眨了幾下,疲憊地張開眼。

  「……早,有沒有哪裡不適?」他啞聲問著。

  阮歲年傻愣愣地看著他,待她驀然清醒,嚇得直往後退,發出了陣陣的嘶痛聲,小嘴抿得死緊,眼淚已在眸底打轉。

  「……很疼?」

  她垂斂長睫,斗大的淚水隨即滾出。

  夏燁一把將她摟進懷裡。「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是她不該對他下藥,讓他變成脫韁野馬。

  阮歲年委屈地無聲落淚,與其說身上疼,倒不如是她記得昨晚他粗聲粗氣地罵人,像是極度不齒她的行徑。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見她掉淚,夏燁手足無措,只能用手揩去她的淚水。「你不該對我用藥。」

  最終,他還是忍不住數落她。

  對她,他是一直隱忍,她卻煽風點火、火上加油,到底想逼死誰?怎能奢望他還有多少理智溫柔對待?

  「是四嬸給我的藥……」她抽噎地道。

  他知道,昨晚就聽她說了,說來說去,全都是他的錯。「都是我不好,是我沒能早點跟你說,我不是斷袖。」

  「可是你明明在宮中——」

  「那是權宜之計,當時我羽翼未豐,親事要是任人擺布,就等同手腳被縛,才會在殿上說我是斷袖。」

  「可是我明明看見你親吻了衛大人。」

  夏燁死瞪著她。「你腦袋不好,連眼睛也壞了?我為什麼要親他!」他再怎麼餓昏頭也不會找個男人!

  「我哪有腦袋不好,女學結業的時候,我可是榜眼!」

  夏燁真是不忍告訴她,女學結業的成績真的不代表聰明或愚笨,那些都是只需要死背的女誡女德,那種東西只是在教導姑娘家要嫻淑貞敬,以夫為天,全都是屁!

  「而且我親眼看到的,那次衛大人來找你,你們站在書房外不知道說什麼,衛大人笑了,你也跟著笑了,你們貼得很近很近,頭都貼在一塊了。」那一幕教她心中說有多痛就有多痛,他還想狡辯!

  夏燁聽完,渾身爆開陣陣雞皮疙瘩,暗自告誡自己,下回絕不會再與衛崇盡貼得那麼近,省得她誤解得這般深。

  「丫頭,不是那樣的……」他只是想了個法子整戚覺,要衛崇盡順手幫他一把而已,為什麼在她眼裡卻變得如此走樣?

  「你們看起來那麼登對,他俊朗英氣,你俊美無儔,像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讓我光是看著都覺得自慚形穢,我也想過不要爭,要順著你才行,可是……」話未竟,後頭的埋怨全被他封在嘴裡。

  她傻愣地眨著眼,淚珠還掛在長睫上。

  半晌,他止住了吻,情難自禁地貼覆輕啄著。

  「沒有,我的身邊從沒有過任何一個人,男人女人都沒有,那都是假的,刻意讓人誤解的。」他粗啞喃著。

  她直睇著他,很想相信他,可是——

  「你第一次犯病時抱著我,神情好溫柔,像是看著什麼失而復得的珍寶,將我摟進懷裡,輕拍著我的背……前晚犯病時也是如此,如果你心裡沒有那樣的一個人,怎會出現那樣的神情?」

  那般寵溺至極的神情,是他清醒時她不曾見過的。

  那是愛一個人的表情,可以掏盡一切給予的深情,她很嫉妒。

  夏燁啞然,因為他犯病時的那段記憶是空白的,他從不記得自己做了什麼,又有什麼表情。從前世到今生,他都下意識將這份情感埋在黑暗裡,只有自己最無意識的時候,才任由情感傾洩而出。

  「沒有關係,我不是你心裡擱在第一位的人,可是至少你要在心裡留一點位置給我,因為……我是你的妻子。」

  她泣淚央求的卑微,教他不由將她摟進懷裡。「丫頭,那個人是你啊。」

  「……咦?」

  「我心裡自始至終唯有你,再無他人。」

  阮歲年一臉難以置信,懷疑自己聽錯了。

  見狀,幾乎要讓夏燁氣笑,虧他把這如此艱辛的話給說出口了,她竟然還一臉懵樣。

  「不然你以為在御花園的湖畔,你能將我給撞進湖裡嗎?」換個說法,她是不是比較能相信了?

  她抽了口氣。「你是故意摔進湖裡的!」就說了,她不可能將他撞進湖裡的。

  「是。」

  「……為什麼?」

  「壞你清白,讓皇上賜婚!如此一來,誰還敢跟我搶你!」這蹩腳的伎倆就非得要他說得這麼清楚嗎?

  「……為什麼?」

  夏燁瞪著她,這次真被氣笑了。「我也挺想知道為什麼……天底下的姑娘何其多,我偏瞧上一個蠢丫頭,凡事教我牽腸掛肚……我到底造了什麼孽,老天就非這樣整我?」

  朝裡的官員哪個不像饅頭任他掐圓揉扁,可出了朝堂回到家,他真的哀嘆他滿腦子計謀,對她完全派不上用場。

  他顧慮太多,擔憂太多,以致於行事綁手綁腳,到最後,還被她……強了。

  多美好的人生,天底下能被妻子給強了的男人,能有幾人?

  阮歲年原本處在他變相告白的錯愕裡,再聽他這一席話,不管怎麼聽,她都覺得不是褒,而是眨又酸。

  「你可以休妻啊!」他真的是因為把她擱在心上才設套娶了她?他是為了羞辱她才娶她的吧!

  「偏不!我好不容易才娶到手,休想要我休妻,你就別作夢了,這一輩子你就只能是夏夫人。」

  見他佯裝凶狠的眉眼,狀似無情實則情深的模樣,阮歲年破涕為笑。

  她終於笑了,他也終於鬆了口氣,天曉得他一直很怕女人的眼淚,總是用之不竭地流,都不怕哭壞眼。

  「所以,你喜歡我?」她噙著淚笑問著。

  所以前世他才會待她那麼好?可多傻呀,那時她都已經嫁作人婦了。

  「……是。」為什麼要逼問他如此難出口的言語?甜言蜜語,遠比陪皇上說鬼話要艱難得多。

  「可是,為什麼你會喜歡我?」淚珠還點在睫上,笑意仍掛在嘴邊,阮歲年不依不撓地繼續問。

  夏燁瞪著她,認為聖賢說的一點都沒錯,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

        「你為什麼滿腦袋都是為什麼?」為什麼要質疑他?他已經質疑自己很多次,犯不著連她也一起質疑。

  不就是一份掛念?誰知道這一份掛念竟會在心底積沙成塔,直到她訂親時才教他驚覺,他也不想如此。

  「我想了想,我六歲之後咱們就沒碰過面,再者咱們相差了十歲……你為什麼會喜歡我?」她質疑不是沒原因,實在是太沒道理。

  夏燁眼角抽搐了下,無法容忍她看自己的眼光瞬間轉換,像是看個登徒子,一個喜歡幼女的登徒子……

  她到底還想要將他貶得多低?

  「……也許你並沒有見到我,但是我有見到你。」夏燁咬牙道。「這些年來,每年我都能見上你幾面。」

  和冠玉侯有交情的是他父親,並不是他,可是因為她,逢年節他必定到冠玉侯府走動,知曉阮老夫人帶她去了哪裡,他也總是會刻意前往,看著她從小姑娘變成大姑娘,看著她臉上笑意燦爛卻藏著一抹鬱色。

  她的喜悅是假的,傷悲全都藏在笑臉底下,就像是另一個他,緊緊地扣住他心頭那根弦,要他怎能無視?

  「你偷窺我?」

  夏燁閉了閉眼,索性起身,再跟她說下去,說不定他扛不住就會吐出一缸血。

  起身穿了衣物,差了外頭的人進來,直接連著被子將她打橫抱起。

  阮歲年嚇得忙從被子探出頭。「你要做什麼?」

  她問的同時,瞧見了榴衣和杜嬤嬤進了房,她瞬間羞紅了臉。

  「沐浴,床上得好生整理。」夏燁淡道,不由分說地抱著她進了淨室。

  他這淨室好,外頭燒著爐火,隨時都有熱水可用,他直接拉開被子把她擱進池子裡,自個兒脫了衣物。

  「你、你要幹麼?」阮歲年嚇得環胸往池子邊上退。

  夏燁涼涼看她一眼。「放心,我這個人至少還幹不出下藥侵犯的惡事來。」

  阮歲年哪裡聽不出他話裡的意思,一張臉已經紅到不能再紅。「那還是你四嬸給的藥呢。」瞧他脫個精光,她趕忙垂下眼,胸口撲通撲通地跳著,想到他昨晚的可怕,她現在只想逃。

  夏燁進了水池,一把就將她拎回,抱在胸前。「她也是你四嬸,你要是沒有那份心思,她給了你什麼也無濟於事,是不?」

  阮歲年哪裡聽得進他說什麼,她整個人赤裸裸的坐在他懷裡,只怕他又凶性大發。

  「昨晚本來要跟你說我並非斷袖,想跟你做有名有實的夫妻,你倒好,直接對我下藥,就把我給辦了。」他說著,硬轉動她的臉,強迫她注視著自己,就見她臉上的紅暈一路染到肩頭,甚至水下……他趕緊抬高自己的目光。

  「你……不要用那種字眼。」好像她是個辣手摧花的登徒子。

  「你說,這事要是讓人知道,我還要不要臉?」他嘴裡逗著,雙眼卻近乎貪婪地瞅著她的肩頭,掬起水從她細嫩的頸項淌落。

  阮歲年打了個顫,怯生生地道:「你不說,誰會知道。而且……如果你真的不是斷袖,你早該告訴我,或者早點圓房。」至少她不用滿腦子胡思亂想,還強迫自己定要做個大度賢妻。

  「嗯,我不知道你這麼想跟我圓房,怎麼不早點跟我說?」

  「我沒有想跟你圓房!」她羞惱喊著,聲音卻小如蚊鳴,半點氣勢皆無。

  「那又為何對我下藥?」他微瞇起眼,笑得很壞,見她羞惱得快掉淚,才在她唇上啄了下,暫時放過她。

  他環抱著她,享受這片刻靜謐背後的幸福,唇角不自覺地微勾。

  不管她是出自什麼原因想與他圓房,對他而言都向前邁出了一大步,他想,他會等到她愛他的那一天。

  「丫頭,趕緊愛我,要是太晚愛上我,說不定我就無法陪你到老了。」他貼在她耳畔低喃著。

  她是他讓人生重來的籌碼之一,如果她無法愛他,從他重生開始計算的一年內,他便會死去。一開始他並沒有那麼貪心,他要的是她的安好,偏偏他可以計算他人,卻無法計算自己的心可以變得多貪婪。

  現在的他,想要與她到老。

  「胡說什麼。」她羞到無法響應,只能嬌嗔。

  「我說的都是真的,丫頭,這一輩子,你陪我到老,好嗎?」他不想再像上一世鬱鬱寡歡而死。

  她嬌瞋著他,心底很羞,但還是咬著唇輕輕地點著頭。

  夏燁喜出望外,吻上她的唇,那柔軟的滋味教他一再上癮,難以戒除。

  她沒有抗拒,甚至也喜歡他的親吻,但是當他的手開始覆上她的胸時,她驚慌張眼,就怕他又惡虎撲羊。

  夏燁被她的眼神給逗笑了,親了親她的額頭,「下次不用藥,你就不怕了。」他笑說著。

  她羞惱垂著臉,心想這件事很可能讓他說上一輩子,也許等到有天兒女成群了,他也會不正經地對著孩子們說。

  盡管很羞人,但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她就大人大量地不跟他計較了。

  出了淨房,他不容她拒絕地替她上藥,還替她穿上衣裳,喂她吃飯,全都不假他人之手。

  「我可以自己來。」她臉紅似火地道。

  這個人……遠比她想像的還要惡劣,他竟然不顧她的意願就幫她上藥穿衣,光天化日之下,他怎能如此?

  「乖,我來。」他不由分說地將菜夾到她嘴邊,硬是逼她張口。「是我害你下不了床,自然該由我服侍你,況且……這也算是報答你昨晚的好生伺候。」

  阮歲年羞得快掉淚,氣惱他那張嘴那般愛酸人。

  可她還能如何?他臉上帶笑,態度卻強硬得很,她要是不順著他,誰知道一會還要怎麼折騰。

  好不容易吃完了一頓飯,他差人收拾再送上一壺茶,就直接坐在床畔。

  「你不用上朝嗎?」她這才發現不對勁,天色都大亮了,他竟然還在家裡。

  「告假三天。」

  「為什麼?難道是朝中出了什麼事?」

  他涼涼看她一眼。「非得要朝中出事,我才能待在家?」

  「不然?」

  夏燁笑瞇眼俯近她。「自然是為了要照顧你,誰讓我把你給傷了呢?所以你要記住,千萬別再對我用藥。」

  「……你到底要說幾次?」她羞惱吼著,以為氣勢磅礡,其實就跟貓兒喵叫沒兩樣,畢竟實在是無法理直氣壯反駁的事。

  「嗯,次數難以估算,橫豎就是一輩子。」

  阮歲年乾脆拉過被子蒙頭,當龜。

  夏燁低低笑開,拉下她的被子。「不鬧你了,睡一會吧。」他往她身側一躺,將她摟進懷裡。

  「你……不會是……」她神色驚慌極了。

  夏燁咂著嘴。「放心,昨晚被你榨乾了。」那真是一整個淋漓盡致,筋疲力盡,才能教他如此好眠。

  阮歲年乾脆摀著耳朵,再也不要聽他三句就不離口的酸言酸語。

  她原以為她沒法子睡著,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太累了,不一會她就沉沉睡去,就連他是何時離開的都不知道,等到她醒來,身畔的位置早就涼透了。

  這回醒來,精神了許多,感覺下身的痛楚也緩和不少,她才將榴衣給喚進房內梳洗,邊問著,「大人呢?」

  「好像有位大人來訪,大人去書房見客了。」榴衣想了下才道。

  「是不是姓衛?」

  「奴婢不知道。」

  阮歲年垂眼想了下,待榴衣替她挽好了髻,特地戴上一副紅寶石的頭面,再換了一襲桃紅色對襟襦衫,搭了條同色的流光紗繡銀邊八幅裙,猶如化為人形的桃花精,下凡踏青。

  榴衣瞅著她,忍不住誇她越發出落得美,那眸底眉梢都噙了股醉人的媚態,只是——

  「夫人要去哪?」

  「沒,我要去書房。」

  榴衣疑惑了,只是去書房,為何要盛大妝扮?

*             *             *

  書房裡,衛崇盡懶懶打量著正在煮茶的夏燁,待接過了茶,才道:「我還以為你發生了什麼事,今日才沒上朝,誰知道你看起來春風得意,過得很好嘛。」

  夏燁確實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但沒必要跟他提,直接切題。「可有發現蛛絲馬跡?」快點說完,他還趕著回房。

  「當然有,長寧侯世子進了五城兵馬司,還是他爹原本那個位置。」

  「是嗎?」夏燁笑瞇眼。

  去年兵部遞單,工部採買了一批木材打造輜車,錢從戶部出來了,木材也運到工部了,卻沒有瞧見輜車。他遲遲沒有硬揭這件事,是因為尚未查到輜車在哪,所以特地放戚覺一馬,就是等著看萬家將他安插進哪個單位,他就能確定輜車究竟藏在哪裡。

  戚覺可是萬利建的外孫,他們必然會找上與自己關係緊密的人看守,如此才能安心,是不?!

  「呵,可真是多虧他了。」夏燁笑得可樂了。

  輜車,看似一點也不舉足輕重的東西,在關鍵時候,卻能夠成為造反的證據。

  衛崇盡知道他一直在追查輜車的下落,卻沒想到他是利用戚覺和萬家的關係。「……就因為長寧侯夫人傷了你的媳婦,所以你意氣用事,要長寧侯滿門陪葬?」雖然他不認為夏燁會在朝政上是非不分,但他真的覺得這一回確實是他意氣用事了。

  「是。」夏燁大方承認。

  當然,最大的原因是因為上一世,戚覺逼死了阮歲年,他也將戚覺凌遲至死,這一世,他要讓戚覺知道何謂生不如死。

  上一世是他失去理智才讓戚覺死得那般便宜,這一世他要讓他後悔招惹歲年。

  「有必要這麼做?」

  「崇盡,長寧侯和萬家的關係本就同一陣線,斬草本來就該除根。」他說得理直氣壯,一點都不會臉紅。

  「好吧,那你動作快,王爺快回京了。」

  「不,這事得等王爺回來後再處置,否則效果就大打折扣了。」

  衛崇盡垂眼想了下,似乎是如此。

  「王爺回來,必定會讓皇上對楚、萬兩家感到不耐和厭煩,屆時我再補上一腳,讓皇上心生警戒,教皇上自己清君側。」

  「嗯,借刀殺人是你的強項。」衛崇盡呷了一口茶道。

  「好說,我偶爾也會親自動手。」

  衛崇盡笑了笑。「聽說昨天五軍都督發出了八百里加急的信去往明州,調動明州十個衛所移汛操演。」

  「喔,那真是太感謝他了,幫了大忙。」太好了,未來一段時日必會派上用場,省了不少功夫。

        可笑的建議?管好他的戶部不就得了。

  反正現在有個名正言順的五軍都督,用了個最合理不過的移汛當藉口,明面上不是好看多了?

  只是一個權傾一方的文官,皇上心裡不會覺得太扎,畢竟權力再怎麼大,都是皇上給的,但要是掌領重兵的武官那就不同了,有時行動太快反倒會剌激帝王天生多疑的自我防備。

  可惜,萬利建似乎還沒察覺這一點。

  衛崇盡放聲大笑,往他肩頭一靠。「你這小子這話要是讓萬利建聽見,他不吐口血才怪。」

  「體內髒血太多,偶爾吐個兩口也是不錯。」夏燁哼哼兩聲。

  衛崇盡笑得痛快,一會才又問:「可你還沒告訴我,為什麼告假三日?」

  「應該不只三日,至少要告假到……王爺回京面聖後。」夏燁稍稍掂算了下。「現在內閣裡有個萬次輔,皇上可重用他了,我不想去爭寵。」

  「真的是因為朝政的關係才告假?」不像呀,認識這小子這麼久,他還不曾見他笑得如此神采飛揚,肯定是發生了與朝政無關的好事。

  夏燁挑了挑眉,像是想到什麼,道:「對了,往後你盡量別過來這兒,有事讓人傳信,咱們在凌湛那兒碰頭。」

  「有人盯上我了?不可能。」

  「小心為上。」他的理由很正當,總不能要他說——你來了,我娘子很不痛快?他想清楚了,歲年那段時日陰陽怪氣的,就是因為她誤會他和衛崇盡,為保自己日後婚姻生活愉快,他有必要和兄弟切割。

  衛崇盡微瞇起眼,心裡不怎麼相信,正要開口,外頭卻響起夏煜的聲音——

  「大人,夫人來了。」

  正在斟茶的夏燁手一抖,險些燙著自己,忙將茶壺擱下,拉起衛崇盡。「行了,事情都差不多,就這樣。還有,往後都約在凌湛那兒。」

  衛崇盡任由他推出門外,側眼望去,就見個秀妍端麗的姑娘朝自己福了福身,不由朝夏燁笑得促狹,湊在他耳邊問:「是不是尊夫人以為咱們有染?」

  「誰跟你有染!」夏燁橫眼瞪去。

  衛崇盡笑得可樂了,想當年市井流傳著他倆是一對的傳言,這小子從不辯解,害他娘子因而誤解,氣得和他打了一架,有好一段時日都不想見他,如今似乎是風水輪流轉了,這小子急著撇清呢。

  怎能讓他如願?當年那筆帳他還記著呢,今天剛好連本帶利討回來。

  於是,衛崇盡笑瞇眼地貼著夏燁的頰,把夏燁嚇得倒抽口氣,想將他推開,結果卻反被箝制住,還在他耳邊很邪惡地道:「當初,你讓我娘子冷落了我個把月,現在,也讓你嘗嘗同樣的滋味。」

  話落,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親上夏燁的嘴,瞬間夏燁瞠圓了眼,一把將他推開,用力地抹著嘴。

  「衛崇盡,我宰了你!」他光火怒咆著。

  衛崇盡畢竟是武官,身手俐落極了,三兩下就離他幾丈遠,朝他拋了個飛吻。「你捨得嗎?盛郎。」盛是夏燁的表字,他喊得曖昧,瞧夏燁臉色鐵青的模樣,他就解氣極了,哈哈大笑地離開。

  夏燁瞪著他離去的方向,眼角餘光瞥見他的娘子轉身就走,他三兩步將她攔下,握住她的手。

  「丫頭,那小子跟我鬧著玩的。」他急聲解釋。

  「嗯。」

  「真的。」

  「嗯。」

  「……你倒是說話,這樣嗯,到底是什麼意思?」嗯什麼嗯,敷衍人也該有個限度!他雖惱,但心裡更忐忑。

  「我不知道男人之間親吻也可以是鬧著玩的。」她抿著嘴道。

  他根本就是騙她的,說什麼心裡只有她一人……鬼話連篇,她怎會信了一個擅長舌辯的男人?

  「沒有親到,那是你的位置看來的錯覺,不信你問夏煜。」他精準地往後一指。

  可惜,還在石化中的夏煜沒能接上話,因為他太錯愕,他對大人到底是不是斷袖一事向來抱持懷疑的態度,但剛剛他不怎麼懷疑了。

  因為從他的角度,他確定,親到了。

  但,他能講嗎?不行吧,可他又不習慣做偽證。

  等不到夏煜背書,夏燁冷冷地睨去,決定明天就替他找下一份差事。

  正忖著,阮歲年甩開了他的手,他乾脆向前一步將她打橫抱起,無視她的掙扎,大步朝書房而去。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4-29 06:01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4-28 09:34 PM 編輯

【第十三章】   情書大肆流傳

  不管阮歲年要不要聽,一進書房,夏燁就直說:「當年,為了讓人相信我是斷袖,我和衛崇盡一直走得很近,那小子如今記恨我不辯解,害他遭他妻子冷落個把月,所以他現在想陷害我,就是這樣而已。」

  不要讓他逮到,否則他一定要宰了衛崇盡那個混蛋!

  「你先放我下來。」

  「你先相信我。」

  阮歲年咬了咬唇,惱火地瞪著他。「不管怎樣,我剛才親眼看見他親你,他是真的親你,哪個男人會無緣無故去親一個男人的嘴?」

  她特地裝扮,就是想用主母的姿態壓過衛崇盡,誰知道她竟目睹到最難堪的一幕。衛崇盡明知道她在場,竟然還親她的男人……簡直是不可理喻,最可恨的是,他竟然還由著他!死人嗎?都不知道要將人推開!

  夏燁閉了閉眼,決定下回再見到衛崇盡時至少要先打斷他一條腿!

  「好吧,我跟你坦白,其實是衛崇盡心儀我許久,當年他知道我利用他,所以才會氣得和我斷絕往來一段時間,但畢竟我與他都是朝廷命官,又是十多年的交情,避不開見面,尤其睿親王即將回京,我與他有太多事得處理,往來是逼不得已的。」既然衛崇盡陷害他,就別怪他不義了。

        阮歲年聽著,覺得這個似乎比較有道理,聽到最後,眉頭不由微蹙著。「睿親王回來有問題嗎?難道……他想造反?」

  上一世,皇上遭皇后毒殺駕崩時有諸多流言,好比其實是睿親王暗中動手再嫁禍給皇后,可因為睿親王並未登基,反倒強硬地讓皇上唯一的子嗣登基,所以流言不攻自破。

  這一回,情況會改變嗎?

  畢竟他已經改變了她原本的命運,誰知道這個改變是不是會連帶地牽動後頭的歷史?「你在胡說什麼?王爺要是有心角逐大位,皇上還能坐在那把龍椅上嗎?」夏燁低斥,實是被她大逆不道的話給嚇著。

  她抿了抿唇。「既是如此,為何睿王爺回京,你和衛大人之間會有太多事得處理?」就算要騙她,好歹也騙得像樣點。

  「朝堂上波譎雲詭,我也很難跟你解釋,就好比我為何告假不進宮,那是因為有些時候要揣著明白當糊塗才能避災。」夏燁說得語重心長,直接將她抱進書房後頭的隔間,將她安置在床上。

  阮歲年坐在床上,思索了下,道:「上一回輔國公老夫人生辰時,我一個好友跟我提起武義侯家的二爺因為在端州鬧了事,因而揭開了工部貪墨,戶部也逃不開關係,可那時聽說起因是因為兵部為了輜車才跟工部遞單的,如今四海升平,打造輜車不是很怪嗎?難不成有人私下謀反,所以你們在忙著阻止這事?」

  夏燁剛要在她身旁落坐,聽她這麼一說,雙眼亮了起來。

  果然,他看中的姑娘是如此聰慧,可……如果她真是如此聰慧,上一世又怎會被感覺那個狼子野心的給拐了?

  「我猜中了?」瞧他瞬間黑亮的眸,她心裡有點小小得意起來。

  「雖不中亦不遠。」那批打造的可不只是輜車,還有一批箭矢,他之所以會注意到,是因為工部曾打造了一批箭頭,如今數目對不上,才會教他起疑而往下追查。

  萬家早晚會造反,但是除去王爺對他們來說才是當務之急。

  這一回為了護她,有些事與上一世的走向不一樣了,但不管是楚家還是萬家,他們最終的目標是不會變的。

  「你會不會有危險?」她問。

  她毫不掩飾的擔憂實在教他受用極了。「放心吧,我都布署好了,不可能出岔子。」為了與她白頭,他行事都十二萬分小心,反復推敲演練,絕不容任何差錯。

  比較麻煩的是,朝堂上的事好掌握,可她們女眷中的相處卻難以掌控,好比她上回祝個壽就讓萬氏給傷了,這種狀況,饒是他也難以及時出手。

  他曾要衛崇盡給他挑兩個懂武的丫鬟,到現在都還沒有著落,眼前這狀況,他也不想託他了,省得節外生枝。

  「不管怎樣,你絕不能和衛大人私下獨處,他是個武官,力氣肯定比你大,他要是對你下藥還是把你綁起來,你根本掙不脫。」

  「……丫頭,不是每個人都能仿你那行徑的……」他幽幽地道。

  她說的,不都是她對他做的?

  阮歲年小臉翻紅,羞惱地要起身,就被他一把拉進懷裡。

  「身子不是還不適,別亂跑了,我陪你躺一會。」

  「我不倦。」

  「可是我倦了。」他需要用軟玉溫香,讓他忘記衛崇盡那個混蛋幹的蠢事。「昨晚我可是出了不少力的。」

  阮歲年回頭瞪著他,硬是從他身上掙脫,惱他老是拿昨晚的事笑她,本是要離開的,餘光卻瞥見左手邊的牆面上掛了一幅畫,令她不由停下腳步。

  那是……

  「那是我爹,你的公爹。」夏燁從她身後環抱住人。

  阮歲年難以置信地瞪著那幅畫,只因畫像上的人就是夢中那個男人,與她交易答允讓她重回人世的人,盡管記憶模糊了,可只要再見一面,她一定會想起。

  而那個人,竟是他爹?

  該不會……他與她談條件,是為了夏燁的姻緣?能讓她重生的人,必定是神通廣大的,會知道夏燁喜歡她,壓根不奇怪,可為何他要她得到夏燁的眼淚?

  「怎了?」他扳正她的身子與她對視。

  「……跟你長得很像。」她沒說錯,眞有幾分相似,尤其是眉眼。

  「我可沒那麼倒霉跟他長得像。」夏燁啐了聲。

  阮歲年錯愕之間聽出他話裡的嫌惡。「你和公爹……不睦?」

  夏燁笑了笑。「沒有不睦,但也不是很好,橫豎……沒事。」說來他爹也沒錯,那時他爹是太傅,更是帝師,所以大半時間都待在宮中,母親生阿燦時出了意外,他爹都沒能趕得及回來見母親最後一眼。

  當初他痛恨父親的絕情,現在的他也懂了父親當年失去妻子的痛,懂得父親並非無情,再加上如今他能重生還是託了父親的福,所以,兩清了。

  見他不想再提,她也不勉強,只是想到那個人,她不免想起早就被她拋諸腦後的交易,脫口問:「我問你,你哭過嗎?」

  夏燁揚眉睨著她。「三歲之後就沒有了。」他三歲啟蒙,天天對著他爹那張死人臉,有眼淚也被逼得沒眼淚了。

  阮歲年微張口,不禁想,他爹在整她吧……一個傷了眼不會流淚的夏燦,一個三歲之後就沒哭過的夏燁……根本是陰她啊!

  「到底怎麼回事,怎麼突問起這種事?」他想起她也這樣問過阿燦,莫不是這裡頭透著什麼玄機?

  也許,他真的肖父,上一世她去世時,他雖痛到極致,卻沒有掉過一滴淚。

  「所以,不管怎樣,你都不會掉淚?」她無奈地問著。

  夏燁微揚起眉,想了一下,笑得很壞。「……也許,哪天你又使壞,我就會在床上被你弄哭了。」

  阮歲年聞言,羞惱地往他腰邊狠擰了下。「你是打算笑我一輩子了?」

  夏燁吃痛地嘶了聲,還是沒打算放過她。「那當然,等到有天咱們有了孩子,我就跟孩子們說,等咱們有了孫子,我就跟孫子們說,要這樣一代代地流傳下去,讓他們知道咱們這一派能夠不斷嗣,全都多虧了你。」

  「你敢欺負我,早晚有天弄哭你!」都不知道她在擔憂什麼,老是這樣笑話她,等到哪天她要不到他的眼淚,早早就離開他,瞧他怎麼辦。

        「擇日不如撞日,今晚可好?」他乾脆一把將她給抱上床。

  她嚇得往內牆退,以為他真要發狂要了自己,豈料他只是逗逗她,搔癢搔得她淚流滿面又笑聲不斷。

  在她覺得自己笑到快斷氣時,她不禁想,對了,這也是流淚的一種法子!

  可無論她如何反擊,他就是不為所動,最終的下場是她笑累了無法動彈,在意識模糊之際,她還搜腸刮肚地想,到底要怎麼讓他哭……好難。

*             *             *

  夏燁果真是連連告假不進內閣不上朝,第五天,皇上還特地派了太醫前來診脈,診斷結果說是他陰陽不調,裡外失和,太醫便回去覆命。

  「你真的生病了?」阮歲年攥眉問著。

  夏燁一下從床上坐起。「像嗎?」

  「不像。」他氣色紅潤,雙眼清明有神,哪有一絲病態。

  「那就是了,不過是讓太醫有個說法回去交代,總不好讓人難為嘛。」

  「所以太醫是你的同夥?」虧她還擔心皇上突然派了個太醫來,要是揭穿他裝病的話,那可不是小事。

  「說什麼同夥,那是朋友。」他咂著嘴,一把將她摟進懷裡。「你到底把你相公當成什麼樣的人了?」

  「……欺上瞞下、隻手遮天的人。」她老實道。

  他身為首輔,並不偏倚哪個黨派,想必朝中有許多人想拉攏他,既想拉攏,那就得討好,賣幾個人情都應該。

  夏燁涼涼地看著她。「說錯話了,該罰。」話落,直接將她壓在床上。

  阮歲年嚇得驚呼一聲,下一刻緊揪住他滑進她衣衫底下的手。「你、你你……大白天的,你到底想做什麼?」

  他安分了許久,久到她忘了防備他,如今突然動手,差點將她嚇得魂飛魄散。

  直至今日,她還未能放下對那日的恐懼,她是絕對不肯再來一回的。

  「想跟你生個孩子。」他啞聲喃著,啄了啄她的唇。「總得要個孩子,才能跟你祖母交代,是不?否則她只會擔心你往後無依無靠。」

  想起祖母的擔憂和愧疚,她心裡鬆動了,可是一想起那晚,她就怕得膽寒。「再過幾日吧,孩子又不是說要就能要的,況且大白天宣淫,你怎麼好意思!」還說是身體有恙,他怎麼有臉說?

  「那就說好晚上了。」雖說有點差強人意,但,還行。

  阮歲年愣了一下,這才驚覺自己根本就被這人拐了。他拿朝堂上對付人的那套對付她,說什麼祖母擔憂……他是摸清她的底細,知道哪兒是她的軟肋才那麼說的!

  「卑鄙小人。」她小聲罵著。

  夏燁骨節分明的指往她柔嫩的唇上一按,黑曜石般的眸萬般柔情地凝睇著她,像是將天地間凝聚的深情都投注在她身上。

  「噓,我不許你這麼罵自己,雖說你下藥將我給辦了,手段是卑劣了點,但我也不會認定你是卑鄙小人,要是哪天又想將我給辦了,不需下藥,告知一聲便成。」

  阮歲年簡直要被他氣哭了,這人每天每天都要變個法子說上一回,還給不給人活!

        夏燁哈哈笑著,又將她壓在床上親了好一會才放過她。

*             *             *

  時序進入四月,睿親王回京。

  聽說,就在回京的翌日,睿親王帶了一口棺進殿,當殿揭穿了楚尚書派人謀殺巡撫,甚至暗殺自己,而萬利建則是與通州知府沆瀣一氣,企圖讓他與肅王對立,產生嫌隙。

  當場,楚尚書和萬利建皆被摘了烏紗帽,押進了大理寺候審。

  隔天,夏燁就痊癒進宮了。

  早朝上,御史炮火凶猛地直指楚尚書縱容其子搶人私田,圈養馬匹,當然也沒放過萬家,將旁支嫡支全都參過一輪,目的在於逼迫皇上立即要大理寺開審。

  易珞臉色鐵青得嚇人,夏燁卻像沒事人般地站在殿上,等著退朝。

  「皇上,之前工部貪墨一事,牽連戶部,至今賬冊依舊不明,而且兵部為何遞單要求打造輜車,至今也沒個交代。」

  「不過是輜車,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易珞怒咆了一聲。

  就是一群見風轉舵的牆頭草,見楚、萬兩家遭罪了,一個個都想要咬上一口,不咬到見血不會鬆口不成?

  「皇上,不只輜車,工部還丟失了一批箭頭,豈能不追查到底?」御史毫不放棄地再向前進言。

  「……箭頭?」易珞神色微變。

  輜車不過是載物的器具,他可以視為工部為了貪墨隨意尋了個由頭,但是箭頭丟失,茲事體大。

  列席的萬更年神色愀變,袖中的手緊握成拳。

  「夏卿!」易珞突吼了聲。

  「臣在。」夏燁不疾不徐地向前一步。

  「為何朕不知道工部丟失了一批箭頭?」

  「咦?」夏燁滿臉疑惑,直視龍顏,道:「皇上,臣告假之前,曾經將奏折都送往御書房,難道皇上沒瞧見?」

  易珞頓時神色精采了起來,夏曄得垂著臉才能掩去嘴邊的笑意。

  他告假,內閣自然由次輔萬更年主持,想要從中抽走幾份奏折,難嗎?

  易珞神色陰鷙地瞪著萬更年,萬更年百口莫辯,只能選擇沉默以對。

  最終,易珞臉色難看的喊了聲退朝,便要夏燁和萬更年跟著前往御書房。

        在易珞和萬更年離開時,夏燁和其他閣老交換了個眼神,信步跟上。

  御書房裡,易珞坐在案後,拿起了桌面的奏折就朝萬更年臉上砸了過去。「你好大的膽子,竟敢私藏奏折?」

  萬更年立即跪下大喊冤枉。「皇上明查,臣不敢,夏首輔告假後,確實是臣暫時主持內閣,可是臣未經手那些奏折,臣是真的不知道。」

  他心裡憤恨不已,那幾個御史現在看父親被押在牢裡,一個個都將矛頭指向他萬家,分明是要置他們於死地。

  「你不知道?工部丟了一批箭頭,連御史都知道的事,你會不知道?偏巧了,該呈到朕面前的奏折竟然不翼而飛,你說你不知道!」工部弄丟的箭頭,兵部能脫得了關係?

  易珞可沒忘了他萬更年之前還是兵部侍郎,這件事他真的能撇清?處理這種兵單,可是侍郎的要職啊!

  兵部遞單,工部遺失,箭頭的下落不明,這個中原由還難猜嗎?

  他萬家真的要造反了不成?他不禁慶幸因為睿親王當殿揭發萬利建的惡事,他才能暫撤了萬利建的官,早一步阻斷謀逆的可能。

  「皇上,臣之心可昭日月,皇上若是不信臣,就摘了臣的烏紗帽,將臣押進大牢候審。」

  萬更年跪伏在地,忠心耿耿地模樣教一旁的夏燁點了點頭,贊許他的演技,不當戲子著實可惜了些。

  易珞氣得胸口劇烈起伏。於理,他確實應該拿下萬更年好好地審,問題是楚尚書押在牢裡,楚家根本沒有半個人才能接替,萬家也只剩一個萬更年,如今睿親王就在京城裡,他怎能毀了自己的手腳?

  「……夏卿,你看如何?」易珞將問題丟給了夏燁。

  夏燁毫不意外,但還是故作沉吟,難為了一番才道:「皇上,奏折一事,不能斷定是萬次輔的罪,箭頭丟失一事,也不能算在兵部頭上,臣以為不如先追查輜車下落,也許就能找到那批丟失的箭頭。」

  聽起來似是替萬更年脫罪,仔細一想,就會聽出夏燁是在暗示易珞箭頭和輜車是在一塊的,造反的意味濃厚。

  易珞微瞇起眼,兩相為難著。

  萬更年跪伏在地,掌心早已汗濕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易珞才沉聲道:「萬次輔,起來吧。」

  「謝皇上。」萬更年誠惶誠恐地起身。

  「看在夏卿替你求情的份上,朕可以暫時不追究,待查清事實後,定會還你一個清白。」他承諾著,就盼事實並非他想像的那般。

  他正是用人之際,萬更年更是他培養的心腹,要是他真背叛了他……屆時再處置也不晚。

  「臣叩謝皇上。」

  「下去吧。」

  「遵旨。」

  待萬更年離開後,易珞才漫不經心地問著,「夏卿為何要替萬次輔開脫?」

  「臣以為凡事講求證據,沒有證據在手,就怕偏頗,有失公允。」夏燁不疾不徐地應聲。

  「夏卿所言甚是。」易洛沉吟著。

  倘若萬家有造反之心,再加上夏燁,那可是如虎添翼,但有睿親王在,絕不會坐視他們造反。問題是肅王也回京了,如果睿親王趁亂如五年前的宮變一般,將肅王給扶上皇位,他這個皇帝又該何去何從?

  他不能給他們任何契機、任何造反的理由。

  不管夏燁到底投靠了哪一方,他必須讓他暫時離開朝堂,再吊著萬利建讓萬更年更忠於他。

*             *             *

  翌日,就在夏燁進內閣沒多久,夏煜從外頭急步走來。

  「大人。」

  「人都盯緊了嗎?」夏燁眉眼未抬地問。

  「盯著了,五城兵馬司,不管哪個衛司所都盯得緊緊的,只是外頭……」夏煜欲言又止。

  「講起話來吞吞吐吐的,你是不是男人。」夏燁翻看著公文,壓根沒瞧見夏煜那一臉為難的模樣。

  夏煜氣得腦袋都快生煙了。好,既然您老都不客氣了,我也不用多客氣。

  「大人,外頭流傳著夫人寫給長寧侯世子的書信,上頭寫的都是些不堪入目的字眼,傳得沸沸揚揚,不知道您想不想看?」

  喏,為了大人,他還特地去搶了一份回來。

  夏燁一頓,緩緩抬眼,只見夏煜從懷裡取出一張紙遞給他。

  「這不是正本,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可是上頭就是有長寧侯世子的名字和夫人的名字,外頭傳得可難聽了,說什麼大人棒打鴛鴦,奪人所愛,說什麼夫人不守婦道,私訂終身。」夏煜說完,自動自發連退數步,實在不願意為了不相干的事再挨一頓揍。

  夏燁一目十行看完,上頭訴盡相思之苦,甚至還帶了點一一詞在裡頭。

  夏煜不禁偷覷著他一眼,見他神色冷沉起來,他快步退得更遠了。

  他不知道大人得罪誰,因為人數太多,想猜也猜不中,但他能肯定,大人絕對不會放過那個造謠的人。

  同時間,中午用過飯後,阮歲年小歇了一會,只因這幾天實在是被夏燁折騰得夠累。

  「夫人。」

  阮歲年一連被喚了幾聲,惺忪張眼,看著榴衣神色微慌的模樣,她開口便問:「大人出事了嗎?」雖說她相信他的本事,絕對不會讓自己出了岔子,但事事難料,他再了得也防不了所有暗箭。

  「不是,是……」榴衣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說了。「外頭正傳著一封夫人寫給長寧侯世子的情書,老夫人知曉了,差人通知夫人回府一趟。」

  阮歲年瞬間清醒過來,梳洗了下便帶著榴衣匆匆地回到冠玉侯府。

  榮福堂裡,阮老夫人神色端肅地聽著譚嬤嬤念著信。

  「……妾身相思難休,日夜盼郎……」

  「祖母,那不是我寫的。」阮歲年踏進屋子裡,疾聲說著。

  阮老夫人抬眼,神色冷凝。「現在的問題並非出在這信是真是假,而是有人故意在城裡散播這件事。」

  阮歲年腳步一頓,渾身爆開惡寒。

  阮老夫人示意譚嬤嬤將她扶到身旁坐下。「你先別緊張,這事得先告知夏大人一聲,別讓他誤解了。」

  「祖母,我和長寧侯世子的事,只有家裡人和戚家的人知道。」

  「你伯母近來安分守己得很,忙著給你大姊議親,更何況捅出這種事對她又有什麼好處?阮家出嫁的女兒品性有損,她的女兒也談不了好親事。」

  「……可是戚家為什麼要這麼做?」她知道萬氏對她恨意頗深,可是就算再恨她,頂多是私底下有些動作罷了,將事鬧得這麼大,難道她就不怕夏燁找長寧侯府的麻煩?

  「我也想不通。」

  阮歲年攢緊了眉頭,袖子裡的雙手也絞得死緊。

  不論是誰使了這種陰招,現在追查已經無濟於事,她現在擔心的是夏燁會誤解她,甚至休妻。

  不管信是真是假,如今已經鬧得滿城皆知,這種事沒有其他方法可以掩過,甚至還她公道,在世俗人眼中,她已經是一個不守婦道的失德婦人,她會成為旁人茶餘飯後的話題,有哪個男人能夠忍受這種事?

  午後的天候頓時陰霾許多,阮歲年沉著臉不語,儼然像個等待被判刑的死刑犯,她連家都不敢回了。

  近來,他都是這時分回家的,她懷疑他今天也許不會回家。

  正忖著,外頭傳來腳步聲,外頭聽著丫鬟喊侯爺,她垂下眼,暗笑自己竟還能存有一絲冀望,以為他會來接她。

  丫鬟打了簾子,阮正氣大步走進屋裡。

  「母親。」

  「祖母。」

  阮歲年一聽見夏燁的聲音,猛地抬眼,難以置信極了。

  夏燁勾彎了唇角,用眼神安撫著她。

  「你倆怎會一道回來?」阮老夫人神色有些緊張,不住打量夏燁的神色,見他看向孫女的眼神帶著安撫,她才鬆了一口氣。

  「在門口遇見的,夏大人說歲年不在家,便過來看看。」阮正氣解釋著,讓夏燁坐下,要人看茶。

  「祖母,說來都是我的錯,全都是我行事不周惹了人,才會鬧出這風波。」夏燁沒坐下,朝阮老夫人深深作揖。

  「你的意思是說有人針對你才如此行事?既是如此,怎會惡意抹黑歲年,傳這些不實的流言?」阮老夫人一句話就把事實咬死,認定傳言都是不實的,一並抹去歲年曾與戚覺往來這事。

  「朝中出了點事,有人不願讓我再追查,所以想鬧出一點事,好讓我無暇分神朝中大事。」至於那個人是誰,他心裡有數。

  「……原來如此。」阮老夫人輕點著頭。

  「那人是誰,夏大人心裡可有底?」阮正氣沉聲問著。

  「侯爺放心,我心裡有數,也知道該怎麼應對。」

  「可是眼前最重要的是,得要扼住這些流言,否則再這樣瘋傳下去,歲年的名聲完了,也會拖累大人。」確定了夏燁心無芥蒂,阮老夫人最擔心的還是流言。

  「祖母放心,我已經想出對策。」

  聽他這麼說,阮歲年整顆心都放鬆了。可不是嘛,她相公可是驚才絕艷的奇才。

  「真的?」

  「放心吧,倒是……」

  「祖母!」夏燁話未竟,阮歲真已經闖進屋內,一見裡頭的人,他忙朝夏燁作揖,開口便問:「夏大人已經知道外頭的事了?」

  「嗯,大哥不用擔心,這事我能處理。」

  一聲大哥叫得阮歲真有點頭重腳輕,他可沒膽喊他一聲妹夫。「夏大人能夠處理的話,我就放心了,既是如此,我回大理寺了。」

  「大哥,你人都回來了,不陪祖母用頓飯?」阮歲年出聲問著。

  「不成,大理寺裡很多事都待辦,實在是騰不出時間。」

  「那大哥怎會現在跑回家了?」

  「不就是因為你的事……本是想著怎麼替你跟夏大人解釋的,如今看來不用了,所以我先回去了。」阮歲真說完,朝夏燁作揖就要離去。

  「能否與大哥借一步說話?」夏燁忙道。

  阮歲真點著頭,和夏燁一道走出屋外。

  阮歲年直睇著兩人離去的背影,心裡暖得發脹,她是何其有幸,竟能得他倆如此疼愛自己。



【第十四章】   萬氏說出的祕密

  「有一美男兮,見之不忘。」

  阮歲年提筆的手一頓,不由回頭看他一眼。

  「這詩聽來有點耳熟,但字好像不太對。」她道。

  「娘子,為夫是要你寫情書,不是要你寫詩詞,何必拘泥那麼多?」夏燁就貼在她身後,催促她趕緊下筆。

  「可是……這麼做真的有用嗎?」她垂斂長睫,心裡愧疚不已。盡管她對感覺沒有半點心思,但她之前曾與他書信往來是鐵一般的事實,哪怕外頭流傳的書信惡意渲染,可她確實做過這樣的事,在夏燁面前,她真的覺得沒臉見他。

  人哪,真的是不能走錯一步,一個不經意就會被以往做錯的事給挖了坑,但她做的事她能自己擔,最不公平的是連累他。

  她敗壞自己的名聲,連帶也讓他清譽受損,要她怎麼忍受?

  他說,只要再寫一封情書,就能再起一個話題,自然就蓋過上一個,她半信半疑,可既然他都說了,她定然照辦,畢竟她想挽回的不只是自己的名聲,更不希望他成為笑柄。

        夏燁輕挑起她的下巴,強迫她對視,噙著笑道:「你不信我?」

  「不是,而是事情鬧得這麼大……」

  「怎麼我不覺得事情鬧得有多大?」他笑笑反問。

  她沉默不語又難過的同時,心底暖暖的,她何德何能得他庇護?他是真的待她很好,沒有一絲怒氣,甚至特地走了一趟冠玉侯府安撫了祖母,也一並安撫了她。

  「放心吧,一切有我。」他喃著,俯近她親吻了下。「快寫。」

  阮歲年羞澀地點頭,乖乖地寫著。

  「一日不見兮,思之若狂。」夏燁接著念。

  她偏了下頭,道:「這不是鳳求凰?」難怪她覺得熟。

  夏燁笑了笑,又繼續念,「妾行千里兮,四海尋郎,有緣郎君兮,就在東牆。」

  「大人,鳳求凰是男子寫給姑娘家的情詩,你卻給人家改成這個樣子。」她嘴上不認同,但還是依言逐句寫下。

  「以色奪寵兮,與君纏綿,以技俘心兮,舌含其陽……」

  阮歲年的筆尖一頓,難以置信地抬眼,顫聲問:「你……你偷看了我的小冊子?」他念的這兩句,分明就是出自她那本小冊子的第二章第一句!

  她滿臉通紅,哪有法子將這些羞人的字句寫進信裡。

  她都忘了她把小冊子給丟去哪了,原來是被他拿走了!

  「那是你的小冊子?我還以為是我犯病時所寫的兵策呢。」夏燁煞有其事地道。

  「你……」這人簡直不要臉到極點,那種字句怎麼可能會是兵策,到底是哪門子的兵策?無恥!

  「我說真的,在奇襲戰術裡,美人計就能這麼使。」夏燁不禁嘆氣,不懂他的娘子為何總不信他。

  「我不管你說的是真是假,反正這種字眼我沒法子寫。」

  「丫頭,我這也是為了你好,趕緊寫完,明天就讓人上街分送,這法子肯定有效,你信我。」夏燁萬般真誠地道。

  「寫那種字句讓人瞧見,我就真的變成失德蕩婦了!」他真的想幫她嗎?是要毀了她吧。

  「嗯,這種字句除了我,豈有其他人能瞧見?」他佯裝不解反問。

  「你剛剛明明說了,要上街分送。」

  「喔,你說的是這個啊。」夏燁點了點頭,彷彿極有耐性地教導著一個毫無慧根的孩子。「要分送的那些書信我已經讓人寫好了,而且我也寫了一份,所以明天市集上瞧見的會是咱們夫妻的恩愛詩信。」

  阮歲年怔愣地看著他。「既然你已經讓人寫好了,為什麼還要我寫?」

  「當然要寫,你當初也寫了不少封信給戚覺那個混蛋,難道你能連一封都不寫給我嗎?」他又輕啄了下她的唇。「所以,為了彌補我,你趕緊寫,寫好了,我再動手裱褙,留給咱們世代子孫,讓他們知道當初他們的祖母又多愛他們的祖父。」

  阮歲年神情呆呆的,而後頹喪著肩,哭喪著臉。

  他應該是在說笑,哪可能真讓後代子孫瞧見這種東西?可是他的表情好認真……她不要寫這種東西,她不要寫。

  「乖,別哭,為了你,我也特地另外寫了一份,公平吧。」說著,他從懷裡取出一封信,就在她面前攤開。

  她看過去,就見前兩句同樣是鳳求凰的開頭,可是後頭……「大人,其實你一點都不喜歡我吧。」沒有人會這樣整心上人的,他寫的比他剛剛念的還要下流……這種東西要是真的流傳後世,她真的連死後都不安寧了。

  「嗯,我對你的心意豈只是喜歡二字就能概括?那是愛,我深愛著你呀,丫頭,嗯,趕緊寫吧,趕緊。」他握著她的手提起了筆。

  阮歲年無聲嗚咽著,噙著鼻音道:「大人,其實你生氣了對不對?」

  「唉呀,我的蠢丫頭真是聰明,猜對了呢。」他親著她的頰,以茲贊賞。

  有人在街上散布那種不堪入目的書信,雖出乎他意料之外,但真正教他氣的不是信上的內容,也不是什麼名聲清譽受損來著,而是……她給那混蛋寫過信呢,怎麼能不補償他?

  直到這一刻,阮歲年深刻地感受到自己被深愛著,而且她相公的醋勁大得嚇人,表面上處處護她安她家人的心,回到家後卻想出這法子凌遲她……她都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了。

  如夏燁所料,不過兩天,原本燒得如火如荼的流言轉眼間就變成了夏燁夫妻是如何恩愛,篤定與對方廝守到白首。

  至於之前那封阮歲年寫給戚覺的信,已經變成了有心人刻意抹黑夏燁夫妻的黑函,因為有人拿出阮歲年在女學時留下的字帖對照,筆跡根本不符。

  這事輕飄飄地揭了過去,阮老夫人安心之餘,也看出了夏燁對孫女的愛護之心,為此寬慰極了。

  冠玉侯父子的心也因此被夏燁給輕易攏絡,此外在公務上,阮歲真更是循著夏燁給的線索,挪用了夏燁留給他的人脈暗自探訪,終於被他找到了那批失蹤的輜車,而輜車裡頭裝的正是丟失的箭頭。

  阮歲真直接將證據往上呈給大理寺卿,大理寺卿卻猶豫著,只因懾於萬家勢力,畢竟萬利建只是押後未審,日後翻身的機會還大得很。

  然而當日收到了一封書信後,大理寺卿在翌日早朝就將證據往上呈了,也早早差人封了東城兵馬衛司所,將查得證物押回。

  「皇上,兵部遞單打造輜車之前,已先遞單索要一批箭頭,而今在東城兵馬衛司所找到了輜車和箭頭,臣以為原兵部侍郎涉嫌重大,還請皇上聖裁。」大理寺卿擲地有聲地道。

        易珞臉色大變,黑眸發狠地瞪著列席的萬更年。

  「皇上,臣是被冤枉的,臣真的不知道此事,還請皇上明察。」萬更年喊冤,雙膝跪下。

  夏燁涼涼瞅了他一眼,隨即向前一步,道:「皇上,此事恐怕牽連頗大,想藉一方證據就定萬次輔的罪,怕是有失公允,倒不如先扣押審問確實參與其中者,定能抽絲剝繭,找出幕後主使。」

  別說易珞,就連萬更年都不解為何夏燁竟出言助他,然而萬更年心思動得更快,就怕夏燁明面上助他,實際上卻是要讓皇上以為夏燁與萬家交好,因此對萬家起了嫌隙。

  易珞確實這麼想了,而且想得更深遠更篤定。前些日子,他故意讓人壞夏夫人的名聲,除了想藉此讓夏燁忙上幾日闢謠,更是為了讓夏燁認為那是戚家所為,可戚家豈有得罪夏燁的籌碼?

  夏燁那般聰明的人,一定會認為是萬家在後頭授意,肯定不會放過萬家。然而夏燁的所作所為卻與他的猜想大相徑庭,在在顯示了他與萬家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否則夏燁豈會在這當頭還想護著萬家?

  「……就照夏卿所說的,退朝。」易珞神色冷鷙地離去。

  「吾皇萬歲。」文武百官恭送著皇帝。

  萬更年起身,冷眼看著夏燁,瞧得夏燁都忍不住抱怨了。

  「萬次輔,本官幫了你,你不感激還目露凶光,本官心寒呢。」

  「……多謝夏首輔。」

  「不用客氣。」夏燁毫不客氣地接受道謝,回頭就朝大理寺卿作揖,兩人一同踏出殿外。

  殿上,只餘萬更年神色狠毒的身影。

*             *             *

  七天後,與此事相關的官員全都被押進了大理寺的牢裡,其中自然就有戚覺父子倆。

  夏燁特地囑咐著,「記住,這段時日,只要我不在府裡,大門關上,不管是誰來都不用理睬。」

  「難不成會有人來跟我求情?」阮歲年好笑道。

  「你說呢?」

  阮歲年壓根不信,畢竟就算要求情也是找他,找她能有什麼用?她不懂朝政,更不會吹枕頭風。

  然而兩天後,有人上門了。

  「萬氏?」聽榴衣說起時阮歲年還不信。

  「真的,長寧侯夫人看起來很憔悴,整個人都老了十幾歲。」榴衣是這麼說,但臉上一點同情之意都沒有,因為她還沒忘記萬氏推了她家小姐一把,那不可一世的姿態,她至今沒能忘記。

  阮歲年不由沉吟了一聲,問:「沒讓她進來吧。」

  「沒,大人下令了,不管是誰來,都不准進府。」榴衣仰起了下巴,因為她就是隔著門這麼跟萬氏說的。

  「那就這麼著,不用理睬她。」說著,她看著外頭熱辣的日頭,心想萬氏肯定待不了一會就會走。

  不管夏燁有沒有下令,她都不會讓萬氏進門的。

  她沒打算趁這當頭笑話萬氏一頓洩恨,萬氏就應該偷笑了。

  不到正午,萬氏就離開了,阮歲年用過膳後在榻上歇了一會。

  近來她貪睡得很,她想應該是與夏燁近來的糾纏有關,她要是不養點精神,晚上哪有精力伺候他。

  到了未時末,她一醒來,榴衣入內伺候梳洗,順口道:「夫人,老夫人那兒派人過來,說是要夫人回府用膳。」

  阮歲年眨了眨眼,忖了一下,問:「是祖母身邊的人嗎?」

  「是老夫人屋裡的人,祝嬤嬤。」

  「去跟她說,我一會就回去。」

  榴衣應了聲,趕忙差人去說,繼續伺候著阮歲年沐浴更衣,稍作裝扮後回到隔壁的冠玉侯府。

  走著,就見二門的拱門前,戚氏竟站在那兒,像是在等她。

  阮歲年微瞇起眼,不由分說轉頭就走。

  「夫人?」榴衣不解地跟上。

  戚氏見狀,趕忙讓僕婦和丫鬟去將阮歲年攔下來。

  「大夫人這是怎麼回事?」榴衣見這陣仗,面有不快地問著。

  「歲年,你別誤會,伯母只是有些體己話想跟你說,想讓你幫你姊姊攀上一門親事而已。」戚氏走來,臉上堆滿笑意,小心翼翼地說著。

  「伯母要談姊姊親事是假,替親大哥說情是真。」阮歲年皮笑肉不笑地道。「伯母竟敢買通祖母屋裡的人代為傳信,為了長寧侯府如此不遺餘力,要是讓伯父知道,恐怕事情不小。」

  戚氏見她聲量不小,忙使個眼色讓僕婦將她拉到一旁的抱廈。

  到了抱廈,就見萬氏已候在那兒,阮歲年神色不耐地瞪向戚氏。

  「歲年,不管現在如何,以往你和戚世子確實是有過一段情的,如今他遭陷害入獄,你就幫幫他吧。」戚氏苦口婆心地勸著。

  阮歲年不敢置信地瞪著她。「還請伯母謹言慎行,我已是出閣婦人,伯母再說過往之事,莫不是想藉此威脅我吧?」

  「就算威脅你又如何?我兒那兒可留著你親筆寫的書信,要是將那幾封書信交到夏首輔手中,你認為他還容得下你?」萬氏神色冷厲地道。

  阮歲年來回看著萬氏和戚氏,不由搖頭失笑。

  「你笑什麼?」萬氏怒聲質問著。

  她是被逼到走投無路了,否則豈會求到阮歲年面前?父親被關押在牢裡,弟弟在朝中也遭皇上冷落,萬家快要傾覆,以往見著她就巴結奉承的婦人們全都閉門不見,她為了救丈夫兒子,不斷奔波卻始終無計可施。

  「我就是不肯,你能如何?」阮歲年笑著反問。

  「你!」

  「你盡管把信交給大人,一切交由大人定奪。」話落,阮歲年轉身就要走。

  萬氏幾日奔波未果,如今抓著阮歲年像是抓著最後一根浮木,見她壓根不受威脅,連忙一把衝過去抓著她。

  「你怎麼忍心看我兒受苦?你曾經對我兒那般傾心,為何現在卻狠心至此,見死不救!」萬氏近乎歇斯底里地吼道。私藏軍械,那是死罪啊!

  「我狠心?」阮歲年似笑非笑地瞪著她,想起上一世感覺是怎麼逼死她,又是如何眼睜睜地見她沉屍湖底,她就覺得自己壓根不狠,還心善極了。「萬氏,與其求我,你不如去求你的娘家,你不要忘了,這件事是萬家捅出來的,是你萬家要逼死你的丈夫兒子,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

  萬氏腳步踉蹌了,這些她都知道,可她又有什麼法子?樹倒猢猻散,萬家只剩萬更年主持大局,他都自身難保,恨不得多找幾個替死鬼,又怎可能幫她?

  「求你了……首輔夫人。」萬氏抓著她的手雙膝跪下。「若是以往我曾有任何對你不敬和失禮之處,我在這裡跟你認錯道歉,還求你網開一面,救救那對苦命的父子,他們並未真的犯罪,只是萬家手中的棋子而已。」

  阮歲年冷眼看著她,沉默不語。

  戚氏見她不語,以為她鬆動了幾分,忙道:「是啊,歲年,你就幫幫忙吧,戚家父子只是替死鬼,他們什麼都不知道,只要你在首輔面前說上幾句,這事對首輔來說不過是樁小事,舉手之勞罷了。」

  「剛才她要拿我寫的書信來威脅我,說要將信交給大人,讓大人休了我,如今伯母你又說要我在首輔面前替他們求情……你們是病急亂投醫了不成?大人早知道我和戚覺的事,如今我求情有用嗎?」她冷聲道。

  「可是……」

  「與其求我,伯母不如要大哥將這件事查個詳實,究竟是不是替死鬼,在證據底下總會見真章。」話落,她甩開了萬氏的手,朝抱廈外走去。

  萬氏橫眼瞪去,突地站起身要追,榴衣趕忙擋在阮歲年面前,就怕萬氏又動手傷人。

  「你這個婊子!你以為你是誰!你不過是個連外室女都比不上的小雜種而已,憑什麼在我面前耀武揚威!」萬氏像是失了理智追打阮歲年。

  阮歲年心跳漏了一拍,驀地想起在亂風館見過父親的事。後來事情太多,她一時把這事給忘了……萬氏不會真的知道什麼吧?

  戚氏見萬氏失態,神色帶著幾分癲狂,忙要身邊的僕婦趕緊制止她,就怕她失了理智讓事情變得更糟。

  「大嫂別說了,咱們再尋其他法子便是。」戚氏趕忙向前安撫著萬氏。

  「哪還能有什麼法子?」萬氏是萬念倶灰,一心豁出去了。「說不定就是她故意要夏大人對我兒痛下毒手!好個心思歹毒的女人,就跟她娘一樣不要臉,一副自命清高的模樣,可骨子裡都是爛的!」

  「大嫂,別說了!」戚氏喊道,使了個眼色要僕婦給萬氏塞條手巾。

  「小姑子,我就跟你說實話了,她才不是阮二爺的女兒,她是顧吟霜那個不要臉的女人勾搭你丈夫生下的!」

  萬氏一席話猶如炸下落雷,教阮歲年和戚氏都愣在當場。

  阮歲年身子微微發顫,難道,這一切都是真的?

  「大嫂,你不要胡說!」戚氏率先回神,出聲制止,讓身邊的僕婦去四周瞧瞧是否有其他下人在附近。

  她的心顫跳不已,雖然認定萬氏是胡言亂語,但這話已在她心底埋下懷疑的種子。

  「我說的都是真的,你不信可以去問你大哥,你大哥說過阮二爺是個斷袖,根本無法近女色,他要如何生出一對兒女?而顧吟霜一直待在你們府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她要與誰私通?」

  戚氏怔愣地瞅著萬氏,心裡慌成一片,她旁邊的僕婦也嚇得不敢上前給萬氏塞手巾。

  「住口!萬氏,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污蔑我伯父和我娘親,你信不信我將你告上衙門!」阮歲年出聲怒斥,不管真相如何,都不容許萬氏再緊咬這事不放。

  戚氏回神,不敢再往深處想,正打算趕緊將萬氏送回長寧侯府,就聽見了阮老夫人的聲音——

  「誰讓長寧侯夫人上門的?」

  眾人不約而同朝抱廈旁的小徑望去,就見阮老夫人讓譚嬤嬤攙扶著走來。

  戚氏的心頓時寒了大半。前幾日知曉她大哥被押入獄,侯爺就發話,為了避嫌不准長寧侯府的人上門,如今卻被逮個正著。

*             *             *

  榮福堂裡靜謐無聲,不知道過了多久,就在天色暗下、屋裡點起燈火時,阮正氣大步踏進屋內,先向阮老夫人問安,回頭看了眼坐在下首的戚氏。

  戚氏垂著眼,壓根不敢與他對上視線。

  「你的媳婦,帶回去自個兒處理。」阮老夫人神色疲憊地道。

  「讓母親擔心了,兒子現在就帶她回院子。」阮正氣神色冷凝,朝著戚氏道:「還不跟上?」

  戚氏垂著臉,不發一語地跟著離開。

  阮歲年瞧著兩人的背影,良久才問:「祖母,長寧侯夫人說……」

  「你不用理睬她說什麼。」

  阮老夫人回應得太快,反讓阮歲年更坐實了猜想。「祖母,所以我真的不是爹的女兒?」

  「你胡說什麼?你當然是你爹的女兒,都上了族譜還騙得了人嗎?」

  阮歲年閉上眼,道:「可是,我曾經在亂風館裡遇到爹。」

  「……那又如何?」

  「祖母!」原來,祖母早就知道了!

  「你爹確實是斷袖,但不能因為他喜男風就斷定他不能與女子在一塊,有些人是可以的,就好比你,夏大人雖是斷袖,但……你們圓房了,對不?」上回孫女回府時她就注意到了,還為此欣喜。

  「祖母,那不一樣。」夏燁是假斷袖,但她不能說。

  「哪裡不一樣?你爹也是如此,所以我當初認為夏大人也許是一樣的,我才會讓譚嬤嬤差人教導你。」阮老夫人握著她的手。「你不要聽萬氏捕風捉影的話,你也知道這世間太多流言實屬陰謀,咱們自家人難道還會不知道真相?」

  阮歲年心裡亂成一團,真不知道到底該相信誰,說不定就連祖母也被蒙在鼓裡。

*             *             *

  另一邊,阮正氣和戚氏一前一後進了房,阮正氣屏退了屋裡的下人,往榻上一坐,戚氏趕忙給他斟了杯茶。

  「侯爺。」她小聲喚著。

  阮正氣並未接過茶水,只拿冷眼瞅著她。「你總是把我的話當耳邊風,陽奉陰違。」

  「侯爺……那畢竟是我大哥我的侄兒,我怎能坐視不管?」戚氏聲淚倶下地道。「嫂子都求到我面前了,我能不管?」

  這事還是她兒子辦的,親手將她的大哥和侄兒送進牢裡,她心裡的苦還能跟誰說?他卻無視她的心情,只會獨斷地要求她不得這樣、不得那樣。

  「你要插手,我還真管不著,可你為何買通了母親屋裡的人,讓人假傳口信將歲年給騙回府?」

  「我……」

  「跟你說過了!朝中如今風聲鶴唳,一個行差走錯,整個家族都得跟著陪葬,別人都關起門戶明哲保身,你倒是將災禍給引進府,現在是戚家落難還不夠,連我阮家你也要拖下水?」阮正氣怒不可遏地吼道。

  戚氏嚇得瑟縮了起來。「侯爺……」

  「戚氏,你三番兩次挑戰我的威信,連母親屋裡的人都敢買通,你還有什麼事做不出來?」阮正氣眸色陰戾地怒視著她。

  戚氏跪行到他面前,緊抓著阮正氣的手,「侯爺,我不是故意的,我實在是想不到法子,歲年又不肯見人,我只好出此下策……」

  阮正氣一把揮開她。「我想通了,你回戚家吧。」

  跌坐在地的戚氏難以置信地抬眼。「侯爺……」

  「帶著你的嫁妝回長寧侯府吧。」話落,阮正氣瞧也不瞧她一眼,起身要走。

  「侯爺,你不能這麼做!歲真和歲憐正是要議親的時候,你在這當頭把我給休了,他們兩個要如何議親?」戚氏撲向前一把抱住他的腿。

  她的大哥入獄,必遭削爵,她如今回去,哪裡有她的容身之處?

  「他倆的親事有母親可以代勞。」

  「侯爺!你怎能如此狠心待我?我跟著你二十幾年了,難道我這二十幾年只有犯錯,而無絲毫建樹功勞?我給你生了一對兒女,教導他們長大,你怎能因為我今日一步走錯就要休了我?」戚氏聲淚倶下地問著。

  「歲真是我帶在身邊教導的,心思端正,但是歲憐呢?你把她教導得刁蠻任性,讓她事事都針對著歲年他們姊弟,你甚至私下剋扣他們姊弟的分例,好比冬天的銀絲炭,夏天的冰塊,就連衣料你都挑次等的……太多太多了,這些事我不是不知道,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然而你今日卻縱容你嫂子拿當初歲年寫給戚覺的信威脅,你自己說,你是什麼心思?」

  戚氏淚水還掛在臉上,臉色忽青忽白。

  是了,她就是不滿阮歲年得夏燁的疼愛,甚至都鬧出那麼大的事了,夏燁竟還肯替她善後……不,說起來她最不滿的就是丈夫兒子都不向著自己。

  「那麼,我問你,你又是什麼心思?」她突道。

  「你說什麼?」

  「你為什麼就對阮歲年他們姊弟那般好,甚至比對自己的兒女還要好?」戚氏抓著他站起身,冷聲質問。嫂子說的話她並非全然不信,實是有太多跡象教她不得不懷疑。

  阮正氣微瞇著眼。「他倆是我侄兒侄女,生母走得早,我護著點有什麼不對?」

  「可我怎麼聽說二叔是個斷袖,他和顧吟霜根本就沒有夫妻之實,那對兒女到底是怎麼來的?」

  「他們夫妻倆的事我都不清楚了,你又是怎麼知道他們沒有夫妻之實?」

  「所以二叔確實是斷袖,對不?」

  「是又如何?他是斷袖,但不代表他不會愛上女子!你不要忘了,這門親事還是他自己允的!」

  「他自個兒允的又如何?不過是掩人耳目罷了,是不?說不定看上人的是你,你再讓你二弟迎娶她,實際上真正夜夜軟玉溫香的人是你!」

  話落,阮正氣給戚氏的是毫不客氣的一個巴掌,她狼狽地摔倒在地。

  「你在胡說什麼,簡直是不可理喻!」阮正氣怒聲咆著。

  他不過是因著歲年姊弟的生母早亡,自家弟弟又是個斷袖,雖生了一雙兒女卻無心照料,他跟兒子知情才處處多看顧了些,真不知自己的枕邊人竟是這般不了解他為人,把他想得如此下作!

  突地簾子被掀開,阮歲憐跑進屋裡抱著倒在地上的戚氏。「爹,您為什麼打了娘?娘到底做錯了什麼?」

  「你自己問她去,問她說的那些話還能聽嗎!」話落,他拂袖而去。

  阮歲憐拉不回親爹,只能抱著戚氏一起哭。

  戚氏雙眼空洞麻木,不斷想著,她並沒有誤會他,因為記憶中在她有了歲憐之後,他就甚少碰她了,而顧吟霜也差不多是那時候嫁進侯府,沒多久後就懷了身孕……

  一對不要臉的狗男女!他竟然為了私生女要休了她,逼她去死……他都不顧她的死活了,她還有什麼好顧慮的?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4-29 06:01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4-29 06:00 PM 編輯

【第十五章】   防不勝防的惡意

        夏燁回府後知道阮歲年去了冠玉侯府,便把她接了回來。

  用膳時,阮歲年便把下午發生的事跟他說了一遍。

  「你說……事情是不是真的就如萬氏說的一樣?」萬氏說的跟她猜測的八九不離十,她很難不相信。

  夏燁輕點她的眉心,硬是撫平了皺折。「丫頭,對你而言,是與不是,有什麼差別?」他好笑問著。

  阮歲年嘆了口氣。「我擔心的不是我,我擔心的是歲延,假如這事真被揭開,歲延往後就無法走仕途,而我伯父恐怕也會丟了爵位。」

  「誰有證據?」他再問。

  阮歲年怔了一下。

  「衙門裡告官問審講究的是證據,想說十分話,就得端出十分的證據,否則當衙門是逛大街的好地方,人人都能去?」夏燁好笑地點出她的盲點。「這麼說吧,就算事實真是如此,但萬氏有膽子去告嗎?長寧侯的爵位勢必被收回,戚家父子的下場是斬立決,萬氏去告這種狀,有意義嗎?」

  「可是我伯母也知道了,她向來對我跟歲延不滿,她要是信了萬氏的話,跑去揭開這事,那可怎麼辦?」

  「……丫頭,你這是事關己則亂,你仔細想想,她要是真把事揭開了,冠玉侯還會容下她嗎?一旦休妻,就等於判了她死罪,她不會傻得拿下半輩子去賭,再者真的揭開了,於她又有什麼好處?她出了一口氣,卻賠上半輩子,就算冠玉侯不休妻,她恐怕也沒臉踏出冠玉侯府。話再說回來,八字都沒一撇的事又有什麼好擔心的?不過是萬氏的片面之詞,誰會當真?」

  阮歲年聽完總算豁然開朗。「是啊,我總是習慣凡事往壞處想,因為我沒遇過什麼大好的事,愈是期盼愈是失望。」

  「你這話我可不同意,難道嫁給我就不算是大好的事?我讓你失望了?」夏燁俯近她,微嘟著嘴,意味夠明顯了。

  阮歲年羞惱地瞪著他,見他硬是不退開,她只好認命地往他嘴上親了下。「你吃飯不吃飯,這樣鬧著玩,你都不覺得羞?」

  「我關起房門和我娘子一起玩,有什麼好羞的?我又沒對你下藥,要你照著小冊子上頭的招式伺候我。」

  「你喔!」阮歲年惱火瞪去,就不能讓那張壞掉的嘴歇一歇,別老是一想起就欺負她!

  夏燁聳了聳肩。「橫豎你要記住,近來宮中很不平靜,接下來可能會發生許多事,你盡可能地待在府裡,誰來都不應門,我也會跟冠玉侯府打聲招呼,不會讓閒雜人等叨擾你。」

  「你不會有危險吧?」她問。

  如果她沒記錯,皇上駕崩的日子近了,只是這一回的結果不知道是否與上一世一樣,畢竟出現了許多變化。

  「擔心我?」

  「擔心我變成寡婦。」她沒好氣地道,可一說完就嫌晦氣,便朝一旁的地上連呸了三聲。

  夏燁被她逗笑,乾脆坐到她身旁,摟著她一道用膳,強迫她喂食。

  「別怕,我會長命百歲,絕不會讓你當寡婦,所以你也要好好的,陪我一起到老。」夏燁放下碗筷,貼著她的頰說著。

  她羞赧地睨他。「咱們都會好好的。」

  「這話說得好,為夫太開心了,今晚要大大的賞你。」

  「賞什麼?」

  夏燁貼在她耳邊說了一句,她隨即羞紅了臉,作勢要捶他。「夏大人,你……你在朝堂不會也這般不正經吧!」

  「別擔心,我只會在你面前不正經。」說著,他乾脆拿起筷子喂食她。「喏,快點吃吧,別故意讓我心急,一想到接下來一段時日我都不能好好抱抱你,我心裡頭就難過,你得要趕緊安慰我。」

  「沒個正經。」她羞惱地咕噥著。

  不過,看在他今天開導自己的份上,她就……伺候他吧。

*             *             *

  如夏燁所說的,他忙得教阮歲年連一面都見不著,差人去問,才知道他要是累了就直接在內閣睡下了。

  阮歲年不禁嘆息,誰都說他風光,又有誰知道他的風光體面是怎麼掙來的?他常常忙得連家都歸不得,每當他不在家時,她就覺得這張床大了很多,而且整間屋子都靜得讓人不習慣。

  近幾日她渾身都不對勁,貪睡又頭暈,榴衣說要找大夫,還是她硬壓下來,就怕找大夫的事傳到他那,會給他添麻煩。

  再者,她擔心的是,會不會是她的期限快到了?

  她公爹說過,期限愈近,她的身體會愈虛弱,眼看著只剩三個月就滿一年了,她確定自己無計可施,便想開誠布公跟他說這事,讓他想個辦法,為她流一滴淚,替她續命。

  可惜,沒想到他這一陣子竟會忙得她連一面都見不上。

  今晚又等不到他讓人捎消息回府,她早早讓人鎖了院門就寢。

  然而半夢半醒中,像是有誰在搔著她的唇,她猛地張眼,手已經跟著揮過去,卻被人輕柔地逮住。

  「丫頭,咱們這麼多日未見,犯不著一見面就行這種禮吧。」

  阮歲年瞅著黑暗中那雙野亮的眸,一雙玉臂緊緊將他圈抱住,帶著幾許埋怨相思,軟軟喊了聲,「大人。」

  嬌軟的嗓音幾乎教夏燁登時軟了腿,心底一陣酥麻。「怎了,發生什麼事了?」

  她窩在他的懷裡,聞著他慣有的冷香,怯怯地道:「想你了。」原來他不在家,竟是這般令人難耐且厭惡的事。

  夏燁微愕了一下,笑意從他的嘴角慢慢蔓延到眸底,他撫了撫她的髮,親吻她的髮頂。

  「我也想你了,所以今晚就特地趕回來了。」

  「沒有關係嗎?」

  「不打緊,明日是高祖皇帝忌辰,皇上罷朝一日,我可以晚一點再進宮。」

  她頓了下,猛地抬眼。雖說她不記得皇上駕崩的正確日期,但那日恰好是高祖皇帝的忌辰……明日過後就要另立新主,所以他這幾日才會忙得連家都沒時間回來?

  「怎了?」

  她搖了搖頭。「就是想你。」

  她想,還是等明日過後再跟他提她的事,不能讓他在緊要關頭分神。

  夏燁垂斂長睫,長指輕輕摩挲著她玉白的粉嫩耳垂,低喃著,「丫頭……懂得誘惑我了?」這是多大的進步,她竟然投懷送抱還奉送甜言蜜語,他該好好贊賞她才是。

  阮歲年貼著他的頰,在他耳畔吐氣如蘭,柔軟的身子有意無意地蹭貼著他的。「大人,這樣才叫誘惑。」

  他悶哼了聲,一把扯開她的中衣,揉捏著她酥軟的胸,正欲褪去她的褲子時,聽她道——

  「大人,我月事來了。」

  他身子一頓,野亮的眸狠瞪著她可惡的笑臉。

  他獠牙都快冒出來了,才告訴他月事來了!

  阮歲年笑他笑夠了,才腆著臉把手滑進他的身下。「還是能伺候你的,大人。」

  夏燁閉上眼,雖不滿意也只能勉強湊和著。

  良久,床上終於恢復平靜,夏燁下床進淨室沐浴後才又回到床上,一把將她抱進懷裡。

  「大人抱這麼緊,不怕一會又上火?」阮歲年紅著臉道。

  「有你在,怎麼都能消火。」

  「我才不睬你,我累了,想睡了。」她剛才早就睡著了,是被他給騷擾醒的。

  夏燁低低笑著,吻了吻她的髮頂。「明早,你回冠玉侯府,我已經跟衛崇盡打過招呼了,晚一點他會派一隊衛所兵守在冠玉侯府外。」

  「……怎會需要衛所兵?是因為……」

  「不要胡思亂想,我只是防患未然。」對於她,他必定要護到滴水不漏的境地,他才能真正安心。

  上一世他就能做到的事,這一世自然不擔心,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有股說不出的不安,正因為不安,更應該要布署周全。

  阮歲年貼在他懷裡輕應了聲,她自然相信他的安排不會有差錯,就怕他把心思都放在她身上,反而疏忽了他自己。

  這一晚,兩人都睡得不怎麼安穩,到了下半夜才睡著,待清醒時都已經日上三竿,對夫妻倆來說,都是難得貪懶。

  用過膳後,夏燁將阮歲年送進冠玉侯府,另外指派夏燦充當護衛跟在她身旁。

  「哪有小叔子保護嫂子的?」她沒好氣地道。

  「這可不只是要保護你,畢竟今日冠玉侯父子都無法回府,府裡不能沒有男人在,橫豎這家伙在宮中也派不上用場,留在冠玉侯府剛好而已。」

  幾步外的夏燦翻了翻白眼,兩手一攤,隨便他了。反正大哥也沒說錯,他又不需要天天應卯,偷得浮生半日閒也沒什麼不好。

  阮歲年還能如何?他都這般堅持了,就讓他放心,去做他該做的事。

  「乖乖的,晚上我再來接你。」

  「哄小孩呢你。」瞋他一眼,她替他將腰間的玉珮綬帶拉整好。「不要一直掛記我這兒,自己要小心一點。」

  夏燁笑瞇了眼,俯身就往她唇上一吻。「等我回來。」話落,他轉身就坐進馬車。

  阮歲年愣在當場,小臉燒紅著,一旁的夏燦半摀著臉,假裝自已什麼都沒看見。

  她羞窘地在心裡咒罵著他,直到馬車已經轉出街角,她才帶著夏燦進府,先到榮福堂拜見祖母。

  一整個下午她都待在榮福堂裡,夏燦就守在外頭,讓身邊幾名小廝負責隨時遞信息,將宮中發生的事立刻傳進冠玉侯府。

  晌午用過膳後,阮老夫人倦了,讓譚嬤嬤扶進內室歇息,阮歲年本打算到碧紗櫥歇一會,豈料阮歲憐竟然上門找她。

  當榴衣告知她時,她沉吟了下便到外間見她。

  「妹妹。」阮歲憐一見她,立刻雙膝跪下。

  阮歲年嚇了跳,連退幾步,低斥道:「姊姊這是做什麼,故意折煞我?」

  「妹妹,求你救救我娘,求你勸勸我爹,求我爹不要休了我娘。」阮歲憐像是已經無計可施,迫不得已地求到她面前。

  阮歲年愣了一下,忙讓榴衣將她拉到一旁坐下,問:「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伯父要休了伯母?」

  「我也不知道,就那一天……之前你回府那天,我爹不知道發了什麼瘋,說要休妻,甚至還打了我娘。」阮歲憐說著,眼眶泛紅。「我去求了祖母,可是祖母不管這事,而我爹這幾日又都在宮中當差,我怕我爹一回府就會把我娘趕出去。為了這事,我娘已經多日不進食,不管我怎麼勸都沒用,我……我真的沒有辦法了,才會厚著臉皮求到你面前。」

  阮歲年怔怔地看著她,不由猜想戚氏真把那事給揭開而惹惱了伯父嗎?所以伯父才會動手……伯父看似是戾氣極重的人,但那是在戰場上養出的威壓,實際上是個和善不與人爭的性子,正因為如此才能得皇上信任。

  如今伯父卻動手打了戚氏,該不會是被說中心事,所以惱羞成怒?

  「妹妹,以往都是我的錯,你怨我恨我吧,但求你幫我了,不管成與不成,我都謝你,永遠記得你這份恩情。我娘為此不吃不喝,我爹要是真休了我娘,我娘就死定了。」

  阮歲年抬眼,見阮歲憐流下眼淚,心裡五味雜陳。阮歲憐是個心高氣傲的侯府嫡女,過去別說流淚了,壓根不會在她面前示弱。

  「好,伯父回來我再與他說說。」她也能順便試探事情的真相。

  阮歲憐聞言喜極而泣。「多謝你了,妹妹。」

  「咱們是姊妹,說什麼謝?」對她來說,阮歲憐只是刁蠻,還不曾真正傷害過她,所以對阮歲憐,她並沒有半絲恨意。

     「那……你能不能到我娘那兒跟她說,好讓她放心,也讓我可以哄她吃點東西?」阮歲憐央求著,瞧她面露猶豫,趕忙又道:「我說說而已,只是想你親口跟我娘說你願意去跟我爹求情,讓她安心,她也定會很開心。」

  阮歲年沉吟了一下。「好吧。」

  阮歲憐喜出望外地挽著她,阮歲年則讓榴衣去跟譚嬤嬤說一聲,便離開榮福堂。

  「嫂子去哪?」守在院門外的夏燦問話的同時看了阮歲憐一眼。

  「我去看看我伯母。」

  「那好,一道走。」

  見阮歲憐神色突地有些緊張,將她挽得更緊,阮歲年只得解釋。「姊姊別擔心,這位夏大人不會進院子的。」

  阮歲憐這才微微放鬆,帶著阮歲年進了母親的院子。

  進了房,瞧見骨瘦如柴的戚氏,阮歲年真的嚇了跳,畢竟她那日才見過她而已,怎麼才多長的時間,就變成這樣子了?

  「娘,歲年來了,歲年答應了,她說她一定會去求爹的,娘,你先起來吃點東西好不好。」阮歲憐坐在床畔,幾乎是附在戚氏耳邊說話。

  戚氏掙扎了下,總算張開眼,雙眼直盯著阮歲年,而後才奮力道:「好。」

  阮歲憐喜出望外地讓人傳膳,在屋裡點起了香爐,袪除一屋子難聞的氣味。

  阮歲年依舊站在離床幾步遠的地方,朝戚氏問了聲好,再沒有其他話語。

  罷了,盡管戚氏沒有善待她,但也沒有太苛待,她就暫且留下吧。

  待下人傳了飯,阮歲憐讓下人都退下,對著阮歲年道:「妹妹,讓榴衣也到外頭去吧,我娘這樣……」

  阮歲年心知她不願讓下人瞧見戚氏的憔悴狼狽,便讓榴衣先到外頭候著。

  就這樣,她待在裡間,看著阮歲憐一口一口極有耐性地喂著戚氏用膳,她端起茶水呷了口,看了眼外頭的天色。

  天空像是被潑墨般的雲給占據,教她莫名地生出一股不安。

  天色逐漸暗了下來,她想回榮福堂,但見戚氏還在用膳,阮歲憐又不斷地用眼神央求她再待一會,她只好喝著茶等候。

  好不容易戚氏總算用完了膳,阮歲年起身要走,身子卻搖晃了下,只覺得眼前的景物都歪斜了一樣。

  「妹妹,你怎麼了?」阮歲憐攙著她。

  「沒事,我只是頭暈。」她扶著額際,覺得自己暈得厲害。

  近來雖然常常頭暈,卻也沒有這回暈得這般難受,她想喚來榴衣,豈料才一張口,嘴裡就被塞了東西,她皺著眉望去,卻被阮歲憐一把推到榻上。

  「唔……」

  「是你不好,全都是因為你這小雜種,我爹才要休了我娘!」阮歲憐咬牙道。

  阮歲年痛苦地瞇起眼,想要推開她,她反倒拿了一只抱枕就往她臉上壓。

  「你去死吧,只要你去死,什麼事都沒有了!」

  「憐兒,別在這兒動手,往這兒……把她抬到後院。」戚氏氣喘吁吁地走來,動手抬著阮歲年的腳。「這熏香聞著沒事,但配著她那茶,已經足夠迷昏她了,趕緊將她抬到後院丟進那口井裡。」

  阮歲年聞言,心頭顫跳,她試著掙扎卻渾身無力,只能任由戚氏母女將她半抬半拖地從內室暗門帶到後院。

  戚氏掀了井蓋,兩人奮力抬起她,她則是使出最後一分力氣緊扣著井緣,哪怕指甲都因為用力過猛而斷裂,她還是不放棄。

  兩方拉鋸了一會,戚氏狠狠地往她的手腕咬下,她痛得鬆手,噗通一聲,掉進井裡,水從四面八方將她淹沒,她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只能不斷地墜落,心裡不斷地喊著——大人!

*             *             *

  就在宮中敲響喪鐘時,夏燁像是聽見阮歲年的喚聲,回頭望去,哪裡有她的身影,他不禁撇唇笑得自嘲。

  才分開多久,他竟然出現幻聽了。

  「夏燁,萬更年逃了,不過肅王已經帶兵追捕了。」衛崇盡從長廊轉角走來。

  正午前,睿親王進宮祭祀高祖皇帝,睿親王妃則是往御花園和皇上的后妃們認認親,誰知道竟無端端鬧了起來,就在皇上和睿親王趕到時,竟出現剌客埋伏,睿親王妃和皇上都中了毒箭。

  皇上回寢殿包紮傷口後突然下令誅殺萬家,沒兩個時辰,就在睿親王為王妃求解藥進宮時,明明才喝下解藥的皇上卻突然暴斃而亡。

  「宮中呢?」

  「放心,已經清洗過了,冠玉侯下的死手,那些叛賊哪逃得了?」

  「是嗎?」他問著,手卻撫上了胸口。

  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他覺得很不安,有種他說不出的壓迫感。

  「怎了?」衛崇盡瞥了他一眼。

  「沒事,只是在想萬更年帶的人馬有多少,會不會在城裡鬧出什麼事?」

  「城裡各大街我都設了哨口站崗,他想鬧事也不容易,想闖進冠玉侯府更是難上加難,他那亡命之徒現在只想逃,不會滋事。」

  是啊,確實應該是如此,但為什麼他還是覺得不安?難道有任何他漏算的可能性?

  想了想,心底的不安像是要將他壓得無法呼吸,夏燁道:「你留下保護太子安危,我先回府一趟。」

  夏燁縱馬急馳回府,守在外頭的禁衛立刻放行。他直朝榮福堂而去,卻剛好遇到急匆匆跑來的譚嬤嬤。

        「嬤嬤,歲年呢?」他問。

        譚嬤嬤一見他,本來就慘白的臉瞬間連僅存的血色都沒了。

        夏燁微瞇起眼,覺得事態不對,轉頭就想進榮福堂,便聽譚嬤嬤喊著——

         「不是在這兒,二姑奶奶在大夫人的後院裡,她……剛被從井裡撈出來……」話到最後,譚嬤嬤已經泣不成聲。

        夏燁回頭,黑眸銳利如刃,頓了半晌才緩緩舉步朝她剛剛指的方向而去,步伐愈踩愈大,他幾乎是點地而起地跳躍奔跑,朝許多下人聚集的院子衝去。

        才剛踏進院子裡,就見夏燦抱著人走來,他定眼一瞧,那全身濕漉漉的人不就是他的娘子?他立刻褪去了外袍蓋在她身上,隨即從夏燦手上接過人,撫著她冰冷的臉,吼道︰「來人,去備熱水,傳太醫,動作快!」

        「大哥……」渾身濕透的夏燦,猶如淚流滿面地跪在他面前。

        「還杵在這兒做什麼!算了,我帶她回府,你趕緊進宮去請太醫,快!」夏燁繞過他就要跑。

        「大哥,嫂子死了……」夏燦跪伏在地道。

        夏燁腳步一頓,垂著眼,手裡抱著的人一點生息皆無,一雙玉手再也不會像往常那樣圈著他。

        她的臉,就像上一世死在長寧侯府湖泊時一樣,青白無血色。

        他直睇著她,神色有些恍惚,有一瞬間搞不清他到底處在哪一世,要不然他怎會面對同樣的結果?他還在上一世吧……可是,如果還在上一世,昨兒個夜裡親著他的人又是誰?

        可是,如果是爹許諾給他的這一世,她怎會用同樣的方式死去?

        不對……不對……沒有道理……不對,這樣是不對的……不對……

        他們說好要一起到老的,他們會有很多孩子,還有很多孫子,他還要笑話她下藥這件事,肯定是要笑話她一輩子,還有她被他逼著寫的那封信,等到有天他倆都走了,那封信就當是她許諾來世再相守的誓言。

        可是,這一世還很久,他們要走的路還很遠,他會帶著她慢慢走,他會走在前頭替她擋風遮雨,掬盡一切繁華寵著她,讓眾人都欽羨她。

        路還長著,時間還多著呢……

        「你跪在這兒做什麼?回府了。」他垂眼看著夏燦。

        夏燦愣愣抬眼,瞧見夏燁滿臉笑容,不禁錯愕得說不出話。「走了,別給人添麻煩,一會你嫂子醒來會不開心的。」說著,夏燁已經大步走在前頭。

        夏燦看著他的背影,心如刀割,痛苦喃著,「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             *             *

        三天過去,宮中危機解除,朝中開始著手處理皇上的喪禮,睿親王和肅王共同輔佐年幼的太子登基,然而朝堂上不見夏燁的身影。

        夏府安安靜靜的,眾人皆屏息以待,專心致志地等待契機。

        直到床上的人氣息勻了,埋伏在房內角落裡的四人才放輕腳步走到床邊,四人互遞眼神,大夥各司其職,要將夏燁和阮歲年給拉開。

        已經三天了,夏燁一直抱著阮歲年,不允任何人靠近,好不容易等到他終於睡著了,大夥才趕緊動手,只為了將阮歲年入殮。

        然而當夏燦才剛踫到夏燁的手,夏燁猛地張眼,夏燦倒抽了口氣,使了個眼色,要眾人用蠻力將人拉開,夏燁一腳已經精準地將夏燦踹飛,一個側肘擊去,硬是讓床邊的夏煜連退數步。

        夏燁驀地坐起身,面無表情地看著退到幾步遠外的幾人,空洞失焦的黑眸不斷梭巡著,直到落在床面瞧見了阮歲年,才揚笑將她抱起,讓她坐在腿上,大手不斷地拍著她的背,像是哄著她入睡。

        夏燦見此,再也忍受不住地向前,吼道︰「大哥!已經三天了,你也該讓嫂子入土為安了!」

        哪怕屋裡還沒有半點味道,可正值盛暑,再擱放下去,屍體就要腐壞了。

         夏燁充耳不聞,嘴角微揚,溫柔地摟著懷裡的人,那神情任誰看了都會覺得他正抱著他這一世最為珍視的寶貝。

        「夏燦,冷靜點。」凌湛輕扯著他。「不管怎樣,先緩緩,不能讓屍體有了缺損。」

        「不對,大人那神情看起來像是又犯病了。」夏煜撫著肚子走來。

        「犯病?」衛崇盡不解地問著。

        「大哥從去年開始,也不知道怎地,竟犯了夢行癥這毛病,幾次都在府裡遊蕩,後來還翻牆進了冠玉侯府,我去將他帶回時,他也是這樣抱著嫂子……」夏燦說著,心就痛得無以復加。「也許,大哥早就喜歡嫂子,才會犯病時都去尋她,可現在嫂子不在了,他要去哪尋她?」

        凌湛聞言,不禁想起夏燁曾說,如果沒有阮歲年,他就活不下去……那時以為不過是句戲言,想不到他竟是如此痴情種。

        如今想來,恐怕他是受不了打擊,所以將她抱回夏府後就一直當她還活著,與她交談言笑,甚至才一睡著病又犯了。

        要是硬強迫他接受這個事實,他真的受得了嗎?

        衛崇盡皺緊眉頭走到床邊。「夏燁,放開她吧,天氣很熱,她都出汗了。」

        夏燁置若罔聞,抱著她,笑得滿足快意。

        這一幕刺痛了衛崇盡的眼,彷彿阮歲年走了,夏燁的魂魄也跟著走了。

        「夏燁,你的體溫在以往是能暖著她,但現在你的體溫會讓她腐敗得更快!」衛崇盡突吼道。

        「崇盡!」凌湛一把將他扯回。

        「你瞧他那什麼樣子!皇上駕崩,太子即位,眼前正是朝堂紛亂之際,他竟然因亡妻而散亂心神,什麼都不管不顧!」衛崇盡惱火地吼著。「三天了,他到底還要折騰多久?日子都不用過了!」

        他可以理解夏燁的痛,但他不能容許因為阮歲年的死而讓他折損一個兄弟。

        凌湛沉默地看向夏燁,看他彷彿沉浸在自己的美夢,眸底眉梢盡帶喜悅,他無法忍心在這時強硬喚醒他,只因現實太折磨人。

        夏燦直睇著夏燁臉上的笑意,沉痛地跪到床邊,抓著他的袖子,道︰「大哥,都是我的錯,你打我吧……我應該要跟進去的,時間過了那麼久,我該察覺不對勁的,根本不需要管什麼避嫌不避嫌……如果我早點察覺,嫂子就不會死了。」

        這三天折磨的不只是夏燁,還有夏燦,他幾乎快逼瘋自己,因為自己不敢闖進女眷院子才造成這樣的後果,他內疚不已,恨不得死的人是自己。

        「大哥,你不要不理我,你打我!」夏燦悲痛喊著,直揪著夏燁的衣襟,強迫他看著自己。「嫂子死了!大哥……嫂子已經死了,你醒醒……」

        夏燁瞅著他,笑意依舊,但是黑曜石般的眸卻覆上一層薄霧,淚水沿頰滑落。

        「大哥……」

        夏燁勾唇笑了笑,怵目驚心的鮮血從他的唇角溢出滑落,身子一斜,和懷裡的阮歲年一同倒臥在床。

        「大哥!」夏燦將他扶起。「趕快傳太醫,快!」

        夏煜趕忙衝出門外,衛崇盡和凌湛向前想趁機將兩人分開,豈料夏燁人都昏厥了,依舊抱著阮歲年不放。



【第十六章】  運氣好的夫妻

        迷霧終於散去,能看到幾步外的一抹影子,讓不敢隨意走動的阮歲年總算鬆了一口氣。

        她走向前,裊裊婷婷欠了欠身。「媳婦見過公爹。」

        夏擇揚了揚濃眉,「瞧你這回腦袋似乎是清楚了不少,還知道待在這兒等我。」

        阮歲年乾笑著,哪裡敢說她純粹只是因為膽小不敢亂動罷了。

        「公爹,時間明明還沒到,怎麼我又跑到這兒了?」

        「那是我與你約定的時間,不代表你在這段時間裡就能平安順遂,你如果躲不過,自然還是得下地府。」

         她愣了下。「那……我無法還陽了?」

        「得看你的命定之數。」

        她哪裡懂什麼叫做命定之數?「沒有其他法子嗎?公爹之前能讓我重來一世,如今不能嗎?」

        「你能拿什麼跟我換?」夏擇笑問著。

        「……我有什麼能跟公爹換?」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總有種跟夏燁對話的感覺,話裡藏話,帶著一抹損人的味道。

        「沒有。」

        阮歲年不由頹喪地垂下肩,心想要是無法還陽,夏燁怎麼辦?雖然他很喜歡拿言語欺負她,但她更知道他的情都藏在字裡行間,說的都是未來,要的就是一輩子,他承諾著,也蠻橫地要求她承諾。

        如果她真的回不去,夏燁能好好的嗎?

        「就算你有什麼能跟我換,我也不會跟你換。」夏擇突道。

        「為什麼?」

        「因為你之前能夠重生,是因為有人替你求的,那人交換在先,我當然得以與他的約定優先。」

        「那個人是誰?」

        夏擇噙笑,伸手一指。

        她回頭望去,在層層迷霧裡瞧見了再熟悉不過的身影。

        「大人!」她驚喊著,不禁回頭焦急問道︰「為什麼大人會在這裡?難道他……」

        「八成是又犯病了,人世間找不到你,一路追進地府,就像那回,他亦是如此。」

        阮歲年驚愕不已。「上回?公爹說是他求來的,所以他是因為我前世之死,追進了黃泉,跟公爹求得我的重生?」

        「看在是我兒子的份上,我給他行了點方便,交換了點條件。」夏擇說著,見她要往前跑,手指隔空一勾就將她定在原地。「別動,你要是亂跑,讓他找不著你,說不定真得一路走上奈何橋了。」

        阮歲年聞言,不敢輕舉妄動,直直盯著那一抹漫無目的遊走的影子,眸底酸澀得發痛。

        夏燦曾說過,他犯病時總會四處遊走,那時總不知道他要上哪去,如今她才明白,他一直在尋找她,無怪乎那次闖進她房裡,會那般寵溺地摟著她哄著她。

        他記得上一世,知道她是為何而死,難怪這一世硬佔了她的姻緣,原來是為了護她,只因為愛她。

        如今她又命喪黃泉,他又要一次次地在天地間尋找她嗎?

        自己要去哪?

        夏燁走著,不斷地走著,卻不知道該何去何從,不知道在尋找什麼,但他的心空落落的,空到發痛,像是遺失了什麼,他卻想不起來,又或者不願去想。

        因為太痛,痛到無法承受。

        可是他聞到一抹熟悉的香氣,他朝著香氣而去,他分辨不出是什麼味兒,但可以教他心安,於是他毫不猶豫地朝那方向而去。

        一把摟住那教他魂牽夢縈的氣息,剎那間,胸口鼓噪的痛,平息了。

        有人圈抱住他,他怔愣了一下,想起了這是他的妻子,她總是會那般柔情似水地摟著他的頸項,還會……

        「大人。」

        晦暗的視線緩緩退散,一張嬌俏帶淚的面容乍現在他面前,他怔怔地看著她,像是不敢實信,只能用眼不斷地看著她,證實她還存在著。

        「大人。」阮歲年再喚了一聲,把臉埋進他的胸膛裡。「你怎會跑來了?」

        「我……」就在遲疑的瞬間,所有的記憶如潮水湧入,他驀地回神,抬眼看著四周,就瞧見他爹笑得壞壞的站在一旁,隨即他將她給拉到身後,戒備地瞪著他。

        夏擇被他這舉動氣笑了。「你那什麼表情?敢情是我將她擄來的?是你沒將她護好,我好心將她堵在這裡,讓她等著你找來,你沒感謝我,反倒仇視我,天底下有這種道理嗎,夏燁?」

        夏燁神色不自然地別過臉,問︰「我現在可以帶她走了?」

        「不用說謝嗎?」

        「多謝。」

        夏擇眼角抽了兩下,沒好氣地道︰「你們兩個與我的交易皆在時限之內完成,自然可以回去。」

        阮歲年睜大眼,不禁埋怨剛剛公爹怎麼不跟她說,害她白擔心一場。

        「只是我不送你們一程,你們要怎麼走?」夏擇尋釁道。

        阮歲年蹙著眉,想起他們父子似乎不怎麼和睦,看夏燁抿著唇不語,她又不知道該怎勸和,總不能一直僵在這裡吧。

        「夏燁,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夫妻和睦恩愛,而我的寶貝兒子已經啟蒙,還會背四書了。」夏擇突道。

        夏燁頓了下,幾乎不假思索地道︰「等我到你這個年紀的時候,我應該已經兒女成群了,夫妻情深得很。」

        「那是你運氣好,有人肯幫你。」

        「那當然,我爹會罩我。」夏燁朝他笑得很壞。

        「……臭小子。」夏擇磨了磨牙,大手一揮……

*             *             *

        夏府。

        就在太醫說夏燁藥石罔效並離開後,房裡的四人神情或悲或慟,縮在各處角落裡傷懷,沒能回過神處理這對夫妻的後事。

        唯有夏燦雙眼眨也不眨地看著夏燁,他愧疚得快要死掉,多希望可以拿他的命換回大哥,正因為看得太專注,餘光瞥見他懷裡的阮歲年似乎動了一下,他眉頭一跳,再向前一步,就見阮歲年抬起頭來,嚇得他連退數步撞到櫃子發出巨大聲響。

        其他三人不由看向他,卻見他一臉見鬼地指著床上,三人朝床望去,就見阮歲年已經張開眼。

        「……阿燦。」她虛弱喊著,微抬起身子,這才驚見房裡這麼多人。

        四人被她嚇得目瞪口呆,一時無法反應。

        阮歲年皺了皺眉,看向躺在她身旁的夏燁,驚見他臉上淚痕未乾,不由心疼地撫著他的頰,軟聲喚著大人。

        夏燦見狀更想哭了,天底下哪有這種事?嫂子死了三天,然後還陽了,可是他大哥剛剛已經去了!

        「……丫頭?」

        一聽見夏燁的聲嗓,在場四人莫不倒抽一口氣。

        「大人,我真的在床上弄哭你了。」她笑著,眸底光華閃動。

        夏燁笑著,淚水卻還在流,湊向前親吻她,問︰「娘子,你把我弄哭了,要怎麼哄我?」

        「嗯……我決定往後跟咱們的孩子說,我在床上把你弄哭了,等孫子出生後,我還是要說,我在床上把你弄哭……大人,你哭得真慘。」她笑著,卻也跟著淚流滿面,親吻之間根本不知道咽進的是誰的淚。

        「你要哄我一輩子……用一輩子哄我,才能止住我的淚。」

        「好,就這麼說定了。」她說完,突地笑得很壞心眼,指著他的身後,嬌聲道︰「忘了告訴你,你身後有很多人喔。」

        夏燁頓住,閉了閉眼,壓根不想回頭。

        算了,他說過,他娘子很棘手的,栽在她手裡,剛好而已。

        其實夏燁不回頭也好,他不會想看見他身後四人精彩萬分的表情。

*             *             *

        隔日,不管夏家人允不允,阮家人已經上門直入主屋。

        躺在床上的阮歲年一見這大陣仗,倒是不意外,因為每每她病著時,阮正氣父子必定會來探視她,歲延只要待在府裡,自然也會來探探,真正教她意外的是——

        「……爹。」她怯怯地喊著。

        這是她記憶裡,父親頭一回在她病著時來探視她,教她不禁想起祖母所說的,應該都是真的,她確確實實是爹的女兒。

        大抵是怕教兒女知其秘密,又或者是真的不知要如何跟他們相處,她爹待他們才會這般淡漠,如今興許是祖母跟她爹說了什麼,才教他走這麼一趟。

        阮正豐神色依舊淡漠,但目光仔仔細細地將女兒看過一遍,像是確定了她沒事,才收回了目光,輕應了聲。

        「姊姊,這幾日姊夫都不允咱們過府探視你,也不知道你到底如何,真是把咱們給急壞了,要不是祖母身子微恙,必定也是要來的。」阮歲延說時,還不忘掃了夏燦和夏燁一眼,尤其是夏燦,幾回將他們擋在門外,教他氣得牙癢癢的。

        「祖母微恙?祖母怎麼了?」她急坐起身問著。

        「沒事、沒事,就……」阮歲延有些欲言又止,最終還是阮正氣接了話。

        阮歲年才知道,原來是戚氏和歲憐做的事教他們發現了,祖母也因而氣壞了身子,大伯一怒之下休了戚氏,再將戚氏和歲憐直接押進衙門候審。

        一旁被冷落許久的夏燁,在一夥人閒聊了半個時辰還不打算停歇時,直接下了遂客令,省得影響她靜養。

        「大人,你怎能這樣?」阮歲年不滿地瞪他一眼。

        「我為何不能這樣?」他往床榻一坐,很自然地將她擁入懷。天曉得他多想就這樣抱著她,可偏偏那群人就是恁地長舌,像是有一肚子的話怎麼也說不完,他要是不趕人,他得要等到什麼時候她才會正眼瞧他。

        「你……」面對他的吃味,阮歲年真的是啼笑皆非。「大人,這可是我頭一回病著時,我爹來看我呢,更何況也不知道這段時日裡,家裡發生了什麼事,我不過就聽著,你也要吃味?」

        「來日方長,等你病好了,我還攔得了你嗎?」他絕不承認自己吃味,而是一心為她的身子著想,要知道她雖然是還陽了,可身子還是傷著了,得好生靜養。「這段時間,就讓我陪著你好好養病就好。」

        「可眼前不是正亂著?阿燦說了,睿親王要你進宮商議政事,可你卻還賴在這裡,這樣怎麼好?」皇上駕崩後,朝中要處理的事可多了,身為首輔的他哪能耗在家裡?

        「又不是沒了我就幹不了事,橫豎等你養好了病再說。」

        阮歲年睨著他,無奈,只能任由他抱個滿懷。

        不禁懷疑,他根本就是拿她當藉口行偷懶之實。

*             *             *

        一個月後,身為首輔的夏燁成了帝師,教導新帝啟蒙讀書。

        為此,幾位好友聚在夏府裡,跟夏燁討杯酒喝,順便壓壓驚。

        衛崇盡一把勾在他肩上,道︰「你瞧見那個太醫沒有?那日他過來後說你已經沒氣了,今天一見到你,嚇得魂差點飛了,還是用爬的離開。」說著不禁哈哈大笑。

        對於那天的事,大夥都有默契地對外絕口不提,橫豎夏燁一直沒將阮歲年的死訊傳出去,阮家也以為阮歲年只是昏迷而已。

        至於他們到底是怎麼死而復生的,他們還真沒興趣打探,重要的是,人回來了。

        夏燁將酒杯擱下,把他的手拿開。「別靠我太近。」

        「她還誤會著?」衛崇盡不敢相信地道。

        「你家娘子已經全然相信你了?」他涼聲問著。

        衛崇盡摸摸鼻子,對於這事感到萬分無奈。這算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嗎?可他和夏燁一直都是清清白白的,他的娘子卻光憑流言至今還在懷疑當年的事。

        「瞧,凌湛就怕惹我娘子不快,坐得多遠。」

        「……他是為了方便騷擾阿燦。」眼楮到底有沒有在看?阿燦都快要被吃了,凌湛可是貨真價實的斷袖啊,他這個當大哥的也太不當一回事了。

        夏燁聳了聳肩,毫不在意。「不騷擾我就行了。」

        「夏燁,你懼內啊。」衛崇盡語重心長地道。

        「那是愛。」

        「……你不要因為尊夫人隔簾坐在後頭,就說這種話噁心我。」他才剛吃飽,不想吐。

        「不管她在不在後頭,我都會說,天地之間,我只愛她一個,你趕緊地放棄我吧。」

        嗯,他必須圓謊,而且他還想報復,他勢必得這麼說。

        「……你在說什麼啊?」

        夏燁只是拍拍他的肩,瀟灑離去。

        「夏燁,你到底在說什麼!」放棄什麼鬼?他跟他之間就只是兄弟,為什麼一副好像他愛上他了?

        混帳,噁不噁心啊!

        要是被他娘子聽見,他還怎麼活?

        忖著,一回頭,發現簾子後哪還有阮歲年的身影,坐在那裡的分明是他的娘子……王八蛋夏燁,竟敢陰他!

*             *             *

        待阮歲年從淨房出來時,就見夏燁坐在榻上神情專注地看著書。

        讓榴衣下去歇著,她邊擦著髮邊走過去,想知道他到底在看什麼,然而當她走進,才驚覺他是大書裡頭包著小冊子,而那本小冊子正是她的!

        她立刻衝向前想搶回來,哪知道他早有防備,將書拿得高高的。

        「我還沒看完。」他笑得壞壞的。

        「……那是我的。」

        她滿臉通紅,伸手再搶,卻被他一把摟進懷裡。

        「是你的,但是很適合夫妻一道看,你瞧……今兒個要不要試試這個?」他指著其中一頁,裡頭圖文並茂,精采得很。

        「不要!」她羞惱地想咬他了。

        「火氣這麼大?來,喝口茶。」他端著榻几上的茶給她喝了一口,然後將她喝剩的全都倒進嘴裡。

        「我不管,你把小冊子還我。」

        夏燁從善如流地把小冊子還給她,然後道︰「丫頭,不知道你曉不曉得,我自小就是個過目不忘的人?這小冊子我明天就能書畫出一本一模一樣的,還能畫成大張的,就擱在咱們床的內牆,咱們一天換一種把戲玩。」

        阮歲年羞得朝他腰間一擰。「你要不要臉,要是被人瞧見,你都不覺得羞?」罵的同時,不知怎地她的頭暈了下,突然覺得眼皮好重。

        「怎了?」他將她環抱住,省得她跌下榻。

        「突然覺得好想睡。」好奇怪,她從來沒這樣子過。

        「……那就睡吧。」

        夏燁立刻將她抱到床上,她幾乎一沾上床就昏睡過去,等她重新有意識,是因為她渾身難受,躁熱不已,尤其身下有抹濕熱不住地舔弄,教她不斷地逸出細碎的誘人呻吟。

        當烙鐵般的灼熱進入她時,她發出了無法忍遏地嬌吟,她羞得摀住嘴,瞬間回神過來,瞪著伏在身上的男人,道︰「你……不會對我下藥吧?」她並非毫無道理的懷疑他,而是她現在承受的,跟四嬸給的藥造成的效果很像。

        「我會。」夏燁坦然承認,身子微擺,聽著她在平時根本不可能逸出的嬌吟聲,他就覺得今日的決定再正確不過。

        尤其這藥他跟四叔確認過了,對身子無害。

        「你……混蛋!」她又羞又惱,偏偏身體卻背道而行,不自覺地拱向他。

        夏燁逸出悶哼聲,伏在她耳邊道︰「別氣,總得這麼做,往後我才能跟咱們的孩子以正視聽,就說是我對你下藥,是我把你給辦了,不是你把我給辦了,你有沒有覺得很開心?」

        阮歲年哭皺了臉……她怎麼會嫁給這種人?

        「噓,不哭,明天休沐,咱們今晚慢慢來。」他啞聲喃著,緩慢地律動著。

        阮歲年如遭火焚般,渴望更多,他卻是細火慢燉……他根本是故意的,她要休夫!

        【全書完】



【後記】  讓人發火的夢遊

        上一本《主君保安康》說的是臉盲,這一本是夢遊……嗯,我們家的男主角到底要什麼時候才會正常一點?

        嗯,下一本吧。

        言歸正傳,會冒出夢遊癥這個設定,是因為前陣子被我家兄弟給逼出來的。

        話說某一日晚上,我正在客廳打字,三更半夜的,我家大白熊阿弟突然冒出來,從我身邊走過然後又折返,我看了他一眼,接著聽見窸窣的聲音,心想這家伙明明睡了,三更半夜又爬起來幹麼,跑過去一瞧,他蹲在櫃子前翻東西。

        「找什麼?」我問。

        大白熊看了我一眼,笑得非常和藹可親。

        當下我就明白了,這家伙……根本沒醒。

        因為大白熊是個天生臭臉的人,正常狀態之下……是不笑的。

        於是乎,我略蹲下身,低聲道︰「滾回去睡覺。」

        然後,他笑得很燦爛地回房了。

        我只能搖頭,這可憐的孩子。

        過沒幾天,又同樣在客廳打字的時候,我家大哥在客廳裡睡癱了,反正只要不打呼,我就不會理他。

        可是,字打著打著,只見他突然醒了,劈頭就問︰「電視螢幕怎麼黑黑的?」

        我看了他一眼。「我關啦。」

        「為什麼關了?」

        「……快三點,又沒有我要看的節目,你又睡著了,當然關啦。」不然咧?

        「那為什麼關了,螢幕就黑黑的?」

        聽到這,我橫眼瞪去。「因為我把電源關掉,螢幕當然就黑黑的,你要睡就滾回房間睡,要不然就給我清醒一點,不要老是睡到一半找我聊天,不要老是說些我聽不懂的,滾!」

        給不給人活?我在工作耶!

        我家大哥瞪著我,嘴裡不知道還在咕濃什麼,躺下去,繼續睡。

        ……是了,我家兄弟都有類似夢游的狀況,一陣子就會發作,令人痛恨的是都在我寫稿時發生,讓我不發火都難。

        當然啦,我家男主角的夢遊癥就顯得可愛溫馨多了,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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