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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席絹 - 親愛的,您哪位?【單】 [打印本頁]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2-10-19 08:13 PM     標題: 席絹 - 親愛的,您哪位?【單】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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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她……是誰?  
初次見面就向他要求走「後門」,  
還讓他站在路邊聽她扯一些有的沒的。  
奇怪的是,他居然沒有馬上離開,  
還產生一種罕見的、久違了的、熱血沸騰的感覺。  
他原以為這感覺這輩子再也不可能感受到了……  
那相似的眼神、懶洋洋揶揄人的語調、毫無形象的笑,  
竟讓他熟悉到……心痛!  
但,她不可能是那個人,  
因為那個人早在兩年前就永遠的、徹底的離開他了。  
他以為自己不可能對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留下印象,  
但他錯了,且錯得離譜。  
她身上的熟悉感、一下子就說出他身上有七里香味、  
讓他放下防備主動想接近……這一切的一切,  
竟讓他產生了奢望——  
她,有沒有可能會是……

【出版日期】2012年9月13日
【出版社名稱】飛田文化
【書系及編號】當紅羅曼史0690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2-10-19 08:14 PM

楔子.友達以上,然後呢?

夏日的陽光,帶著一種張狂的以為,肆無忌憚的潑灑進忘了拉上窗簾的房間裡。耀眼的光芒甚至爬上了床頭,將床上半躺著的人給圈進了領地,輕易將床上那人長期缺乏運動與習慣於黑暗的蒼白瘦弱模樣給照了個無所遁形。

陽光曬在肌膚上,有種剌剌的麻辣感;過盛的光芒,更是讓人幾乎要張不開眼,只得別過臉去,不再看向窗外,避開日光,將半張臉又投進了黑暗裡。

一道修長的身影從門外走進來,手上端著餐盤,還沒開口說什麼,看見床上那人的動作後,立即將餐盤放在一邊的五斗櫃上,腳步快且無聲的踩踏在地毯上,往落地窗的方向走去,目標:窗簾……

「別拉上。」床上的人早一步發出聲音,雖然微弱得幾不可聞,但仍然成功的讓那只修長的手停頓在窗簾的拉繩上,而沒有進一步的動作。

「陽光太強,你受不了的。」站在落地窗邊的男子開口說著。

男子有一把好嗓音,低沉、帶著磁性,任誰聽了,都會不由自主的被吸引。擁有這樣好的嗓音,他甚至無需長得一副好模樣,就能輕易成為女性們注目的焦點。

「讓我曬一下吧。好久沒看到陽光了,以後,也沒什麼機會了。」

「胡說什麼!」不悅的輕斥,將窗簾微微拉了一邊,讓陽光不會照到床上病人的臉後,也就任由白晃晃的日光佔據了大半個房間,好滿足床上男子對陽光的渴盼。

床上的男子將右手抬起,放到陽光處,然後細細看著曾經修長有力的手,在三年多的病痛折磨下,一點一點的失去光澤、失去生機、失去血肉,如今就只是一層鬆垮垮的皮貼在手骨上,襯以白慘慘的顏色,看起來真是有點鬼泣森然的感覺……

「像不像雞爪?」病床上的男子帶笑輕問正在床頭櫃上幫他分藥的男子。「不過,就是少了滷汁上色,味道肯定不好。」

「想吃雞爪的話,就快點好起來,我帶著你滿臺灣跑,吃遍各地知名的雞爪,甚至幫你開一家養雞場,專門提供你雞爪吃都沒問題。」男子握住那只無力而枯瘦的手,小心放回床被上,輕輕拍了拍,不讓他浪費力氣。這小子連說話都費力,笑一聲都要喘上兩口,還是安分些吧。

「看這病把你折騰得,我們最不說廢話、最討厭空頭支票的樓然公子都學會說冷笑話逗人了。」床上男子很捧場的笑著。

「吃藥,然後吃粥。」被戲稱樓然公子的男子不會理會他,專心做著手中的工作。讓他吃完藥後,開始餵他吃粥,一小口一小口的餵著,就像在服侍小嬰兒那般的小心細緻。

「連煮粥都會了啊。」已經多次要求自己吃飯未獲允準的病人,已不再每次吃飯時糾纏著這個問題,乖乖讓喂。「真是個新時代好男人。」

「怎麼不猜是家裡傭人煮的?你真覺得我很閒嗎?」

「你不閒,你家裡的傭人也很有空,但能煮得這麼……難吃的廚子,你大概是不會僱傭的。所以這粥當然是你這傢伙煮的。」病人得意洋洋的揚起眉梢,一副名偵探的派頭。

「你現在要是還能吃出味道,我就去拜師學藝,給你做滿漢全席都沒問題。」沒有否認手上這碗寡淡無味的清粥是他親手煮的,也沒有否認它可能是難吃的,裡面放了許多頂級罕見的溫補藥材,讓粥的味道帶著苦澀,但,那又怎樣呢?眼前這人已經失去了味覺,吃不出好壞,連吞嚥都開始變得困難;而再好的藥材,在腸胃已經逐漸失去吸收營養的功能之後,一切,都是徒然。

眼下他所能做的,僅僅是傾其所有的努力,只為了讓自己感到安心罷了。

在吃完一小碗粥之後,病床上的男子應經滿頭虛汗,微微喘氣了。緊抿著的唇,抿到泛白,像是在極力抑制著嘔吐的慾望,讓自己的胃不要造反,所以他一動也不動,就撐著,等著那股嘔意過去。

而樓然唯一能做的,就是拿著毛巾,小心的為他拭汗。

過了十幾分鐘之後,病床上的人終於不再冒虛汗,抿白的唇也恢復了淡淡的血色。

「這次沒吐呢,真幸運。」

「還難受嗎?」

「不了。」當然身體一直是難受的,區別在於程度不同。所謂的不難受,就是忍得住,不會讓別人察覺出來。

事實上,兩人對此都是明白的。

「豐禾,來,戴著這個,別拿下來。」樓然拉起他的右手,將自己左手腕上不知何時戴上的一串佛珠手串給滑套向豐禾的手。

「咦,你幾時信起宗教來了?居然願意戴佛珠?」

「我願意信世間一切我曾經認為荒謬而不科學的東西,只要它們有用。」手串套了過去,但盈握住的手卻沒有收回,反而連右手也覆蓋其上,將那只枯骨似的手給虛攏包覆住,不敢用一點力,怕再輕的力道都會弄疼他。

「有用?指的是我的康復嗎?」這也太為難滿天神佛了。

「即使不能康復,至少讓你活得久一點,能夠等到醫學研究出治療你這種特殊神經系統病變的藥物。」「你太貪婪了,樓然。這樣沒有一個宗教敢收你這個信徒的。」

「這是從西藏布達拉宮迎回來、活佛用過的天珠手串。接下來,還會有梵蒂岡聖彼得大教堂某一位教宗戴過的十字架,至於麥加的禁寺……」

「你不會是想要偷撬一塊聖黑石屑回來吧?」

「如果可以的話當然最好。但我知道這太異想天開,所以還是親自去朝聖一次吧,做完全部儀式,或許你就會好了;還有印度那邊也可以……」

「異想天開。」豐禾忍不住笑出來,可才笑出一聲,就又喘又咳了起來。

樓然只是默默的輕撫他的背,讓他好受些。這三年多來,他能做的,愈來愈少,愈來愈不相信世間有「人定勝天」這樣的事。

「不過我還是支持你到處去走走的,不是為了我的身體,而是你該好好善待自己了。出去走走,放鬆一下,免得你還不到三十歲,就未老先衰,總板著一張臉,嚇得下面一群員工見了你像見閻羅王似的。你現在這樣,我都要忘了我們高中大學那會兒,你可是年年校草榜第一名,再多的帥哥美男也都只能是你的手下敗將。那時的你,多意氣風發啊,連帶著我這個小嘍囉甲也沾光不少呢。」

「原來你那時是這樣定位自己的嗎?」樓然見他有興致開玩笑,也就順著這話題下去。「真是太妄自菲薄了。你的段數至少是個狗頭軍師,何苦屈尊與一個小嘍囉角色?」

「哎,要不是你堅持抬舉,小生本人我的終極理想還真是當個少爺身邊的狗腿子小嘍囉啊。後來給你硬扯成了狗頭軍師,至今想起,仍然捶胸頓足不已,真是太虧了。」

「既然覺得虧,就要努力的賺回來。瞧,咱們的公司前景不可限量,兩年前開始獲利,去年開始分紅,而今年雖然才過完上半年,但是我可以很自信的跟你說,你年底可以分到的股利,將是去年的二十倍以上。」

「聽起來好偉大的樣子。沖吧,少年!在未來二十年內成為世界五百大企業吧。」豐禾很夠意思的投去一枚崇拜的眼波,並且熱情的鼓勵著。他當然不會拆臺的說去年分到的紅利只是象徵意義的一點點而已,其它都再投入公司營運了;所謂的二十倍,真是數字其實應該滿抱歉的。

「我會做到的。」樓然不只有一把好嗓音,更有一雙雄心勃勃的眼,永遠生氣盎然的閃耀著,像是世間沒有他做不成的事。「只要你跟我,我們,一直在一起,我就會做到。」他頭抵著他的,湊在他耳邊輕道。

樓然耳語的聲音總是特別低沉,像帶著電似的,聽進了豐禾的耳朵,一路導入了心坎裡,麻麻的,燙燙的,就像此刻曬在他手背的夏日陽光一樣灼人……

他與他,樓然與豐禾,自從在相識之後,就結成了死黨;他們志同道合,他們合作也競爭,他們性格既互補又相契;他們甚至一個眼神就能彼此心領神會,完全不必言傳,尤其在幹壞事時。

他們的優點很相近,他們的缺點不會被對方厭惡,更願意包容;他們從青少年就混在一起,就算是同學師長眼中的高材生精英分子,風光的表面下,卻是幹過無數糗事蠢事,另一面則仍慣於在人前維持著文質彬彬或冷淡從容的表相,好成全無知少女們臆造出的關於白馬王子的幻想,也滿足自己的虛榮心。

年少輕狂的歲月,哪個青少年沒有傻過?

那樣的歲月,每每回味起來,都忍不住帶著笑。下意識的去尋找另一雙有著共鳴的眼,只消一個眼神,就知道他也在為著兩人共同的回憶而微笑……

樓然無法想像,當所有愉快的回憶再也找不到那雙眼來共享時,他還有沒有回憶的勇氣。

所以,豐禾必須活著。

一定要活著!

他們是至交知己摯友!

這世界上再也沒有能像他們這樣瞭解彼此,又這樣相融,甚至比親人更親近,近到像是可以將兩人的血肉捏合在一起變成一個人,也絕對不會相斥。

要不是豐禾意外罹患了難纏的病癥,將他生命逐漸侵蝕,卻無計可施,樓然絕對不會發現豐禾對他的重要性超過他所能想像。他,豐禾,重要到像是他的生命。

豐禾是他最好的、唯一的朋友。他這輩子再也不可能對第二個人付出這樣濃烈的友情了,樓然一直是知道的。但樓然沒有想到的是,看著這個知己至交走向死亡,會這樣令他痛徹心扉、方寸大亂、惶然不知所措。

這樣激烈的感情,一度嚇壞了他。

連他的弟弟樓烈都忍不住問他:「你對豐禾的關心,是不是太過了?」

「他是我的知交!什麼叫太過?他身體一日不好,都不算太過!只能說我做得還不夠!」那時他失控的吼道,差點痛揍樓烈一頓。

如今,這個躺在病床上的人,早被病魔奪去了溫潤俊雅的外表;他的皮膚蒼白鬆垮,瘦得不成人樣。今日他笑稱他的手像雞爪,昨日幫他洗臉時,豐禾還指著鏡子裡那個病骨支離的人叫「ET」呢。

曾經濃密而柔軟的頭髮,也因為不斷脫落,索性找理髮師全推光了事;如今頭頂戴著毛線帽,雖說是怕他一個不注意又著涼發燒,但樓然知道,比起實際用途而言,豐禾更看重的是毛線帽的遮醜功能。他這個人最注重形象了。

這個男人,如今一點也不好看了,可是他每天來陪他,總是看不夠他似的一直看著。

既然所有的醫療手段都起不了作用,他只能去求神佛;連那些旁門左道、怪力亂神的東西也放不過,就只希望豐禾能好受一點。但,顯然收效甚微。連起那種香火鼎盛的寺廟求個簽,都無法得到安慰。想隨便找一張上上籤作弊一下,誰知那放上上籤的簽盒裡,居然被丟了張下下籤,還被他拿到……

豐禾他是真的,快不行了……

樓然不願意承認,但心底是有數的。

豐禾清醒的時間愈來愈少了,他的身體機能已經敗壞到不能再敗壞了……

「豐禾,不要死。」樓然攏著豐禾的手,輕輕的懇求。

「我努力……」努力撐著睏倦的眼皮,豐禾覺得自己這個病人真辛苦,總是要安慰人。

「我求了所有能求的神佛,希望我們這輩子一直在一起。我自私的希望,就算你的病無法治好,只要能活著,即使活得這樣痛苦,我仍自私的希望你活著。民間有很多奇奇怪怪的神壇道術什麼的,說是可以分壽,就是把我的壽命分給你,讓你活下來,我也去做了。那個乩童說我可以再活六十年,我就分了三十年給你,這樣我們就能同年同月同日死了。」

「你真亂來,一定被騙了不少錢是吧?」豐禾很肯定樓然這傢伙已經被他的病給逼得走投無路,都開始精神失常了,才會幹出這麼離譜的事。

「我只要你活著。」

「哎,阿然,你也太執著了。這份執著用在事業上,當第二個李嘉誠都不是問題了。但是,用在我身上,實在是太浪費了。」豐禾撐大眼,定定的望著樓然,很嚴肅的對他道:「阿然,面對現實吧,我,快死了。」

「你不能死!」樓然也看著他,強硬地道。

「你得學會看開。老實說,這世上,很多事……真的,沒什麼大不了的。也沒什麼……是承受不住的。」

「我曾經也這樣以為的。」樓然搖搖頭。「如果你一直健康到老,我們就會是一生的摯友、損友、知己。」

「難道因為我沒活到老,甚至只活了二十八年,就不是你的摯友、損友、知己了嗎?」

樓然望著他,沒有馬上回答;但他們在彼此眼中知道對方心底在想什麼,那些一直未曾宣之於口的話,總沒有人願意先開口去說,尤其豐禾現在都這樣了。

如果不是這場病,他們怎會察覺自己對對方情誼的期望,或許不僅止於摯友、損友、知己?

至少,樓然對豐禾有著比知己更深的渴望。

以一句日系用語形容之,就是:友達以上。那麼,還可以有多「上」?

從豐禾發病到現在,生命一點一點的消逝,而他們之間那道以友誼的厚牆牢牢堅鎖住的感情,也日漸被削薄得如紙片似的,就差那麼一點點就要全面潰決,露出它最真實的面目……

來不及說的,或許今生今世再也不會有機會說。

心中懷疑過的,或許永永遠遠都無法證實。

而這一切的混亂與源起,全是因為他們之間,有人的生命已經到了盡頭。

他們是好朋友,非常好非常好的朋友,心中想著什麼,可以不必言傳就能意會。

他們好到比知己更好,恨不得生生世世一直相遇、結交,知己一生。

雙方都認同的友達以上,又怎樣呢?

豐禾在剩下的時日裡,就算沒有昏睡,也極少開口說話了。一方面是沒有力氣說;另一方面,是怕自己沒克制好,說了什麼不恰當的話,平白讓活下來的人困擾就不好了。病痛使得他愈來愈難以謹慎,因此他還是少說話的好。

而樓然總是陪在他身邊,無微不至的照顧他,對他說了許多話,天南地北無所不說,連八卦雜誌上的明星新聞也說給他解悶,就是再不談他們的友誼,生怕會難以控制的越界。而這正是豐禾一直在迴避著的。

既然他想迴避,那麼,他就不談了。

在生命的最後,對於「友達以上」這句話最後的答案探索,再無任何意義。

然後,樓然永永遠遠失去了豐禾,他生命中那個最重要的人。

友達以上,然後呢?

沒有然後了。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2-10-19 08:15 PM

第一章.新手上路曲耘禾

雖然已經過了兩年,但每每看著身份證上的資料時,還是會滿頭黑線,有一種忍不住想吐血兼仰天長嘯的感覺。

她,如今名叫曲耘禾,性別……女,現年二十五歲;命運頗為坎坷,父母在她國中時意外身亡,她被好心的堂叔收留撫養長大。十八歲考上首都的大學後就搬離親戚家,北上獨立生活。父母留給她得保險金以及遺產,正夠她在首都外圍區買間中古小套房安家,而不用苦苦背著房貸節衣縮食度日。買完房子後剩下的錢用來上完大學已足夠,但若想要講究生活品質就免談。

她買的這件二房一廳的小套房,內裡空虛到難以見人;幾件陳舊簡易的傢俱都是前人屋主不要的,她將就著用。小套房的坪數不大,但因為缺少足夠的傢俱充塞其中,仍然顯得很空曠。

曾經的曲耘禾是個很寂寞又不善於與人相處的女孩;她對生活沒有熱情,對未來充滿不確定的茫然。她安靜而孤僻,在人群裡總是讓自己沒有存在感;於是大學四年下來,大部分同班同學都不太叫得出她的名字。就算是班代看到她,也要想一下才能記起她是誰。

兩年前她大學畢業,去參加謝師宴,一個人默默的坐在角落,隨著同學們的起哄,說乾杯,就乖乖乾杯,就算喝的只是啤酒,但她也很快的醉了。沒跟同學們打聲招呼,她靜靜的離開餐廳。

不知道是醉得沒去注意到交通號志,還是開車的人違規駕駛,總之,她出了嚴重的車禍,被遠遠的撞飛;送到醫院急救時,多出骨折,並且昏迷了一星期,一度失去生命跡象,醫院已經兩度發出病危通知。然而,終究還是艱辛的醒了過來……不過,醒過來的,卻不再是原來的那個曲耘禾了。

如今這個曲耘禾,曾經有個名字,叫豐禾。

那個早已病故的豐禾。

當豐禾第一次醒過來時,全身無處不疼,卻以為自己還是豐禾,就是不知道這次昏迷了多久,總覺得眼皮好澀好酸,怎麼也抬不起來,像是壓上一塊巨石般的沉重。

在好不容易睜開個縫時,習慣性的搜尋床邊那個必然在看的修長的身影,卻落了空,什麼也沒看到,只有一些冰冷的儀器進入他的視線。

樓然……怎麼會不再呢?

他不會真的睡了一個世紀,睡到樓然都壽終正寢了吧?

就算是這樣,好歹放張遺照在床頭櫃上,讓他瞻仰一下也好啊……

心中帶著這個玩笑似的念頭,不由自主的再度陷入深眠中……

然後,三天過去,等他完全清醒,發現,他身處的地方,雖然還是原來那家醫院,但已不再是五星級彷如大飯店似的VIP病房,而是一般的加護病房;他看到的醫生護士,也不是原來的那些人。最讓他震驚到幾乎昏厥過去的可怕消息是……他不再是豐禾了,甚至不再是男人。

他變成了她,從豐禾變成了曲耘禾。

這……莫非是傳說中的借屍還魂?

當時,豐禾能想的也就只有那麼多了,車禍造成的後果讓他沒有空閒去想太多……包括哀悼自己失去的性別。

長達一年的復健,他在劇烈的疼痛中昏昏沉沉起起伏伏的掙扎,多處的骨折,以及找不出原因的頭痛讓他無法擁有太多清醒的時間。

但也就是在那段昏迷的過程中,他在夢境裡經歷了這具女性身體二十三年的人生,像是在看一部電影似的;他在女孩身體裡,用她的眼睛,看到了所有。明明是個旁觀者,卻是身臨其境。

在夢境的尾聲,女孩出了車禍,昭示了女孩的人生電影即將落幕。

在車禍發生的一瞬間,女孩化為一抹淺淡的白影,從天靈蓋飄了起來,與身體僅餘絲線般的連繫,跟著那具出車禍的身體一同到了醫院。

那一年,那一天,那一刻,二O一O年,八月十日,正是俗稱的農曆七月一日鬼門開的那天。

女孩在夜間九點九分,在被送進醫院急救時,一度失去了心跳,卻在四十秒之後又微弱得跳動起來。

而,在同一時間,同一間醫院,不同的病房裡,有個叫豐禾的男子,在九點九分那一刻,被宣告死亡,永遠失去了心跳。

豐禾驚悚的看到自己變成一道白煙狀的氣體,從那具骷髏似的病體裡飄出來,原本應該消散的煙狀物,卻被一抹金黃的光暈給圈住,並且不由自主的超女孩飄去,迷迷糊糊的與女孩融合子金黃光芒裡,被一路帶離,然後又與之分開,接著一股失重感讓他覺得在下墜,他落下的不是深淵,而是女孩的身體。

才落了進去,就覺得被什麼束縛住,有種動彈不得的感覺……

那女孩飄在上方看著他,向來面無表情的臉竟是勾起一抹微笑,抬起手,對他揮了揮,像是告別;然後,雙手合十,在她兩手間竟然重新生出了那抹金黃而溫暖的光芒,那光芒愈來愈大,將原本黑暗的四周照出了一片光亮;那光亮裡,竟閃動著無以計數的藏文佛字……豐禾張大口,猛然發現,女孩手上合握著的那串手串,不正是樓然從西藏帶回來的那串佛珠嗎?怎麼會在她手上?

佛珠全部化為光暈,形成了一道門;門的另一頭,站著一對中年夫婦,朝女孩伸出手,女孩立即朝那對中年夫婦飛撲而去……所有的記憶至此戛然而止,畫面陷入黑暗。

這夢境長達一年,斷斷續續的在他昏迷時上演。

終於演完時,醫生正好宣佈他可以出院,以後只需每星期過來做復健即可。

站在醫院的大門口,豐禾,如今的曲耘禾「小姐」,望著西落的太陽,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一切是那麼的不真實,充滿了玄幻色彩。

每天每天都在上演的夢境,那種感同身受,幾乎讓他忘掉自己曾經叫做豐禾的事實。

而今,他的身體是康復了,連那些醜陋的傷疤,也在醫生強烈的建議下,被專攻醫學修復美容的專家給修整到不再那麼猙獰;不仔細湊近看,是發現不了他的身體曾經像只破布娃娃似,滿是縫補過的痕跡。

其實男人哪會在意身上有疤沒疤的?但別人介意啊!而如今身為女孩子,似乎不該不去介意;至少,盡可能的包養好這具身體,是基本道德吧?

豐禾花了一年的時間在醫院治療身體與接收這具身體的記憶,沒有被那疼痛弄到崩潰,卻差一點被夢境搞得精神失常。畢竟這一切實在是太光怪陸離了。這樣奇特的經歷,他不知道是真是假,沒有人可以給他解釋,永遠成為一道無解的謎。

在好不容易挺過來之後,身體大致上已痊癒,記憶也盤整好了,對於自己不再是豐禾、而是叫做曲耘禾的事實也認命了。但現實的問題又迎面撲來……他得認同自己女性的身體,正如必須接受自己再也不是豐禾,而是曲耘禾。

性別認同與身份認同之後,她還得面對自己即將身無分文,並且失業的事實。曲耘禾才剛踏出大學校門就出了車禍,手邊僅有的積蓄都給了醫院當醫療費……這還得感謝她本身有投保,加上全民健保給付,才讓她這一年來可以安心治療,而不用賣掉房子弄得傾家蕩產,出院後只能去睡公園……

豐禾活了二十八年的人生,從來沒有經歷過如此窘迫的情況。他出院那時,手邊除了一間小套房外,存折裡的現金不足兩萬元,就是他全部的家當了。

她必須去工作賺錢,無比迫切的。但之前他病了三年,成為曲耘禾之後又病了一年,可以說,如今她能做什麼都不太清楚,她與這個社會脫節太久了。

還好她那個充滿愛心的主治醫師女士非常清楚她的情況,怕她身體才剛好,就拚命去工作,生生把身體熬壞,於是開了後門,讓她進醫院成為文書人員,做一些簡單的打字建檔工作;薪水雖然不高,但勝在工作簡單,不至於勞累,而且回診也方便……

然後,就這樣過了快一年,直到現在。

她的身體已經完全康復了,再不用每星期回診觀察;而,她對自己如今的模樣也徹底認了,再不去想自己曾經是個意氣風發的大男人,而是個為柴米油鹽奔忙的普通小女子。

他以前購買任何東西都是看上眼就拿,怎麼會去計較是否為名牌以及價錢高低?如今,她購物起來還是忍不住隨心所欲,但至少學會看地方了。這股子氣魄,只會在量販店之類的地方展現,斷然不敢再百貨名品店亦如此施為。那後果、那卡債,可不是好背的,受過教訓的人都知道……

當然,即使成為了女人,曾經的豐禾,如今的曲耘禾,也不可能打算就在醫院裡當一輩子的文書處理員。他利用這一年的時間,重新適應這個已經脫節了四年多的世界,並且思考著自己將來的出路。

曲耘禾大學讀的是中文系,依她內向孤僻的性子,就想著畢業後可以當個網路作家,成日宅在家裡,最好不用於外界互動;若是當不成作家,那就到安親班或幼稚園當個老師,教教作文什麼的也可以。她沒有太大的志向,對物慾的要求也不高,賺的錢足夠溫飽即可,對未來並沒有什麼計劃與期盼,反正得過且過。

但「曲耘禾」這個身體裡的新住戶卻沒法忍受渾渾噩噩度日。是個男人都會有雄心壯志,想在某個領域成就一番事業以證明自己。若是生性平庸的人,做做白日夢想想就算了,但他是豐禾啊!是那個「」「」「」從小到大,拿第一名、拿獎學金、拿所有榮譽像是家常便飯一般的豐禾啊!他聰明,他優秀,他的理想是發揮自己所能,看自己能走到哪一步。

生前與至友共創的「高豐貿易」,如今已經發展成大型企業,整合了樓家的所有產業,並為高豐集團。這間賺錢賺得讓人眼紅的優質大公司,在草創初期,可是有著他的一份大功勞呢。

可惜,聲名赫赫的高豐集團,與她,以及豐家,已沒有任何關係了。

當年他彌留時,將手邊的股份都轉移給了樓然,讓樓然取得了公司的完全掌控權;樓然則支付了一大筆錢給他,還幫忙把錢匯給他那個嫁到加拿大的母親,以及移民印尼的父親。如此斷得一乾二淨,就為了給樓然、以及他們親手經營起來的「高豐」一個良好的成長環境。

豐禾從來不懷疑高豐這間小公司在未來的三十年內發展為商界龍頭的可能性。就算少了豐禾這個狗頭軍師,讓樓然一個人來幹,也足以將所有擋在前方的對手給打趴。因為相信高豐前途不可限量,所以才將手邊的股份全賣掉,省得公司做出耀眼成績後,引得豐家的人伸手干涉就不好了。

他那個住在印尼的豐家老爸可是個精明又難纏的商人,一般小利根本看不上眼,對大利卻是絕不錯放的。

豐禾一向以自己眼光精準而自豪,看他當年那手做得多漂亮,給樓然省了多少事!才短短兩年,公司就發展成這樣,成績像坐上火箭般快得嚇人,要是股權沒有全握在樓然手上,如今還不知道會鬧成什麼樣呢。

身為至交好友,他們對對方都付出了最誠摯的情感,與最細緻的體貼。

可惜,他們的友情,因為他的死亡而結束了。

人死如燈滅,過去的,也就過去了。

眼下能做的,就是活在當下,當好曲耘禾。

「我本來打算賣掉這間房子,但現在房市景氣不太好,急著賣的話,不可能賣到理想的價格,所以我就拿房子去抵押貸款。這本存折裡有五百萬,你先拿回去應急。雖然無法完全解決叔叔的債務,但必須讓債權人知道我們有解決債務的誠意,總不能一天到晚讓討債公司的人上門鬧吧,更別說叔叔還病著了。」

「姐,我不能拿你的錢。你知道我家現在破產了,我就算不吃不喝工作一輩子,也不一定還得完家裡的債務,更別說還你錢了。」曲秀穎不敢接那本塞到手中的存折,整個人努力的往沙發裡縮,用力搖頭。

曲秀穎是曲耘禾的堂妹,兩人的曾爺爺是兄弟,血緣關係有點遠;但曲秀穎的父親卻是在曲耘禾父母雙亡時,唯一對她伸出援手,並撫養她到十八歲的人。

曲秀穎的父親曲建安原本是個中小企業的老闆,家境小康以上,當年雖然與曲耘禾的父親沒有太多的往來,卻在能力所及內,看在親戚的份上,收養了曲耘禾;反正不過是多一雙筷子罷了,覺得自己雖然不是什麼善良人,卻無法眼睜睜看人家孤女因俄日沒有大人撐腰而遭受欺凌。在曲耘禾成年後,他將她父母留給她的遺產都交回她手上,也算盡了長輩的責任了。

世事難料,誰會想到生意一直做得頗為穩當的叔叔,竟然被美國信貸風暴給波及,成為這一波全球不景氣的受災戶,公司破產倒閉,官司纏身,背了一身債務……

「秀穎,我拿這些錢給你,就沒打算讓你還,所以你不用擔心還不起的問題。」曲耘禾不顧堂妹搖得快斷掉的小頭顱,很堅定的將存折與印章塞在堂妹的隨身包包裡並且壓住包包,不讓她掏出來。

雖然是個女人了,但曲耘禾實在不習慣拖拖拉拉不幹不脆的作風;當他打定主意做什麼時,別人絕對是反對無效的。既然早晚都得認命,其它那些推來擋去的工夫就省省吧,時間再多,也不是用來這麼浪費的。

「姐!我不能用你的錢,你自己也不好過啊,我甚至不知道你兩年前出了車禍。你一個人孤伶伶的在首都,都沒人照顧……」

「那時我也不知道叔叔公司倒閉啦。都是自顧不暇,也沒什麼好說的。再說,我考上大學之後,就很少聯繫你們,這是我的錯。要不是這次意外遇到你,我還不知道家裡發生了那麼大的事。」既然接受了曲耘禾的一切,那麼她承受過的恩情,就得盡其所能的去回報。

曲秀穎淚汪汪的看著堂姐,終於忍不住哭出來。「姐……謝謝你……」

這兩三年來,因為公司的經營不善,父親四處調頭寸,週遭那些成日奉承的親友們紛紛逃得老遠,把他們父女當成瘟疫似的避之唯恐不及。人情冷暖,曲秀穎在這些年是看的透透了。哭泣沒用,眼淚沒用,人只能靠自己!她發誓這輩子再也不求人!

所以,在打工時巧遇了多年未見的堂姐,並且在第二天被拎來這間小公寓同住,還拿出五百萬這一大筆錢給她時,曲秀穎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

「這星期六我會回去看望叔叔,不過,這筆錢你還是盡快送到叔叔手上讓他處理一下。」

「我明天就去銀行匯款。現在雖然是暑假,不過我得打工,不能回家。全勤獎有一千元呢,可不能讓它飛了。」曲秀穎抽了面紙將滿臉的涕淚擦乾淨,接著說道:「其實我一直在考慮辦休學的。為了打工賺錢,我很少去上課,有好幾科都掛了。沒有好好學習,就掛著學生身份,不過是浪費錢而已。我辦了助學貸款,現在想想真是浪費,為了一個學位實在不值得。」

「這就是我要跟你談的第二件事。從下學期開始,你打工的前提是不能影響你上課的時間才行。也就是說,你現在兼著的四份工作,必須辭掉三份。我看,就保留便利商店的那份工作吧,每天晚上工作四小時,假日八小時,還算合理。」

「嘎?只做一份?那可不行!我爸身體不好,上次檢查出遊腫瘤,得開刀治療……」

「有我在,這些事不用你擔心。」曲耘禾望著她,淡淡說道。「你現在的任務是乖乖上課,努力吸收知識,學的一技之長。學位確實沒有什麼用,但學識很重要,那將會決定以後是工作挑你,還是由你去挑工作。」

「有那麼嚴重嗎?有時候成績好,也不一定能得到好工作啊。」這個不景氣的世道,就算是碩士學位的人,也有找不到工作的困擾吧。

「確實。所以運氣也是實力的一種;而實力,向來是多多益善的,你不否認吧?」

「……嗯。」乖乖點頭。

「所以,好好讀書吧。既然家裡的事一時半刻沒辦法解決,日子總是要過的。家裡的困境不該成為你偷懶與自棄的借口,更別說,現在有我在呢。」

看著堂姐淡然的模樣,不知怎麼的,曲秀穎突然覺得,家裡那一大串糟心事、那難以填平的巨額負債、那麼多的困難,在堂姐面前,彷彿真的不值一提似的。

明明,堂姐的境況並沒有比她好多少,真不知道堂姐哪來的自信?還有,才幾年沒見,怎麼堂姐就變了那麼多啊?

這些年,堂姐除了出了場嚴重的車禍,才遭遇了什麼事讓她變成這樣?明明,以前是個不理人、一回家就鎖在房間不出來,超級孤僻的人啊!

「姐,你變好多哦,跟以前完全不一樣。你是不是發生過什麼事?」忍不住的,還是問了出來。

曲耘禾一手撐著下巴,遙望虛無的遠方,做深思狀,以無比唏吁的語氣道:

「可不是嗎?我變了那麼多啊!這些年,真的發生太多事了,都把我變成另外一個人了呢……相信我,其實我真的不想這樣的,但一切,也就這樣了。」

「啊?」曲秀穎一臉問號。

「總之一句話:世事無常,得認命。」好憂愁的歎了一口氣。

曲秀穎完全不知道該怎麼樣接話,只好閉嘴,呆呆的看著那個一臉失落,卻連失落都顯得那樣好看的堂姐。

心中忍不住疑惑著:奇怪,以前怎麼不覺得堂姐長得好看?而現在,她發現堂姐臉上脂粉不施,卻是怎麼看怎麼好看之外,還有一股說不出來的迷人魅力。不,不是那種女人味十足的魅力,而是一種氣勢,說不上來是什麼,總之,像是帥氣,像是瀟灑,有種乾淨利落的爽快感,反正是形容不出來。只能說,那些難言的氣質,讓她顯得非常好看,好看得非常具有內蘊,那不僅僅是表相五官秀氣漂亮所能產生的;若只是皮相好看,而沒有其它氣質加乘,就只能給人單薄的感覺,不可能有深度。

原來,魅力這東西,從來不僅僅是五官長得好看就能擁有的,也不是塗脂抹粉便能裝飾得出來的。

曲秀穎從來不曾迷戀崇拜過什麼人,包括大寫當紅的偶像明星什麼的,但現在,當她呆呆看著堂姐,不由自主的臉紅心跳時,她想,她或許正在體驗什麼叫做崇拜的感覺了……

堂姐真的是,帥斃了!

張心雲無聊的把玩手中的ipad,將裡頭幾個常玩的遊戲給玩了一輪過後,不耐煩的看著手錶,撅著嘴,翻了翻白眼,雖然生氣,卻也無可奈何,只能選擇一部電影播放著看,打發時間。

電影播放不到十分鐘,她終於忍不住問餐桌對面的人道:

「還要等多久啊!我餓了,快餓死了!」

「別動不動就說死啊活的。」坐在餐桌另一邊的中年美婦微皺著眉,帶著點譴責目光看嬌氣的女兒,說道:「我們約好十二點,現在才十一點五十五分,你哥可沒有遲到,是我們來早了。」

「可是我餓了。」

「你早上睡到九點半才起來,十點才吃早餐,現在怎麼可能餓?你別總是找麻煩,好好跟你哥相處不行嗎?」中年美婦歎氣問。

「我哪有找麻煩!我哪敢對你最寶貝的兒子找麻煩!你說要聚餐,我不是乖乖來了?這還不夠嗎?!」

「張心雲,注意你的語氣。我怎麼教你的?哪個大家閨秀會像你這樣說話的?」

「我才不是什麼大家閨秀!我可沒有一個富豪老爸。你也別抬舉我了,我很有自知之明,從來不做白日夢。」不理會母親那氣得忽紅忽白的臉色,連濃妝都遮不住,她低下頭,不怎麼專心的看著電影。雖然習慣性在口頭上頂撞母親,但仍然乖乖的坐著等待她那血緣比她「高貴」很多的兄長大人大駕光臨,不管心底是多麼不情願。

中年美婦顯然很瞭解自家女兒的德性,不是天生反骨,而是青春叛逆期到了,每天不跟長輩唱個反調、頂頂嘴,就渾身不舒服。罵也沒用,愈罵她愈起勁,只好隨她了,等再大一點,懂事了就會好點了。現在愈罵,女兒是愈反叛,除了氣壞自己,也罵不乖女兒,所以乾脆說說兩句就算了。

再說現在是在外頭,而且今天好不容易約到兒子出來吃飯,中年美婦不想因為對女兒動氣而壞了一天的好心情。

她的兒子,是她的驕傲,是她全部的希望,是她的一切。

在婦人眼中,她的兒子有著數不清的優點;他優秀、出色,是她見過的年輕人裡最出類拔萃的那一個,應該站在最高點,被世人所仰望!

只可惜,她沒能讓他有個好出身,明明,該是天之驕子的……

「媽,心雲。」

就在婦人忍不住再度陷入為兒子抱屈的思緒中無法自拔時,她們等候了二十分鐘的人準時在十二點到達。略顯冷淡的聲音傳來,婦人立即回神,臉上漾開欣喜的笑容,忙不迭的站起來,就要給兒子一個擁抱。笑道:

「小照,你來了!」

她的兒子身體微微後傾,雖然接受了母親的擁抱,但很快便將母親扶坐回位子上,臉上的表情淡淡的,僅保持著禮貌的微笑。

「你們來很久了嗎?」

「不久不久,我們也才剛到。來,想吃什麼,盡量點,別餓壞了!」打從兒子到來之後,婦人滿心滿眼就只看得到兒子,其它再也管不了,包括一旁看著電影、面無表情、顯然早已習慣被遺忘的小女兒。

「心雲點餐了嗎?」男子名叫張照,接過母親盛情遞過來的菜單後,並沒有馬上點餐,反而問道。

「你先點吧,你點完了,我就可以點了。」張心雲撇撇嘴,有點陰陽怪氣地說道。

張照淡淡藍了她一眼,沒說什麼,隨便點了份餐。

「我跟我兒子吃一樣的。」不用服務員發問,婦人直接說道。

「那這位小姐呢?」服務員正要遞菜單過去。

「她也吃一樣的,不用問了。快上菜吧,我兒子的時間很寶貴,他很忙的,沒空等餐。」婦人揮揮手,將服務員打發,沒看女兒一眼,笑著對兒子道:「小照,你回國已快三個月了,有那麼多公司要你去上班,你心中有什麼決定沒有?還是你打算自己創業?如果是那樣的話也不錯,不管你打算開什麼公司,都不會有問題的,錢啊人脈什麼的,你都不缺的。」語氣信心十足,甚至足到張狂的地步,連她的兒子女兒都忍不住瞥了她一眼;那一眼的意味,難以言說。

不理會母親亢奮又充滿希冀的神色,張照仍然一副輕淡的深情,淡道:「本來一直在考慮創業的可能性,但跟幾個留學回來的同學談了幾次後,還是決定先累積一點經驗,幾年後再來考慮創業。」

「他們是他們,你是你,他們能跟你一樣嗎?你可是不同的!不管你想做什麼,都是沒問題的!」婦人聲音略高的說道。

坐在婦人對面的女兒拿高ipad,遮住自己不斷翻白眼的臉,完全不想介入這場失去理性的談話。婦人顯然並不在乎兒女的沉默,滿肚子的話不斷的說了出來,希望兒子能聽進去一言半句,跟她站在同一戰線。

張照已經習慣了每次與母親見面就要承受她的喋喋不休,不打斷,不理會,逕自說著自己要說的。

「我打算進入高豐集團工作。」

從喋喋不休到安靜無聲,中間不到一秒。可見這句話的威力有多驚人。

婦人臉色再度在紅紅白白中變幻,最後,一抹喜色取代了她眼中的驚疑,興奮的伸手握住了兒子的手,聲音帶著點抽噎,像是喘不過來似的道:

「你……你終於下定決心了嗎?」

「……嗯。」帶著點遲疑的回應。

「你想通了,真是太好了!媽媽支持你!百分之兩百的支持你!如果有需要媽媽幫忙的地方儘管說,我拼了命都會幫你做到!」

「拜託,你又不能偷到人家大公司面試筆試的題目。這種事,拚命也沒用吧?」實在忍不住,張心雲低低吐槽。

不知道母親是沒聽到還是懶得理她,只見她一逕兒望著兒子,那雙亮晶晶的眼像是傾注了她畢生所有的執著於渴望。

「只要樓然不打壓你,你一定會在高豐裡做出一番好成績的!」婦人的聲音因興奮而發抖,滿腦子已經在暢想美好的未來……

聽到「樓然」這個名字,張心雲本能的肩膀一縮,恨不能把自己縮成比手中這個ipad還小,好將自己完全隱藏起來。

「樓然」這兩個字像是張照的禁語,或者該說是啟動他某種情緒的關鍵詞,每每聽到,都讓他臉上淡然無波的表情為之龜裂,失去引以為傲的冷靜。果然,就見他雙眼一瞇,冷聲道:

「就算樓然找我麻煩,存心打壓我,我也會做出讓他無話可說的成績的。」

他不只要讓樓然無話可說,更要讓他再也無法忽視他的存在!

樓然終會知道,他,張照,從來不必任何人差!

甚至,更加優秀!

他一定會讓樓然承認這一點!

他張照,比那個已經死去兩年的豐禾更加優秀!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2-10-19 08:16 PM

第二章.在意

高豐集團總部公開招考高階儲備幹部的消息,在兩個月前就傳遍各個人力銀行網頁,被以頭條置頂的招搖方式呈現在世人面前;接著各家媒體也在財經版面加以報導,引得諸多自認為才能傑出的社會新鮮人趨之若鶩,報名應考的郵件如雪片般飛來,幾乎塞爆了高豐人力資源部的電子信箱,那洶洶態勢,堪比每年的高普考。

高豐集團不是臺灣最大的企業集團,它甚至只是一間剛由中型企業轉為大型企業的公司;但它年輕、積極的企業體質,銳意進取的公司文化,員工平均年齡在三十三歲以下,加上每年以倍數增長的獲利,那動輒百萬千萬的員工分紅,都無比吸引著年輕人的眼光,渴望能夠進入這間年輕又充滿希望前途的公司一展長才。

高豐集團的員工流動率很低,因此造成它很少舉行公開招才,每年若有一般基礎員工的職缺,都會向各國立大學優秀畢業生裡去挑,然後發函請人來面試。至於主管的職缺,就往獵頭公司求才。這幾年更在幾間知名的國立大學商學院成立獎學金,以此提供提前招攬人才進公司實習。

所以說,像今年這樣大張旗鼓的公開徵才,是公司成立以來的第一次。

而這個第一次,還很特別;學歷只需大學以上,且不拘國內或國外的學位,甚至不論是國立或私立大學,只要認為自己有本事的都可以來應考,報名年紀限二十八歲以下。

高豐是出名的喜歡任用年輕人,就算是毫無工作經驗的社會新鮮人也沒有關係,反而是那些在職場上打滾了七八年的人前來求職,錄取的機率比新人還低。

這樣偏低的條件,若是有幸考進去了,卻是要在日後栽培為高階主管的,怎麼不教人為之心動並且馬上行動?於是,打從高豐發出求才消息的第一天,人力資源部便陷入了兵荒馬亂的戰國時代,找了一堆臨時約聘人員來幫忙處理報名表,即使每天加班,仍差點應付不來。

為期兩個月的報名時間裡,信件是一天比一天多。由於條件寬鬆,報名的人自然多到爆……話說,在這個亂七八糟野雞大學滿地開的世道,全臺灣還有人不是大學畢業嗎?至少九O年代後出生的人,就算連英文字母、注音符號都記不全,仍是可以從大學畢業的。

所以說,高豐這次的求才條件實在寬鬆到讓其他企業側目,想不透這間公司在搞什麼鬼。若是真的想招聘到像樣的人才,好歹要求一下學歷至少是知名國立大學吧?現在這樣亂來,不是在自找麻煩嗎?花了那麼多的成本搞這場聲勢浩大的求才活動,除了在新聞上打打知名度、出出鋒頭,還能獲得什麼?真的招得到人才?別開玩笑了。

當然,在其他老闆們眼中一致認為是炒知名度或是在開玩笑的求才活,對一般人而言,卻是難能可貴的機會,自然不肯放過,大家口耳相傳著,互相打氣結伴去報名,就連大學在校生也不禁對這個消息投以關注的目光。

「哎,好可惜,我今年才大二,不能報名。」

「你不只才大二,你還有大一掛掉的三科要重修。但願你讀完大四之後,可以順利拿到畢業證書。」

「姐!你不要瞧不起人。我有乖乖聽你的話,等開學後就辭掉其他三份打工的工作,有那麼多時間可以讀書,我敢說,我下學期的成績一定可以好到可以嚇死你。」曲秀穎很驕傲的把小下巴往天花板抬去。

「在下拭目以待。」曲耘禾很優雅的朝她頷首為禮,然後轉頭回螢幕前,繼續打字。

那動作真帥!一定要偷學起來!曲秀穎在心底用力點頭。

「姐,你在忙什麼啊?」

「我在填報名表。」

「什麼報名……啊!就是我剛才說的那個高豐集團征才的事是嗎?你要去報名?不會吧!」丟下手邊的商業雜誌,曲秀穎跳到電腦桌前,雙手搭在堂姐肩上,瞪大眼看著螢幕。

「為什麼不會?明天才報名截止,今天寄還來得及。」

「可是,可是……我記得你讀的是中文系吧?雖然說高豐征才條件很寬鬆,也沒有要求什麼科系出身,但你一個中文系的跑去幹嘛?人家會以為你是來亂的吧?又不是在證文書人員。」

「既然他們不要求科系,那我當然可以報名。」

「是可以報名沒錯,但就算參加了初試,也只是浪費時間。他們一定會在第一關就把你刷掉的。」曲秀穎比了比一旁書架上放了滿滿的各式商業雜誌與書籍,道:「姐,你不會以為光是在家裡看這些書籍,就可以跟那些商學院出身的人一較高下吧?」

「你怎麼知道我不行?」

「有自信是很好,但自知之明也很重要的。就像家裡破產之後的這兩年多來,我每次經過彩券行,就有個衝動想花光口袋裡所有的錢,幻想著要是能中個頭獎,家裡的債務就可以全解決了……但到底也只敢花五十、一百的小買一下,不敢拿那點微薄的生活費開玩笑。這就是現實,也是自知之明。我們有夢想,但在那之前,要先學會腳踏實地,我們沒有做夢的本錢。」曲秀穎語氣很滄桑的說著。

「只是報個名,無關生死,就算被刷下來我也不會為此尋死覓活。所以,妹妹,你真的可以不用擺出這樣沉重的表情來勸慰我的。」

曲秀穎趕忙摸摸臉,瞪大樣看著曲耘禾,問:「我的表情擺得太過火了嗎?」

點頭。

「可以具體形容一下嗎?」

「痛心疾首。」

「……我會改正的。」垂下頭,反省中。

「啊,不對啦!跑題了!姐,我的意思是,你想去報名沒問題,不過你別抱太大希望。就我所知,報名的人數聽說將近三千人,但是最後他們頂多會錄取幾百人吧,而真正需要的高級儲備幹部,能取個一二十人九很多了。你讀的是中文系,沒有優勢,你心底要有數。」

「這我明白,你別擔心。」再度拍了拍她的頭,覺得有一個可愛的妹妹可以逗著玩真不錯。

「你明白就好。不過如果你被刷下來了也不用難過,等我畢業之後再幫你掙回這口氣。我一定會進入高豐工作,完成你未竟的遺願!」用力握拳。

遺願……

「秀穎,我看你別讀商了,轉系去讀中文吧。」撫額,歎口氣。

「啊?為什麼?」曲秀穎滿臉問號。

「……算了。你該準備出門了吧?打工的時間快到了。」一根纖細的食指朝牆壁上掛鐘的方向指去。

「啊!真的耶!要是遲到就完蛋了!」順著手指看過去,霎時驚聲尖叫。

趕忙收拾包包、套了件外套就要出門。在打開門時,身形突然一頓,轉頭看著堂姐,小聲而遲疑地:「姐……其實我真正想問的是……你想進高豐工作,是不是為了賺更多的錢幫我家還債?」

「就算不是為了幫叔叔,我本來也就打算換工作了。你一個小孩子,乖乖讀書就成了,老是胡思亂想,也不怕腦袋瓜子當機。」

「才不會當機呢!我EQ與IQ都很強的好不好。」噘嘴抗議。朝曲耘禾皺了皺鼻子,出門打工去了。

曲耘禾看著堂妹出門後,轉身將打好的資料給傳送出去,便關上電腦,起身走到方才堂妹坐著的沙發邊,撿起那本被扔在小茶几上的商業雜誌,卻沒馬上翻閱內容,只定定望著雜誌上的封面人物,久久移不開眼。

好久不見,我的老朋友。

曲耘禾在心底輕聲問候著,望著封面上那張熟悉至極的臉,神色複雜而迷茫,滿是舉棋不定的猶豫。

你,與我,將會再也不見?還是,終會再見呢?

這樣的自問,在一年多來已經有過無數次了,卻永遠沒有堅定的答案。即使,在看到他難得出現在媒體上的照片時,亦然。

高豐是他與樓然的心血,無論有多困難,他都想進去的。

至於要不要再見樓然,從成為曲耘禾那日開始,她就下意識的拒絕去思考這件事。

畢竟……這實在是……

有點糗啊。

從男人變為女人這種事……

簡直糗得難以啟齒。

就算是無話不說的死黨,也說不出口啊。

她想,她一直在糾結的,就是這件事吧!所以才從來沒考慮去找他。

除此之外,沒有其它的了。

真的。

「都下班了,還在忙?」樓然拎著筆電從電梯裡出來,對著那票正圍坐在小會議區不知在討論些什麼重大決策的秘書特助們開口招呼了聲。

那些人轉頭一看是樓烈,都出聲招呼。其中一名機要秘書走來道:「樓先生,您來了。老闆還在裡面跟人力資源部的主管開會,請您稍坐一會。」邊說邊將人領到會客區,並對著一個坐在茶水間最近的男子叫道:「少豐,麻煩你倒杯咖啡過來,就倒剛煮好的那壺曼特寧,別拿我們常喝的那些充數。」

「好的,馬上來。」那名叫少豐的男子立即起身進茶水間忙去了。

樓烈原來只是不經意的掃了眼那名被使喚的年輕男子,但在瞥見那張似曾相識的側臉之後,身體猛然一震,竟忘了收回目光,不由自主的緊緊盯著茶水間的門,等著那名男子走出來,就為了確認些什麼。

機要秘書看樓烈好像對年輕男子頗好奇,於是主動說道:「他叫林少豐,進公司才一年,本來只是臨時的約聘人員,不過在半年前被調任上來後,檔案轉為正式員工。沒有什麼工作經驗,不過很肯學,也很勤快。像現在辦公室助理在裡面忙著,就由他來幫著做一些端茶送水的工作,從沒聽過他開口抱怨過。」

「我之前沒注意過有這個人。」他回國兩個月以來,也沒少上來二十八層,偏偏對這人沒印象。

「一個新人罷了。再說,這層樓二三十人,能讓你有印象的也不多。你會記得的不過是出國前就認識的那些人。」

「說的也是。」樓烈點頭承認,接著問:「這人學歷很出色嗎?」

「並不是太出色,私立大學畢業,學業成績尚可。」能在高豐總經理專屬樓層工作的人,哪個不是有著傲人文憑?就算不是國外名校畢業,至少也會是全臺數一數二國立大學的優等生出身,像林少豐這樣的從普通私立大學出來,就擔當秘書助理職位的,可說是絕無僅有。

更不客氣的說,這樣的學歷,在這個高階精英匯聚的樓層,頂多能當個辦公室助理罷了……話說,眼下他們這層樓的辦公室助理小姐,課不正是林少豐的大學學妹嗎?

所以,林少豐突兀的被破格提拔上來,究竟是因為什麼,至今沒有人弄得清楚。在高豐這間年輕而生氣勃勃的公司裡,並不太流行走後門、靠關係什麼的,大家一切憑本事競爭。所以林少豐這個存在,實在讓人百思不解。

搞不好連林少豐本人也弄不清楚自己為什麼能有這個榮幸成為高豐集團總部在二十八層的高級職員吧!

「誰調他上來的?」樓烈支起一肘斜靠在沙發扶手上,撐住半邊臉,懶洋洋地問道。

「人事部下了調令,他就上來。」

「哦……」樓烈長長的應道,然後接著問:「我哥知道他嗎?」

「同一個樓層,每天都會見到,當然會有一點印象。」機要秘書雖然覺得這個小老闆問得別有深意,但也沒有多想,只回他能回答的。

這時林少豐已經端著咖啡過來了,茶盤上有熱乎乎有香濃的咖啡,連奶球、糖、攪拌棒,以及面紙都準備周全。

「樓先生,請用。」擺好咖啡後,便安靜的拿著茶盤轉身回茶水間,接著又見他端出滿滿的兩大壺茶和咖啡,往小會議區走去,給那些正在開會的人添茶水去。

樓烈揚揚眉,沒說話,就看著一旁的機要秘書。

機要秘書笑了笑道:「他滿討人喜歡的。」

「你覺得這樣的討人喜歡,會有前途嗎?」

「當熱。」機要秘書回答得很堅定。至於「當然」個什麼,就自行猜測吧,反正不管答案是「有」或「無」都可以打勾得分。

「其實……他只要討我哥喜歡就會很有前途。」樓烈的目光又朝那個叫林少豐的男子看去,眼中隱隱帶著一抹遙想與厭惡,語氣似笑非笑的。

「能得到大老闆看重,前途當然就會看好。」機要秘書點頭同意。不過,這個林少豐嘛,至今還沒看出有被大老闆器重的跡象就是了。

樓烈橫了秘書一眼,突然沒了閒扯的心情,對他揮揮手,道:「你去忙吧,不用招待我。我正好一邊工作一邊等我哥。」比了比一旁的筆電包道。

「好的,您忙。我過去繼續開會了。」

機要秘書也沒跟他客氣,走回會議區工作去了。樓烈打開包包取出筆電,等待開機時,見到林少豐已經幫那些人添完茶水回來,兩人目光不期然對上。林少豐禮貌的笑了下,樓烈也扯了扯嘴皮回了一笑,就移開眼,不再理會。

雖然沒再打量林少豐的長相,但對於他那張臉,卻是牢牢的記下了。

這是一張頗為俊秀而討喜的臉,若是朝演藝圈發展,說不定可以混得不錯。但對樓烈來說,這樣的一張臉,實在是,討厭極了。

不過,樓烈心裡清楚,他對這張臉有多厭惡,他的兄長大人就會有多喜歡,甚至是加了無數倍的喜歡。

然後,樓烈忍不住好奇:僅僅是長成這樣的一張臉,能給這個叫林少豐的年輕人帶來多大的好處?

他能因此被重用?日後成為高豐的高級幹部?甚至爬得更高,高得足以與大老闆比肩而立?然後,分走高豐一半的權力?

哼。

樓烈在心底冷笑。

決定冷眼旁觀,看著他那兄長大人會怎麼做。

只是一點點相似,是否足以令他那親愛的大哥再度為之發狂?

他等著看!

看他把這個人調在身邊,究竟想怎樣!

樓然從來沒有想怎樣,至少,對於林少豐這個年輕人,他也只是看著,並沒有衍生什麼想法。

他的至交好友豐禾已經過世兩年了,他很難過,難過到每每想起都感到痛徹心扉;然而就算是痛徹心扉,他仍是忍不住一再想起。其實,痛楚這種事兒,正如豐禾當年說的:當疼痛成為生命的一部分,日日都承受著,也就覺得沒有什麼了……這是他被病魔折磨的三年裡,所發表的權威性經驗之談。

對此,樓然如今完全能夠體會,並深深贊同著。

林少豐之所以能突然莫名其妙的從一個臨時約聘人員調上二十八樓成為納入編製的正式高級職員,自然是佔了長相的優勢,算是走了後門的,只不過沒有人知道詳情……哦不,得算上樓烈一個。這小子是知道的。

樓然與樓烈是異卵雙生兄弟,他們長得並不肖似,一個隨了父親,一個像了母親。從小到大,站在一起時,從不會有人認為他們是兄弟,更別說還是雙胞胎了。當然他們都是好看的,只是不像兄弟罷了。

樓然從來不會因為雙生兄弟長得不相似而又什麼特別的感覺,但樓烈卻很介意,總是為此生氣,從小到大一直如此。樓然覺得這個弟弟性情彆扭得難以理解,也就懶得理會他;所謂雙生子親密無間,心有靈犀什麼的,都只是傳說而已,至少他就從來不曾感受過。

將一直拿在手指間轉來轉去把玩著的那根煙,終於放在嘴唇間叼住,點燃,深深吸了一口,再將那一長串白煙給吐出寂靜的空間裡。

電腦螢幕上的時間指著22:58,又是一日即將結束。外面加班的人應該都回去了,他記得機要秘書下班前還進來跟他道別過,不過那時他正在應付樓烈帶著挑釁的質問,也沒怎麼注意就是了。

樓烈質問他,想對林少豐這個人做什麼?

老實說,還真沒想做。即使想了一整晚,仍是相同的答案。

林少豐長著一肖似豐禾的臉,但也只是有點像而已,且,像的僅只是五官,而不是神韻氣質那些更重要的東西。所以,他怎麼可能會把林少豐這個人當成豐禾的替身看待呢?

那可是對豐禾,以及他們兩人的友情最大的侮辱。

沒有人會像豐禾,豐禾也不會有替身。

而他樓然,就算再想念豐禾,也不需要從一個替身身上尋找虛假的安慰。

叩叩。

敲門聲突然響起,拉回樓然飛得老遠的思緒。他疑惑的看著門板,倒沒想到這麼晚了外頭還會有人在。第二十八層是集團的重地,進出都嚴格控制,尤其在下班時間之後,沒有手紋與密碼,電梯上不來,一般保全人員巡視不到這一層,所以外頭敲門的只會是在這一層樓的工作的員工。

「進來。」他走到大辦公桌前,身子半靠著桌沿,雙腿交疊,靜靜望著門板,也看著門打開後,站在外頭的那個人。

是林少豐。

「老闆,我下班了,跟您說一聲。」很恭謹的姿態,卻不會讓人覺得巴結,反而顯得整個人溫文儒雅,謙和有禮。

「嗯,再見。」沒有多餘的閒談,例如詢問為什麼工作到這麼晚,或問是不是工作太繁重什麼的以顯示為人上司者有多麼親民愛民,就只是簡單的道別。

「……再見。」頓了頓,像是有點不知所措,然後又很快收拾好心情,道別後,又加了一句:「請老闆也早點休息,別太累了。」

「謝謝。」很客氣的道謝。沒有讓人順勢搭話的餘地。

「那,再見,我走了。」多餘的又道別了一次,而辦公室裡那個著靠著桌沿抽煙的男子卻再也沒有理會他,安靜的看著他有些侷促的關上門,沒有其它的表示。

門關上了,而門外,那個努力表現得一臉淡然的林少豐,終於再也端不住,任由臉色因為有些難堪而泛起潮紅。

原來,他一直以為他是不一樣的……

但如今,他又不確定了。

主要是他完全不知道裡頭那個年輕、心思卻深沉的老闆心中在想什麼,以及,想要什麼。

明明,特意提拔了他。然而,提拔了,卻再也不聞不問。都已經半年了。

這個男人,到底想怎樣?一直讓他這樣不上不下,是存心整人嗎!

帶著這樣的忿怒與疑問,還有無可名狀的委屈,林少豐拿著公事包,進入電梯後,終於忍不住朝電梯門捶了一拳,然後,抱著拳頭,齜牙咧嘴痛呼出聲。

林少豐與張照是大學同學。

林少豐的學業成績一向是中等偏上,能考入這間風評還不錯的私立大學,其實已算滿意了,覺得考得挺好。

但成為私立大學的學生,卻是張照人生中拒絕回想的污點。

張照從小就品學兼優,像是在跟誰較量似的,讀起書來像在拚命。從國小開始就主動向母親要求補英文、補鋼琴、補美術、補數學等等,恨不得將放學後的所有時間都用學習來填滿。

一個努力學習的人,就算天資不強,血液成績肯定也能頗為亮眼;再說張照其實是個滿聰明的孩子,自尊心比任何人都強的他,就是受不了把第一名的位置讓給別人。

卻沒想到他人生最大的挫敗,竟是來自於大學聯考。只是一場重感冒,就讓他從小到大苦苦維持著的優秀化為碎片!

他怎麼會是私立大學的學生?他怎麼可以讀私立大學?這是對他的優秀最大的諷刺!

心高氣傲的他原本打算重考的,然而,就在跑去學校辦理休學那天,他遇見了林少豐,那時張照驚訝得想也想不通,脫口便朝他叫道:「豐禾!你怎麼會在這裡?」等叫完了才知道不對,這人不是豐禾,只是長得像而已。

「豐禾是誰?我不叫這個名字。」那時林少豐疑惑的看著跑到眼前死死盯著他看的陌生同學反問道。

「近看就不像了。你不是豐禾,我認錯了。」張照回道。

「那是你朋友嗎?」

「不,我不認識他。」

那時張照的回答讓林少豐覺得超級詭異,覺得這個同學好奇怪,瞪著他的表情更是讓人覺得毛毛的,不知他想幹嘛。

林少豐原本打算離這個怪人遠遠的,卻沒料到他們竟成了同班同學;而且在張照特意的接近下,兩人成了交情不錯的朋友,直到大學畢業,張照到美國讀研究所,而林少豐去服兵役那段期間,也沒有失去聯絡。

然後,張照回國了,跟他說打算考進高豐,與他成為同事。林少豐並不覺得兩人之間的友情有深刻到不離不棄、連工作都要找同一家公司的地步。就像當年的可以結交,林少豐隱隱覺得,張照是有目的的,雖然這麼多年來他並沒有看出個所以然,但心中那個疑問始終沒有散去,一直牢牢糾結在那裡。

這是張照回國後,他們第四次聚餐,說是慶祝他通過高豐的初試與口試,就等著複試了。雖然還有最後一關要闖,但張照信心滿滿,覺得自己必然會是所有應試者裡面成績最優秀的那一個。如果高豐沒有錄取他,就表示這一波參與招考的人都沒有人及格,全被刷下來了。

「張照,我真的不明白你為什麼一定要考進高豐。」

「為什麼不?高豐集團未來發展不可限量,它大量啟用年輕人,給年輕人無限的機會,每一個有雄心壯志的人,都會渴望在這個集團裡成就一番事業。我當然也是。」

「不,我的意思是,雖然你從來沒有跟我說過你的家庭,但我知道你出身肯定很好的,不只衣食不愁,大概還很富裕,你應該就是那種傳說中的小開或地主少爺吧。你家裡應該有自己的事業,或者有足夠的金錢支持你創業,完全不用像我們這些小人物,辛辛苦苦考進大公司,領著固定的薪水,做著最基層的工作,等著機會到來。」林少豐一直都不明白為什麼張照要把自己弄得那麼累。從以前就這樣,一直在逼自己,有時甚至把自己逼到面目猙獰,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我並不想接手我媽的事業……她開的是美容中心。」張照沉默了下。然後以一種不太好意思的口氣說著。

原來張照家裡是做美容中心這種女性化的事業啊……難怪他從來不肯說。林少豐覺得這個他能夠理解。

「我想我媽的事業還是讓我妹來接手比較好,如果我妹感興趣的話。至於我,是完全不考慮的。」

「那你也可以考慮自己創業吧?就像高豐的老闆那樣,聽說他大三就創立高豐了。誰會想到不過短短七八年間,高豐居然發展得這樣嚇人。」忍不住想起那個年輕又深不可測的老闆,心中百般滋味糾結成一團,既有崇拜,也有怨懟,還有許多難言、搞不清楚的情緒……

「你很崇拜樓然?」張照淡淡的問道。

「他是所有年輕人的偶像。難道你不是因為崇拜他,所以才想進入高豐的嗎?」林少豐可沒有忘記,他第一次聽到樓然這個名字,還是從張照口中聽來的。

「……我對他的感覺很複雜。很在意沒錯,但絕對沒有崇拜。想讓我崇拜,他還不夠格。」張照嚴肅強調。

很在意?

林少豐為這三個字膽顫心驚,並且,在意。努力隱下心中漫湧著的不喜,他開玩笑似的吐槽他道:「人家今年不過三十歲,就已經是大集團的總執行長以及最大控股人,你居然說他不夠格讓你崇拜?既然不夠格,那你進高豐做什麼?你又把他當什麼了?」

張照很慎重的回道:「我把他當對手。勢均力敵的對手。」

對手?這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

林少豐知道他這個同學一向心高氣傲,卻沒想到會傲得這般不自量力……

「好吧,拿他當對手看,可以激發你向上的動力。你盡可拿他當對手沒關係,但是張照,樓然現在的位置已經太高,他是看不見你的。」也就是說,人家很難把你當回事。

「只要我進了高豐,他會看見我的。而且,不出十年,我一定會成為他必須小心忌憚或者拉攏合作的對象,我會成為高豐的決策人之一,我甚至可以推翻他或者取代他。」是的,他將會成為那樣的人!所有曾經無視他存在的人,都再也沒法忽視他。

林少豐已經太習慣張照的狂傲,從來無話可說,反正說了也不會被接受。同學多年,對他這個人算是很瞭解了;並不是說他有多壞,而是絕對不能當面滅他的威風,朝他最在意的地方潑他冷水,那肯定會被他認定為瞧不起他,而讓他記恨一輩子的。

張照見林少豐雖然沒說什麼,但滿臉的不以為然卻是掩也掩不住,心中難免有氣,於是扯了扯嘴角,諷刺地笑道:「看你這樣子,也不過在二十八樓工作了半年,怎麼,就崇拜上了?人家沒把你當回事吧?」

林少豐臉色一變,瞪著張照,像是想反駁些什麼,卻終究忍住了。樓然這兩個字,對他們的殺傷力都太大,還是不提也罷。

今天出來跟張照吃飯,對張照來說,是為了慶祝應考順利,而對林少豐來說,也有想從張照口中知道的事。

於是,深吸了口氣後,他緩緩開口道:「張照,我知道豐禾是誰了。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你朝我喊的那個名字,我現在知道他是誰了。」

完全沒有料到林少豐會對他說出這個名字,張照整個人怔住,嘴巴微張,都忘記要合上。

「你,怎麼會……」怎麼也想不到林少豐會突然提起這個已經死去兩年的人,張照不由得結結巴巴不成句起來。

「我知道他是高豐的創始人之一,樓然曾經的至交好友,而且已經病逝了……這些,都是我前陣子在幫忙整理公司史時看到的。但沒有照片,我不知道他長得怎樣。不過我猜,我跟他長得很像,對吧?」

不用張照回答,林少豐緊緊盯著張照的表情,從他張口結舌的反應看來,他知道自己猜對了。

「可以告訴我,豐禾是怎麼樣的人嗎?」

這,才是他今天前來與張照聚餐的主要目的。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2-10-19 08:18 PM

第三章.縱使相逢應不識

曲耘禾知道,既然自己決定進入高豐工作,就早晚一定會遇見樓然。

只是怎麼也沒想到會這麼早就見到他,而且不只地點出乎她意料,連相遇的方式都讓她覺得很狗血……在百貨公司大門外,在她準備走斑馬線過馬路,卻險險被一輛違規闖紅燈的汽車給擦到,整個人往後倒去,被後面好心人伸出援手給扶了一把,讓她免去跌個七葷八素、摔個皮傷肉痛的下場。

就在她正要回頭對後面的好心人誠摯地表達謝意時,那人已經先開口表達關懷了:「你還好嗎?」

這樣好聽又充滿磁性的聲音,還勾人成這樣,記憶中只有一個人會有。完全不用抬頭看,就知道此刻站在她身後的男人是誰。她不敢抬頭,突然的心怯與羞慚,讓她一顆頭顱猶如千斤重般的抬不起來、轉不過去。

即使已經不是他會認得的面容,但她還是沒有直視他的勇氣,至少這一瞬間沒有。

「我沒事,謝謝。」頭很低,及肩的頭髮垂成簾幕。

「要不要去旁邊坐一下?」一隻修長的手指朝百貨公司大門外的行人椅指去。

「……好。」不是被那輛冒失的車子給嚇到,而是因為他;她確實需要坐一下,以整理此刻紛亂無章的心情。

他怎麼會在這裡?

這個問題才浮現腦海,就馬上想到她剛剛逛的那間天興百貨,不正是樓然母親的事業嗎?而且,如今已經整合在高豐集團裡了,所以他會站在這裡,不算太奇怪。

「好點了嗎?」將人扶坐在廣場前的人行椅上後,樓然便放開扶著她的手,在離開前,又紳士的問了聲。

奇怪,這傢伙對女性這麼體貼嗎?以前怎麼沒發現?

「我好多了,謝謝你。不好意思耽誤你的時間了。」

「不會。」樓然並不在意眼前這位女士過於羞澀的態度,以致於連道謝都不敢抬頭直視人。正要轉身離開,卻瞥見女士手中提的百貨公司購物紙袋竟然裂了一大口子,裡頭的衣物都露出一半來了。「這個紙袋破了,你在這裡稍等,我進去讓人幫你換個袋子。」

「啊?」曲耘禾這時也發現紙袋破了,然後,由於對樓然的熱心太過驚訝,以致於忘了自己還沒打算「見他」的決定,就這樣抬頭與樓然的臉對上,脫口道:「你幫我?」

有那麼不可思議嗎?樓然被她誇張的錯愕表情給逗笑了下。點頭。

「是的,我幫你。放心,不會搶了你的東西跑掉。」

曲耘禾揚揚眉,心中那抹彆扭不知飛哪去了,眼下似乎有了閒情,瞥著紙袋裡露出來的可愛造型洋裝,很真誠的對他道:「如果你有需要,我不會介意。」

他這是……被逗弄了嗎?

樓然終於有些好奇的正眼看著眼前這個在半分鐘前還羞澀得連抬頭都不敢的女士,不明白她怎麼會突然變得活潑起來了?

不過,對她的好奇也僅止於此了,萍水相逢,舉手之勞,都沒有什麼的。唇角勾了色味,並不接話,彎身接過那只紙袋,說了聲「你稍等」後,便轉身往百貨公司大門走去。

樓然是趁著假日特地來百貨公司「微服出巡」的吧?曲耘禾一手向後擱在椅背上,手掌撐著頭,靜靜望著樓然的背影,很快就猜到他今日會在此的原因。

老一代的大老闆在巡視產業時,就算是號稱微服出巡,也會把場面搞得很盛大熱鬧,不弄個萬民擁戴、夾道歡迎、山呼萬歲什麼的,都覺得辜負了自己高高在上的身份;不過這種作秀大於實用的出巡,並不太受新一代青年企業家青睞,至少,樓然就很討厭虛華的排場。

樓然從來看不上華而不實的東西。他是實用主義者,雖然是個富家子弟,但從來不愛張揚,或者對人炫耀家世。他當然是高傲自負的,不過他的高傲並非因為家世財富,而是比別人出色的聰明才智;他討厭輸,所以向來很努力,通過自身努力而獲得的成就,令他為之自負。

今日他前來巡視評估百貨公司的服務狀況,就不會讓司機開著豪華房車一路開進百貨公司的VIP停車位,讓百貨公司所有高級主管相迎,然後像皇帝出巡似的,在每個樓層招搖過市。以前樓然就說過:那真傻……他小時候被外公與母親扯著出巡了幾次,感想就是那三個字。

所以,當他接受母親的事業後,作風會如此特立獨行,也是可以理解的。他這個人,最討厭被人當傻瓜圍觀了。想到這裡,曲耘禾忍不住微笑起來,盯著百貨公司的大門,等著再見到他走出來。

現在,心情平穩下來了,他可以好好看看他了。機會難得,當然要把握。

一分鐘後,樓然提著袋子朝她大步走過來,對她笑笑,也沒說什麼,遞過紙袋,就要禮貌道別……

不過,這會兒,曲耘禾卻不打算讓他這麼快就離開。她慢悠悠地道:「天興百貨的服務真好,有親切的電梯小姐,有熱誠的樓層導購小姐,在兒童館還有臨時保姆在遊戲區幫忙照顧小朋友,最了不起的是……還有大老闆幫忙提袋子。」

樓然身形一頓,整個人從「隨和親切好心的路人甲」轉換為「氣場強大有禮而疏離的大老闆」,用不了三秒的時間。

「你知道我是誰?」樓然直接問道。

「當然。」她仍安坐在椅子上,撐著臉,雙眼微瞇,表情平淡,仰視著挺拔站立在她面前的樓然。

「很容易認出來嗎?」樓然又問,、暗自估量她。

她點頭。

但是樓然覺得不對。

雖然他曾經被幾家財經雜誌採訪過,但登在報章雜誌上的模樣向來是西裝革履一絲不茍的,與他今天的形象肯定有極大落差,不可能這般輕易就被認出來。

他今天一身簡單清爽休閒打扮,並不戴帽與墨鏡弄得欲蓋彌彰;頭髮上沒有上造型,就任由它們呈現微卷鬆散的樣子,散落的部分劉海還遮了半個額頭,整個人看起來就是個普通學生模樣。而且他是搭計程車來的,也就是在下車那時,拉了一旁險些被車撞的這位女士一把。

不管怎麼說,除非是原本就認識他的人,不然不應該會認出他;更別說他此刻非常確定,他之前從未見過這位女士。為了確認真的沒有見過,他問:「在今天之前,我不曾見過你,對吧?」

「是的。」

「那你為什麼會認出我?」

「滿好認的啊。」自己偽裝不過關,怪誰?曲耘禾接著道:「其實本來應該不要認比較好,可是我想了想,難得見到你,你又如此好心,說不定能讓你好人做到底,幫我開一扇後門。」這種讓人聽了嘴角直抽的話,曲耘禾就是有本事說得誠懇萬狀。

「後門?」樓然想了下,恍然。「你是這次高豐公開徵才的應徵者?已經通過初試與筆試了是嗎?」

曲耘禾點頭。對於要求走後門一事,沒有半絲不自在或感到羞慚。在樓然威勢凌人的目光盯視下,依然平靜而誠懇的向高豐大BOSS說明自己的情況,藉以讓他明白她需要一扇後門的苦衷……

「雖然通過了,但考官對我的學歷不是很看好,我猜複試那關大概過不了。今日你我相見,也是有緣,緣分難得,我們應當珍惜。」

「如果你想讓我對你印象深刻,那麼你做到了。」

曲耘禾擺出很榮幸的表情,像是這樣就可以獲得更美好的印象分……

「那麼,後門?」語氣裡帶著足夠的希冀。

「憑什麼?」這種可笑又胡攪蠻纏的人,樓然一般遇上了,連個眼風都懶得掃過去,更別說加以理會了,根本是完全不可能的事。但此刻,他發現自己居然沒有馬上離開,還願意聽這位女士扯下去。這真是太奇怪了!自己這是怎麼可?

「憑……報考高豐的人有近兩萬人那麼多,而那兩萬人裡,你卻獨獨見到了我。唯一,就是特別。不是嗎?」

「這,便足以讓我將一場公平公開的征試變成不公平而自毀企業形象嗎?」

曲耘禾暗自忍住笑,很裝模作樣的低下頭,歎了口氣,聳聳肩道:「大概是不足以的。不過總要試一下,或許你剛好心情不錯,就錄用我另外。我聽說高豐的大老闆用人不拘一格,喜歡充滿創意心進取心的人才,對學歷什麼的並不太看重。」

「創意?進取心?請問在哪?」樓然帶著諷刺的語調,通常是尾音微揚。

「創意,這兒。」伸出右手,食指朝下指著。「在這裡面試,夠有創意了。你站著,我坐著,此等禮賢下士之古風,只有東漢末年的三顧茅廬能拿來相提並論一下。若我能進高豐,這件事名留公司史冊那是一定要的。」接著道:「再說到進取心嘛,今天我對你說的,哪一句不是為了爭取入貴公司服務而努力求表現得?如此汲汲營營、奉承討好,可不就是了?」

「……」真能扯。樓然一時啞口無言。

樓然對自己的口才向來很自信,從小到大都沒被打敗過……就算參加辯論賽偶爾沒獲得第一名,心底也是不服敗的,只認為那不過是他所準備的沒有被評審認同罷了,不代表他是失敗的;只要他覺得對方辯得沒他好、沒法說服他,那麼他就不算失敗。

而此刻,面對這位尚不知姓名來歷的女士,也不過說了一會兒話,他竟然就產生了敗給她的感覺……

最令他不敢相信的是,他竟然留了下來!明明還有事要做,卻把寶貴的時間浪費在聽她扯,而沒有轉身就走。

這到底是怎麼了?

他怎麼會理會這樣的人?

為什麼他會產生一種罕見的、久違了的、熱血沸騰的感覺?

他懷念這種感覺,卻以為這輩子再也不可能感受到。

雖然實在是廢話連篇,但這樣的交談,讓他不由自主感到愉快,並且不管不顧的想要針鋒相對,尋找一種久違了的戰鬥樂趣……

「你應該很少化妝吧?」樓然的語氣突然變得懶洋洋的。

曲耘禾心中暗自拉警報。不為了他莫名的轉換話題,而是這種面貌的樓然絕對是最難惹的;但此刻,她心中充滿期待,想看他使出絕殺敗敵之後笑得壞壞的樣子……太久沒見過了,真想念啊。

「是的,我不習慣。」她很配合的順著他話題走。

「我猜,那大概是因為……你的臉即使只是塗上最薄淡的一層面霜,都會令你重到再也抬不起脖子。」樓然果然露出壞笑。

樓然的壞笑並不難看,相反的還非常迷人,神奇的充滿電力,那電力強到都可以被電力公司抓去當發電機使用了。

不過,看過他笑得這樣迷人的人,心情通常都不會太美好,因為那表示樓然成功的把對方給毒殺了……

好吧!這傢伙的毒舌依然犀利,並沒有因為變成大老闆而退化或者收斂。

「如果我是教育部辭語典編輯人員,一定會慎重考慮將您這幾句話收錄在『厚臉皮』這個名詞裡,當成釋義之一。」曲耘禾沒有被他的諷刺激怒,反而忍不住笑了,原本撐著頭的手,轉而捂著嘴,卻阻止不了的笑出聲來,且笑得肩膀一聳一聳的,整個人歪在行人椅上,可說是坐沒坐相,一點女子形象都沒有了。

看到這樣暢然的開懷大笑,令樓然不自禁跟著淡笑起來。然而,不一會,心情卻無端沉凝下來。太過熟悉的感覺,這樣懶洋洋揶揄人的語調、這樣毫無形象的笑,這樣的……痛。

不是那個人,只是個不相干的別人……

於是心痛再度來造訪他,讓一切變得索然無味。

當曲耘禾終於笑完,目光對上樓然,見他眼神淡然,斂起了所有情緒,擺出的陌生人該有的疏離,她便知道,今日這場意外的相遇於相談,到此為止了。

他與她,還是陌生人。

「我得走了。預祝你複試順利。若有機會再見,希望會是在高豐。」

「承你吉言,再見。」

然後,他朝她點了點頭,轉身離開。

她還是坐在椅子上,目送他。

知道他的身影再也看不見,曲耘禾才伸手摸摸臉,有些不爽的咕噥著:「真是鐵石心腸。就算不肯開後門,好歹也問一下姓名吧。曲耘禾可是個美女呢,你不搭訕一下,還是個男人嗎!」

面對美女居然能這樣不假辭色,難怪都三十歲了還沒女朋友;比起他那個換女友像在換衣服、還老是上娛樂版面昭告天下的雙胞弟弟樓烈,真可說是遜斃了。

「來,走一走、轉一轉。」

「啊?」

「就像模特兒走伸展臺那樣,走一個給我看。」曲耘禾背對著電腦,反坐在一張靠背椅上,指揮著剛換好新衣服的堂妹道。

「為什麼啊?這樣很怪耶!」曲秀穎手足無措的站在客廳空曠處,為著堂姐不合理的要求而羞怒了。「你整人啊!」

「我沒事買這麼可愛的衣服整你幹嘛?我只是想看你穿裙子怎麼走路而已。」

「走路有什麼好看的?」曲秀穎稀奇的問。

「我需要研究一下。」曲耘禾將手指間翻來轉去的給叼進嘴裡,以牙齒咬住,一上一下的蕩著。這是他思考時的小習慣,不是叼著筆,就是叼著煙,不過從他生病以後,就再也沒機會聞到煙味了。

「姐,你真奇怪。哎啊,我不會走了啦!」因為被人專注盯著,不由自主緊張起來,使得已經很久沒穿回可愛裙裝的曲秀穎都不會走路了,開始同手同腳起來。

「我可沒要求你走得婀娜多姿。但是,妹妹,走成機器人的樣子就太不像話了,你好歹是個女人吧?」

「你也是女人,那你來走給我看好了,就不信你能走得比我好。」曲秀穎朝她翻了個大白眼,大步走向沙發,重重坐下去,就不肯動了。

「哎,我還沒研究好,你再起來走走吧。」曲耘禾朝堂妹揮手道。

「你在研究什麼啊?我又不會走模特兒那種臺步,看我沒用啦!」

「我不是要求你走臺步,只是想瞭解一下女孩子穿裙子是怎麼走路的。」

「那你看你自己就好啦!」曲秀穎很無力的攤在沙發上。「姐,你是個二十五歲的、已經進入職場工作的成熟美女,而我還只是個剛過青春期、在學中的、家裡破產沒機會學會打扮自己的青澀小女生好不好!我的穿著中性,行為絕不女性化,完全沒有讓你研究的價值。就算你想扮嫩,也不能拿我當標準啊!那一定讓你會死得很難看的。」

「我下星期五要去高豐複試,他們要求淡妝、裙裝,至少五公分的淑女鞋。」

「那還好啊,只是面試,又不是去當模特兒,怎麼你看起來好像很為難的樣子?」以前堂姐住家裡也沒少穿裙裝吧。「我記得你高中夏季制服就是A字裙不是嗎?那種裙子穿起來,只是動作有一點點粗魯,體態就會變得很難看。三年的制服穿下來,你應該很習慣才對啊,哪用再看別人?」

「……那麼久遠的事情誰還記得?自從車禍之後,我就沒穿過裙子了。兩年下來,都忘了穿裙子的感覺,所以只好從頭學起。」曲耘禾表情很憂鬱。

「這聽起來有點扯耶!姐,你是在逗我玩吧?」

「你覺得我有這麼無聊嗎?」

曲秀穎本來想點頭的,但看著堂姐一臉憂愁的樣子,又覺得好像是真的耶……好好的一個美女,竟然不會穿裙子走路了,這樣的人生也未免太悲慘了吧?

「可是你看我走路真的沒什麼用啊。」她自己都還有得學呢。

「沒關係,你再走走。」

「那很怪好不好!你一直看,都把我看得也不會走路了!」曲秀穎彆扭拒絕。想了想,道:「不然這樣吧!姐,你去換上星期五那天要穿的衣服,我們一齊走,也許你就會想起當年穿裙子的感覺了。」

這個建議好,但曲耘禾敬謝不敏。她從來是個很注重形象的人,任何可能的醜態都堅決不肯讓外人有機會看到。所以……

「妹妹,乖,你再走幾次吧。」

「不要啦!」

「你穿得這樣可愛,讓姐姐多看兩眼都不肯嗎?」扮可憐……

「對了!差點忘記!我馬上去把衣服脫下來還給你,七天內可以退貨,我們等一下就去退!你怎麼跑去百貨公司買衣服啊?貴得要死耶!我們快點去退錢吧。」曲秀穎終於想起她原本想說的話。這衣服死貴,一定要退錢!她又不缺衣服穿,她缺錢!就算錢是姐姐的,也不可以亂揮霍。

曲耘禾拉住堂妹就要往房間裡沖的身子,道:「你鎮定點。買都買了,哪有退的?」

「當然有退!這麼貴!反正標籤還沒剪……」

卡嚓!

「剪了。」曲耘禾右手一把小剪刀,左手幾張吊牌……剛從洋裝上剪下來的。

「姐姐!」曲秀穎慘慘哀號,腦袋一陣發暈,覺得這個堂姐真的是太敗家了……

「好啦,這種無謂的小事不用放在心上。」

「這是小事?那什麼才叫大事?」無力的嚷叫。

「你去走走,走到我覺得我有信心穿好裙裝了,就是大事。」拍拍她的頭,道:「乖,去走一走,好嗎?」

「你今天跑去百貨公司買衣服,滿大街穿裙子的女人,你沒看夠哦?」

「沒事盯著陌生的女人看,太失禮了,不像話。」曲耘禾皺眉道。

「啊?啥?」有這麼嚴重嗎?

好吧,她又忘了自己已經是女人,就算猛盯著別的女人看,也不會被當成登徒子圍毆……

曲耘禾敲了敲自己的額頭,閉眼好幾秒,才看向堂妹,很快做出決定:「這樣吧,你就穿著這一身,別脫下來,我們現在一起出門去。」

曲秀穎看了看她,再看了看牆上的壁鐘。疑道:「現在都八點多了,也吃完晚餐了,出門做什麼?」

「找間人多的百貨公司,吃宵夜或看電影什麼都好。重點是,我們一起看女人去吧。」語氣帶著悲壯決然,整個人看起來很莊嚴。

「看女人?」曲秀穎錯愕得張大嘴,滿頭黑線的瞪著曲耘禾,在確定湯劑真的不是在開玩笑後,忍不住說出肺腑之言:「怎麼聽起來好猥瑣的樣子。」

曲耘禾其實也這麼覺得的。不過,她也只能撐著莊嚴萬狀的臉,拍拍妹妹的肩膀,不知道是在安慰她還是在安慰自己……

「走吧。」

為了進高豐,她真的犧牲大了。

樓然以為自己對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他是不會記住的。即使那個人特別的有趣,並且與他有了一場印象深刻的閒談。他仍會在談話結束、轉身離開的同時,便將她拋諸腦後。

他以為這次他依然做到了。

但是,當人事部將兩次考試成績優秀的前五十名名單與基本資料拿到他辦公室時,他還沒翻閱,就忍不住猜測這裡面會不會有哪位女士的名字?

腦中一浮現這個出於好奇的疑問,他才發現,原來他竟然為忘記。

從兩萬人裡脫穎而出的前五十名,必然是優秀的。而且,高豐雖然號稱不拘學歷,但事實證明,從名校出來的人,絕大部分比三流大學以下出來的人,在各個方面都優秀得多。並不是說三流大學就沒有人才,但比例向來偏低,就算能擠入前五十名,所佔的比例應該是低到一個極點就是了。

那麼,那位聲稱學歷不太過關的女士,芳名大概沒什麼機會出現在這些檔案裡了。

有點可惜呢。他還記得她,但她卻沒有機會進高豐了。就算想徇私,也得她先考進前五十名,他才好開後門不是?不過話說回來,既然能進前五十,也就沒有開不開後門的問題了,因為這些人都一定會被高豐錄取……

這次招考,將會錄取兩百五十人;後兩百名,將會分配到各個事業體裡;而前五十名則會留在高豐總部,是高豐真正打算重點栽培的高級儲備人才。

這五十人,日後將有機會參與高豐的決策,重要有能力,成就將不可限量,甚至有機會在一二十年後成為高豐的總裁,以及,僅次於創始人的大股東。

所以樓然很重視,將在星期五那天用一整天的時間,帶領各部門高級主管親自做最後的面試,正好也讓各個主管趁機瞭解這些新進人員的特長與性格,有看上眼的,當天就直接分配過去,既省事又有效率。

雖然覺得她不可能會在這份名單裡,但心底總還帶著點希冀……

帶著這樣的情緒,他開始翻閱檔案時有些心不在焉,每張照片只掃了一眼,只要是男的,或者不是她,便草草看過……好吧,他當然會看第二遍時很慎重的對待每一份資料;但現在,他只想滿足好奇心……那位女士到底有沒有在這五十名之內?如果有,那她到底叫什麼名字?

大概,他只是想知道她的名字吧?所以才會這樣的尋找。

然後,五十張大頭照都看過了,果然沒有她。

「請問,這些檔案有問題嗎?」人事經理還站在老闆面前沒有離開,看老闆表情有些不對勁,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所以怯怯地、小聲地問著。

「除了這五十個人,其他那些通過初試與筆試的人,已經從這星期一開始安排複試,其有三百七十三人,而我們會從其中錄取兩百人。每天安排七十五個人道人事部面試,有四個小組的人來面試他們。在這周之內,可以全部面試完,下週五之前就可以通知錄取的人過來參加職訓了。」

「那三百七十三人的檔案呢?」

「呃,在人事部……各個面試小組那裡。」完全沒想到大老闆會對那些普通的應徵者感興趣,人事部經理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話都說不流暢了。

「等一下你把那些檔案傳到我的信箱。」沒有多做解釋,直接下令。

「是。我回辦公室馬上寄給您。」

樓然點頭,正想說些什麼……

叩叩。

辦公室的門板被敲了兩下,不待回應,便推了進來。會幹這種事的,除了樓烈,不會有別人。

「在忙?」樓烈明知故問,還一臉「打擾了」的樣子。

樓然沒理他,看向人事經理道:「人事部同仁這幾個月辛苦了。等這波征試圓滿結束後,除了公司原本就有的績效獎金,我個人再掏一百萬給認識部當部門福利金,以感謝大家對公司的盡心。」

不理會人事經理聽完之後欣喜不已、並且有滿肚子奉承的話要傾訴,他揮揮手,微笑道:「下去忙吧。」

等人事經理離開後,一直站在門邊的樓烈充當了次門童,將門關上,才緩緩走向樓然。

「有事?」樓然邊說邊將手底下那份檔案重新打開。

「這是這次應徵者裡的前五十名資料吧?」樓烈問道。

「你很關注?」這可是件稀奇事了。

「是。而且,你也應該關注。」樓烈一副諱莫如深狀。

就算樓烈姿態做得如此足,樓然也沒有興趣研究,連假假的裝一下都欠奉,就這麼面無表情的看著他。

還好樓烈已習慣了,從來沒有天真的幻想過他這位老哥願意不分場合的對他付出一點開玩笑的閒情或幽默感。事實上,除了「那個人」,樓然對任何人都缺乏閒磕牙的耐心。

這個驕傲自負的男人從來看不上腦筋靈活度跟不上他的人,更要命的是……在經歷志同道合、知己相契、心有靈犀到完全不必言傳就能意會的那種情誼之後,就再也不肯降低標準將就了。所以,樓然這人「機車」的等級本來就很驚人,在遇見過「那個人」之後,更是修到登峰造極,令凡人只能仰望,無法攀越了。

就算是身為他的弟弟,也沒有更多的優待。

「好吧,我現在確定你真的沒發現了。」

樓然還是看著他,等他說完。

「那份檔案排名第一的那一個,你不覺得很面熟嗎?」好吧,省去故作神秘那一套,開門見山說了。

第一名有什麼問題嗎?

樓然低頭翻開檔案,第一頁就是那個第一名。

「張照?」名字是有點熟,想了下,也就想到了。「原來是他。」

「你也太不注意了,竟然就讓他一路過關斬將的考上來,居然還是第一名。現在他因為考了第一名,而被一家小財經雜誌給採訪了。篇幅雖然不大,也不引人注意,但如果你把他刷下來的話,就一定會變成大新聞了。」樓烈的表情很有意思,既是看好戲的樣子,又有著咬牙切齒的意味。「真是好算計,那個採訪一定是他找人弄的。」

「為什麼要把他刷下來?既然憑真本事考得這樣好,學歷也亮眼,我高豐為什麼不用?只要是人才,我就敢用。」樓然創立高豐,從來沒打算任其發展成家族企業。

「但他是張照!憑什麼讓他進來?還重點栽培!你別忘了,現在的高豐不只是你的、樓家的,還有三分之一是媽娘家帶來的!高豐可以僱傭任何人,就是不能用他!」

「所以,『寧予外人,不予家奴』?」

「我在說張照,你扯到哪去了?不過……家奴?哈哈哈,說得真好!這要是在古代,他也就是半個家奴的身份了!」身為一個高中沒考好、早早被打包出國讀書的小留學生,樓烈的中文造詣雖然尚可,但若說對於諸多歷史典故有什麼瞭解,那還真是半點也沒有。

既然樓烈無法意會,樓然也懶得多說些什麼。在他而言,如果任何一個有能力的人都可以在日後成為高豐的掌舵者,那為什麼不可以是張照?

張照沒有變成樓照,便已說明一切了。樓家子女的權益得到維護,生活沒有起變化,父母依然維持著夫妻關係,世界太平無事,誰還會把外頭那個被無事的私生子放心上?

當然,現在他知道了,樓烈是很放在心上的。

真是個多愁善感的孩子。有那麼多工作等著他去忙,可他偏偏執著於考了第一名進高豐的人是個私生子這樣的小事,特地跑上來浪費他的時間。樓然為此感到無力……

「哥,張照是個禍患。如果你讓他進高豐,就等於埋了一顆不定時的炸彈在身邊,到時一定會有大麻煩的。所以你一定要防範他,想辦法弄掉他,不擇手段也沒關係。」樓烈表情凝重,陰沉建議。

樓然聞言,只挑了挑眉毛,抬手按下電話上的傳呼鍵。

「老闆,請問有什麼吩咐?」外頭的機要秘書立即應召。

「懷雍,麻煩你進來幫我送客。」

不理會樓烈臉色化為調色盤不斷變幻的精彩,樓然很忙,工作很多,一秒鐘也不肯浪費,傳呼玩秘書之後,便低頭專心看檔案了。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2-10-19 08:19 PM

第四章.像

二O一二年,八月十日,星期五,一個特別的日子。

他人生的輝煌篇章,將由這一天開始書寫。

而高豐集團的公司史,也將會永遠記下這一天,並這麼書寫著:

張照,高豐集團第二任總裁,以第一名優異成績考進高豐,深獲創始人樓然賞識,參與諸多公司重大決策,並獲得巨大成果。在數年後更是取代了樓然,成為高豐總裁,帶領本集團由中大型企業發展為世界聞名的跨國財團,名列世界五百大企業,事業觸角遍及食衣住行,其在職期間貢獻卓著,那段時段被業界公稱為「黃金時期」……

這是他為自己人生書寫下的未來劇本、他奮鬥的目標,他一定會做到!

全天下的人都會看到他的成功!

從昨天晚上開始,他就處在一種亢奮的情緒中,令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就這樣在公寓裡走來走去,像是有很多事要做,卻又想不起來要做什麼。就連吃飯都沒法專心,被飯粒嗆了好幾次。

直到午夜十二點,必須睡了,偏還是沒有半點睡意。為了在第二天以容光煥發的姿態面對高豐主管……重點是樓然這個人。他無論如何都得完美出場!

為了這一天,他已經準備了三個月了!

滿櫃新添置的衣服,在這三天裡一讓他穿了無數遍,買了一堆男性時尚雜誌翻了又翻,就為了搭配出最適合他的風格,不僅不能落伍呆板,更要時尚與莊重兼具!

張照不知道自己最後到底有沒有睡著,總之最後的記憶是在床上翻來覆去;當他再度睜開眼,已是清晨五點。起身後,他瞪著鏡子裡那雙充滿血絲的眼驚叫了聲,趕忙找幾片涼眼貼敷著補救。

接著就是換衣服。昨天終於配好的那套,今日一看,卻覺得不夠完美,於是又重新挑挑揀揀的搭配起來。

終於,在八點半,出門前,達到了自己對完美的要求。

站在玄關穿好鞋,看著門邊那面全身鏡裡的自己,將臉側了幾個角度,最後停在四十五度角不動,勾著唇角,暗自丈量著勾起的弧度,在最剛好的地方定住。

很好,很完美。

這個角度的他,看起來不樓烈更像是樓然的兄弟。

就如他的優秀,也比樓烈更接近樓然。

不只接近,更會超越!

「今天是八月十號呢……」望著牆上的風景月曆,那上頭的向日葵花海在烈日下盛放得真是囂張。

「八月十號有什麼特別的嗎?」也跟著看了一眼過去。

「有啊,很特別。夏天來了,偉人死了,複試的日子到了。」

曲秀穎頓住喝粥的動作,挪出一隻手撫了撫額,像是撥開滿額黑線,無力的聲線完全沒有起伏地道:「夏天早就到了好不好。還有,今天根本不是什麼國定假日,證明歷史上的今天就算有一萬個偉人死掉了,卻構不上放假標準,那就說明他不夠偉大,不能為廣大民眾創造休假的福利,因此也就沒什麼好感歎的,最後,你今天只是去複試,而不是已經進入高豐,所以這種日子不用太認真去銘記。」

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原本天真善良老實拙言的曲秀穎小姑娘,也不過與堂姐生活沒幾日光景,就被帶得一張嘴也開始淬毒了……

「哎啊,聽你說得這樣冷酷無情,心裡真是好感傷。難道偉人的價值就只是給後人放假嗎?」捂著心口,COS起施夷光。

「感傷個頭啦!事實就是如此咩,沒放假,誰會記得誰生誰死啊?」對學生來說就是這樣啊。然後,朝她伸手問:「還要再吃一碗嗎?我幫你添。」

「不用,我飽了,謝謝。」曲耘禾將碗筷拿到流理臺放著,帶著點悲壯的語調道:「我的面試時間是十點半,等會換好衣服就該出門了。」

曲秀穎朝她翻了個白眼,道:「不過是穿裙子而已,又不是叫你上斷頭臺,幹嘛擺出這種表情啊?而且你的腿形很漂亮,又直又白又修長,最適合穿裙子了。昨天晚上你搭配的那身衣服,真是迷死人了!人家考官搞不好就因此拜倒在你的美腿下,讓你過關了。」

「你這是太看得起我,還是太看不起高豐的面試官?」

「哎唷,不用計較那麼多啦。都闖過兩關了,能撐到最後的,表示能力都得到了肯定。也就是說,在最後關頭,能上或不能上,其實是運氣問題了。如果美人計可以加分,為什麼不該期待?」

「好吧,但願我的面試官不是嚴厲刻板的女士。」

「其實也還好吧,如果是女的面試官,只要你別濃妝艷抹,走路還一搖三擺的話,大概還是可以獲得好感度的……話說,姐,你不是上網看了彩妝教學嗎?學得怎麼樣了?」

「淡妝是沒問題……應該。」回答得沒那麼自信。

「什麼應該啊!那就快點去換衣服化妝,我也好幫你看一下。快去快去!」

「好啦好啦,就去。」擺擺手,轉身進房了,還低聲咕噥著:「今天真是個鬼日子……」

曲秀穎耳尖聽到了,從飯桌那邊嚷過來:「姐,今年閏四月,端午節剛過,離鬼月還久得很呢!」

「知道啦,知道啦……」懶洋洋的應著,關上了房門。

今天是八月十日,是張照來高豐複試的日子。

他是第一名,第一號,是第一個面試的人,將在九點半來到高豐總部二十七樓的大會議廳,接受高豐所有高級主管面試。

說是面試,其實也就只是過個場罷了。從近二萬人裡精挑細選出來的前五十名,自然不會有被刷掉的疑慮,他們將會成為高豐重點栽培的對象,在未來十年或二十年裡,成為各部門的高級主管,或是高豐旗下事業體的執行總裁……

真是令人羨慕……

有個漂亮的資歷與起點,日後即使是像搭了火箭般的晉陞,也不會被任何人說三道四的側目不已,因為一切都那麼名正言順。

而他,林少豐,號稱高級職員,躋身於代表高豐全力最高點的樓層,身邊共事的都是總執行長的心腹,那些高高在上的各部門主管更是天天看到。表面上他看起來風光極了,前途肯定一片光明,但事實,也就只是看起來罷了……

在二十八樓工作的人,日後都是要去執掌高豐旗下公司的,所以即使現在的職稱僅僅是秘書、特助、助理什麼的,整幢大樓的員工也不敢有一丁點小看……但是,林少豐卻覺得這一切都得先將他排除在外。

原來他只是個普通人,才能不算出眾,學歷也沒什麼好說的,所以從來沒想過進入職場後會有什麼了不起的際遇或成就。在這個愈來愈不景氣的時代,即使各大公司依然求才若渴,但對於他們這樣普通的人來說,找到一份理想的工作仍是件很艱難的事。

在進入高豐之前,他做過許多工作,待的都不是賺錢的或即將倒閉的小公司;那些只能短期做來餬口的工作,誰也不指望能待一輩子。但,有什麼辦法呢?他們就是這樣毫不出色的普通人,連想進大公司當個最低階的文員都得經歷慘烈的競爭,通常還無法如願。「請等候通知」這樣的話,都聽到麻木了。

在又一次經歷公司的倒閉後,他跑去短期人力中介公司簽約當約聘人員;幸運的是,第一份接到的約聘工作,竟然就是高豐為期八個月的財務會計工作。當時高豐財務部一名女職員因為懷孕期間狀態極差,必須好好安胎,辦理了留職停薪,於是便有了這樣一份難得的職缺落到林少豐頭上。

然後,他就開始走運了。

許多人都好奇林少豐為什麼會突然從一名編制外的臨時僱員,躍升為高豐的正式員工,並且還火速高昇上了二十八樓……雖然只是個秘書助理的職銜,但對一般職員來說,已經是登上天梯了。對於這樣的疑問,林少豐面對所有的打探,都只是笑笑不說,很低調老實的做一個安分的員工,像是什麼也不知道。

但其實,他是隱約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突然得到這份際遇的。

因為一個名字:豐禾。

某一日,已經習慣每日加班來應付永遠也做不完的工作的林少豐,在深夜十一點半,拖著滿身疲憊,挪著蹣跚腳步正打算離開公司時,沒想到居然在電梯裡遇見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大人物。

那時他頭昏眼花,一時沒想起眼前這個衣冠筆挺、相貌堂堂、氣勢凌人的年輕男子正是他崇拜已久的當代最成功的青年創業楷模……樓然。

而樓然在看到他面孔的那一瞬,竟臉色乍變,脫口低叫出一個名字:「豐禾!」

豐禾。

又是豐禾!

一個,林少豐完全沒見過、不認識,卻徹底影響了他人生軌跡的人。

因為這個名字,他成為了張照的朋友,成為高豐的正式職員,還上了二十八樓。

但,這個名字能為他帶來的福利也到此為止了。

除非他能再創造出更高得價值……用他這張充滿優勢的臉。

他長得像豐禾,而豐禾這個人已經死了,死在與樓然友情最濃厚之時。於是樓然便深刻的銘記他,在記憶裡將他塑造成完美無缺的人去思念。

他長得像豐禾,他得趕在樓然隨著歲月的流逝,將豐禾逐漸淡忘之前,獲得更多的優待;或者是明確的栽培提拔,或者是私人的交情,反正都能讓他牢牢的在高豐站穩腳步,終能真正位列精英之林,不再是那些庸庸碌碌的平凡上班族之一,而是職場金字塔上高階中的一員,真正的商界人士。

比起那些名校出身、能力出色的精英人士,他或許平凡、或許普通,但他長得像豐禾。

這,便足夠了。

走出捷運站後,高豐大樓遠遠一望,他一步一步走過去,在每次經過玻璃門面時,都會微笑的瞥一眼玻璃裡映照出來的自己。

他討厭豐禾,即使從來不認識他。

但他不討厭自己長成這樣一張臉。

一張,像豐禾的臉。

瞥見桌上電子日曆上顯示的日期……2012/08/10,樓烈瞇著眼想了一會,當他終於想起為什麼會對這個日子感到眼熟時,便恨恨的低吼了聲:「靠!什麼晦氣的日子!」

一起床就想起這件討厭的事,根本別指望今天一整天會有好心情了。

簡單的洗漱好,換了身休閒服下樓時,突然想到什麼,快步跑到面向庭院的落地窗前朝外張望。

「二少爺,您在看什麼?」從廚房裡端出早餐的福嫂好奇的問著。

「我哥呢?我記得他昨天是回來睡的,對吧?」

「大少爺吃完早餐就出門去了,已經出門好久了。」

「這麼早?!」

福嫂失笑道:「不是啦,我的少爺!現在都快十點了。您的科技公司上班自由,但大少爺可不是。他每天都很早去公司,就算再晚也都是九點以前到公司的。好啦,趕快來吃早餐,這土司烤得金黃酥脆,完全符合您的要求,快點趁熱吃,不然等涼了您又要嫌棄了。」樓家三個孩子可以說是福嫂帶大的,也就這二少爺比較龜毛一點。

樓烈沒空理會福嫂,仍然朝外看著,甚至推開一扇落地窗,半個身子向外傾去,不待福嫂發問,就開口問道:「牆邊種的那一排七里香最近有開花嗎?還是被什麼人把花給都摘了?」一手還遙指著不遠處那一排只剩下綠葉的灌木叢,臉色不怎麼好看。

「咦!你怎麼突然注意起庭院裡的花花草草啦?」

「福嫂!」不耐煩的喊了聲。

「哎,別生氣,我不是正要說了嗎?」福嫂拍拍胸口,一副很驚的樣子,趕忙說道:「早上五點半多,大少爺就起來了,跟我拿了花剪和竹編小籃子,籃子下面還擱了個水盤,就走到外面剪七里香去了。我說要幫他剪,大少爺還怕我累到,說什麼也不肯,我就只好回廚房幫他弄早餐去了。我看他剪了滿滿一籃子,倒是沒發現把所有的花都剪了。」真是個好孩子的說。

「他、他一個大男人,拿花剪拎花籃的像什麼話!這種娘娘、娘娘腔的行為他他他也幹得出來?!不怕笑死人嗎?」樓烈怒了,怒得都結巴了!

福嫂見怪不怪,也懶得作戲再驚驚一次,淡定的走到樓烈身邊,探頭看向七里香灌木叢的方位,點點頭道:「其實都剪了也好。前一陣子你不是抱怨花香的味道太濃,想找園藝公司的人來把整個庭院的花都拔了,改種那些不開花的,或者開了花也不香的植物嗎?現在也算如願了。」

如願個頭!樓烈滿肚子火氣發不出來,氣呼呼的跑去餐桌前坐下。又問:「剪下來的那些花呢?」

「當然是大少爺拎走了啊。可能是拿去辦公室當天然的室內芳香劑利用吧。真是太聰明了,那可比市面上化學香料做的芳香劑好太多了,還省錢兼環保呢。」福嫂覺得大少爺真是什麼都好、哪裡都好,連節儉起來都這麼風雅的說。

樓烈聞言,無力的將額頭叩在光潔的餐桌上,什麼話也不想說了。那些被剪下的七里香去處,絕對不是樓然的辦公室,至於去了哪裡,不用想也知道!

真是見鬼的八月十日!

如果真能見鬼,那還真是滿好的。

可惜,花了大力氣,撒了大筆錢,拜遍了滿天神佛之後,既沒求回命,也美見到鬼。

那可算是他平生做過最賠的一場投資了。

然而,就算早知道是賠定了的買賣,若再來一次,他仍然會傾其所有也不皺一下眉頭。

人一生當中,總會有一些事,做起來不管有多傻,都會無怨無悔;但求的,也不過是盡了全力之後的無憾吧。

「雖然每年你國歷農曆的忌日都會來看你,不過你可不要誤會我是想要你死兩次。」

樓然將滿籃子的七里香灑在以黑色大理石鑄就的墳頭上,最後見籃底水盤上還浮著薄薄一層白色小花瓣,香味清新,姿態水嫩可愛,便將水盤取出,供在墓碑前方的座臺上。

做完這一切後,他緩緩吁了口氣,毫不講究的往墓碑旁的大理石地板上隨意一坐,曲起一肘搭著墓碑,就像是當年兩人讀書那會兒,成日混在一起討論著什麼損人壞主意時,勾肩搭背,沒個正經的痞子樣。

「當然,你可能會說:死兩次代表著活了兩次,倒是賺了。但我是不願做這樣的買賣。死亡的過程太痛苦,我不願意你承受兩次,就算能再見到活生生的你,也是不幹的。」

樓然聲音低低的、懶懶的,像耳語一般的音量,據說(據豐禾說)是無與倫比的大殺器,以後不管看上了哪個美女……貞節烈女也好,火辣艷姬也罷;只消湊在美女耳邊說上一說,包準手到擒來,不費功夫。

「喂,朋友!對著你這塊墓碑展示我的大殺器,簡直像是在對牛彈琴對吧?」拍拍墓碑,感歎道:「這墓碑冰冷得就像你的心腸。你真的像你所說的,死了就一了百了,這輩子緣盡萬事休,不會回顧,不會留戀,就算有靈,也堅決不入夢來打攪活人安寧。你做到你說的了。這兩年,我居然從來沒有夢見你。」雖然是自言自語,但樓然一點也不覺得無聊;對著這個人,他總有說不完的話。

只是,一年,兩年,三年,可以;但十年、二十年之後呢?他無法保證對豐禾的這份情誼可以再有生之年都維持著這樣的濃度,除非他在當下就死去。

歲月是最善於磨人的,再怎麼刻骨銘心的感情都能磨成灰。海會枯、石會爛,他小小一個肉體凡胎,不敢自大的想著自己必能相抗。

「我真怕有一天,我不會再記得給你帶七里香;我真怕有一天,忘了一年該來見你三次……清明節,你國歷忌日、農曆忌日;我真怕有一天,我只在清明節過來,而過來只是為了家祭,掃完了樓家所有祖先的墓之後,卻忘了轉來這個小區給你上個香;再然後,有一天,我的孩子像發現了秘密花園似的發現了你的墓,從雜草叢生的地方爬出來問我:『爸爸,那個佔了東北角那塊可以看到大海的墓地,埋的是誰啊?』然後,我跑去察看,將破敗傾圮的墓碑給扶起,抹去上頭堆了幾十年的塵土,看到了你的名字,竟然還得想好一會兒才能記起你是誰……」

抹臉低笑出聲,笑到最後變成無奈的歎息,遠望著太平洋的方向,頭靠著墓碑,半是威脅半是寂寞地道:「怎樣?對於我說的這些可能的未來,你聽了怕不怕?怕的話,就入夢來吧,你總得讓我看一看你啊!不然我一定會把你忘記的。如果連我都忘了你,你就真的死透了。我可警告你,我現在每每想起你,都得想好久,才能記起你長得怎樣。不,不是生病那會兒的鬼樣子,而是當你還健康時的模樣,那可真是斯文敗類裡的個中翹楚。你說我的聲音是拐騙無知婦女的大殺器,也不看看你那德性,江湖傳說中那種騙財騙色的小白臉典型,說的就是你這樣的。咱誰也別笑誰,半斤對八兩呢……」

就這麼一直絮絮叨叨的說著,知道陽光強到令人感到燙了,令人才低頭看了看手錶,已經八點四十分了……

看來是沒辦法準時九點上班了,但絕對趕得上新進人員的面試時間,從這裡開車回公司的路上並不會太塞。

「我得走了,豐禾。」站起身,拍了拍衣褲,望著墓碑道:「真可惜你不在了,不然你一定也會覺得這次的招聘會很有趣。嗯……我深信,你一定會給她開後門的,不為了惜才,僅僅是覺得好玩。你這傢伙看起來很守規矩,卻從來不守規矩;哪像我明明很規矩,卻被認定是桀驁不馴。兩人一起幹壞事,不行被抓了,老師只認定是我帶壞你,天知道我多冤。」

說了一堆陳年牢騷後,樓然轉身打算離開時,一陣風起,兩朵並蒂開在一起的七里香被威風捲到他右腳鞋子上。他俯身拾起,放在鼻尖嗅聞了下,輕笑道:「喂!我就當是你給我送花啦。拿我的東西送給我,就是你會幹的事。」

小心的將那兩朵並蒂花給收進披在手臂上的外套口袋裡,便再也沒回頭的離開了山上這片屬於樓家的私人墓園。

「嗨,美女,我們交換個手機號碼吧!所謂相逢即是有緣,我們兩人同樣身為最後一天被面試的人,以及最有希望落選的人,實在太有緣了,你說對吧?」一個打扮得很潮,披披掛掛的飾品堆一身,完全不像是個應試者的年輕男孩打從見到曲耘禾之後,就不斷的企圖接近。那雙眼睛根本完全黏在她身上了,完全忘了他今天是來幹嘛的。

曲耘禾對現在年輕人的國文造詣徹底絕望了。「最有希望」與「落選」兩者之間,是可以搭在一起使用的嗎?不過,這年輕人也不是沒有優點的,至少他很樂觀。人的智商可以不高,但情商卻是一定得具備的,這是關乎於一生能不能過得愉快平和的關鍵。

「來嘛來嘛,我的手機號碼是……」呱啦呱啦說了一串數字,然後道:「你現在就打給我,我就知道你的號碼了。還有,你的名字真特別,中間那個字有點眼熟,但不確定該怎麼念,是念『耕』還是『耘』啊?反正是種田的意思對嗎?」

曲耘禾笑了笑,並沒回答他,逕自道:「我相信如果今天有人能通過面試,那裡一定有你。」此人不因無知而自慚,相反的還很積極向上,臉皮也夠厚,卻厚得不討人厭,去當業務員一定成績傲人。

「你這麼看好我嗎?那太好了!當我女朋友吧,美女!要是我不巧沒有落選,就請你吃大餐慶祝。能在同一天找到工作和女朋友,真是太幸運了!一定要去吃大餐!我現在就打電話訂位!」年輕人欣喜於自己纏功有成,這個美女很快就會變成他的女朋友啦!

「大餐就不用了。等會輪到你時,記得把你這股活力給表現出來,錄取希望一定會很大。」現在讓他糾正用語問題已經來不及了……

「哎啊,美女,你不要這麼難約嘛,你這樣冷淡,我會傷心的耶……」

就在潮男還要糾糾纏纏沒個罷休時,終於輪到他面試……

「下一位,宋開新,請進。」

「美女,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出來啦!記得我們有……約啊!還有,你可以叫我凱……文!」

曲耘禾目送潮男消失在門後,忍不住伸手摀住嘴笑,邊笑邊搖頭,當然也就沒有機會告訴這位凱文先生:所有面試完的人會從另一邊離開,是不可能再回到這邊的。得有多粗的神經才會沒發現進去面試的人都沒從這邊出來啊?

「那個人真吵,煩死人了。」這時,坐在曲耘禾不遠處的一名女士突然冷聲抱怨道。

然而,另一名正在拿小鏡子打理妝容的女士慢悠悠的應道:「沒辦法啊,有人就是明明心底討厭,卻還裝得很善良溫柔的樣子,不肯制止,也不知道是在做給誰看。」

「真虛偽。」

「沒關係啦,虛偽又不能加分。再說,高豐要的是人才,而不是花瓶,長得好看,也不會因此被錄取。」酸溜溜。

然後,有共同語言的人們便自然而然的聚在一起嘰嘰喳喳打發時間了。

曲耘禾周圍突然真空起來,很明顯的,她被孤立了。不過她倒是沒什麼自覺,在耳根好不容易清靜了之後,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享受這難得的安靜。

將寫著自己名字的名牌拿在手指間轉來轉去,不時提醒自己今天穿的是裙裝,切切不可做出太過隨性的舉動,例如:像沒骨頭似的攤在沙發椅背上;雙腿忘了併攏或做出撓腳的行為;將手指間轉來轉去的任何物品(紙片、筆、手機等物)給不小心塞進嘴裡咬……

他從來都是注意儀容的;就算當了女人,一切觀念與習慣都得從頭學習適應;不過他相信自己絕對可以完美扮演好,無論是哪個性別。

等了好一會兒,覺得肚子都有點餓了,於是掏出手機看時間,發現按已經十一點二十分了……也是,雖然說十點半面試,但這種事哪說得準,每個面試者拖上一分兩分鐘的,後面排著的人就只好被拖到了。

可能他們這些人是最後一批應徵者的關係,裡頭的面試官們有些放鬆下來了,就不急著打發人走,好趕快讓下一個進來,一面無法在這周內將所有人全部面試完。

當時間走到十一點四十五分之後,果然有兩個女助理從裡面走了出來,很客氣的對剩下的十幾個等候面試的人道:「不好意思,由於前面面試的時間過長,耽誤大家寶貴的時間。現在已經快中午了,我們主管決定早上的面試時間就到此為止,下午再繼續。現在,請大家跟我來,我們將帶各位到七樓的員工餐廳用餐。」

「咦?員工餐廳不是在地下一樓嗎?」曾經來過高豐大樓吃過飯的人問道。

「地下一樓是屬於平價自助餐廳,除了提供給本公司員工外,也對外開放;而七樓的員工餐廳屬於商業套餐,有中餐、西餐等多種不同選擇。七樓餐廳偶爾會招待來公司來洽公的客戶用餐,除此之外,不對外人開放。」助理小姐帶著點自豪的說著。

經由助理小姐的說明,所有人當然明白這兩處餐廳的不同……平價與高級。

而他們正要被招待去高級的那處吃飯!

就算這次沒有被錄取,能吃到這一頓也值啦!許多人心中暗喜的想著。

然後,一群人滿是期待的跟著助理小姐進電梯,吃飯去了。

吃完一頓頗為豐盛的日式商業套餐後,由於面試兩點才開始,曲耘禾打算到樓下廣場走走散步一下;然而等著搭電梯的人實在太多,她又不愛跟人擠電梯,想想才七樓,就走安全門下去吧。

於是她一階一階的慢慢往下走,無人的樓梯間裡有一種難得的靜謐,整幢大樓的喧鬧全被關在安全門外。

啪、啪、啪。她足下這雙低跟鞋的鞋底特別堅實,所以不免發出一點腳步聲。

慢悠悠地走到四樓,她有些喘的輕輕靠著牆,想著休息一會兒再接著走。這具曾經因車禍而被撞得支離破碎的身體,就算外觀看起來已經無礙了,但終究無法真正恢復到一般正常人的狀態。至少,斷掉過再癒合的腿骨,上下樓梯時會痛……

突然,來自前方的開門聲,讓閉眼等待疼痛慢慢趨緩的曲耘禾立即警覺的睜開眼,睜眼的那一瞬,眼神凌厲如刀,毫無遮掩!

這眼神讓來人在驚訝於門後居然有人之後,又重重的驚到了!竟一時無言,就這麼怔怔的緊鎖著她的雙唇,沒說話,也沒動作。

真是太大意了……

曲耘禾很想撫額哀歎。果然,閉了閉眼,再張開時,眼神又是溫潤可親了,笑笑的對來人道:「唷,這是……傳說中的開後門嗎?」

「你怎麼會在這裡?」樓然艱難的發出聲音。

「大概是因為,知道你會從這扇門後面變出來吧。」曲耘禾一臉苦苦思索狀。

樓然瞪著她,真的想都沒想過會在今天見到她,而且還是這樣的她。

出於一種惡趣味,他就在心底決定讓這位女士進公司了……不然他不會在星期一那天,將三百多份人事資料給看過一遍,就為了找到她的名字。可是,他並不打算在今天見她。不管她是被錄取或被刷下,他都會在知道結果後,做接下來的安排,而那也是數日之後的事了。

如果,她被錄取了,那麼,二十八樓的辦公室助理這個位置應該很適合她。

如果,她被刷下了,那麼,他會讓人事部在幾天後打電話告知她是後補人員之一。再過一星期,跟她說有空缺了,補進來吧!職位正是二十八樓的辦公室助理……

一切都那麼順理成章、理所當然。

如果,他沒在今天、在這裡、遇見了眼神凌厲到讓他心中浮現近乎戰慄感覺的曲耘禾的話,那麼,一切就只是個小小的惡趣味罷了。就像他提拔林少豐那樣,也不過是當時乍看覺得他像豐禾,便讓他上二十八樓了。上了二十八樓,就拋到腦後,不再理會。機會給了,一切靠真本事拼去吧。

原來,曲耘禾身上會發生的事,大抵也是循著如此套路走一遍。

但眼下,樓然不確定了。

對於一個擁有這樣眼神的人,他真能丟開不管,在一旁冷眼旁觀嗎?

「你要去哪裡?」樓然的目光終於從她雙眼移開,掃了眼她額頭上的冷汗,與有些蒼白而儼然的臉色。

「我下樓走走。」

「你看起來快休克了。」樓然指出觀察所得。

「那是你的錯覺。」曲耘禾猛然意識到自己身上穿的是女裝,而且是很有女人味的套裝,心中突然彆扭起來,不想讓他看見,於是決定馬上走人。「好啦,我得去散散步,養點精神,兩點後還要面試呢,您自便吧。」

樓然當然不是個可以隨便被打發的人,他跟在她身後,看到她走著類似於太空漫步的步伐後,很快的越過她,走到她前方。

「您趕時間?」曲耘禾揚眉問。

「我怕你成為第一個在高豐大樓滾下樓梯的人。」她的腳步虛浮,很明顯今天身體狀態不佳。

「切……咦?」下意識的想回敬一下,卻因為聞到一抹熟悉的味道而一時忘記要說什麼。

樓然見她這樣,建議道:「十一樓有醫療室,今天剛好有簽約的醫院護士過來輪值,你去讓護士檢查一下吧。」

「什麼味道?」曲耘禾壓根兒沒注意到樓然在說什麼,她只是很努力在想這個是什麼香味?為什麼會那麼熟悉?

她微傾著身子,湊近了站在她下兩階處的樓然,嗅嗅,確定味道在他身上。

是香水嗎?不,不是。

是花香吧?對,一定是花香!他記得的。

那麼,是什麼花?哪來的?

「你身上帶了七里香!」曲耘禾脫口道。

樓然在又一次驚訝過後,表情沉凝了下來,眼神嚴肅而審視的望著曲耘禾,腦中思緒卻紛亂,既惶然無著,又怒意凜凜,像有著什麼將會招致自己瘋狂的東西就要被引誘得破裂而出,弄得天翻地覆再也無法收拾……

這個曲耘禾,很危險!

他的心不斷的發出警告。

遠離!遠離!遠離!

理智在瘋狂的叫囂,卻反而激起了樓然從來不服輸、不避難的好戰心。

他的人生從來不允許迴避退縮,不允許有疑問而不去尋求答案。他永遠是迎難而上的,就算為此粉身碎骨也不悔。

「你……你是誰?」樓然的聲音啞得幾乎發不出來,卻終於問出聲。

這麼像豐禾的眼,這麼輕易的說出他身上有七里香,這麼容易就能讓他毫無防備的想要接近,這一切,讓他的心都在吶喊著熟悉,熟悉到……就像是正對著豐禾本人!

她當然不是豐禾,但是,卻是太像了。

像到令他恐懼!

像到完全無法認為她僅僅是個像豐禾的別人!

「我叫曲耘禾。」

當然,是這樣的回答。他與她都覺得很理所當然。

嘴巴說出來的,除了不見得是正確答案外,還有一個可能,就是……並非唯一答案。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2-10-19 08:20 PM

第五章.角色扮演

張照說,豐禾與樓然之所以會成為好朋友,先決條件是他們的智力與能力勢均力敵,不論談論什麼事,都能完全被對方理解;在每一種競賽裡,有時合作,有時競爭,將對方當成唯一夠格的對手。

……記住,想當他的朋友,首先得是個能引起他戰鬥慾望的對手。

張照說,豐禾的個性並不像樓然那樣強勢霸道,對看不上眼的人,完全懶得做表面功夫;所有人對他的評價是溫文儒雅,謙和睿智、與人為善。

……記住,是謙和,而不是卑微。

其實張照對於豐禾的瞭解,也不過是片面的吧?畢竟他一心在追逐著的人士樓然;而豐禾,不過是因為被樓然另眼相待,才讓張照好奇的探查了下這個人的基本資料。雖然心中在意,但又忍不住要忽視這人,最好當他不存在……基於一種說不清的驕傲與自尊心。

張照還說樓然的雙胞胎弟弟樓烈簡直有戀兄情結,似乎認為兄弟應該是世界上最親密知己的關係,不該被外人超越;所以對於豐禾,樓烈一直很嫉恨。聽說年少時,每次放暑假從美國衝回來,就是為了尋豐禾晦氣。

林少豐看得出來,當張照撇著嘴笑著樓烈的戀兄情結時,那滿臉的不以為然,其實掩不住他心底沒藏好的那抹相同的渴望。

張照,也是樓然的弟弟,也同樣渴望被認同、被正視……

樓然本身就是個很容易讓男人服氣並渴望追隨的那種人。他身上有一種老大的氣魄與吸引力。他很聰明、很霸氣、很堅毅、敢拚敢沖,賭性強運氣更強。用於開創,敢於放棄,不用不拘一格,獎勵起有功下屬時也是驚人的大手筆,金錢、、豪宅、名車、應有盡有,從不手軟。像是他甩出去的不是財富,而是糞土似的,簡直是讓人懷疑他是不是把公司全部的營利都散盡給員工了。

這個男人,思想天馬行空,卻能將之落實;銳意進取,不懼任何艱難。愛賺錢,更愛撒錢,從沒有一個企業家像他這樣的。老一代的沒有,新一代的也沒有。

開公司不就是為了賺錢?賺了錢之後,願意把百分之十五的獲利給員工分享就已經算是很「皇恩浩蕩」了,哪有人像樓然這樣毫無節制當散財童子的?

然而,也就是這樣的一個與眾不同的男人,才會讓男人忍不住崇拜他。林少豐當然也是眾粉絲裡的一個,而且,因為太過崇拜了,於是越來越不甘心於只是個粉絲。

他希望,樓然可以看見他……

他相信,他比張照、樓烈更有優勢。

如果之前他只是長得有點像豐禾,那麼漸漸的,他將會變成第二個豐禾。

「老闆,早安。」

一般情況下,每天早上八點四十五分左右,樓然會抵達公司。已經很清楚樓然上下班規律的林少豐,近來一改平日趕在九點前打卡上班的習慣,強令自己早一個小時起床,在八點半到達公司,就為了在樓然踏進二十八樓時,第一個對他道早安。

「早安。」已經連續幾天接收到林少豐充滿朝氣的道早問候,所以已見怪不怪了。「最近比較忙嗎?」樓然走向自己的辦公室,隨口問著。

「啊?不,不太忙,都應付得來。」林少豐捧著準備好的財經早報、新一期的各式商業雜誌,有英文的、日文的、德文的,甚至是阿拉伯文的,跟在樓然身後。,沒料到樓然會問他這個問題,心中忐忑著,不知其是何用意。雖然滿心想要自己表現得應對得體,來讓上司印象深刻,卻是搜索枯腸仍找不到任何話題來說。

應付得來?在二十八樓這種群英薈萃競爭激烈的地方,工作時可以用「應付」兩個字來形容嗎?他還真當自己是辦公室助理啦?樓然在心中嗤了一聲,沒看他,平和的表情完全未洩露絲毫心中想法。將手提電腦擱在辦公桌上後,便要轉身將披在手臂上的夏季西裝外套給掛進角落的小衣櫃裡……

「這種小事我來好了。」林少豐將報章雜誌給放置在書報架上,快步走過來,正好攔截在樓然行徑的路線上,以謙恭的姿態說道。

「因為只是小事,所以應該由我自己來。」樓然沒有將外套遞過去,表情很是溫和客氣,說出來的話只讓人感覺到體貼,而非排斥。

「啊,好,好的。那您自己來。」林少豐有些切切地推開。

如果他夠膽,那麼就要強勢的取過樓然的外套,將服務精神進行到底。但這人是樓然啊!就算他從來不對下屬擺老闆架子,也不會任意對人頤指氣使,但那並不表示他就不是一個強勢威嚴到令下屬敬畏的人。

相反的,他一直很強硬,帶著點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囂張氣息;但那不會表現咋日常的言行舉止上,而是沉潛在骨子裡,散發成週身的氣質,更表現在商場談判上,從來都是殺得對手片甲不留啊也不眨一下眼。光是站在那裡什麼都不用做,就令人不敢輕易興起冒犯的念頭。

至少,林少豐對這個大老闆是既崇拜又戒懼,說是萬般小心不為過。

還沒到上班時間,是允許聊天做閒事的,林少豐當然不願意這麼快就結束與大老闆難得的相處機會。他絞盡腦汁回想著自己記在筆記本裡的各種充滿深度的商業話題,然而因為緊張,竟一時什麼也想不起來,連那時附註在一旁,覺得很幽默,可以再正經談話中間插入的一些舒緩氣氛的笑話也沒想起半字。

快想!快想!總得說些什麼出來!

「……老闆,對了,請問您要藍山還是曼特寧?我馬上去幫您煮咖啡。」想了老半天,終究只能擠出這樣尋常的問句。

樓然已經坐回辦公桌後,準備看早報,聽林少豐有些急切的語句,抬頭看著他道:「不用了,等會王小姐就來上班了,這是她的工作。而且,你這幾天既然都這麼早來上班,想必是工作比較繁重,我就不耽誤你的時間了,去忙吧。」

「啊,是,那我去忙了。」再也找不出借口留下來,而且被老闆盯著,壓力大到令他無法接受,林少豐沒膽再攀談更多,很快退走。

覺得這次攀談很失敗的林少豐,只能垂頭喪氣的離開,乖乖關上辦公室的門。看著合上的門,樓然這會兒倒不急著收電子郵件或看書報雜誌了。從剛才到現在,他雖然沒看林少豐幾眼,但到底還是發現了這個人的衣著打扮與之前有所不同之了。

之前他一直打扮得很精英。穿西裝、打領帶、梳西裝頭,典型刻板印象中的精英標準扮相……其實年輕一代的精英都不這麼穿了,更多的是怎麼輕鬆怎麼穿,不會用名牌西裝來彰顯自己高高在上的地位。當然正式的談判場合,或面對外人時,門面還是很重要的;但平常上班時,誰會自找麻煩?當然是以休閒舒適為主啊。

而近來,林少豐終於不再那麼「與眾不同」了。事實上,機要秘書方懷雍曾私下對他咕噥:讓一個衣冠筆挺的人為一群穿著休閒隨意的人倒茶沖咖啡,感覺實在太怪了,簡直是誤會二十八樓請了一個英國管家。

如果林少豐改變穿著方式,是因為已經融入二十八樓的上班文化裡,那還好說,但樓然敏銳的感覺,似乎不是如此,因為林少豐如今經常穿著米色細亞麻襯衫搭配淺色舒適的休閒褲;明明沒有近視,卻可以戴上一副斯文的鏡框眼鏡……這一切,讓樓然感到不悅。

因為,這樣的打扮,太熟悉了。

豐禾那個斯文敗類,在大學時代就習慣這樣的打扮,弄出一副乾淨無害、溫潤如玉、氣質高雅的樣子。明明假得要命,居然還被無知少女們封為「像氧氣般的白馬王子」,也不知道是哪個腦殘給取的。豐禾是樹嗎?會光合作用嗎?氧氣個鬼王子?偏偏豐禾好像還覺得挺樂的,整個大學時期,都那樣打扮,像穿制服似的。任何一個曾經與豐禾大學同學過的人,一想起他,第一個印象肯定是穿著亞麻質料淺色襯衫、淺色休閒褲,一年有四季,衣物有厚薄,造型永不變。

林少豐想怎樣穿衣服打扮,當然有他的自由,但不能是為了模仿豐禾。豐禾不是任何人可以模仿與利用的。

樓然壓下心中暴戾情緒,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冷冷的猜測著這個林少豐大概是打聽到了關於豐禾的一些事吧?畢竟當時第一次見到他,自己就脫口叫了起來,於是便讓林少豐上心了。

這人倒是很努力,但努力的方向令人失望。若他能把調查豐禾的努力勁兒放在工作上,大概不用多久就能真正被二十八樓那群天之驕子給接納了吧?哪會像現在不上不下的尷尬。

他痛恨所有企圖模仿豐禾的人,但同時又期待見到今天將會開始進入高豐上班、且還被他暗箱操作調來二十八樓當辦公室助理的曲耘禾。之所以期待,正是因為她像豐禾……像到,讓樓然總是覺得,她,就是豐禾。

而她的像,竟然不會令他憤怒。這算什麼?雙重標準嗎?

樓然從桌上隨手抓了枝筆,在指尖轉了起來,覺得自己的狀態有點失衡了,卻又扳不回來。愈想愈是一團亂麻,沒能有一清二楚的結論。

那麼,就不想了。一切,等曲耘禾來上班之後,他日日見著,總會有答案的。

一直看著,就這麼挑剔的看著,看久了,不是就不是,假的就是假的,差異會愈來愈多,那麼,到時,也就丟一邊了。等到那日,他浮躁的新,就能再次落定了,落定在平靜的絕望裡。

在印證了此人果然並非豐禾、果然不像之後。

雖說英雄不怕出身低,真金不怕火煉……

但是!but!她辛辛苦苦過五關斬六將,終於考進高豐來,可不是為了來當一名倒茶小妹的啊。

曲耘禾九點準時到高豐人事部報道時候,拿到的職稱派令是「總執行長兼機要秘書辦公室特別助理」;名頭很長,很唬弄人,但用自己話解釋之,就是:辦公室小妹!

給她一個文書打字員的工作,都比端茶倒水還體面一點好吧!

曲耘禾無法理解為什麼人事部的眾女性職員們竟然都對她投以欣羨的目光,像是恨不得以身代之似的。

在哪倒茶不是倒茶?跑二十八樓給大老闆倒茶,就很體面嗎?

呃,好吧,還是有點不同的。曲耘禾承認,在二十八樓跟高級主管們混個臉熟,如果你有能力,就能被看到,就比別人有更多出頭的機會。

但是!but!她一點也不想以小妹的身份去給樓然那傢伙倒茶啊!(掀桌)

然而,這世道終究是形勢比人強,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她只是新近高豐豐一尾小職員,還是吊車尾險險考上的那種,那表示她該帶著感恩戴德的心情感激高豐收她;而她對高豐而言,不過是一名隨時可以請她回去吃自己的雞肋型職員,完全不值一文錢。

曲耘禾瞪著那一張派令看了將近一分鐘,心中反覆思考著如果請求認識主管幫她換個單位,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少。推算的結果是……非常少。

在人事部眼中,她能得到這份優差,簡直是走了狗屎運了。若是還敢嫌棄拒絕,下場只有一個:請另謀高就去吧。

所以曲耘禾只得在眾人羨慕的目光洗禮下,乖乖跟著人事部主管一同上二十八樓去報到了。既然現實如此,且無力改變,那只好努力往好一點的地方去想了。至少這份工作時有實際好處的……薪水比原本在醫院當打字員時多了一萬塊。每個月手頭多了這些錢支配,房貸的壓力稍微可以減輕一點,更可以多撥幾千元給鄉下的叔叔當生活費。

缺錢這種事兒,對豐禾來所是很稀奇的事,以至於他如今身為一個必須將日子過得精打細算、偏還擺脫不了每到月底都差點喝西北風飽肚的窮人,實在是沒有太大的真實感。

原來這就是窮人的感覺……

僅僅是多了一萬元,就覺得日子好過起來,未來充滿希望……

「樓先生早。」

當電梯升到十樓時,人事主管見樓烈拎著一份企劃案踏進來,立即出聲招呼。

「哦,早。」懶洋洋的應聲。「林主任,這麼早,上哪溜躂?」

「我帶新員工到二十八樓報到。」人事主管規矩回答道。接著問:「樓先生到幾樓?」

「一樣,二十八樓。新員工這時就進來了嗎?不是還要職訓一陣子?」

「呃,這位小姐不用,她的工作比較簡單,只是辦公室助理,不用職訓。」

樓先生?誰?喔,是樓烈啊!曲耘禾被這姓氏拉回了思緒,好奇的瞥了一眼,認出了人,而樓烈也正好奇的看向他,兩人目光恰好對上……

一秒,兩秒,三秒……

曲耘禾心中滿是黑線。樓烈這個傢伙,以短短不到三秒的時間,神情從傲嬌貴公子變身為花花公子;而這個花花公子居然朝她放電!是,她被電到了,被電得頭皮發麻、雞皮疙瘩掉滿地!

顯然,光是放點是不能滿足花花公子的表現欲的,.就見他無視電梯裡哈有人事主管的存在,逕自一掌撐在她身後的鏡面牆上,以一種自命風流瀟灑的搭訕姿態、低沉好幾度的嗓音對她道:「嗨,新來的美女同事,能讓我知道你的芳名嗎?」

曲耘禾有一瞬間的呆滯(樓烈權威解讀為羞澀),接著眼睛微瞇,努力壓下想要暴扁這混小子的慾望,於是更加無言(樓烈權威解讀為矜持)。總之,一時靜默以對,更是懶得理他,所以沒有應聲,就靜靜看著他,看這傢伙還能怎麼耍。

「嘿,別害羞。我一點也不可怕不是嗎?我先自我介紹好了。我叫樓烈,是十樓『悠遊科技』的總經理,家世清白,年輕有為,重點:單身。」樓烈身為一個情史豐富的花花公子,當然是各種類型的美女都勾搭過了。不同性情的美女當然有不同的對待方式,所以眼前這個美女對他不理不睬,還有點羞怒的樣子,對樓烈來說,完全不是問題,只消鍥而不捨外加溫柔體貼,手到擒來不過是早晚的事。

「別不說話嘛!是不是第一天上班心情很緊張?來,試著跟我說話,可以緩解你的緊張哦!說說話、笑一笑就沒事了。捏繃著臉啊,長得這樣好看,應該多笑才對。來,笑一個吧。」

曲耘禾朝樓烈假笑了下,然後臉轉向人事主管,問:「請問貴公司的員工申訴電話是幾號?」

樓烈當然不會把對美女獻慇勤的機會讓給別人,當下熱心告知:「申訴電話在員工手冊裡就有了。」然後好奇地問:「你要申訴什麼?」

「嗯,只是有備無患,目前想來還用不上。」曲耘禾終於理他一下了,口氣還蠻溫和的。

樓烈覺得有點怪怪的,但一時沒想到怪在哪裡,也就不多想了。美人當前,還是加把勁來讓她印象深刻吧。

「對了!我都自我介紹了,你怎麼還不肯說一下名字咧?大家以後就是同事了,要大方開朗一點,老這麼害羞可不行,會被大野狼欺負的哦!」

曲耘禾以前不是沒有被搭訕過,反正不理會即可,解決得很輕易。但對於樓烈這個人,卻沒法真的做到不理會。畢竟以前是認識的,雖然交情不太好……呃,說「不太好」是客氣了,事實上是「極不好」,而且還是樓烈單方面既主動來認識他、又主動找他麻煩,豐禾也沒怎麼欺負他吧,他就氣得跳腳,然後撂下類似於「你給我等著」這樣的話退場。屢敗屢戰,下次再來。

身為一個從來沒有機會見識到樓烈好臉色的人,現在竟然能這樣被討好的對待……雖然動機不純,說的話也傻到讓人滿頭黑線,但曲耘禾還是有一點點感動的;所以心情才會處於痛扁他或受寵若驚的兩極之間的搖擺不定,於是更加的沉默了……

「你不會以為你不肯說,我就查不出來你叫什麼吧?」獨角戲唱久了,花花公子也是有自尊、耐心有限的,這美女一直擺譜下去,就太超過了哦!所以口氣有點不悅了。

「電梯都到了,還不出來,等著結蜘蛛網嗎?」樓然冷淡的聲音從電梯門口傳進來。

「哥!」樓烈轉頭看到樓然,驚叫了聲。

樓然一雙從來都平靜得看不出情緒的眼,因為看到兩人過於靠近的姿態而微微瞇起,一種迫人的氣勢朝電梯裡的人撲面而去,他什麼也不用說,樓烈就立即心驚膽戰、頭皮發麻的收拾好不良站姿,彷彿先前的吊兒郎當從來不存在似的,眼下站得端正筆挺極了,而且以若無其事的語氣問:

「哥,你站在門口乾嘛?」

樓然仍然沒說話,就定定望著樓烈,望到他一顆小心臟砰砰亂跳,忐忑不安,手足無措。

「我想,大概是為了迎接我吧。」曲耘禾突然悠悠地說著。

「嘎?」樓烈瞪眼。得有多厚的臉皮,才說得出這樣令人髮指的話啊?

曲耘禾沒理會樓烈,越過他,走向電梯口。即使樓然就站在門口,完全沒有挪開的跡象,她仍然沒有縮小步伐或停下來;像是篤定,又像是某種早已相通的默契,在她即將撞上他的那一秒,樓然朝右方挪開一小步,而曲耘禾向左微移,他與她的肩膀堪堪擦過一點衣角,身體卻完全沒有碰到一丁點。

在交會那一刻,兩人目光撞上,又挪開,快到外人無從察覺。一抹極淡的曖昧與隱約的瞭然,像漣漪般在兩人心底微蕩。

無聲,卻緩緩動盪搖晃,一圈有一圈的擴散開來……

被忽略成路人甲的人事主管在這片刻的安靜裡,終於展現了他的存在感,抓緊機會開口道:「老闆,這位是新近員工,今天第一天上班,我帶她上來報到。她的名字叫曲耘禾,工作範圍暫時是充當王小姐的助手。」雖然正確的程序應該是將新員工帶到她的同事兼前輩、也就是資深辦公室助理王小姐那邊介紹才對,但既然大老闆都站在眼前了,正式介紹一下也是應該的。

「我叫曲耘禾,請多指教。」站在認識主管身邊的曲耘禾低眉順眼,看起來真是文靜乖巧極了。

「她的人事資料交給我就好。辛苦你了,下去忙吧。」樓然伸手接過人事主管遞過來的檔案,並將之目送進電梯後,才拿著檔案朝曲耘禾的方向點了點,道:「跟我來。」轉身往辦公區走去。

「等等!哥,那我呢?就不理我啦!」覺得被忽視無視的樓烈猛然湧上來的委屈感讓他脫口叫道。

樓然頓住,半轉身看他。問:「你上來有事嗎?」

「當然有事!」

「那就去說事或辦事,還用我招待你,你才肯移動尊駕嗎?」

「也不是這樣說啦……」但好歹親切一點可以吧,他們是至親兄弟耶!

咦……這種忍不住爭風吃醋的情緒好久好久沒有過了,怎麼今天忍不住發作起來?樓烈心中突然浮現這個疑問,有種不妙的預感,讓他心聲不寧起來。這是為什麼呢?因為太疑惑了,於是不由自主的挪到一旁苦苦思索去了。

樓然領著曲耘禾進入辦公區,便看到林少豐朝他快步走來,道:「老闆,您的手機忘在桌上,一直在響,怕是有什麼重要的事,就幫您拿過來了。」

「麻煩你了,謝謝。」樓然結果手機,就沒再理會林少豐,只不動聲色的以眼尾掃了下一旁的曲耘禾,像是不經意的掃過,卻是專注的等待她的反應。

「不,不麻煩。」林少豐笑了笑,裝作很從容的退開,坐回自己位子上,做自己的事去了。面對樓然時總是太過緊張,教他沒發現樓然身邊站了一名女士。

曲耘禾不想自己被驚到了……任誰看到一個長得像以前的自己的人,都得驚上一驚才合理吧。更別說那個「以前的自己」早就火化成一甕骨灰去了,這會兒突然跳出一個活生生的來,不是嚇人嗎!尤其被嚇到的還是自己……

好吧,這文法很有問題。但事實就是如此,她就是被自己嚇到了……

雖然確定眼前這個人是活生生的了,但曲耘禾還是忍不住低下頭找他的影子……當然是有影子的。再說,如果世上真有招魂這種事,樓然這個無法無天的傢伙也招不來他的魂啊,他的魂正好好的住在曲耘禾的身體裡呢。

「在看什麼?」冷不防的,樓然以極低沉的音調湊近她的耳邊輕吻。

「你玩角色扮演呢。」曲耘禾心口一麻,下意識的脫口而出。

樓然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卻不肯吐出,就讓那口氣飽脹在胸臆間,用最真實的痛楚來證明他的猜測或許荒謬,卻並不異想天開。而且,一切都不是出自於他的幻想。

這個人,真的可能是……

不,還太早。他不能太快下定論!不然一旦最後發現所有的猜測都是錯的,他絕對承受不了。懷著這樣大的希望,一旦崩塌,他會瘋掉的!

所以,要謹慎!要更多的證明!他要親自驗證體會!而她,就乖乖的待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吧。

「請問,我的位子在哪裡?」雖然知道自己失言說了那一句,正是導致樓然臉色陰沉陰沉的原因,但曲耘禾就是有辦法做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老闆,這位就是新來的同事曲小姐嗎?她的座位還沒確定,就先坐在我旁邊吧,我收拾出來了。這星期辦公室要重新區隔成兩區,所有的辦公桌椅都要挪動排地方,所以會亂一點,下星期就穩定下來了。」王小姐正好端著幾個空咖啡杯過來,見到曲耘禾,知道是新同事,於是開口說著。

「不用了。你的位子也不算寬裕,你那邊已經堆了一些器材和用品,再塞個人過去,你就動彈不得了。」樓然環視著偌大的辦公區,像是在考慮將曲耘禾安置在哪,又彷彿一時想不到恰當的地方,於是最後下了決定道:「讓她先在我辦公室待著吧。裡面有現成的桌椅,讓她暫時用著正好,省得還要搬挪地方,這裡已經夠亂的了。」

完全沒給人讚成或反對的餘地,樓然逕自說完後,就拿下巴點了點曲耘禾,道:「你,跟我來。」

真假……

曲耘禾在心底吐槽,覺得這個人的演技這是十數年如一日的慘不忍睹;當年叫他參加話劇社鍛煉一下還被甩白眼鄙視呢。還好如今他的職業是老闆,員工不敢挑剔質疑他,不然可真有得瞧了,一看就知道居心不良,一般人早被當成色狼舉報了。

雖然滿肚子腹誹一堆,但曲耘禾身為一個小小的倒茶小妹,當然只能裝出乖巧樣,緊跟在大老闆樓然身後,進他的辦公室去也……

曲耘禾知道自己長得不錯,是一枚貨真價實的小美女;但這也沒什麼,當她還是豐禾時,就已經習慣於受人注目了。如今由男人變成女人,帥哥變成美女,該有的福利仍然有,該有的困擾也沒少。

以前當男人時,常常出現在置物櫃裡的情書、禮物,與不分時與地勇猛衝到他前面向他大聲告白的仰慕者,常常成為他的苦惱,總要絞盡腦汁的想著不敷衍、不流俗、不傷人的溫和拒絕詞令,只為了能好好將人給哄走,讓那些女孩不會因為他的拒絕而心存怨恨或感到受傷;其花費的時間與腦力之多之累,實在不堪回首。

現在當女人了,也進入職場了,學生時代那一套情書與大聲告白什麼的,好像已不適用了;但送束花,送點小禮物、約吃飯看電影這類的招數,倒是一直被人熱烈的使用著。含羞一點的,就是在日常上班時,體貼你、幫助你,讓你感受到他對你充滿了善意,靜靜等著你發出青睞的暗示,才放膽直追。

雖然是同樣被追求,也同樣厭到困惑,但感覺還是差很多……至少當男人那會兒,被追求時,不會像現在這樣雞皮疙瘩掉滿地,對著男人含情脈脈的目光,一顆小心臟直發抖;那不是心動,那是在克制扁人的衝動。

再說說其他身為美女的困擾吧!

只說每年的搭電梯事件,就讓她成為高豐八卦新聞人物之一了。

話說,趕在九點上班打卡的員工們,每天的第一場戰事就是搶電梯。而曲耘禾發現在即完全不用擔心搶不到電梯或者在電梯裡被擠成紙片。因為她根本不用搶也不用擠,那些決定在她面前當一名紳士的男同事們,有志一同的都會給她優待;所以她一進公司就隨時有電梯搭,再擠的電梯裡,都會有她喘氣的空間……

除了電梯事件,還有端茶倒水的事件。她當然沒有比王小姐少做這些事務,但每次她做著這些服務時,都會獲得那群精英們的笑臉相迎,有時還會中斷討論,特地起身結果咖啡,低聲道:「小心,別燙到了。」一副體貼極了的樣子;而換來王小姐去做這事時,通常都被無視過去。人家精英好忙好忙,時間就是金錢,一分鐘幾十萬上下,哪來的空閒理會你這個不相干的,咖啡放下就走人吧!小心輕放,別滴到文件上了。

這樣的差別對待,根本就是在給曲耘禾樹敵招禍。

於是,曲耘禾成為高豐的女性公敵,在她自己還沒有察覺的時候,就被討厭了。等到察覺的時候,也只能無奈的攤攤手,覺得真是無妄之災。看來她是別想在公司裡找到自己的小圈子,建立自己的姐妹淘群了。

不能跟女人混,認了;而,身為一名小美女,跟男人混也不是個事兒,這點曲耘禾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所以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她在認清情勢後就看開了,想著既然自己走不了國民美少女的親民風格,那就只好走冷艷高貴路線了……

然後,沒多久,她又更被人恨了……她突然被派去給大老闆接機!

由於這小子實在太過匪夷所思,加上有心人洩露,不到一個小時就火速成為全公司的最新八卦。

所有女人看向她的眼光都帶著質疑與嫉妒;大多數男人看向她的目光也開始閃躲,雖然依然客氣,卻不再敢像之前那樣明目張膽的慇勤了。

話說……身為一名辦公室小妹,她為什麼要來機場接機啊?

而且她怎麼也想不出來接機的必要。因為大老闆之前出過是自己開車去機場的,那麼回國就自己開車回公司不就好了,還派個人來接幹嘛?就算想弄個排場滿足虛榮心,讓她一個倒茶小妹過來,能濟得了什麼事?勞她大老遠的搭公車過來受熱受累,到底是為什麼啊?

曲耘禾身上穿著高豐的制服,站在接機區,混在人群裡,心中一直在想著這個深奧的問題。

今天,星期一,高豐規定要穿制服的日子,通稱「高豐制服」,也是曲耘禾每星期唯一會穿裙子的日子。為什麼偏偏在穿裙子的這天,要見到樓然那傢伙啊?!

就在曲耘禾雙手交叉環在腰間、低頭鬱悶著時,樓然早已經出來了,他一眼就在人群裡發現她,朝她走過來,想也沒想的將手上捲成一卷的時代週刊給輕輕敲上她的額頭。

「走了,發什麼呆!」

「回來啦。」她抬頭看他,淡淡的說著。

樓然看看她,四目相對,望見彼此嚴重藏著笑意;而曲耘禾始終的坦然,讓樓然覺得很愉快。於是輕聲的

慎重的回答她道:

「欸,回來了。」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2-10-19 08:21 PM

第六章.認

曲耘禾從來沒有企圖對樓然隱瞞自己曾經的身份;所以,如果樓然的想像力夠天馬行空,也夠膽去相信一些怪力亂神匪夷所思的事,那麼,瞭解豐禾至深的樓然,總有一天確定了她就是豐禾,便會直接說開,讓一切清楚明白。

他向來是不允許曖昧模糊存在的。這個人眼底容不下沙子,就算如今懂得披上一層斯文有禮的外皮裝樣子,內裡性子也難掩霸道強悍。所以迷戀愛慕他的女人與崇拜欣賞他的男人很多,卻沒有幾個人能自在與他相處,因為實在承受不起他的銳利與太強烈的氣場。

這人很難搞啊!如若你頭腦不夠靈活,跟不上他的思維跳脫,他會無視你;若你才智出眾不凡,又不幸與其狹路相逢,通常只會引發他的挑戰欲;他想把強者給踩在腳下的慾望,勝過找到一個惺惺相惜、志同道合的好友……

「做什麼一直偷瞄我?」上車後就坐在副駕駛座上,將椅背放低,閉眼假寐的樓然突然出聲問。

「我不認為你有累到無法開車回公司的程度。」十幾個小時的飛行,還不足以讓他感覺到累。

「嗯哼。」以噓字應之。

「而且,你居然會允許女人開車……當你也在車上的時候。」事實上,這傢伙喜歡掌控自己的人生,他喜歡冒險,但生命絕對不交付在他人手上;所以打他學會開車之後,都自己開車。

而現在,他不只把車給別人開了,而且還是個女人,居然敢閉上眼睡覺,也實在是好膽了。沒想到他強大的冒險精神有一天會發揮在這地方。

「可不是?我當真是沒想過。」蕭索的歎了聲。「所以我不是閉上眼了嗎?」

「不敢面對現實?」

「不忍卒睹。」

曲耘禾勾唇一笑,很是寬容的沒投個白眼給他,目視正前方,專心開車。

過了好一會兒,樓然又開口招她:

「你進公司二十一天了,有什麼感想,說出來分享一下吧。」

「你想知道哪方面的?」曲耘禾挑挑眉問。

真是好大的口氣。樓然怪腔怪調的說道:「上班才二十一天,你的感想就已經多到可以分門別類加以建檔了嗎?」

「閣下沒聽過度日如年嗎?」美女的生活總是多姿多彩的,她一天的經歷可以抵上別人的一年。

「……關於這個成語,你的體會一定沒我深。」他淡淡說道。

「是嗎?那請問,長命百歲的感想怎樣?是不是很美好?」沒理會他語氣中的沉重,曲耘禾輕快地問。

樓然哼笑了聲,回道:「美好?當然美好!有機會你一定也要試試。」

「當然,如果你期望的話。」

樓然瞪了她一眼。不願再往這個話題深談下去,跳回原先沒談完的話題繼續:

「我不在的這期間,你過得很熱鬧是吧?」

「……看來大老闆雖然人不在公司,卻是神奇得無所不知呢。」都知道了,還明知故問個什麼啊!

「身為大BOSS,沒點特殊技能,怎麼在江湖上混?」樓然很坦然。

當然這也是不得已的。曲耘禾上班的第三天,樓然就出國洽公去了。先飛韓國,再飛日本,然後飛美國的西雅圖和舊金山,一去十幾天,身邊的特助與秘書分成好幾批,飛不同的國家與他會合,然後處理後續事務。美國的公事辦完後,他讓機要秘書先回來,而他則留在舊金山,去父母那邊待個三天,略盡人子義務之後,才得以順利回國來。

公事耽擱不得,但他委實放不下對曲耘禾的關注,恨不得時時刻刻盯住她,從她的言行舉止去仔仔細細驗證。於是只好派人暗中盯著她,將她每日做了什麼都記錄下來,傳到他的私人信箱。

從那些詳細的記錄裡,樓然得到令他滿意的結果,以及,更多不滿意的;而那些不滿意的,正是導致他今日陰陽怪氣的原因,於是他便昭告天下讓她這個辦公室助理來機場給大老闆接機。

曹操的人生信條是「寧教我負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負我」;而樓然大老闆也不遑多讓,很白話的說,就是「誰讓我一時不爽,我就讓他一輩子不爽」。而且這種睚眥必報,還很不講理,向來是敵我無差別對待,一律全面火線覆蓋,不轟成炮灰不算完結。

所以說,能跟這種傢伙交上朋友的人,一定是十世善人投胎的吧……

曲耘禾很感動的在心底給自己發好人卡。

「請問無所不知的BOSS大人,對於在下這段時日的表現,您還滿意嗎?」

「不滿意。」又打鼻腔哼了聲。

「嗯?」她是哪裡做得不好了?

「你笑得太多了。」

「……我猜您終於取了英文名字,就叫Fitzwilliam,江湖人稱達西(Darcy)先生。對吧?」

樓然驀地大笑,笑得張揚恣意,毫無形象。就這麼一直笑著,怎麼也停不下來。歡暢的笑聲持續了好久,聽到後來,竟有種心酸的味道,彷彿像嗚咽……

「嘿,親愛的達西先生,您還沒讚美我的美麗呢。」曲耘禾溫柔的提醒他。

「為什麼我該讚美你的美麗?親愛的伊麗莎白小姐,你真是太不矜持了。」

「當然是因為您批評了我。」既然作戲,就要演全套,這是職業道德……by曾經是大學話劇社社長豐禾之名言。

樓然在她的打斷下,慢慢收住了笑,長長吁了口氣,不知是疲憊還是慵懶,反正臉上神情很放鬆,唇角微微勾起,抿著一抹壞笑。

「想要我讚美你的美麗,成啊,你可以對我笑多一點,或許我就會記起那句完整的臺詞該怎麼說了。」

「哦,您真是太傲慢了,達西先生。」翻白眼。

「這是你的偏見,班奈特小姐。」很大度的原諒她的不優雅。

靜了兩秒,兩人同時默契的笑出來。這時車子已經下了高速公路,進入市區,停在紅燈前。曲耘禾轉頭看著樓然,而樓然一直是在看著她的。

四目相對,彼此都坦然的呈現自己最真實的情緒,沒有絲毫遮掩。

樓然的眼神炙烈,帶著義無反顧的狠勁,卻又夾雜著一絲恐懼……如若,這個人竟教他猜測錯了、教他期望落空了,怎麼辦?

曲耘禾在他殺意凜凜的目光絞殺下,仍然沒有半點畏怯或不自在,那雙溫潤的眼裡,有著淺淺的笑意,像是能將他所有的暴烈都給包容安撫……

其實……已經很明顯了,不是嗎?

誰也沒預期話題會跳到《傲慢與偏見》上,然後,那收藏在記憶深處的往事便泉湧而出,一點一滴都沒忘記,竟像是昨天才發生似的。

那年,豐禾成為話劇社社長,編排的年度大戲就是《傲慢與偏見》;當年的女主角是誰,在記憶裡早已不可考;但男主角達西,在挑畢全話劇社的歪瓜裂棗(樓然毒語)後仍找不到可以將就的之後,豐禾二話不說,立即將樓然給抓來充數。

「雖然你沒有英國傳統紳士的氣質,但你的鼻孔朝天與毒舌,與達西先生絕對有共同語言。這角色非你莫屬。」反對無效!就這樣。

至於好好先生查爾斯。賓利(CharlesBingley),當然是豐禾來演了。

那真是一段不堪回首的日子……對可憐的女主角而言,更是。

能跟風雲人物同臺演戲,還幸運的在戲裡當他愛慕的人,真是做夢也會笑醒。但,最終美夢變成惡夢,女主角被樓然太強悍的氣勢、太貪乏的耐心、太毒舌的嘴巴個打擊得亂七八糟,別說記住臺詞了,連走位都成問題,差點沒辭演。

那段苦難的日子裡,豐禾只好將男女主角分開排戲。幫助樓然對臺詞,教他如何表演……話說,樓然這個混蛋,可不就是因為自己不會演戲,也記不住臺詞,才故意壓迫女主角幾乎得憂鬱癥、見到他像見到鬼似的?真是太煞風度了!

當然,以樓然的智商與記憶力,加上豐禾的鎮壓,他很快的記住臺詞與走位。只不過因為不爽被強抓來當男主角,總不時的裝作忘記臺詞,就為了給社長找點麻煩,最好惹得他跳腳咆哮、白馬王子面具龜裂碎滿地,他也就爽了。

當年那麼蠢的一場戲,搞得雞飛狗跳的,樓然發誓這輩子都不願再想起,也以為早就忘掉了……

但此時此刻,當他們這樣輕鬆愉快的處在一起時,曾經覺得很蠢很糗的事,如今提起,竟然發現充滿了趣味。

忘不掉的,所有與豐禾有關的記憶,就算想忘,以為忘不掉……

這些記憶當然很珍貴,但樓然更看重它的價值。

這些記憶,讓他找到了。

「豐禾……」他歎息的交出這個名字,以為自己很冷靜,聲音卻抖得不成樣子。

「欸。」曲耘禾見綠燈亮了,踩下油門,車子繼續前進。車多,得小心駕駛,忙著呢!於是,以一種漫不經心的語氣應著,就像在說「吃飽了」一樣的隨意。

但就是這樣以著漫不經心的態度、欠扁的口氣說出那一點也不慎重的「欸」字,讓樓然這陣子惶惶然、空蕩蕩、被冰火所煎熬著的心……就此,著落。

高豐這個年輕有活力、積極又張揚的集團,除了有諸多令人欣羨的福利外,還有最獨特的企業文化。

光是「允許公開八卦」這種對一般人來說很離譜的條款,竟還明確的寫進福委會的員工福利裡。被公司允許人人都有說八卦的自由,就足以讓其他上班族瞠目結舌不已了。

當然,傳八卦是可以的,但一定要傳有真是性的,至少得有六成以上的真實性才會被每個月的〈高豐大聲說〉月刊給登載傳播。這點,就由福委會的新聞小組負責驗證與糾正,然後以娛樂八卦雜誌的行文方式刊登,以增加閱讀的趣味性。若是憑空捏造八卦,而那八卦還涉及人身攻擊或名譽污蔑,就會被新聞小組給制止傳播,並揪出造謠者加以嚴懲,並寫入「八卦黑名單」以通報全公司,公告此人日後傳播的任何八卦一律不予採信、禁止流傳。

他們所崇拜的大BOSS樓然先生對八卦的流傳公開給予支持,並說:

「敢做就不要怕人說。管它好的壞的,只要是真的,你們盡量寫,我都挺到底。就算說的是我的八卦,我的態度也一樣。」

所以〈高豐發生說〉歌功頌德說樓然是二十一世紀最出色的華人新生代企業家、青年創業楷模、全公司上下與有榮焉吧啦吧啦的,樓然視而不見。

所以〈高豐大聲說〉封樓然為高豐最不具備親切感的男人,他理都不理。

所以〈高豐大聲說〉斗膽猜測大老闆沒有女人緣是因為難相處,他只挑挑眉。

所以〈高豐大聲說〉更斗膽的猜測他三十高齡未見紅鸞星動跡象,是否有出軌的可能等等,樓然倒是把這條新聞多看了兩眼,然後對戰戰兢兢的新聞小組組長點頭道:「有可能哦。」

身為高豐的老大,又年輕未婚英俊的,他的一切訊息當然很容易成為全公司關注的焦點。

不過由於他的私生活實在乏善可陳,遠遠不及他那花花公子雙生弟弟那樣的繽紛多彩;人家樓烈的新聞多受歡迎啊,每次登上了〈高豐大聲說〉都能帶起新一波討論話題,簡直像在看明星雜誌一樣的精彩。相較之下,樓然大老闆簡直活得像個和尚,連捕風捉影一下的機會都不給人,就算出去應酬,帶的也是男人。

「男人好用啊,可以擋酒,遇到發酒瘋不講理的還可以抄傢伙一起上。就算爛醉到不省人事,丟在酒店不管,也不應擔心失身。女人可以這樣嗎?先天條件決定了女人在聲色場所的弱勢,我就不自找麻煩了。再說,良家婦女,帶她們跑這些場所像什麼話。」對於這個問題,樓然是這樣說的。

於是,高豐的女性員工,就算出去談公事,也絕對不允許去聲色場所的。雖然沒有明文規定,但每個主管都很體察上意,乖乖守在上司給的底線裡。

然後,這樣一個私生活像和尚、沒什麼女人緣、性格也公認難搞的男人,卻猛爆出了一條驚天大八卦,威力堪比核爆,當下把高豐上上下下全部給轟懵了,轟得三魂七魄都跑去宇宙漫遊,一時找不回來了!

這八卦的起點,從很微小又很奇怪的一件事開始……大老闆指名二十八樓新進辦公室助理曲耘禾去機場給他接機。

這個指派從人事部發出,通報上二十八樓,由王小姐告知曲耘禾;然後,不到一小時,全公司都知道了。但那時大家也只是開玩笑的說著:「唷,早聽說二十八樓那個新助理是個大美人,沒想到她的魅力大到連BOSS大人都無法抵擋啦,居然指名要她接機,看來萬年黃金單身漢的春天要到了!」

會以開玩笑的口氣來談論這件事,是因為大老闆實在太不近女色了,都被戲稱為和尚了,可見有多麼坐懷不亂。再說,〈高豐大聲說〉都在質疑他的性向了,也沒見他跳出來澄清什麼,搞不好是真的呢!

但是,接下來的發展,簡直差點讓他們驚掉眼珠子!

也是從接機那天開始。那天大老闆從機場回來,在地下停車場警衛人員不具名作證下,他們驚嚇的發現,居然是那名女助理開的車!

天啊!地啊!這不會是真的!樓然這個男人,說好聽點是體貼女人的紳士,其實也就是個大男人主義的沙豬;他怎麼可能允許女人開他的車?還載他?!

然後,不等他們好好將這勁爆的消息給消化完,都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呢,更大的驚嚇接踵而來,目不暇接,嚴重挑戰著他們心臟的強度。

有人看到大老闆拉著新助理小姐的小手走安全梯,並發誓說的是真的。

有人看到大老闆帶著新助理小姐到七樓餐廳用餐,竟還開了包廂掩人耳目,也發誓是真的!若是有假,就自動進「八卦黑名單」遺臭萬年!

有人狂吼:東區精品街驚現大老闆與小助理行蹤!大老闆拎著一堆購物袋,毫無霸氣英主應有的風範,讓人不敢相認!這樣三從四德典範男友形象,怎麼會出現在大老闆身上啊!太嚇人了!簡直嚇得人想要自插雙目!連忙上公司八卦網爆出這條消息,也不用發誓了,有圖有真相!高像素的手機,拍出的照片讓所有緋聞無所遁形!

然後,當然有更多的然後了。

畢竟樓然恨不得二十四小時都與豐禾在一起。多稀奇啊,女的豐禾。喔,當然,得改口叫耘禾了。真巧不是?名字居然如此相似,難怪可以發生這樣到挑戰正常人想像力與世界觀的事。

失而復得的感覺實在太美好,美好到不真實,於是樓然近乎神經質的,總要反覆確認。他需要知道她在,隨時都在,不會消失,不是幻覺。

他隱約知道全公司的人正睜大眼睛看著他的八卦;但,誰在乎?就像他先前說的,敢做就不要怕人說。而且與其讓人在私下亂說,還不如攤在陽光下說,至少不會編造得太離譜。

何況,他與曲耘禾之間,不管被傳成什麼樣,他其實都不會介意……並且,還有點暗爽。

瞧,自從與兩人有關的八卦給爆了出去之後,曲耘禾身邊不就清淨了?那些之前圍在她身邊拚命獻慇勤的男人,不全部退散了嗎?

所以他喜歡當老闆就是這樣,不僅使用特權不會被抗議,好友足夠的威懾力,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杜絕掉曲耘禾的麻煩。所謂的不戰而屈人之兵,說的不就是這麼一回事嗎?

「我回來了。」剛踏進二十八樓,就見到曲耘禾從茶水間端了一杯飲料出來;她就站在他行徑的路線上,他很隨意的對她打招呼著,並順手拿過她手上的飲料,發現是涼飲,於是一仰頭就喝了一大口,還有點不滿意的抱怨:「不夠冰。」然後就拿著杯子進他的辦公室去了。

曲耘禾低頭看著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想著這傢伙還可以再過分一點嗎?答案是,可以。

「別在外頭呆站著!快進來,一堆資料等著你整理呢!」樓然站在辦公室門口朝她喊了聲。

曲耘禾抬頭望過去,對上樓然帶著壞笑的眼,面無表情,語氣恭順回道:「是,就來。」

不用四下張望,也知道此刻全辦公區裡的人雖然裝作很忙的樣子,其實都在偷偷看她,那眼光充滿了對大老闆行為的驚歎,與對她如此「受寵」的審視;或者,還帶著嫉妒與欣羨吧。

畢竟大家對頂頭上司的脾氣知之甚詳,只有被他歸為自己人的人,才會得到他毫不客氣的對待;而全公司算下來能得到這種待遇的,五根手指頭都數得完,目前也只有他的雙生兄弟樓烈、機要秘書方懷雍,以及眼前這個才進公司一個多月、竟就此被大老闆看重的狠角色美女了。

至於其他人,大多只能得到樓然溫和有禮且充滿距離感的對待。當然,他的心腹愛將又更好一點,但一比較就知道,還是有差別的。

自己的飲料杯劫走了,曲耘禾只好走回茶水間,拿出紙杯,將自己帶來的桂圓紅棗茶又倒了一杯,才拿著走進樓然的辦公室,再隨手關上門,將所有灼灼投射而來的目光給擋在門外。

哦,順便提一聲,曲耘禾的座位仍然在大老闆的辦公室裡。在大老闆毫不客氣的公然行使特權下,她便從暫住變成永久居留……

「這紅棗品質不好,是買東南亞進口的吧?也不知道上頭的農藥有沒有清乾淨。還有龍眼也不怎樣,香味差了點。」

「您真有研究。」

「這也是不得已的。」樓然朝她意味深長的歎了口氣。當年豐禾生病的後段時間,他簡直快變成養生藥膳達人了……

「真是不堪回首的往事,是把?」曲耘禾哈哈一笑,將飲料放回自己的辦公桌,問道:「說是有一堆資料要整理,寄我信箱了嗎?不急著列印出來的話,我就在電腦裡先整理排版一下了,有不明白的地方,正好直接問你。」

「那事不急。」喝完杯子裡最後一口紅棗茶,樓然起身打來專屬休息室的門,到裡面的浴室清洗杯子。待走出來了,接著道:「你說,我們去苗栗買塊地中紅棗怎樣?哦,還可以去彰化買塊地中龍眼;種了龍眼還可以順便養蜂,都是你用得上的,正好臺灣游這樣的氣候便利。」

「如果你對衣食住行都想以這樣的方式解決,就算你有巴菲特的身家,也禁不起這樣的敗的。」

「也不是衣食住行,就只這麼點而已。誰讓你有這樣一具破敗的身體?要是你體質正常,我管你吃的有沒有塑化劑、喝的有沒有三聚氰胺、飯菜裡有沒有農藥殘留。活在這個充滿污染的地球就要認命,誰身體裡沒電毒素?反正就當培養抗體了。但你不一樣,你現在不能喝咖啡、不能喝茶、不能吃冰,一堆的不能,我能怎麼辦?就只能針對你『能』的部分去下工夫了。這種你長期要喝的東西,咱們自己種,用最嚴格的標準來種植,喝得安心最重要。」

「你是在跟我商量呢,還是說完的當下,就定案了?」曲耘禾一手支著下巴,慢悠悠地問著。

「當然是在商量,並且我只接受你的附議。」

「若我不附議呢?」

「那我就一邊派人去洗地買地,一邊說服你,每天找你開會,開到你同意為止。」結局還是一樣的。

雖然知道一定是這樣無賴的回答,但曲耘禾還是覺得很無力,歎氣的將撐著下巴的手轉而撫住額頭,道:「我真懷疑這幾年來,你根本是把商場當黑道混了,你的對手一定很恨你。之前你還說我臉皮厚呢,身為厚臉皮星人裡的翹楚,你還好意思說別人。」

樓然想了一下,記起她說的是他們在百貨公司門口初見的那一次。

提起這個,樓然自然又不爽了,站在她桌前質問她:「你是什麼意思?那天見到我,就該直接認了,結果你做了什麼?調戲完我之後,竟拍拍屁股走人。你就不擔心失去那次機會,就再也見不到我了嗎?」

「當然擔心啊。但沒辦法,那天突然見到你,光驚訝都來不及了,又哪來的力氣想其它?而且我那麼努力的勾搭你,不正是為了給你留個印象,日後好相見嗎?」主動找他相認是很找死的行為。樓然這個男人要是聽一個陌生人胡扯就是貴了!直接跟他說她就是豐禾,在絞盡腦汁使盡百寶等樓然終於相信她說的果然是真的後,她的皮都不知道給脫去幾層了。她是人,不是蛇,才不想自討苦吃。

樓然當然相信她的解釋……包括沒說出來的。但不爽的心情仍然沒有平復。

「喂!你老實說,如果這輩子我們都沒法再見,或者,我就是認不出你,甚至因為你太像豐禾而拒絕讓你接近,遠遠打發你。那你是不是就……算了?」

曲耘禾見他態度認真,目泛兇光,於是端正坐好,不敢嬉皮笑臉以對,以宣誓的口氣,堅定如鋼鐵的語調道:「當讓不。餓哦一定會排除萬難,不顧一切,就算歷盡千辛萬苦,也會走到你面前,讓你認出我。」

卡卡卡……

樓然雙手握拳,將指節弄得辟里啪啦響,連威脅的表情瞪著曲耘禾,本還想著繼續找她麻煩的,卻在她那一張溫潤且擺著「任君處置」的頑皮笑臉下,認敗!這傢伙啊,真是欠修理,一直都是如此;而他如今連這點也喜歡上了,這算不算是一種墮落呢?

「曲耘禾……」他將她的新名字喚出,黏黏纏纏的,像含在嘴裡品味。

「哎哎哎,別用這種口氣說話。當你在把妹啊?搞錯對象了吧。」曲耘禾渾身抖了下,雙手交叉,搓著手臂,像在撫平雞皮疙瘩。

「搞錯?」樓然好不容易浮現出一點點多愁善感的心情,立馬被她說的笑話給弄得消失無蹤。他嗤笑一聲,突然雙手張開,撐在她辦公桌上,修長健碩的身體向她傾去,面孔迫近她,幾乎頂到她的鼻尖,才開口道:「搞錯的是你吧?親愛的曲耘禾小姐。都當兩年女人了,怎麼還沒對自己的性別有清醒的認知呢?」

「呃……」無言。她當然知道自己是女人了,但在樓然面前,常常會忘了(或者是下意識不願記起)這一點啊。

突然佔了上風,樓然之前的怨氣當下消得一乾二淨,整個人神清氣爽起來,壞壞地笑問道:

「喂,要不要我幫你?」

曲耘禾撇撇嘴,下巴微揚,回道:「說得好像你真幫得上似的,怎麼?你當過女人?」

「我是男人,我知道男人希望女人應該是怎麼樣的。」他睥睨的看她,一臉權威的樣子。

「得了你!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公司裡有『和尚』的別名嗎?問道於盲這成語,閣下聽過嗎?我還不如去問樓烈呢……不過,說道樓烈,怎麼一直沒再見到過了?」太習慣與這個人相處,就算臉貼著眼對著眼說話,也不會有一丁點不自在。樓然身上的威壓霸氣,對她無效。

「他去韓國談一個線上遊戲的版權。大概還會順路去舊金山看我爸媽吧,總之忙得很,你見不到也很正常。」聳肩。

「從韓國順路去美國的舊金山?怎麼順啊?你順一個給我看看。」

「有心不怕路遙。再說,他是搭飛機過去,又沒叫他游過去。」

「你這個哥哥對他真壞,難怪他討厭我。」那真是一場無妄之災。

「你難道希望他喜歡你?」樓然語氣突然陰陽怪氣起來。

連貼得太近,他的鼻息拂在她臉上,有點癢癢的。曲耘禾伸出食指抵在他寬闊的額頭上,想將他推開一點。但,別說以前的他就沒能在體力上勝過他,現在換成了她,就更別談了。除非樓然願意,不然她別想推動他一根手指頭。

推不動,只好開口:「退開點,你把我的氧氣都吸走了。」

樓然抓住她的爪子,也就沒再放開,省得它再作怪。

「說啊,你對樓烈是怎麼想的?」

「還能怎麼想?我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他。」曲耘禾覺得很好笑,不明白樓然為什麼會這樣在意,這真沒道理。

「曲耘禾『小姐』,你真的得好好認清楚自己是個女人的事實了。而且,也請稍微注意一下,樓烈是個很愛招惹美女、沒什麼節操的男人。」

「說得好像我會在他手下吃虧似的。」曲耘禾不以為然的哼笑了下。「放開我的手吧,該認真工作了。」她想抽回被他掌握著的手,卻未果。

樓然順著她的目光低下頭,看著兩人握在一起的手,這時才有心思感受這只女性的手掌,握在男性堅實的手中是怎樣的感覺。

軟軟的,像沒有骨頭似的,有點微涼,是身體較虛的關係;脆弱得,像稍稍用一點力氣就會被捏碎。

這時女人的手,而且是只令他小心力道、生怕會傷害到的手。叩叩。門突然被敲了兩下,就任意推開,並且人都還沒踏進來,就大聲說了一串話,像演講似的,洪亮極了……

「哥,我回來了!我告訴你,我一回來就聽到一個好好笑得消息哦,真是太離譜了,這樣離譜的八卦一定要制止流傳!居然說你迷戀上了一個小助理,還未她神魂顛倒。拜託!這輩子能令你神魂顛倒的人只有一個,而那個人已經不在了……嚇!你你你你們在做什麼?」在呱啦呱啦逕自說了一堆泥之後,終於找到兄長所在的方位,更見到了令他驚悚的畫面……樓然竟然那樣親密的與一個女人待在一起,而且!而且還抓住那個女人的手不放!

天啊!地啊!這這這,這該算是辦公室戀情?還是辦公室騷擾啊!

更令樓烈感到崩潰的是,不只他進來了,他身後還跟著好幾個人呢!這下好了,如果樓然被告性騷擾,一定會被告成功!然後名聲掃地、商譽受損、賠上一大筆錢……

樓然完全無視不知道想到了什麼、正一臉悲慘的弟弟,也不理會站在弟弟身後那幾個秘書特助們的目光有多詭異,就由著他們看戲。

他在瞥了那群人一眼後,就回頭專注的看著曲耘禾,說道:「你怎麼說?」

「說什麼?」曲耘禾對這個話題完全理解不能。

「關於負責……或者,說是賠償也可以。」很大方的提供兩個說法任選。

既然她對他的人生造成這樣巨大的傷害,身為一個從不吃虧的奸商,哪有放過她的道理,對吧?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2-10-19 08:22 PM

第七章.不只是朋友

「嗨!美女!前面的美女!那個跟我一同參加複試,說好通過了就一起吃大餐的大美女!等等我!」

一道大呼小叫的男性聲音從高豐大樓正廳門口那邊傳來,伴隨著重重的跑步聲,形成一種排山倒海而來的氣勢,讓旁人都自動讓道,不攫其鋒。

中午午休時分,高豐大樓的一樓大廳向來人來人往得很熱鬧。當男子大叫著「美女」時,在場的女性們但凡聽到了,大多會停下手邊的事,回頭朝聲音的來處望去……就算不是自認為美女,總也可以看看別人口中的美女指的是誰吧!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加減看一下,回頭拿來當成跟同事嗑牙話題也好啊。

「嘿!美女,別不理我啊!你再不停下來理我一下,我就要爆猛料嘍!我要把我們之間不得不說的秘密投稿到〈高豐大聲說〉,到時稿費就用來一起去吃浪漫的燭光晚餐慶祝吧!」

一個打扮很明星樣的潮男,完全無視整個大廳的人都停下來默默關注他,也拉長耳朵等著聽他所謂的猛料,逕自追著他的目標任務而去!當然也就不會注意到他亂七八糟的用詞讓一群人滑下滿頭黑線。

「美……女!我來了!還記得我嗎……」年輕就是體力好、嗓門大,也沒怎麼喘的,就衝到了他口中大叫的哪位美女面前,竟好神奇的不知打哪變出一朵玫瑰花,就要獻給美女。

嘩!

這是集體努力壓制下,仍然發出的低低嘩然聲。

而,心臟比較無力的人,連忙摀住胸口,睜大眼,一手掐著大腿讓自己保持清醒,生怕一個不小心給厥了過去,就錯過這場年度精彩大戲了。那可不行,死都不行!

哪個美女可以令高豐員工產生這樣大的反應?

還會有誰?

當然是二十八樓那個新進的助理小姐曲耘禾了。

此姝因為把大老闆迷得神魂顛倒(樓烈大聲放鬆掛保證,旁人熱心傳遍全公司上下)、相思成疾、石藥罔效,可見其威力之無敵。於是在無人反對下(不敢),一躍成為公認的「高豐第一美女」。

而此時,年輕潮男攔住的,不只是他口中的美女曲耘禾,還有曲耘禾身邊正幫她按好電梯門的樓然。

「美女!我是凱文!你沒忘記吧?我們真是有緣千里來相見,你可不要……呃,等一下!」說到一半,卡住,連忙將手上的玫瑰花往耳朵上插放,掏出一本小冊子,翻啊翻的,嘴裡還唸唸有詞,然後眼睛一亮,指著翻到的那一頁,道:「我們真是有緣千里來相會,你可不要對我無緣對面不相識!」說完,眼睛還一閃一閃水汪汪的,像只表現良好、正等著主人丟根骨頭獎勵的小狗。

曲耘禾當然還記得這個男孩子,畢竟印象滿深刻的,唇角微勾,還沒說些什麼,樓然已經湊在她耳邊問:

「認識的?」

「面試那天見過,是個有趣的人。」低低回答完,轉而對潮男淺笑道:「我記得你,你是宋開新。恭喜你也進高豐了,現在在哪邊上班?」

「哎啊,叫我凱文啦!我的名字很好看但念起來很搞笑的,就叫我的英文名字就好啦!還有,我在『陽明房仲』職訓完後就直接實習了。我賣了很多間房子哦!真是超厲害的!實在是……呃,」再低頭翻小冊子。「前途不可限量!咦?前途這種事也有限量版哦?又不是公仔……」搔搔頭。

很有趣吧?曲耘禾朝樓然眨了下眼。

你對有趣的理解,真是讓人無法理解。樓然回望她。

「美女,前途無限量版嗎?」百思不解的宋開新疑惑的問道。

「哦,你可以這樣理解:如果『前途』發行了公仔,那你就是最了不起的那個限量版公仔。」曲耘禾很溫和的為他開釋。

語氣莊嚴得完全聽不出是在胡扯。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要趕快記下來,下次就用得上了!」連忙掏出筆,在小冊子上寫啊寫的,還不時因為寫錯字或想不出哪個字怎麼寫而搔頭。

曲耘禾掃了眼那冊子,發現上頭中英文夾雜,而英文基本上正確,中文則慘不忍睹的連注音都出錯。見他忙得忘我,曲耘禾覺得最好此時閃人。她可沒有宋開新這樣無視一切熱烈目光投射而來的功力,而一旁的樓然也等得不耐煩了。雖沒有出聲催促,但曲耘禾當然察覺了。於是道:

「那你忙,我先上去了。很高興見到你,有機會再聯絡了。」

單方面告別完,便走進電梯裡;而樓然也跟著進去後,轉身,按著開門鍵,環視整個大廳一眼,還很有禮貌的對站在近處的人問了聲:

「都沒要搭電梯的嗎?那我關上了。」

那些人連忙把頭點個沒完,連連喃聲道:「您請,您請。」

樓然在確定大家都對著高豐大樓挑高的天花板、黑色大理石鋪就的地板、牆邊翠綠的盆栽等等充滿了研究的興趣,完全不想回到各自的辦公室午休之後,保持著淡笑的表情,將電梯門關上,整座電梯也就只搭載了曲耘禾與樓然兩人,一路朝二十八樓順暢而去。

新聞人物離開了,整個大廳又恢復歡快自在的喧鬧聲,大家三三兩兩的群聚在一起分享著對最新八卦的心得感想,並不時瞄著那個還在寫小冊子的潮男,眼光多多少少帶著點怨念,就像看了一場開頭很震撼、結尾很弧口的電影,除了想要求退票外,還想拆了電影院以洩心頭之恨。

而潮男在終於把經典語句記下來並註釋其義後,抬頭要與美女說話,談談吃大餐的問題時,才猛然發現……眼前空空如也,哪還有美女的影子!

「耶!美人……哇靠!誰打我!」才疑惑的要找人,突然後腦勺就遭到一記鐵拳攻擊,驚得他抱頭大叫。等他看清楚來人是誰後,聲音低了八度,扁扁嘴低道:「是你哦,老大。幹嘛打我啊?我今天又沒怎樣,而且才剛吃完飯,又沒有睡午覺,你打我就不對了。再說我也不叫東東啊……」

「你是潮男,不可以說過時的冷笑話。下次別再說了,會被笑的,知道嗎?」

「哪有過時?我還是覺得很好笑啊,那個『吃飯、睡覺、打東東』你不覺得幾個字就可以變成笑話,正好說明了中華文化的博大精深嗎?」潮男也是很有自己的主張的,而且有內涵有深度。

「中華文化會哭的……」潮男口中的老大,正是負責到宋開新職訓與實習的上級兼評審員。此人面相端嚴,看起來認真可靠,梳著過時的西裝頭,戴著古板的黑框眼鏡,穿著最傳統的黑色西裝,就算在大熱天也包得緊緊的,沒一絲凌亂。看起來不像是從事房仲業的,說是當神父大概比較有人信。

「為什麼要哭?我們這麼熱愛中華文化耶。」宋開新不解地問。

「……」推了推眼鏡。「走了,我們該上十四樓了。等會見了經理要有禮貌,知道嗎?」

「我一直都很有禮貌的!因為我們中國是禮儀之邦嘛!」

「……上樓後,你少開口說話吧。分店經理幫你爭取到特別績效獎金不容易,但是能在總部經理面前露臉,比獎金更重要。所以,你盡量留給上頭的人好印象。」語重心長的教導他道。

「好啦,我會很乖……對了!美女……好痛,幹嘛又打我!」再度抱頭。

「該上樓了。」有個這麼白目又少根筋的部下,頭很痛啊……

「可是美女……哎唷!又打……我說,那個美女……靠!老大!再打下去我就要從孫悟空變成如來佛啦!都腫得滿頭包了!」

好吧!跟隻猴子說人話是沒用的。二話不說,揪人就走。終於理解大家為什麼要打企鵝東東了……絕對不只是打起來很順手而已……

整場鬧劇終於落幕,留下一群無言的觀眾,望著不知如何掉落在地上的那朵半凋零的玫瑰發呆……

「正如你所看到的,大老闆有喜歡的女人了。他再也不會有空去追思一個已經死去的人……」林少豐落寞的對站在身邊的張照說著。

今天,是張照來總公司報到的日子,也是決定他會去哪個單位任職的日子。

之前兩個月,身為優秀的新近員工,他的職訓地點就更為重要了。他與其他前十名的新人,分別被派到上海與廣州的高豐分公司,跟隨在執行長身邊當實習特助。雖說是實習,卻被要求實際參與企劃並執行,以真槍實彈的成果來當成他的職訓成績。

那實在是個大膽刺激且壓力巨大的過程,心理承受力差一點的,恐怕就直接崩潰了……難怪高豐集團附設的醫療室,過來輪值的醫生裡,還包括心理醫生。

張照熬過來了,當然。上海執行長給的分數很高,並在考評的建議欄裡寫著希望正式分配時,可以將張照留在上海。

如果為前途考量,去上海發展無疑是最理想的;但私人情感上來說,他更想留在高豐總部。因為,他想讓樓然看見他的優秀;他被忽略得太久太久了,久到他都失去耐心了……

大他怎麼也沒想到,一踏進高豐大樓,就見到這樣的一場鬧劇。

而鬧劇裡唯一值得關注的重點是……樓然談戀愛了!他眼中又有了關注的對象了。

樓然在情誼的付出上,簡直可說是吝嗇至極,只要心中進了人,就再也不會給別人機會擠進來。以前有豐禾,他連女人都不看一眼。並不是說他的性傾向有問題,而是他跟豐禾玩得好,志同道合,日子過得很充實,才懶得理會女人那種活在另一個星球的生物。

如果豐禾沒死,樓然大概還是不會看女人一眼的吧?但豐禾死了,所以他空掉的心,又能容進一個人了。

而他,張照,難道又來遲了嗎?在他這樣費盡心思,這樣努力表現之後,還是只能是這樣令他吐血的結果嗎?

「為什麼樓然會喜歡那個女人?她是什麼來路?」被心中的想法恨恨折磨著的張照,以著一種克制至極的冷靜聲音問。

「她叫曲耘禾,跟你同期進高豐。但因為是吊車尾考進來的,所以分派到的工作最低階的辦公室助理。這種工作不用職訓,直接上任;而她上班的第一天就見到了大老闆,立即被大老闆安排進他的辦公室上班……所以大家都在傳,他們其實第一天見面就一見鍾情了。」

「是灰姑娘的套路嗎?曲耘禾性格很好、很逆來順受好欺負?順便還有個悲慘的身世、背負千萬負債,就等著狂傲總裁拯救?然後男人拯救了女人破產的家庭、而女人拯救了男人冰封的心?」這種狗血八點檔會是樓然欣賞的愛情模式嗎?

林少豐搖頭,沒理會張照其它的冷嘲熱諷,反正只要事關樓然,他就會口不擇言,也習慣了。只說道:「她,很溫和,但不能說溫柔。對每個人都很客氣。王小姐對她有心結,有時會忍不住說兩句酸話,而曲耘禾並沒有裝作聽不懂,但也沒有因為成為老闆的女友而仗勢欺人……我覺得她似乎沒把這份特權當回事。她對待王小姐就是平平和和的,用一種寬容而幽默的語氣化解王小姐的尖銳。剛開始王小姐還以為曲耘禾被人指指點點,所以伏低做小搏個好名聲,但後來發現不是這樣的。曲耘禾這個人……有一種女人身上罕見的灑脫氣,讓她不會跟女人計較……」

接著林少豐又把這兩個月來傳遍高豐上下的所有相關八卦大約說了一遍。說完後,更加心灰意冷,覺得之前他天真的想著可以藉由長得像豐禾而得到樓然的關照,在高豐飛黃騰達,實在是太可笑了……

比起長得像豐禾,還不如性別為女,那才是真正的有用啊。

「也是……人死了就死了,就算會想念一輩子,日子總是要過下去。我早該想到了,他終究要找個女人結婚的……」

張照原本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仔仔細細的消化著從林少豐那裡聽來的、關於那個曲耘禾的點點滴滴,在聽到林少豐有些頹廢的話之後,突然說道:

「不對!你錯了。」

「錯了?什麼錯了?」

「不是女人的關係。」張照閉上眼,從腦海裡挖出久遠的記憶。他曾經與豐禾有過幾次的接觸,當然,是在豐禾不清楚他身份的情況下。

那時豐禾只把他當成是一個有趣的小高中生,因為立志考上全國最高學府,而老是往他們大學的圖書館跑,還纏著大學生說話。那幾次的接觸,讓張照對豐禾的性格有了基本的瞭解……那是個溫和幽默灑脫的人,別人說話帶刺或奉承,他都不會放在心上;回敬別人挑釁時說的話總能堵得人啞口無言,卻不會令人感到難堪下不了臺。

「少豐,不是女人的關係。」再說了一次,並且無比肯定的。

「你在說什麼啊?」林少豐完全理解不能。

「那個女人,會被樓然喜歡,正是因為她像樓然,在言行舉止上。」

「啊?」

「你還不明白嗎?」對林少豐的智商感到絕望,張照口氣有些尖酸道:「所謂的『像』,與其像在外表與穿著,還不如像在靈魂裡。所以,在這次的『豐禾角色扮演』對決,你慘敗,敗得毫無招架之力。曲耘禾是不是女人、是不是美女都不重要,樓然要的還是只是豐禾,你懂了嗎?」

林少豐的臉色瞬間慘白得失去所有血色,神情不可置信又無措,然後當他體會出張照對他「慘敗」的輕視之後,臉色又脹為紫色,怒火潮湧!

「算了,反正打一開始我就對你不抱期望。雖然我也希望你能成功扮演豐禾,畢竟同學一場,總希望你在高豐有點靠山的。」張照看了看手錶,心思一片紛亂不說,今天來公司還有要事來辦,午休時間過後,人事經理就要見他,不能遲到了。眼下事多,也沒心情再理會林少豐,朝他擺擺手道:

「好啦!看在同學一場的份上,以後等你從二十八樓下來後,我會想辦法將你調到身邊,讓你當我的秘書,有我罩你也是一樣的。我得上去了,回頭見。」說完,走人。

而林少豐仍然站在原地,望著張照的背影,臉色陰沉,雙手緊握成拳。

「我想你一定很適合吃蔬食。」曲耘禾喝完盅裡最後一口牛蒡腰果清湯,拿餐巾抿了嘴,朝對面的樓然笑道。

「哼。」鼻音應之。

「才吃了幾口蔬菜,你臉都綠了。效果真好。」

就知道她說不出什麼好話。樓然撇了撇嘴,抬手招來服務生道:「再來一份松茸五穀焗飯。」然後指著他桌前的蔬果沙拉、法式燉蔬煲、素手卷等幾乎只嘗了一口就沒有再吃的餐盤道:「把這些收了。」

「抱歉,先生,請問這些菜有什麼問題嗎?」服務生很難為情的看著幾乎完好的菜,不得不當下就做意見調查。

這些菜唯一的問題是素的!

「它們很好,沒有問題。麻煩你將這些菜打包,等會我們會帶走。」曲耘禾先樓然一步開口,溫和的看著服務生說道。

「好的。稍後立即為您送來加點的松茸五穀焗飯。」撤下了要打包的菜,服務生退下。

「幹嘛還帶走?隔頓的食物少吃。」

「我晚上就吃掉了,不放到隔天就沒關係。還有幫我記一下,等會再請他們打包一份簡餐,我帶回去給妹妹當晚餐。」

「你對她真好。」

「她對我也很不錯啊。」說到這裡,她想起了要感謝他的事。「對了,謝謝你幫我解決了房貸。我現在的債主變成了你,而不是銀行了,壓力減輕多好。」至少不用付利息啦!

「那麼點錢,就把你壓得以簞食一瓢飲起來,我不幫你還掉,不用三個月,你就得非自願減肥,變成製片人了。」樓然嫌棄的拉過她擱在桌邊的左手,揉了揉、捏了捏。「太瘦了。我不喜歡你瘦。」

「是是,最好我像大豬公一樣胖,你猜會對我的健康狀況產生一點安全感。」

樓然握著她的左手,就不放開了,順著方纔的話題,提醒她道:

「你想幫忙你堂叔還債,我不反對。就當是幫原來那個人報恩了,但一定要量力而行。你只能是個輔助還債的,而不可以是主力還債的那一個;就算他們父女得還上一輩子,那也是他們該承擔的責任。你必須在顧好自己的前提下,才能給予他們能力所及的幫忙。」

「我一直很明哲保身啊。我做的都是能力所及而不傷害自身的。」

「哼,辦公室助理那點薪水,每個月繳完房貸之後,剩不到一萬元,這叫不傷害自身嗎?一萬元能讓你在首都這種地方活下去嗎?更別說現在還收留了一個妹妹,我真懷疑之前你是怎麼活下來的。」自從相認之後,樓然對她的生活條件非常不滿意,於是強力介入曲耘禾的食衣住行裡。

「有錢沒錢,都自有其過法,我沒呢想像的那麼慘好不好?何況我也沒有因為窮人的自尊心大爆發,拒絕你用金錢砸我啊。」說著,捂嘴笑了起來,接著說:「我很榮幸,在有生之年,先是體驗了靠關係、走後門的刺激,如今又對有能耐『傍大款』有深刻的理解。請問,身為冤大頭的樓然先生,對於最新一期的〈高豐大聲說〉頭條標題有何感想?」

樓然揚眉,緩緩念出那個刊在〈高豐大聲說〉封面上,用大紅、加粗佔據整個封面的那幾個看起來血淋淋的字:「麻雀變鳳凰?大BOSS情迷茶水小妹,是真愛無敵?還是權色交易?」

「居然記得住完整的標題。」曲耘禾稱讚道。

「一大早林助理秘書就將新發行的期刊混在其它商業雜誌裡,給我送進來了。我不好好看一下,怎麼對得起他如此用心?」

「林少豐?」曲耘禾對於這個長得像以前的自己的男子,其實並沒有太多想法。不管他是多麼努力的在模仿「豐禾」,她也不會覺得跟自己有關係。「他在想什麼?」

「誰在乎他想什麼。」

「大你把他帶到二十八樓,讓他過的舉步維艱,就沒有想要補救一下嗎?」

「職場是很殘酷的。」樓然指出明顯的事實:「若是他受不了這個壓力,或自覺無法勝任,那麼他就應該提出換單位的申請,總有他適合待的職位。」

「你或許覺得他心比天高命比紙薄,很是瞧不上。但我比你知道一般普通人的想法。一個資質平庸的人,難得有機會進入精英群聚的環境裡,自然會揚起雄心壯志,恨不得也能是其中一員,即使發現自己能力不足,也絕不輕言退出,反而會想盡一切辦法留下來。」

「他想的辦法就是討好我,以及模仿豐禾。」樓然並不能說他討厭這樣,以前或許會痛恨林少豐的模仿,但現在他的豐禾回來了,自又不同。身邊待著一個「以前的豐禾」,當成相片看,回憶一下也不錯,省得忘得太快。所以樓然不討厭林少豐像豐禾。他介意的是:「他應該往正確的方向努力,不然我無法說服自己給他機會。」

「你怎麼知道他沒有?你沒發現這個月要丟進資源回收處的那些過期的外文書報雜誌,都被林少豐拿回去了嗎?」

「他付錢了沒有?」樓然顯然對這個話題無愛,懶洋洋的問。

「有有,一本十元,大量收購也沒有要求打折,很夠意思吧?」

「那我就代全公司的同仁謝謝他為公司福利金做出的貢獻了。」

曲耘禾趁他不注意,用力抽出被握著的左掌,反手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

「你知道我的意思。他是有在努力的,反正對他寬容一點。」

「還要繼續談這個話題嗎?那你自便,只要左手借我捏捏就好。」說完又抓住她的左手把玩起來。

「好吧,談回公司月刊的標題。」曲耘禾失笑道:「我真好奇這樣類似的八卦,還會傳出什麼更離譜的。」

「離譜?你是這麼覺得的嗎?關於你,和我。離譜嗎?」

樓然仍然是懶洋洋的表情,但由於握著她的那隻手掌微微加重了力道,讓曲耘禾發現了他情緒有所轉變,卻不明所以。

「樓然?」

樓然只是看著她,沒說話,眼神幽暗沉凝,像承載著太過濃厚的情感,堆聚盈滿,卻始終不肯傾瀉而出,形成一種即將潰決的壓力,向曲耘禾壓迫而來。

曲耘禾心一驚,某種隱約的了悟浮上心頭,那是兩人相認以來,始終未曾說開的部分……

未曾說開,不是因為遺忘,不是因為逃避,而是因為……不過小心翼翼的想維護著。

維護著心中最珍惜的那部分,生怕一個處理得不恰當,就把它傷害到了,或者走向兩人都不願意見到的結果……

兩人一直在表態,在試探。這並不令人吃驚,他永遠是個積極進取的人,在目標前面,從來不遲疑,也不曾躊躇,像是人生字典裡沒有患得患失這成語似的。當他小心謹慎時,只是為了更成功的奪取,而不是在猶豫忐忑。

正當他們這方小天地陷入一種迷離的曖昧中無法自拔時,一道爽朗的女聲突然打破了這一切……

「哎!耘禾!這麼巧在這裡遇到你!」

曲耘禾眨了眨眼,將眼底的所有情緒都收拾好,才起身對著來人道:

「陳姐,好巧。你也來吃蔬食?」

「當然啦,天天大魚大肉大油的,至少偶爾要來吃一頓素食清清腸胃一下。就算菜比肉貴得離譜,得認了。」那名被叫陳姐的中年婦女雖然嘴巴還在跟曲耘禾說話,但眼角已經偷偷掃向樓然好幾次了。當然不是因為看見帥哥的關係,而是……這個看起來很成功的人士、很性格的帥哥,一隻鹹豬手正牢握著曲耘禾的小手,都沒半點避諱的。

曲耘禾順著被握著的手,拉起樓然,將他介紹給陳姐。

「陳姐,他叫樓然,是我現在服務單位的同事。」

「哦……同事?」陳姐眉毛挑得好高,眼神很曖昧,聲音很戲謔。

如果陳姐是打算用這種口氣來逗曲耘禾臉紅髮嗔跺腳直叫「人家不依啦」之類的反應的話,那她肯定要失望了,還是回去補腦一下自我安慰吧。

曲耘禾接著對樓然道:

「樓然,陳姐是我的骨科主治醫生。不只住院那一年給了我很多關懷與幫助,後來醫院的工作也是她幫我開後門安排的。她叫陳誠琳,就叫陳姐就好。」

「陳姐您好,感謝您對耘禾的照顧。」樓然聞言,斂盡了滿身的氣勢,溫和而恭謹的朝陳姐點頭招呼。

陳姐被樓然前後截然不同的氣勢給驚了下,不明白方纔還一副霸氣側露人上人的氣息,怎麼可以這樣自然而快速的轉換成溫和誠懇好好青年的樣子?而且兩種面貌很合理的出現在他身上,沒有半點虛偽的感覺。

「哎!沒什麼的,都是我該做的。而且耘禾是個乖巧的孩子,我很喜歡。」

「陳姐,你用過餐了嗎?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坐?」曲耘禾問道。

「不了,我們骨科醫生聚餐,樓上包廂裡一群人都在等我呢,我得快點上去,就不打擾你們了。」說到這裡,陳姐又用眼尾掃了掃樓然握著曲耘禾的那隻手。

「陳姐,有什麼問題嗎?」樓然大大方方的任她看。

「耘禾,你跟這位樓然先生,除了是同事,還有別的嗎?」

「啊?」曲耘禾當然明白陳姐的意思,但一時之間,卻無法回答。

「她是我的女朋友,我是她的男朋友。」樓然笑笑的告知陳姐。

不過,曲耘禾覺得,他更像是在告知她……

告知,然後,定案,於是,曲耘禾成為樓然的戀人。

這不是一個開始,而是,繼續。

繼續於……關於「友達以上」的探索。

知道此時,此刻,此地,樓然以完全不容迴避的強烈硬姿讓曲耘禾知道……

他想做的,不只是朋友。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2-10-19 08:24 PM

第八章.現正熱戀中

「這得怪你。」

「我可不認。」

「要不是從高中起就跟你成日廝混,我哪會錯過修戀愛學分的機會?」想當年,找他告白的女人也是有幾個的。

「你不想做的事,誰能勉強你?你想做的事,誰能阻止你?」

「所以,你對於我們現在的關係,是因為無法阻止,所以認命嗎?」語氣有點威脅。

「也不是。」認真想了想,「說起來我不也是被你給耽誤了嗎?咱倆誰也別說誰啦,湊合著吧!」

「湊合?」哼聲。

「不湊合怎麼辦?你我都沒修過戀愛這門學分,也沒良好的參考對象,現在你說要戀愛了,就能知道具體怎麼操作?」

「你在應付我們的戀情,你沒有誠意。」他指控。

「哎哎哎!輕點輕點。」曲耘禾低低哀呼,躺在沙發上做垂死狀。

樓然停住按摩她小腿的手,問:「真的痛?」

「那個地方打了鋼釘,骨頭碎得比較嚴重,雖然現在算是痊癒了,但陳姐說要觀察一年到三年,看骨頭長得正不正,不正的話,要鋸開重新長。」曲耘禾說得雲淡風輕,看到樓然表情嚴肅,輕笑道:「嘿,你眉頭都打蝴蝶結啦!這沒什麼的,總之我現在沒事了。」

「……是啊,無論如何,你至少是活生生的。」說完,橫她一眼道,「身體都破成這樣了,居然還敢反對我換掉你的床墊。」

「閣下換掉的只有床墊嗎?」曲耘禾覺得這個人的霸道真是隨著年紀長大而與時俱進,伸出手指比了比現在兩人坐著躺著的長形真皮沙發,又朝整個小客廳劃了個圓圈,戲謔道:「除了中古屋沒辦法變成新屋,屋主沒從曲耘禾換成樓然之外,眼下所看得到的一切,有哪樣沒被你換掉的?」

「那不叫換,叫添置。」樓然淳笑,「那幾年前屋主不要的垃圾都敗壞成那樣了,虧你還敢使用。」

曲耘禾懶得跟他爭這個,她想問的是:「打從你登堂入室之後,我妹就很怕你,老是躲你躲得遠遠的,也不怎麼吭聲,但上星期床墊送來時,我好像聽見她朝你嚷叫,你逗她什麼了?」

「她沒跟你說嗎?」

「她不肯說,但看著我的表情更加痛心愧疚了。」這陣子時間都被樓然佔據掉了,一直沒能找個時間與曲秀穎好好談談,那丫頭的小腦袋瓜不知道把她給補腦成什麼樣了……肯定是怎麼悲慘怎麼來,怎麼狗血怎麼想。

「也不是什麼大事。」樓然又開始幫她按摩,著重在那處骨頭碎裂最嚴重的地方,小心按壓著,他的按摩技術非常出色,當年特地去跟一個老中醫學的,只為了讓豐禾日漸無力的四肢,萎縮的速度可以慢一點。

「那就說說是什麼小事吧。」曲耘禾調整了個舒服的躺姿,享受他的服務。

「她問我是不是企圖包養你。」口氣好輕淡。

「哦?」曲耘禾相信他的回答一定很氣人。

「我回她:就這麼點東西,還是去IKEA買的,如果這樣就叫包養,你是在侮辱你姐的美貌,還是在侮辱我的財富?」

「……謝謝你對我美貌的盛讚。」

「自己人不用客氣。」很大方的說道。

曲耘禾撇撇嘴,接著問:「你的話一定讓她生氣了,她怎麼頂你嘴的?」

「她就叫嚷:那組席夢思要十二萬呢!那麼貴,還不算包養嗎?」段數如此低,還敢跟人吵架,樓然搖搖頭。

「你是不是回她『這是包睡,不是包養』?」

「不,我回她說,那是我要睡的。」

伸手打他手臂一下,笑罵道:「真逗上癮了是吧?也不給個痛快。」

樓然笑得壞壞的:「那傻孩子居然反應不過來,呆呆的吼我一句,那我姐睡哪?」

曲耘禾捂嘴大笑,另一手還不停拍著沙發,笑得全身都發抖起來。

樓然望著她開懷的樣子,也跟著愉快的笑起來,慢悠悠說著結尾,「我告訴她,你姐可以睡在我身上,我吃虧點沒關係。」聳肩,「後來她撂下一句『壞人』之後,就淚奔而去,不知所蹤,至今下落不明。」反正那小妞就是見他如見鬼,再不敢出現在他面前。

「下次別這樣逗她了,她是個老實乖巧的孩子,我很喜歡她。」

「要不是見她品行還可以,誰沒事逗她?」大老闆的時間很寶貴的好不好。

「好了好了,別按了,讓你的手休息吧。」她伸手蓋在他手掌上,想要起身了。

樓然壓住她雙腿,不讓動,讓她的腿就保持著擱在他大腿上的狀態。

「嗯?」曲耘禾挑眉發出疑問。

「誠意。」

誠意?什麼?喔!剛才沒討論出結果的那個話題。

「你想要我怎樣表現誠意呢?」口氣帶著點無奈的縱容。

「我們確實沒有經驗,也沒有範本可以借鑒,但那一點也不重要,我們兩人的事,只要我們覺得好即可,我想要的,不是所謂完美的戀情,而是我們都覺得滿意的,舒服的就好了……」樓然邊說邊傾身向她的面孔趨近,聲音自動變換為「大殺器」等級,也不知道是因為被蠱惑了,還是正想蠱惑誰……

「你……」想吻我嗎?

是的,我想吻你,他的眼神如此堅定回答她。

「可是……不會覺得奇怪嗎?」曲耘禾不是在拒絕他,而是純然的疑惑,這份疑惑,在上輩子就隱約存在了,但那時由於一直在忙(先是創業,後是忙著生病),所以沒有心思去深想這些,然後,便一直拖到現在,才又把這份疑惑給拾起。

「為什麼奇怪?」樓然的鼻尖已經頂著她的了,「當你是男人時,我就沒感到奇怪了,而今你是女人,更是天經地義不是嗎?」

曲耘禾輕笑,而這樣的動作讓她的唇瓣不經意刷過他的,她感覺他健碩的身體為此微微輕顫了下。

「反正我就是覺得混亂,扭轉不過來,再說,我以前當男人時,直到我死去,咱倆也沒怎樣啊。」

「錯了,我們當時是有怎樣!」樓然更趨近她,隨著他開口說話,兩人的唇瓣就這樣曖昧的刷來刷去,將兩顆心給勾吊得上上下下晃蕩,左左右右亂擺,而談話還在繼續,「那時,你就那麼閉上眼走了,我趁你那二十一克的靈魂還沒離開身體時,終於吻了你……而感想是……即使我這樣在意你,但吻你的感覺,卻是沒有感覺,那時我就在想,別人把親吻形容得那麼美好,說得天花亂墜的,到底是胡亂杜撰,還是因為我特別冷感的關係?」

「我想,那時真正『冷感』的人是我吧。」曲耘禾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來回報他那時的「癡情絕戀」,因為那畫面光想像就令人覺得很囧,囧得她這個當事人實在感動不起來。

「所以,難得有再來一次的機會,我們得好好印證比對一下。」說完,終於不再滿足於勾誘的刷撫,而是牢牢的吻住了她,那兇狠的態勢,就像要將她的嘴給吞噬入腹。

唇舌糾纏,像是天生就該如此,當他們為對方敞開時,彷彿立即就知道該怎麼去完成這一切。

不需要經驗的依憑,也不需向花叢老手取經,他們瞭解彼此,更像天生就該屬於彼此,全然的信任,讓他們心領神會間就知道該怎麼取悅對方,並同時讓對方取悅自己。

曲耘禾原本擱在樓然大腿上的雙腿,早在樓然圖謀她的吻時,就悄悄將她的雙腿分開,置身其中,所以此刻她修長的雙腿,一隻被夾在沙發與他的腿側間,另一隻則軟軟的垂落在地。

而她不知該往哪放置的雙手,先是推了推他的肩膀……不動如山,再是從他腋下滑到他背上,胡亂抓了兩下……不痛不癢,後來覺得他把她的後腦勺箝得太緊,有點不爽,也回敬之,於是雙手有了去處……他的頭,他的發,使勁揉!

這個吻,吻得很久很長,吻到缺氧,吻到頭昏腦脹,才依依不捨的放開。

「你吃了我的口水……」曲耘禾腦子裡第一個想到這個。

「你也吃了我的。」

「以前曾經認為這樣很噁心。」

「那現在,噁心嗎?」樓然輕笑,聲音沙沙的,黑亮有神的雙眼裡冷卻著「再來一次」的火光。

「嗯……」其實也還好,因為是他,所以完全不會去想惡不噁心的事。

「無法作答,表示體驗太少,不足以讓你產生具體的感想。」說完,就要再吻。

「嘿,你克制一點,我妹快回來了。」她及時捧住他的臉,提醒道。

「那就叫她再出去……」

「姐!我回來了……赫!」被眼前的輔導級畫面驚得恨恨倒抽一口氣,並差點被那口氣給岔暈過去。

「出去!一分鐘之後再進來!」嚴聲喝令,不容違抗。

曲秀穎反應不能,連話都說不出來,就僵直身子照辦,並推著另一個僵立在門口,始終沒機會踏進來的女孩一同出去,乖乖關上大門。

一分鐘很短,但足夠他們打理妥當了。

樓然先把曲耘禾扶坐起來,順手幫她拉好衣擺,再以手指耙梳了她並不太顯亂的秀髮,然後將她捲到膝蓋上的麻紗寬筒長褲給放了下來,上上下下打量她,確定再無不妥當的地方後,才撥了撥自己的頭髮,撣了撣,拉了拉衣領袖子皮帶,整個人的形象也就端整好了。

還有幾秒的時間,樓然朝曲耘禾抱怨了聲:「她是曹操投胎的嗎?」

曲耘禾聞言哈哈大笑。

可不是嗎?說曹操,曹操就到!

那個被懷疑是曹操投胎的可憐女孩,覺得世界末日來臨也不過如此!

那個男人居然敢非禮堂姐!而她可憐的堂姐完全反抗不能,在金主面前,只能逆來順受、淒苦無助……

這世界真的太不公平了,窮人只能任由富人欺凌而不敢吭聲,太悲慘了……

嗚嗚嗚……

「我說,你在角落種了那麼久的蘑菇,是可以采收了沒有?」

「張心雲,我在傷心,你不要理我。」曲秀穎有氣無力的朝她擺擺手。

「不要理你?再不理你,你就會在牆邊蹲到第二天,那我們的報告怎麼辦?你帶我今天到你家來,就是為了把小論文給寫完吧?明天就要交了,我配合你打工的時間,還跑來你家睡,一堆保養品沒帶過來,我很犧牲耶。」自憐的摸摸水嫩的臉,抱怨,「明天要是長痘痘,就是你害的。」

「痘痘這種小事,會比我傷心的原因更嚴重嗎?你知不知道我剛才在客廳看到了什麼?」

「啊不就是……一對情侶在KISS而已?」張心雲有些氣虛的低嚷,當時她站在門外,只往裡面瞄上一眼,沒來得及看清楚曲秀穎口中那個又美又有魅力的堂姐長怎樣,光是看到樓然這個人時,就整個人蒙掉了,哪還記得要細看旁邊的美人。

樓然肯定不認識張心雲,但張心雲認得樓然啊。

畢竟是她家哥哥的哥哥嘛,對她而言,一直是如雷貫耳,因為她老媽常常說的句式就是……

「我家小照真了不起,那個樓然都比不上!」

「我家小照真天才,就算樓然也比不上!」

「我家小照太傑出了,那個樓然算什麼!」

再說她老哥吧,也是對樓然在意到不行,不過張心雲隱約覺得,哥哥對樓然的在意,顯然不是母親認為的那樣。

不過,那些豪門恩怨什麼的,跟她是半點關係也沒有的,方纔她們乖乖在一分鐘之後重新進門,屋內兩人已經整齊而端正的坐在沙發上,臉上表情輕鬆淡定,一點也沒有做私密事被逮到的羞愧感。

大人之所以是大人,就是臉皮比較厚吧?張心雲在心中偷偷想著,而她與曲秀穎兩隻年方雙十的小女生,卻是臉紅耳熱、坐立不安得要命,好像剛才做壞事被抓的人是她們似的。

可能是見她們太緊張不安了,還久久無法平復,於是曲耘禾在隨口問候了她們一下後,便說要出去吃宵夜,還說會幫她們帶一份回來,這場尷尬的會面,也就暫時先這樣過去了。

「你覺得他們看起來像情侶嗎?」

「男未婚、女未嫁,抱在一起親熱,不是情侶是什麼?」

「也、也有可能是邪佞總裁跟灰姑娘情婦的關係啊!我們家這麼窮,你也知道我家兩年多前破產了,幾千萬的債務耶!我堂姐很好心的幫我們一起還,房子都拿去抵押貸款了,那個人可能是趁我們落難,對我美女堂姐提出非分的要求,讓她……」

「曲秀穎,這麼狗血的故事你是怎麼幻想出來的啊?」張心雲越聽越覺得她在說天方夜譚,受不了的打斷她,「你姐姐長得多好看我是不知道,畢竟我們剛才都太緊張了,沒敢抬頭看人,但,就算她長得比電影明星還漂亮好了,你以為樓然是什麼人啊?他需要保養女人嗎?他需要拿權勢來壓迫女人上床嗎?他可是樓然耶!不是那些禿頭凸肚腦滿腸肥又年老力衰的不入流富翁,只能撒著大把鈔票來買肉體,如果二十年後的樓然會保養女人,或許有點可能,但現在,不可能!我們的管理科學老師不是常常拿樓然來做優秀案例說明嗎?他條件有多好,地球人都知道吧?想倒貼他的人都不知道排到哪去了,他還需要花錢買女人?」

「怎麼可能地球人都知道。」曲秀穎被轟得都耳鳴了,弱弱的抗議了聲。

「那是誇飾手法好不好?你不要挑我語病!」張心雲叉腰瞪人。

「好啦,不過,你也把樓然說得太好了,他其實沒什麼了不起,還很壞心,是個壞人。」其實沒見到本人之前,她也挺崇拜樓然的,還想著畢業後考進高豐,但現在,免談。

「你不會是有戀姐情結,所以把追你姐的男人都認定是壞人吧?」張心雲一臉懷疑的看她。

「我才沒有!」

「還是你其實在暗戀樓然,所以不希望你姐跟他有結果?」

「拜託!張心雲你夠了!我再怎麼花癡也不會暗戀一個已經三十歲的老男人好不好!」曲秀穎惱怒的朝張心雲丟去一隻抱枕。

我閃!「不會就不會,有什麼號生氣的啊?暗戀一個優秀的男人又不是什麼羞恥的事,只要不搶人家男友,別當小三就好啦。」說到這個,張心雲歎了口氣。

「……是啊,那樣真的不太好。」

前些日子兩人因為共同的論文報告而相熟,相熟之後因為不可思議的很談得來,於是友情升級為死黨,成為死黨之後,自然無所不談啦!於是就坦白的交代了彼此的家世。

曲秀穎的故事,可以勉強在偶像劇裡歸類為「落難千金向錢沖」那種。

張心雲本身沒有什麼故事,但她媽與她哥有哇!還可以分寫成兩篇不同的偶像劇呢,一部叫「小三不好當」;而另一部可以叫「庶出王子成材記」。

傾訴完彼此的家世之後,兩人都為對方的故事感到唏噓不已,真是太具戲劇性了,居然會發生在她們這樣平凡人身上,不過曲秀穎並不知道樓然與張照是兄弟關係……在今天之前,張心雲也不知道這輩子會見到樓然本人啊。

想想就很哀怨,樓然這個富家少爺兼新時代企業家楷模不是應該只出現在傳說裡,或那些豪門恩怨的故事中嗎?怎麼可以落實在平凡人的世界裡來啊?太過分了,這是撈過界吧!害得張心雲直到現在還心驚膽跳的,覺得再這樣下去,她都要被迫去這些人演的偶像劇裡客串「無腦前小三之女」這種路人甲角色……就是囂張幾個場次就變成炮灰領便當那種,她一點也不感興趣好不好!

「好了啦,不管你姐跟樓然怎樣,你也管不著啊,一直擔心有什麼用?而且我覺得你的擔心純粹只是腦補太多造成的。」

「我當然知道在這種事情上幫不上忙啊,可是我怎麼可能不多想?如果樓然跟我姐以後會結婚,那我就承認我現在是在白操心,但是如果沒有呢?那就是始亂終棄了耶!」

張心雲覺得曲秀穎有點偏激了,忍不住道:「喂,曲秀穎,你的想法有問題,也許這就是社會地位不對等的人在談戀愛時,一般人的認定吧……結婚就是麻雀變鳳凰,分手就是始亂終棄,如果樓然不是有錢人,不是大老闆,而僅僅只是你姐的同事的話,那麼,他們在親密的交往之後,仍是分手了,你大概只會說他們個性不合,而不會用『始亂終棄』這樣嚴重的字眼來評斷他們戀情的結束吧。」

「那不同啊……」曲秀穎沒有被說服,卻也找不到什麼話來反駁。

「再說了,你老是在我耳邊說你姐多好多聰明多優秀的,既然她那麼厲害,你為什麼會對她缺少信心」如果她很厲害,就不會是那個被『拋棄』的人,搞不好樓然才是那個要擔心的人呢!」

這樣說也對啦……

「可是,你看,滿屋子的東西都是他買的,我們冰箱裡甚至塞滿了紐西蘭空運過來的牛奶與羊奶,也是他買的,而且每五天就運過來一批,舊的當然來不及喝完,他居然說『全扔了』,我們哪捨得啊,除了拚命喝之外,剩下來的就只好來洗臉洗澡……」

「真是太敗家了……」張心雲聽得心肝直抖,好羨慕又好嫉妒的說,突然跳起來,抓著她叫:「我今天已經在家裡洗過澡了,可是明天起來我要用紐西蘭的牛奶洗臉!還有,現在我要喝睡前牛奶!立刻!馬上!我渴了!」嚷完就拖著人往房門口跑。

「喂,你聽我說完,我說這些不是為了讓你羨慕的,而是跟你說明我的擔心有道理,樓然的金錢攻勢太可怕了,他用頂級的物質享受來攻佔我姐的芳心,要是以後他跟我姐分手,我姐還能過回正常人的生活嗎?他這樣不是在害人嗎!」

張心雲在打開房門之前轉頭看著曲秀穎說:「其實……偶爾被『害』一下也沒有關係的,如果你看不過去,那就努力消滅那些罪惡吧。」

「啊?」什麼罪惡?

「紐西蘭空運來的鮮奶,我來消滅你了!」開門,大吼。

曲秀穎很想跌倒……在被扯出房門,猛然看到樓然與曲耘禾已經買宵夜回來,正坐在客廳沙發上,而大壞人樓然正朝她似笑非笑的看著時,她腿一軟,真的跌倒了!

樓然是個雷厲風行的人。

原本他是打算晚上就住在曲耘禾這兒的,但在發現了隔音效果差到完全沒有隱私可言之後(曲秀穎含淚作證),二話不說,丟下宵夜與兩名少女,抓著曲耘禾再度出門去,丟下一句,「門窗記得關好,我們晚上不回來了。」也沒給兩名驚嚇過度正在石化中的少女反應過來的機會,便揚長而去。

樓然把曲耘禾帶回樓家大宅時,已經是深夜十一點半多了,白天的鐘點傭人已經下班回家,而福嫂當然早就睡了,至於樓烈,要嘛是在公司熬通宵,要嘛就是去泡吧把妹,反正每天不過午夜十二點是不可能歸家的。

整幢大宅空蕩寂靜但並不陰森,每個廊道都留了一盞黃色小燈,給夜歸人指引明路。

曲耘禾對這裡並不陌生,以前學生時代常常跑來樓家吃飯玩樂寫作業什麼的,更沒少留宿,如今還能再次到訪,卻是以另一種身份,她心底不是不感歎的……

「歎什麼氣?」樓然問。

「物是人非啊……」

任由樓然將她直直拉往他的臥室方向,曲耘禾還有心思打量沿路看到的,繼續感歎:「你家沒怎麼變呢,記得以前李姨每三年就要找人重新裝潢設計一番,風格務求時尚新穎。」

「她現在還是那樣,舊金山那邊的宅子就是三天兩頭折騰著,我爸受不了,只好在隔壁另買了一幢居住,然後我爸那幢房子就成了我媽房子施工期間的暫居地了。」樓然隨口回道。

「呃……樓叔與李姨好像中年過後,感情反而好一點了?」

「或許吧,反正他們不是因為愛情而結婚,對彼此的要求都不高,都有自己的生活與喜好,一直很理智,至少從來不會在孩子面前吵鬧爭執,這種夫妻生活好不好也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了,他們那樣才真的叫湊合著過日子。」

樓然將曲耘禾帶進臥房,打開燈,他的臥室佔據整個三樓一半的面積,寬闊的房間裡結合了書房辦公功能、起居室功能、視聽室功能,當然原來就該有的大床、大更衣室、大衛浴間,仍是很舒適的存在。

整個四十幾坪的空間沒有牆壁與屏風來阻隔視線,充滿了舒曠感,只在每個小區域間,以半人高的五斗櫃、置物櫃或者高到天花板的鏤空書架來區隔,動線規畫得非常理想,可以很流暢的走完整個空間,而不會覺得被什麼阻擋,還得閃避。

「你現在的臥室比我那間小房子大兩倍以上吧?」記得以前沒這麼大的。

「三年前改的,那時你病重,我幾乎都在醫院陪你,我媽一邊準備長居美國,一邊對這幢宅子做最後一次整修,我姐早就嫁了,我爸媽也都決定去美國養老順便打理那邊的公司,這邊宅子以後主要的居住者就剩我和樓烈,就把二樓跟三樓的格局做大幅度改動,三樓歸我,二樓歸樓烈。」

「三樓除了臥房,還有什麼?」

「健身房,琴房,還有三溫暖室。」樓然說完,盯著她,又道:「當初我媽本來還想規畫一間育嬰房的,但我拒絕了,如今想來,還是老人家有遠見。」

曲耘禾被他意有所指的話給弄得心亂,都要開始緊張起來了,於是有些不自然的轉移話題,環視著他的大臥室,輕笑道:「一望無際吶,完全不用擔心牆壁的隔音問題,對吧?」因為根本就沒有牆壁,而整個三樓都是他的……

「想來我媽當初真是太善解人意了。」他緊緊盯著她,嘴裡還配合著她閒談,但眼底的火光表達出的可是另外一回事了,不管她怎麼轉移話題,不管她有沒有企圖迴避接下來將會發生的事,都不能阻止他決定要做的事。

曲耘禾發現自己真的有些緊張了,原本她以為自己不會的,當他們終於接吻的那一刻,就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也以為在做好了心理準備之後,既然同意讓一切該發生的都發生,就不至於緊張,甚至還應該會因為好奇而產生期待,躍躍欲試的心情,會大過尷尬緊張……

但,錯了,她現在緊張了!他那雙火熱得像可以焚燬全世界的眼,帶給她奇特的壓力,讓她生平第一次對樓然這個人產生一種戰慄的情緒,不,不是出自恐懼的原因,也不是一般小女人面對初次性事定然會產生的猶豫退怯,而是,他對她的渴望,太超過她想像的極限,那種極端的渴望,更像是趨近於絕望……

他,怎麼會這樣的渴望她?渴望得像飢餓至極的猛獸在捕獵,不僅勢在必得,好友一種你死我亡的決絕!她的存在,或者說曾經的死亡,對他造成的傷害,竟這樣深嗎?以至於他無時無刻的要確認著,她在,她活著,她屬於他。

他對她的在意,過度到讓他顯得狡猾而瘋狂,但他毫不在乎,坦然的讓她看見,而這,終於讓曲耘禾向來溫和平穩的心為之戰慄了,他與她都是聰明而理智至極的人,就算爭強鬥勝,卻從不患得患失,種種奮鬥與努力在面對不一定成功的結果時,也能聳聳肩的想著,下次再來。

而她,竟成了這麼高傲自負男人失控與失措的特例。

稍早那一吻,讓所有的隱忍試探克制都像一片紙被輕輕撕裂開來,情感再無遮掩,赤坦以對,情慾也隨之而來,洶湧如海嘯,再不肯被壓抑。

所以當他打算留宿,她不意外,也是允許的,而當他發現留宿不是好主意之後,曲耘禾也沒奢望今天種種就到此為止,樓然會乖乖離開,回家睡覺,改日再戰,因此當她被他拖出門,帶上車,一路奔回樓宅,就知道樓然打算讓所有能發生的親密事,都在今天一口氣做完……

如果只是做愛,如果只是出於對性事的好奇,那她是完全不緊張的,也極願意跟樓然一同探討這件事的神奇……就像他們一直以來共同經歷的那樣。

卻沒料到這些種種的背後,竟是背負著這樣巨大的恐懼,因為他在意,在意到瘋狂,所以一定要緊緊抓住。

曖昧到令人窒息,喘不過氣的張力,再度瀰漫在空氣中。

「樓然,你想好好談一下嗎?」曲耘禾的聲音從乾啞的喉嚨間好不容易擠了出來。

「現在?不可能。」他知道她在想什麼,那雙眼說明了一切,但不,至少現在不行,他都快爆了,再也等不了!

「你的心態出了問題,那是不健康的,對你有害的。」比起做愛,曲耘禾覺得讓他得回平常心更重要。

「不,一點問題也沒有,我覺得很好,一直很願意保持這樣。」如果對豐禾的在意是一種病,那他不願意痊癒。

「樓然,做愛只不過是精力的發洩,不能解決問題,也不代表擁有。」

「我同意,但,今天不做,明天會後悔。」樓然沉聲道。

「噗!」曲耘禾控制不了的笑了出來,什麼緊張曖昧的,立即都被攪得煙消雲散了,「在這種時候竟然說這樣的話,你夠了!經國先生的名言不是這樣用的好吧。」害她現在想沉重都找不回情緒了。

「意思是一樣的。」樓然輕笑,無聲的走近她,將她的腰摟住,緩緩帶回大床的方向,「而結果,也是一樣的。」

然後,樓然就跟經國先生一樣,排除萬難,去做了讓他們永遠不會後悔的事。

而且,得到滿意的結果。

經國先生永遠被青史銘記。

而樓然的志向沒有那麼偉大,他只想要被曲耘禾一人銘記在心底。

永遠太遠,他看不到,他只要很近很近的,這一輩子就好。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2-10-19 08:25 PM

第九章.我要我們在一起

「在想什麼?」

「我對你很失望。」悶悶的低語。

「失望?那太好了!我正想多多努力,努力不懈,夜以繼日,無止無休,你給了我奮鬥的目標,我保證誓死做到讓你說一聲滿意為止。」

「……剛開葷的老處男真可怕。」她喃喃抱怨了下,正色的看他,「你知道我的意思對吧?知道我說的失望是什麼。」

「知道又如何?」他一點也不想談。

「你不該有這樣大的弱點……至少,不該輕易讓別人看到,讓別人知道怎樣就能輕易惹到你發瘋,失去冷靜。」

「我的弱點只有你……你的死亡,或你親手傷害我,其他人就算知道,又能怎樣藉由你來挾制我?」全世界也只有眼前這個人可以教他發瘋失控。

「我不喜歡你這個弱點。」聲音悶悶的。

「我倒是滿喜歡的。」他低啞笑著。

「要是哪天,我仗著這點,存心傷害你呢?」

「如果有一天你打算傷害我,我也只好讓你隨便傷害了。」好認命的口氣。

那麼委屈的語調,那麼色情的吻,黏黏纏纏在她光滑的肩背上作怪……

曲耘禾見他如此低姿態,也就只好閉嘴不再談,推了推背後糾纏不休的光裸軀體,「好不容易洗好澡,全身清爽了,不想再弄得一身汗,你閃開點。」

「我們可以再去洗一次,浴室一點也不遠,不想走路的話,我可以抱你去,我力氣還多著。」

樓然不管不顧的糾纏她,在她臉上身上亂吻一氣,只一下子,她身上又滿是他的味道了。

「你安靜個五分鐘吧。」曲耘禾歎氣,「整夜也沒睡多少,就算現在不想睡,至少該讓你過度亢奮的情緒鎮定下來,不然你今天哪來的精神上班?」隨手抓過床頭櫃上一隻手機,看了上頭顯示的時間,道:「哎,都八點了,等會你還得送我回去換衣服,一路往返下來,恐怕我們都遲到定了。」

「幹嘛回去?你的衣服這裡就有。」他以牙齒輕輕扯著她耳垂。

「我說的是女裝,而不是以前當男人時留在你家客房的那些衣服。」

「你怎麼會以為我還把你一以前的衣服留著?」他將她側躺的身體扯成平躺,吻了她唇一下後,目光相對。

「沒留著?」

「都燒給你了,就怕你在陰間飢寒交迫,無處容身,也不管真的假的,反正能燒的都燒給你了。」他靜不下來的大掌抓了她一撮秀髮玩。

「我猜,你燒的還不止是我用過的物品,還有金紙鋪賣的那些唬人的陰間專用之豪宅房車丫鬟奴才這類的吧?」

「不止,還有白堊紀間專用VISA無線卡、IPHONE手機、IPAD平板電腦等。」樓然回答得很正經,並且問:「收到沒?」

「……恐怕是寄丟了。」假假的遺憾狀。

「那代你收到那份豪華郵包得人,現在一定成為陰間一方富豪了。」

「……我想有機會他肯定會報答你的大恩大德。」翻白眼,說回正經的,「這邊怎麼會有我能穿的衣服?」

「上次我們一起去東區給你添購衣服用品,除了送回你公寓的那些,回頭我就照著那些尺碼又找店家備了一份,分別放在這裡以及市區公寓那邊。」

「以前怎麼沒發現你敗家得這樣厲害?」

「不,我從不敗家,我現在開的車是公司配的,市區那間公寓,也是公司配的,以前某一期的《高豐大聲說》還把我封為高豐守財奴之主,清點我全身上下衣食住行,既沒以最頂級名牌加身,吃飯也多在員工餐廳,什麼名車華宅,也都是公司配的陽春款,說我簡直是全世界最沒派頭的大老闆了。」

「陽春款?你開的可是賓士呢。」這樣還叫陽春,讓那些騎機車、搭捷運上班的人情何以堪?

「同樣是賓士,價格也分一千八百萬或一百八十萬的,我當年訂製主管福利規章就明訂了,董事長、總執行長等級,配五百萬以下房車,與五十坪以內的市區公寓住宅,我現在開的是二百四十萬的賓士、住的是三十五坪的單身公寓,很節儉持家吧?」他很自豪於身為一個孜孜悠悠為公司省錢的大老闆,以及,為國家增加稅收、不趁機鑽漏避稅的優質企業家。

「你下面那些主管一定很埋怨你。」就算規章允許,但誰敢使用超過大老闆的福利啊!

「就算他們用得比我好,只要規章允許,我也不會怎樣啊!」他聳肩。

「他們也許相信你不會怎樣,但基於對你的尊重,也不好僭越。」

「那就不管了,反正每年發給他們那麼多分紅,他們大可捨棄公司分配的陽春款,去買個幾百萬幾千萬的名車來炫富,誰阻止他們了?」

曲耘禾不再談這個話題,推了推他,「那些衣服放哪?」

「更衣室右手邊那一排衣櫃以後都歸你用,裡頭的衣服都已經先送洗過了。」他懶懶的遙指了下更衣室的方向。

「我知道了,謝啦。」又拍拍他,「該起來了,沖個澡,準備上班吧。」

「一起?」他仍然沒放棄實行這個誘人的建議。

正想回答,床頭的手機聲突然響起,曲耘禾一把抓過,塞進他手裡,便起身離開大床,獨自沖澡去也。

樓然非常遺憾的望著那具曼妙的裸體優雅大方的走進浴室,「砰」地無情關上門,渴望得喉結上上下下滑動了下,才不甚甘願的接起這通來得不是時候的電話……

「喂,媽,早安,嗯,我起來了,有什麼事嗎……」

「高豐史上最頂級的明星臉。」最新一期的《高豐大聲說》熱呼呼的被送上二十八樓時,曲耘禾正好在茶水間加熱枸杞紅棗茶,離電梯口最近,就順便簽收了,隨意瞄了下封面,心底認命於這次頭條或許仍然還是以她與樓然的八卦為賣點,發現這期居然被放過一馬,心中不是不感動的,但……也只感動了兩秒,就煙消雲散了,因為,她看到了自己以前還是豐禾時的照片被登在封面上,不由得輕輕念出標題,一時怔愣住了。

封面上放了四張照片,並各自標示了名字……樓然、張照、豐禾、林少豐。其中豐禾因為已故的關係,照片特地用了點柔焦處理,讓人物看起來不那麼清晰,並且還以淺灰色框特別標了出來,與其他三張做了點區隔。

「咦!新一期的《高豐大聲說》出刊啦?」王小姐從小會議區走出來,手上拿著隨身碟,正要回位子上列印文件,走過她身邊時,隨口問。

「是啊。」分到二十八樓的有三本,兩本放在外頭供所有人閱讀,一本送總執行長辦公室,曲耘禾見她好奇,遞給她一本,將另一本放到公眾閱覽架後,便拎著屬於樓然的那一本,以及自己的茶,往大老闆的辦公室走去。

才踏進門就被埋伏在門後的人給劫個正著,其動作之嫻熟,就像是往上數十輩子幹的都是打家劫舍、偷香竊玉的行當,才會完全不用練習就把動作做得這樣完美……

「你這是在……哀悼沒戀愛過的青少年時代,還是在追憶似水年華?」好不容易由著他吻完了,她沒法掙脫他雙臂的環摟,只好上身往後仰,將手上的期刊輕輕拍在他肩膀上,看著他說道:「這上面的照片是你提供的吧?」

她以前留給公司建檔的照片,從來只有大頭照,沒有生活照這樣的東西。

「嗯,上個月新聞小組上來向我討你以前的照片,說是要做個特別的明星臉專題,重點是你跟我,高豐的起點,以及新一代的精英們,高豐的未來,總之說得天花亂墜,我被打動了,於是就回家隨便挑了張給他們用,怎麼,不夠帥嗎?」樓然打量著曲耘禾平淡的表情,看不出她喜歡或不喜歡。

「這張照,這個角度看起來倒是跟你頗像的。」都刊出來了,喜歡不喜歡也不重要了,她目光在樓然與張照的照片上游移。

「你或許已經不記得了,高中時我跟你說過,我爸在外面有個私生子。」

曲耘禾訝然的揚揚眉,很努力的想了一下,才依稀有一點點印象的樣子,那時因為一直沒機會見到傳說中的那個私生子,自然不會放在心上,沒多久就忘到腦後去了。

「你是說……」曲耘禾好訝異的將目光全放在張照的臉上。

「嗯。」點頭,除了告知她事實外,其他也沒有什麼好說的。

「這個角度拍得這樣像你,樓烈一定會還能不高興吧?」她隱約知道樓烈的戀兄情結裡,最讓他不能接受的一點是……他們兄弟長得不像。

「他不高興的事多了去了,不差這一點。」

「……也是。」曲耘禾點點頭,指著張照的相片道:「他以第一名考進高豐,顯然能力很不錯,在哪裡都能得到重用,那麼,來到高豐,圖的是什麼?」

「還能是什麼?有能力的人,哪個不想日後當上集團最高領導者?」

「別人想當上總執行長,是因為那就是他奮鬥的目標,而他,大概是認為只要能爬到夠高的位置,就能讓人看見,進而被承認吧?」曲耘禾回想了下這陣子與張照幾次在電梯裡或餐廳裡見過的那幾次,雖沒有交談,但現在想想,張照對她(或者站在她身邊的樓然)似乎非常的在意……即使他沒望著樓然直看,甚至還特意看向別處,但她就是敏感的覺得被人緊盯著。

「那就,加油。」樓然無所謂的聳聳肩。

「你對他是什麼看法?」她好奇的問。

「我為什麼要對他又看法?」樓然覺得有這個時間討論別的不相干的人,還不如多親吻兩個,想到就做,湊上去又啄了啄她的唇。

「好吧!不管是同父異母的弟弟還是高豐未來的總裁,現在對你而言,都沒有關注的必要,對吧?」她又推了推他,心中再次歎氣,剛開葷的老處男真可怕……

「所以就別談他了。」

「那你怎麼會允許這次的『明星臉』專題?」這不是存心引人猜測注目嗎?

「只要是事實,我不怕人說。」樓然笑笑地看著她道:「別人想說就去說吧!我們的時間是如此寶貴,就別用在這些人身上了。」

曲耘禾沒被他的嬉皮笑臉給轉移掉心思,一手勾住他頸項,將他臉拉低,與她的面頰相貼,一同看向期刊封面,輕聲道:「你想讓全高豐的人都知道,或,不要忘記,高豐最先開始,是由你跟我一同創立的,之前,因為我死了,所以你無法接受拿我做文章的任何事,不管是為了利用還是煽情的緬懷,而現在,你終於可以去所顧忌啦。」

「所以,謝謝你活著。」

「應該是我謝謝你,讓我分享你的成功,其實我真的沒為高豐做什麼,高豐還在最艱難的時候,我就生病了,全是你一肩扛起發展的重任,還得忙著照顧我,那時我在想,或許你會把高豐給結束掉,回家繼承家業去呢。」

「我這樣還不算繼承家業嗎?」樓然哼笑。

「也是,把樓家的所有產業與李姨家的產業全都整合在高豐集團下,也算是繼承家業了。」她好奇的問:「我很想知道樓叔和李姨為什麼會同意把所有家業都冠名在高豐旗下?」大公司給小公司並了,也真是商界奇聞了。

樓家父母當然一直在勸樓然收掉高豐,或把高豐放在樓家旗下,然後乖乖回家接班,但沒想到後來被說服的卻是他們自己,樓然把這件「高豐存亡攻防戰」當成商業談判處理,用各個攻破的方式來分化離間父母的合作關係……父親曾靜的出軌(不管是不是真被設計的),就是最好的突破口,而且外公家的事業規模並不比樓家小,母親多年來親自打理,卻始終沒併入樓氏,就是不想讓李家的事業成了樓家的附庸……當然私生子事件,絕對是很大很大的心結,致使她堅決不肯將娘家事業併入樓家。

不給樓家,卻是給自己兒子的,然後,樓母被策反了,而且火速將手中事業丟給兒子去整合,只有一個要求,盡快。

總之,當樓爸回過神來,還來不及指責妻子的叛變,就發現李家所有事業都冠上高豐的姓啦,而他的妻子正無事一身輕的開始打包行李,打算長居美國,悠閒度日去也……當然,不帶他。

樓然沒去打聽父母談判了些什麼,反正,結果是,父親也將樓家的事業丟給他去整合進高豐裡了,才剛過完六十歲大壽、身體非常健朗、還沒步入老年大關的樓爸,自稱該退休了,追隨妻子的腳步,跑到美國去了……

「其實他們是被你逼得只好妥協吧,何必這樣呢?心底記得我們共同經歷的一切就好了,其他不重要。」

樓然回想了下,輕道:「那時,我媽將事情交給我之後,也曾這麼說過,還說你如果地下有知,一定不希望我這樣做。」低笑,眼中帶著一種無法撼動的執著凝望著她,「我跟我媽說,如果豐禾有意見,就讓他自己來告知我。」

「……好吧,我現在自己告知你了……親愛的樓然先生,我覺得人要向前看,死抱著過去的回憶不放,只會困住自己的腳步,對自己的未來沒有幫助。」

「怎麼會沒有幫助?你不是回來了?來到高豐,回到我身邊。」

曲耘禾也知道不可能說服他,畢竟她的存在就是一個天大的BUG,讓她不管說什麼都缺乏底氣,但表達一下自己的看法卻是需要的,就算他不會接受。

樓然也不想與她辯論,這個話題沒意思透了,沒有辯論的必要。

他摟住她腰,下巴靠在她肩膀上,輕輕搖著她,呢喃道:「無論如何,我們總是要在一起的。」

人在,就跟人在一起,人不在,就跟公司在一起。

快樂與悲傷什麼的,都不在考慮之內。

只要,在一起就好了。

「媽,她們是誰?」張心雲很有耐心的等著那兩個看起來很貴婦名媛的女人做完整套護膚美容,被整個美容中心的人給恭送出大門之後,才從辦公室裡走出來,拉了拉母親的袖子問道。

張玉順沒理會女兒,目光有些複雜的看著那兩名女子搭著一輛豪華車離開後,才歎了口氣,轉身走回辦公室。

張心雲緊跟著母親進去,把門關上後,才又問:「那個富家太太是你認識的人嗎?怎麼以前沒見過?」

「她叫劉美憐,二十幾年前跟我一樣在『樓開實業』當業務公關,算是交情還不錯的同事。」張玉順好感歎的望著窗外,滿臉落寞。

張心云「哦」了一聲,用她很有聯想力的大腦分析出一個應該不至於太離譜的猜測……

「也就是說,你們有著相同的『人生理想』,以及相似的人生經歷,只不過,呃,她成功了,而你沒有,對吧?」

張玉順回頭狠狠的瞪了女兒一眼,卻只得到女兒裝出來的「好怕」表情,一口鬱悶之氣化為怒火,罵道:「你這是在瞧不起我嗎?啊?你也不想想,如果我不是生了你哥,你能過著優渥的生活嗎?說是千金小姐也不為過了!你這不知感恩的,居然這樣對我說話!」

張心雲覺得自己真可憐,總是得負責安撫中年婦女的更年期癥狀。

「媽,我只是在說明事實,沒有夾帶任何批判性的字眼,而且你是我媽啊,不管你做了什麼,我都不會瞧不起,再說了,既然你那麼以哥哥為榮,就不會覺得做了什麼讓人瞧不起的事吧?」其實她倒覺得真正令老媽憤怒的是,想當小三卻沒成功,生了兒子也沒能晉身豪門,反而被一筆錢永遠的打發掉,孩子的父親甚至不願意看這個私生子一眼……

被女兒好聲好氣的安撫,張玉順雖然沒有覺得好一點,但至少讓女兒不敢在她心氣不順時還白目的招惹她,她這陣子自從與劉美憐聯絡上後,心情就不好到現在,卻只能在劉美憐面前小心賠笑,聽她抱怨著豪門生活有多少辛苦、人際往來有多麼複雜……哼,分明是在炫耀,還一副需要人理解安慰的假惺惺!

見母親臉色似乎有好了那麼一點點,張心雲小心問道:「那麼,剛才那個漂亮的小姐,是劉美憐生的女兒嗎?」

「哼!怎麼可能,她生的那個兒子,被她寵成了紈褲,在美國混了好幾所中學,被開除到都沒像樣的學校肯收留了,而不入流的學校又不敢讓他去讀,怕他不是被小混混纏上,就是被帶去吸毒幹壞事,哎,總之現在說要帶回臺灣讀大學,隨便混個學歷也好。」說到這個她就一臉快意,「哼,把原配給熬死了,終於扶正了,進門了,那又怎樣?生了這樣的兒子,別說以後靠他了,別被拖累就萬幸了,哪像你哥,這麼完美無缺,你說,那個樓然哪裡比得上?所以你看著吧,以後高豐集團一定會是屬於你哥的!我們母女倆的好日子就要來了,以後你也可以過起真正千金小姐的生活,進入上流社會,然後順理成章的嫁進豪門,不會有人敢看不起你,就看你哥的了……」提起兒子,就欲罷不能,總有滿腔的讚美想宣洩出來,怎麼說都說不夠。

張心雲很忍耐的聽了一分,才小心的打斷她:「媽,你還沒說那個漂亮小姐是誰呢,我看劉美憐好像對她很好,好到有點巴結的樣子。」

張玉順又冷哼了聲:「那是當然啊,劉美憐嫁的是宋老爺子的第四個兒子,一直沒什麼本事,也沒上進心,就愛拈花惹草,在家族事業裡掛了個閒職,很不得家里長輩看重,所以在宋家的地位還真不怎樣,而剛才那個小姐可不同了,她可是長房嫡長孫女,宋老爺子最倚重的大兒子叫宋文舉,你聽過吧?」

「宋文舉嗎?好像有點聽過,就是美國的知名華人企業家,聽說他有可能出馬競選州議員什麼的,很厲害的樣子。」張心雲隱約記起上課時教授提過幾次美國的宋家,拿來當成功個案說明。

「今天你看到的這個小姐,就是宋文舉的長女,叫宋開薇,今年才二十六歲,伯克萊畢業的,優秀又漂亮,條件真的好得不得了……」說到這裡,歎氣了。

「媽,人家條件好,你歎什麼氣啊?」

「我從劉美憐那邊聽到,宋開薇這次回來,明面上是找她逃家的小弟,其實是雙方家長暗中為他們安排了相親,怕年輕人心中牴觸這件事,就不說明,只讓他們見面,透過找宋家小弟的事,順理成章的認識,並發展感情。」

「這跟我們無關吧?你咬牙切齒幹嘛?」張心雲想著要怎麼委婉的說服母親期看一下更年期的門診,老媽真的需要一點心理咨詢,但若直言說出來,一定會被捶的吧?真苦惱的說。

「你懂什麼!你知道宋開薇要相親的對象是誰嗎?這世界真是太不公平了!明明我的小照比他強太多太多了,但所有最好的一切,卻永遠都落不到小照頭上!」張玉順恨恨的低吼。

張心雲從母親抓狂的態度,不用太費心工夫就猜到了可能人選,輕道:「是樓然嗎?」

「可不就是他嗎!」

「可是……」樓然有女朋友了耶,張心雲吞下衝到嘴邊的話。

「你也覺得樓然不配對吧?」張玉順抓住女兒的手問。

「呃……不管配不配的,反正只是相親,又不一定要看對眼。」

「不能這麼說,總之,我不允許他們看對眼!」張玉順眼光閃爍,像下定了什麼決心,「這個宋開薇是最適合你哥的人,她的家世、學識、長相都是一等一的,我從來沒看過這樣各方面的都出色的女孩,餓哦夢想中能配得上你哥的女人,就是她那樣的,心雲,你也這樣覺得吧?」

呃……沒感覺,不覺得,而且,張心雲認為她那一心想在高豐闖出一番事業的老哥,也可能並不這樣覺得……

「那好。那我們一起來為你哥的終身大事努力吧!」張玉順很欣慰的握緊女兒的手,重重點頭。

「啊?」這話題是怎麼跳的,張心雲一頭霧水。

「我跟你說,現在正有一個好機會,劉美憐剛才還跟我說宋開薇因為只是臨時回臺灣,把生活助理留在美國榜她處理一些事情,結果沒想到她弟弟一點也不想回美國,正躲著她們呢,她只好暫時留在臺灣,這樣一來,她身邊的雜務就沒人幫忙做了,又不想讓陌生人跟在身邊,所以找我推薦合適的人選,我現在想想,你不正是最適合的嗎!所以,你去當宋開薇的短期生活助理吧!」

「什麼啊,我還得上學呢,而且我又不會服侍人,當不來女傭啦!」張心雲哇哇大叫,拒絕接受這個任務。

「最多不過兩個星期,你請假一下會怎樣?如果你把這件大事辦好了,我們一家子的未來就風光了,乖,到時放精明點,知道嗎?我跟你說……」沉浸在自我美好計劃中的張玉順直接無視女兒不懂事的抗議,逕自交代起來注意事項。

總之,就兩個重點,不要讓樓然與宋開薇有看對眼的機會,以及,想辦法讓宋開薇見到她那完美無缺的老哥,讓他們看對眼……

「我又不是紅娘投胎的!」張心雲壓力巨大的朝天花板哀嚎,覺得人生真是太狗血了!

之前才在曲秀穎家慶幸自己不用出演偶像劇,結果沒幾天,自己就得被逼著去跑龍套,還是個「男配角的壞心妹妹」的角色……

靠!這負心的世界!龍套不是這樣虐的好不好!

吃完午餐,樓然與曲耘禾慣例在大樓前方的廣場散步消食,兩人隨意閒談,就談到了樓媽前幾天特地打電話來,正是為了高豐新一期招進來的某個身份特別的員工的事,倒也不是要求他特別照顧,而是讓他幫忙勸那名逃家的小王子乖乖回去讀碩士,別任性了。

「真有意思,小王子離家體驗真實平民生活,就帶著一隻小背包,裡面裝著換洗衣服還有不到五千美元的現金,就一個人跑到臺灣討生活了……真有戲劇性。」曲耘禾感歎。

「所以剛才《高豐大聲說》的編輯來找我詢問這件事的真實性,以及可不可以做成專題報導時,我雖然沒告訴他們全部,但支持他們去挖掘,只要挖到了,就可以隨意報導。」

「話說,人家父母都一起請托這件事了,身為高豐總執行長的你,打算怎麼辦呢?如果宋開新就是不願意離開高豐,向你尋求幫忙,你站哪邊?」

「這沒什麼好說的,每個考進高豐的人,都簽了至少一年的工作合約,如果宋開新不肯走,他當然可以留下來,若是他想走,倒是得付一些違約金,一切照規章來,絕不徇私。」

「照規章來,絕不徇私?」曲耘禾橫他一眼,笑問。

「他是什麼人,你是什麼人,能一樣嗎?」樓然牽著她的手,回掃她一眼,一點心虛的樣子都沒有,彷彿他對曲耘禾各種明目張膽的徇私,都是世界上最正常不過的事了。

「好吧,當然不一樣,我永遠是你心中最特例的那一個。」

「知道就好。」少爺滿意了,小心走到樹蔭下,不讓她曬到陽光,問道:「會覺得很熱嗎?如果會,我們就別再走了,晚上回家,家裡的大庭院更適合散步,空氣也比較好。」

「陽光是很大,但不會很熱,都秋天了,吹點自然風好。」她半瞇著眼享受一陣涼風拂面而來。

而樓然則享受著她舒服的表情。

「喂,我得回我的小公寓了,老住你那兒也不是辦法,再說,我現在還有一個小妹妹要照顧呢,她這週末回去探望剛出院的叔叔,我得問問還有沒有需要幫忙的?」上次去探望,是開刀切除腫瘤時,算算已有好一陣子了。

「那我跟你一起回去。」樓然沒阻止她回自己的小窩,反正他總是會跟著的,「你那堂妹也二十歲了,還用你照顧嗎?你叔叔的債有你幫忙扛,壓力沒那麼大,會振作起來的,人一振作起來,身體就會好了。」

「是啊,電話聯絡時,聽他的聲音是滿精神的。」曲耘禾點頭。

「我看你想回公寓,最主要是不想見到樓烈那張怨婦臉吧?」

說到這個,曲耘禾就笑了起來。

「雖然不是主因,但確實也不好再留下來欺負他了,我以前覺得樓烈只是討厭豐禾這個人,覺得哥哥被搶了,如今我變成了你的女朋友,未來大概還是他的嫂子……」

「不是大概,是一定。」樓然忍不住打斷她,糾正之。

「好吧,是一定會成為他嫂子,樓烈居然還是擺出那張『你搶了我哥哥』的臉,我都不知道該慶幸豐禾沒有那麼討人厭呢,還是哀歎你弟的戀兄情結真是男女無差別的吃醋到底啊。」

「別管他,不過,福嫂倒是很高興他變乖了,自從你住進來後,樓烈都乖乖回家不去泡吧了,每天回家,第一件事問的就是你在哪裡,我都忍不住要懷疑他是不是在暗戀你。」樓然撇撇嘴。

「他問的是『曲耘禾還在嗎?還沒回家嗎?她打算住多久啊?』這類的話,我再自戀也不會以為這是在暗戀我。」曲耘禾輕拍他手背,知道樓然是真的有些介意,雖然明知道樓烈對她沒有喜歡之情……呃,好吧,不只沒有喜歡,甚至還很討厭,但樓然就是討厭別人太關注她,就是會忍不住介意。

「好了,回二十八樓吧,剩下的午休時間還能讓你睡二十分鐘。」他帶著她往回走。

這時曲耘禾的手機響了起來,她從小手袋裡掏了出來,看到上面顯示的電話號碼是沒見過的,愣了一下,沒馬上接。

樓然從她背後摟住她,一同看著,問:「不認識的?那就不用理會了。」

曲耘禾沒理他,按下接聽鍵,還沒說聲喂,就被那邊急切如連珠炮的聲音給轟得沒機會發聲……

「喂!曲姐!我是秀穎的同學,取過你家的那個張心雲!你聽我說,我現在人在高豐的一樓大廳服務臺靠近大門口這邊,我要跟你說一件事,就是那個宋開薇已經到你們公司了,她很漂亮,她是來跟樓然相親的!你要有心理準備!等一下她就要上二十八樓了,你要不要趁還有一點時間打扮一下?啊!我不能多說了,會被發現的!反正你一定要鄭重對待!拜拜!」

由於手機調成擴音功能,所以張心雲說的內容,兩人都聽得非常清楚,而同時,樓然也抬頭往公司大門的方向遙望,他視力很好,很快就捕捉到那抹在三三兩兩的人群裡,行為顯得特別怪異的身影……

「相親哪……」曲耘禾收起手機,望著樓然,很感興趣的笑道:「挺有趣的樣子,不介意的話,請讓我旁觀一下吧。」

樓然還沒來得及對她翻白眼或表達一下心得感想什麼的,換他的手機響了起來……

「今天手機真忙。」樓然也同樣開了擴音,接起:「懷雍,什麼事?」

「老闆,剛才樓下服務臺通知有貴客到訪。」

「這我知道。」

「還有,」依稀像是清了清喉嚨,為了能更清楚的表達,「宋開新先生於三分鐘前捧了一大束玫瑰花、背了一把吉他,堅守在二十八樓的電梯口,發誓要等到曲小姐回來,並為曲小姐獻唱他滿腔的情意。」

這傢伙是在偷笑吧?

「好了,我知道了,你去找個地方偷笑吧,我就不耽誤你了。」樓然收起手機。

兩人開始往公司大門走,在行走的過程中,一直有電話打過來……

有曲秀穎打來的……

「姐!你還好吧?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怎麼張心雲會說發生大事啦?有狐貍精要搶樓然對不對?我哥跟你說,別人要就給了吧,不用跟人家搶,沒什麼了不起的……」

然後,樓然的手機也響起來了,是樓媽……

「小然,你今天還好嗎?宋家小公子那件事處理得怎麼樣了?你看見宋開薇了嗎?那真是個好孩子,條件好得不得了,還沒有男朋友呢!對了,宋家在臺灣沒有產業,你就幫媽媽招待一下宋家姐弟,讓他們住在我們家吧!總住在飯店也不是個事兒,你說是吧……」

再接著,曲耘禾的手機又響了,打來的居然是樓烈,他幸災樂禍地……

「喂,曲耘禾!你這個灰姑娘要小心一點哪,有個公主要來搶我哥了!聽說那個公主條件完美到連我媽都挑不出缺點來,我媽說,這個公主正是我哥最需要的,既門當戶對,又肯定志同道合,相信我哥見了一定會馬上喜歡上,比起來,只有臉蛋尚可的你,要小心哪……」

掛了樓烈的電話,兩人理所當然的盯著樓然手上那支手機,就等著它響起,果然,很不負眾望的,真的響起來了,這次打來的是福嫂,她的聲音非常不安……

「大少爺,太太打電話來說要我整理出兩間客房,說是要用來招待你未來的妻子跟妻弟的,我聽了嚇了一跳,大少爺你是不是沒跟太太說曲小姐的事啊?這樣不太好吧?你得跟太太說明白啊,現在太太都幫你安排好妻子了,你再不說,等太太回國,不就要幫你辦婚禮啦?!曲小姐人不錯啦,你也別藏著,快些跟太太說啊……」

好不容易,幾乎所以可能會打電話的人都打過一輪了,兩人被這些事情弄得沒脾氣,只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曲耘禾與樓然對視一眼,覺得今天就已經這麼著了,若是再發生什麼更奇怪的事,也不用覺得奇怪了。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2-10-19 08:26 PM

第十章.戀人已圓滿,這次一起走到最後!

啪!一隻雞爪的手掌重重拍在會議桌上,手掌的主人氣場強大的吼著:「下一期的頭條標題就是這個!」將手上一疊白紙分給在場所有人看。

灰姑娘PK名門公主,且看大BOSS將花落誰家!

啪啪!另一隻肥厚的大掌用力拍了兩下,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過來,聲嘶力竭的叫道:「錯!下一期的標題只能是我寫的這個!」狂撒紙張!

史上最糗之相親!……公主不愛王子,偏愛王子身邊的平民小豐哥!

啪啪啪!傻瓜才拿自己的手跟桌子死磕呢!就有人拿著一支「愛的小手」用力在桌子上鞭幾下,聲音就大得像打雷,比肉掌打出來的聲音震撼多了。

「大家聽我說!我下的標題才是最棒的!」直接拉來大白板,寫給大家看!

史上最烏龍的求愛!

……情歌唱給親姐!鮮花送給張照!真心獻給大BOSS的心上人!潮男貴公子又一次名留烏龍史之創舉!

雖然這三個人因為嗓門大,搶了發言權,但並不表示他們喊出來的意見,就一定會被所有人採納,事實上,每個人對於下一期的頭條,都有自己的想法,也希望能說服別人同意自己的意見。

大家七嘴八舌的吵來嚷去沒個共識之後,終於想到要找總編做主了,於是大家一同看向主位方向,大叫:「老大,你說!下一期的頭條標題你用誰的?」

在新聞小組人員火熱得像是可以吃人的目光逼視下,總編偉岸的身軀,當下恨不得縮成一粒灰塵,別讓別人看見最好。

事實上,他也很頭痛的好不好!

身為一本熱門期刊的總編輯,最頭痛的永遠是下一期的主題頭條。

就怕頭條不夠聳動、不夠吸引人、不夠八卦,以至於前一刻才熱呼呼的從印刷廠送出來,下一刻就發現它被墊在便當盒下,還被嫌不夠好墊,建議下次換個吸油性強的紙質試試……

曾經,《高大聲說》是一本雙月刊,原名也不叫《高豐大聲說》,而叫《展望高豐》,就跟其他公司集團的期刊沒有兩樣……內容永遠不脫歌功頌德,既要不時回想過去的創業維艱,更要展望未來,每次都得在每篇文章的結尾寫下:在總執行長以及眾主管英明的領導下,我們高豐的未來定是充滿希望等等等等……內容是很光輝,同時,也跟教科書一樣乏味。

乏人問津的期刊,從來就只有墊便當或打蟑螂蚊子的下場,曾經的《高豐大聲說》也是一樣的。

員工們這樣糟蹋公司期刊,整個新聞小組都沒話說,畢竟哪家公司的期刊真能收到員工歡迎的?這種刊物原本已經寫來取悅上級的東西,只要上級看了龍心大悅就好啦!

總編輯覺得他的專業被侮辱了!他淚奔了!他悲憤了!他惡向膽邊生了!於是他帶著滿腔怒火,雙手用力拍在老闆的辦公桌上,大吼而出……

「我要求增加經費!我要求增加采編人手!我要求再也不寫那些歌功頌德的官樣文章!不再為大老闆、主管們塑造完美剛毅的偉人形象!我要寫八卦!要寫辛秘……尤其是你們這些大主管的八卦,將永遠是《高豐大聲說》的重點!這份期將會完全打變身!還有!您要求的換紙質,我拒不採納!」一口氣沒喘的吼完後,總編輯以一種烈士的決絕眼神瞪視著大老闆問:「以上,有問題嗎?」

要嘛大改革,要嘛走人!總編輯抱著必死的決心,才敢在大老闆面前這樣硬氣。

而大老闆聽完了他慷慨激昂的要求後,並沒有如他料想的勃然大怒,竟只是揚了揚眉,隨手一揮道:「你說的,我允了,不過,如果連續三期沒有起色的話,那麼,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走人嗎?誰怕來著!

「我會先寫下離職信給您,就當立下軍令狀了!」總編輯熱血的宣告著。

樓大老闆又擺了擺手,很輕描淡寫地,「不,沒那麼嚴重,而且我要的不是那個。」

還有什麼比工作不力被公司掃地出門更嚴重的懲罰嗎?

「這樣吧,若你沒能改善公司期刊的閱讀率,那就……」很故意的停頓了一下,才又道:「把期刊的封面設計成便當墊的樣式吧。」

轟!

總編輯當下氣炸了,發誓就算是死也要讓公司期刊起死回生!同時也立下一個偉大的宏願……只要他還是《高豐大聲說》的總編,那麼這份期刊就永遠不能換紙質。

而,從此,總編輯每每發表文章,或在公司八卦網出沒時,所用的唯一筆名就是……我恨便當墊!

好了,講古到此為止。

總之,《高豐大聲說》從此之後便在全新聞小組血淚交織的努力下,從雙月刊,被熱烈要求變為月刊,然後,將在半年後,會改成半月刊,如今就等編輯部再度擴編,那麼,日後成為週刊、甚至對外發售,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把《高豐大聲說》做成今天這樣了不起的成績,全新聞小組紅光滿面,走路有風之餘,卻也永遠在為下一期的標題而不懈奮鬥。

下一期可以用的勁爆消息實在太多了,如果上頭那些人願意把今天一整天發生的所有大事,分成每半個月來爆一次,那該有多好啊!這麼一來,《高豐大聲說》未來半年都不用為沒有足夠份量的頭條可用而頭痛。

總編輯搔了搔自己因為太過勞心勞力而日漸稀疏的頭髮,覺得這陣子大老闆真是出盡風頭啊!就是不知道他們這些權高位重的有錢公子小姐們,到底會把這一出令人眼花繚亂的戲給演成什麼結局……

「真是辛苦的一天……」曲耘禾從浴室裡拖著腳步走出來,疲憊不已的伸了伸懶腰,試圖振作一下精神,「哎,你不回家真的沒關係嗎?」

樓然將手上的IPAD放到床頭櫃上,起身把她拉坐在床沿,揉了揉她的頭髮,確定吹得夠干後,才拿過犀牛角梳為她梳頭,一小撮一小撮的細細梳開。

「不過是提供幾間客房給人借住,有福嫂在,不會有問題,若是需要主人家說幾句場面話,樓烈不就是現成的一個?那個宋小姐可是個美人呢,樓烈應該會好好把握機會獻慇勤,即使……人家宋小姐心儀的是她青梅竹馬小豐哥。」最後那句話的語調陰陽怪氣的,讓曲耘禾聽了,頸後一陣涼颼颼的感覺。

她就知道這個人不打算放過這件事,歎了口氣……

「如果不是宋小姐叫了那麼一聲,我都差不多要忘了在美國生活的那兩年的事了,以前我跟你說過,在我升五年級那年,我父母在美國打離婚官司,由於雙方歧見很大,官司打了很久,所以也把我從臺灣拎過去了,就丟在雙語教學的寄宿學校,我在那裡讀了兩年才又回到臺灣上國中。」

「這些我當然記得,但你可沒說那段時間邂逅了一個從此對你死心塌地的小美女,成就了你們青梅竹馬的美麗回憶。」哼聲道。

曲耘禾身子往後一躺,直接靠進他懷抱裡,雙手抬高往後尋到他的後腦勺,輕輕揉撫著。

「我自己都差不多忘光了,又怎麼會記得跟你說?而且當年我十歲,她六歲,就只是牽著哇哇大哭的她從宿舍樓走到小一的教室,這種舉手之勞,只要有點惻隱之心的,都會這樣做吧?」

「別人的惻隱之心就只有三兩天,而你倒是長情,人家的小手你一牽就是兩年,再笨的人也不至於需要兩年才認得宿舍到教室的路吧?」

「哎,就算不是看在人不親土親的份上,實際點的說,我那時英文不好,需要有人跟我說中文,也順便學好口語英文,所以自然就跟她親近了點了,那麼小的一個小妹妹,愛護點很正常,哪來什麼其他心思?我在美國認識的人不多,主要是知道不會在那邊生活太久,只要我父母離了婚,我就會被送回臺灣,所以沒有特意去結交朋友,除了這個宋小姐之外,其實那時有幾個同班同學對我也很好,但我現在都記不住他們的名字與長相了。」

「你不記得沒關係,人家記得可牢呢。」雖然還是很介意,但樓然說到這裡,竟也忍不住笑出來,低頭親了下她的後頸,「林少豐的名字裡也有個豐字,而宋開薇那時除了記得你隨口取的英文名字外,也只知道你是小豐哥,而不知道你的全名是豐禾,因此當她朝著林少豐跑去,完全忘記維持淑女形象的大叫『小豐哥』時,林少豐雖然搞不清宋開薇為什麼這樣熱情,但還是下意識的應了聲,真是個美麗的誤會……」抑制不住的笑意,讓他沒再說下去。

「幾天場面一片混亂,林少豐不確定宋開薇以前是不是跟他見過面,等回去細細一想就會知道是被認錯了。不知道他會不會在下次見到宋開薇時,跟她說個明白。」

「那就要看他對宋開薇的身份有什麼看法了。」樓然想了下,淡道:「他這陣子確實是很努力,也漸漸的被接納了,但他需要更多的表現與努力,才有可能爬到與二十八樓其他人相同的高度,這是個很辛苦的過程,而,世間種種,並不是努力了,就一定會有結果,這樣的風險,他願不願意去承擔,我卻是沒把握的……當一座天梯落在眼前,可使他少奮鬥三十年,你認為他會怎麼選擇?」

「選擇一步一腳印或一步登天,都得付出相對的代價,只要他想得清楚就好了。」曲耘禾不是很想談林少豐,偏頭看了他一眼,道:「你也真奇怪,上一刻還在吃醋宋小姐把我當初戀情人,這會兒又看不順眼她認錯人啦?正義感發作嗎?」

樓然以額頭輕輕撞了下她的後腦勺,道:「別說笑了,我只是不喜歡林少豐盡得了豐禾的好處,不過是一張越看越不像的臉罷了……」他記憶中的豐禾,已經漸漸變成了曲耘禾現在的樣子了。

「你也是給他好處的人之一,還好意思說這樣的話?」真是雙重標準。

「哼!你很高興是吧?」樓然就是心氣不順。

「我有什麼好高興的?」雖然這樣說,但眼底卻是帶著一點笑意的。

這人可能是第一次嘗到醋味的關係,有點適應不良呢……曲耘禾心底很寬容的想著,然後,才想完,整個人毫無防備的被放倒在床,並被一具偉碩的身軀給壓住。

「還敢偷笑,嗯?」他輕咬她耳朵,放出他迷人的聲音大殺器。

「我說……你今天肯定是吃到壞掉的醋了,林少豐被當成豐禾訴了衷腸,你吃醋;宋開新堵在二十八樓電梯門口唱情歌,結果唱完了才發現電梯裡站著的是他臉色鐵青的姐姐,馬上嚇得四處逃竄,結果手上那束玫瑰花就拋到張照身上,打掉了他手上那支寶貝得要命的IPHONE5手機……整個二十八樓從來沒有那麼雞飛狗跳過,而張照抓狂的樣子,也真是挺……像你的。」

誰管張照怎樣,那一點都不重要,重點是……

「你很得意是吧?你是男人時,宋小姐心儀你;你是女人時,宋小弟迷戀你,這男男女女的,都給你一網打盡了,閣下真是個萬人迷啊。」

「喂,夠了哦,我都沒吃醋張照跟樓烈林少豐等人對你的愛慕……哎唷!別咬啦!咬下來了也沒用啊,餓哦的耳朵又不能煮來給你下酒吃。」

「你全身上下不用煮,我一口就能吞下,你不用替我擔心味道問題,我覺得你比黑鮪魚美味多了。」

「是是,你的滿意是我的榮幸。」既然阻止不了他的狠性大發,那就給他吻個夠吧。

好一會,終於吻夠了,才得意的問她:「還敢說那樣的話嗎?」

「其實是……敢的。」她很勇敢的直言了,「別跟我說你沒察覺到你很容易讓男人崇拜服氣,當崇拜到一定的境界時,不就是會產生愛慕感嗎?樓烈都有戀兄情結,你不否認吧?林少豐之所以會那麼努力模仿我,不正是因為豐禾是你很重要的朋友?再說到張照……」

「你連張照也抓來說,就太離譜了,我與張照以前從沒有正式見面,直到他進公司來,才開始偶爾見面,有了淺薄的接觸,但也只是當成員工對待,這樣泛泛的往來,他哪來的機會崇拜我?」

曲耘禾搖搖頭,說道:「喂,你別說你不知道張照今天抓狂的原因……那支IPHONE5只是不慎打落地上,就讓一個從來表現得風度翩翩的人氣成那樣,這難道只是因為手機貴,而且臺灣還沒有上市?別開玩笑了!他身上隨便一件物品都比那手機貴多了,可見家裡很寬裕,那他為什麼生氣?」

樓然一時沒有回答,不是不明白,是不想多理會。

話說,那支手機之所以讓他如此寶貝,不在於現在能在臺灣用上的人顯得很炫,而是因為這是由樓然親手頒給他的「總裁卓越獎」獎品,這是高豐最高獎項,設立至今,張照是第二個拿到這個獎的人。

是樓然親手頒給他的!而獎品是總執行長掏私人腰包去選購的!

張照太珍惜這樣的禮物了!不在於它來自公司大老闆,而在於這是樓然給的。

「我們一定要談這樣無聊的話題嗎?」

「你耐心點成嗎?結論不是要來了嗎?我的意思是,你這個人很招男人呢!你發現沒有?」

就知道她嘴裡吐不出什麼好話,樓然很想白她一眼,卻又捨不得。

「招男人如何?招女人又如何?我在意的只有你,能招到你,我就擁有了全世界。」他凝望著她,用他最迷人的聲音對她輕輕傾訴著。

「……阿然,有一個問題,我放了兩輩子,一直沒機會問出口。」她捧著他的臉,輕吻了下,才又道:「你對自己的性向是怎麼看的?如果我沒生病,一直健健康康的,那麼我們會怎樣呢?」

樓然輕笑,帶著遙想的表情回道:「我想過,從你生病那時起,到後來任何醫療手段都挽不回你的生命時,想得更多,我知道如果你活得好好的,我們會怎樣……就如同我們一同創立高豐那樣,我們會買相鄰的房子當鄰居,我們會各自結婚、生的孩子會一起玩到大,我們會當一輩子的至交好友,會互損,會幫對方做盡一切,既插兄弟兩刀,也為兄弟兩肋插刀,把所有不會對老婆說的話都跟對方說,我們一輩子信任不疑,互為依靠,一同到老,老了之後,就是死,誰先死了,就讓另一個人幫忙收屍送葬,我們就算是死,也葬在隔壁的,不分開。」

「最好的朋友,是嗎?」聽起來好棒的樣子,曲耘禾微笑。

「當然,最好的朋友!比夫妻更親密的關係……即使一輩子沒往性事上想。」

「而我現在是女人了,所以你覺得性事很理所當然?」

「不,」樓然搖頭,「在你病情開始逐漸嚴重那時,我就想清楚一切了,並發誓,只要你病痊癒了,我就要將我們這份情誼重新明確的定位,我們不只是最好的朋友,我們還是一生的知己,再沒有人能介入我們之間,既然如此,我們就該是戀人,那時如果你真能痊癒,我們也是會上床的。」樓然很理所當然的說著。

曲耘禾不知道該吁了口氣,還是覺得遺憾……忍不住好奇的問了一下:「喂,你真的知道男人該怎麼做嗎?」

樓然的嘴角不明顯的抽了抽,瞪著她道:「事實上,我連跟女人怎麼做,也是跟你做了之後才真正知道的。」以往看過的那些A片,畢竟都是紙上談兵,不能真的當成經驗來看待。「這樣的回答,你滿意嗎?」

曲耘禾笑了,連忙道:「滿意!很滿意!非常滿意!」

「你當然應該滿意的,如果你是男人,我就是個同性戀;而今你是女人,我就只能是個異性戀。」口氣很認命的樣子。

「所以,真正男女通殺的人,其實是你對吧?」

「我只通殺你。」他笑出來,對著她唇吻得越來越深,幾近兇狠。「無論如何,你總是逃不掉的。」

「是是,死了都要跟你當鄰居,我哪敢逃?一直很認命的說。」

「不,不是當鄰居,現在改了,是葬同穴。」

既已生同衾,自是死同穴,是嗎?

曲耘禾覺得那充滿古意的六個字,有機會真正落實到他們生命中與死亡裡時,竟是讓人覺得一生已然無比圓滿,就連死亡,都帶著一種美感。

「這次,我們一起走向生命的盡頭吧,我會好好活著的。」

「記住你說的話!」

樓然沉聲命令完,便牢牢摟住她,將她捲入激情裡,在激情裡將誓言一再銘記,從身體,到靈魂,反覆印記,教她永永遠遠不要想忘記……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2-10-19 08:27 PM

尾聲.一些人,一些事

(之一.林少豐的衝動)

高豐大樓旁的一間小咖啡廳裡,林少豐趁午休時間,約宋開薇出來一見。

「我不是你的小豐哥。對不起,你認錯了。」

「小豐哥,你怎麼……」

「這些是我所能找到的,關於你的小豐哥的所有資料。」林少豐將一隻牛皮紙袋交到宋開薇手中,臉上帶著一些遺憾一些釋然,以及,更多的,真心為她感到難過。

宋開薇從林少豐的表情上察覺到一絲令她不安的氣息,所以沒有立即打來紙袋,也無法開口,就只是看著林少豐,眼中微微帶著點祈求,像是希望他能說些什麼撫平她的不安……

很遺憾,他不能。

「你的小豐哥,全名叫豐禾,是高豐集團創始人之一,是樓然這輩子唯一的知己好友,是個從小到大品學兼優性格溫雅的人……而,他在兩年多前,已經病逝了。」望著宋開薇滿是不可置信的臉,林少豐深吸一口氣,才緩緩說道:「時年,二十八歲。」

「這不可能!這不是真的!明明,你就在我眼前,你就是小豐哥……」

「只要你打來紙袋,看到裡面的照片,就會知道我真的不是你的小豐哥。你既然這樣喜歡他,就不該將他錯認。」

說完這些,林少豐認為,一切到此為止了,他該退場了,於是對宋開薇欠了欠身,說聲「我先回公司了」後,起身離開咖啡廳。

回到二十八樓,整個樓層空蕩蕩的,大家顯然都還在下面用餐;而令林少豐意外的,是他居然看到「一個人」的曲耘禾。她正從茶水間走出來,見到他從電梯門口走出來,怔了一下,微笑朝他點點頭。

他們是一般的同事關係,平常會道早問她寒暄兩句,再多就沒有了。不是林少豐不想跟曲耘禾交好,而是任何人都沒機會跟曲耘禾交好。樓然就像童話故事裡看守高塔公主的那只惡龍(此乃《高豐大聲說》之私評)……無時無刻不緊黏在曲耘禾身邊,出雙入對不說,連去開個會也要帶她去旁聽,甚至不給她派個會議記錄的工作做做樣子,就這樣明目張膽的讓她坐在大老闆身邊,什麼也不用做,就陪大老闆開完會,也不管她是否聽得懂大家在討論些什麼。

於是大家都知道了,樓然這個人,一旦用起特權,絕對是無法無天的。以前從來不用,不是崇尚公平以身作則什麼的,而是因為沒有看得上眼的人值得他動用特權;而曲耘禾橫空出世,也沒見她使出渾身解數、動用女人各種天賦武器將之手到擒來什麼的,就被打BOSS吞吃入腹,從此視為禁臠……

不過最奇怪的就是,樓然如此寶貝曲耘禾,卻從來沒有給她加薪升職,也沒給她添購珠寶名品討歡心什麼的。工作至今半年多了,職稱仍舊是辦公室助理,身上的穿著打扮仍跟進公司時一樣,不算特別的精品。若是說她身上有什麼值錢的首飾的話,大概就是右手腕上那只跟老闆同款的德國蕭幫(Chrono)表了。但若說這只表有多貴,倒也稱不上,比起動輒百萬千萬的名表,這樣一隻二十六萬上下的表。只能說是精品裡的評價品了。以樓然如今的身家來說,只送給曲耘禾這樣一隻表,可說是寒酸至極了。不過,即使如此,卻不見曲耘禾有所不滿,不知道是不是放長線釣大魚……

總之,這一對情侶的相處方式頗為奇怪,所以一直是大家好奇的焦點。

「曲……曲小姐。」見曲耘禾跟他打過招呼後,就要轉身回總執行長辦公室,不由自主的叫住了她。

「嗯?有事?」曲耘禾好奇看著林少豐明明一臉遲疑猶豫的樣子,卻還是堅定的叫住她,究竟是有什麼為難的事?

「你……你其實是知道的吧?」他衝口道。

曲耘禾靜靜的望著他,沒有任何表態。

「你知道你,以及我,我們,都是因為豐禾而受惠的人。你知道的吧?」既然終於說出口了,林少豐便再也無所顧忌,把滿心想說的話一股腦兒全說了出來,像是怕被打斷了會再也產生不了勇氣說出口,又或者怕樓下用餐的人隨時會回來,所以他說的很快……

「張照說過,我像豐禾的外型,而你像豐禾的靈魂。我們都是因為像了豐禾,才被老闆提拔起來的。而……而你弟女人,所以進而成為他的女朋友。你是知道的吧?」

「如果我不知道的話,現在也到底是知道了。」曲耘禾微歎了聲,笑了。

林少豐呆呆看著她,一時不知道該怎麼接下去。

「你希望我怎麼反應呢?」曲耘禾走進他,好奇的想看清他心中的想法。

「我……」雖然曲耘禾的氣勢並不逼人,她身上散發的是很溫和的氣息,但林少豐還是不由自主的退了兩步,手足無措之餘,竟脫口而出他本來並沒有打算說的話:「我剛才跟宋小姐說了,我不是她的小豐哥,我只是一個長得很像豐禾的人。我告訴她,如果真的喜歡她的小豐哥,就不該認錯人。」曲耘禾望著臉色脹紅的林少豐,沒說話。

「我是真這樣覺得的!老實說,我並不喜歡豐禾,即使他給我帶來了好處,我還是不喜歡。但,再怎樣不喜歡,我還是覺得,若有人真心喜歡他的話,就不該拿別人當替身緬懷他。這是……這是對豐禾最大的侮辱,不配說喜歡。」

曲耘禾像是第一次看到林少豐這個人,深深的看著他,終於將他給記住了。

「所以,你跑來跟我說這些。一來,是希望我知道自己可能被當成替身,心中有底,早作打算;二來,是在為豐禾打抱不平,是嗎?」

林少豐的臉更紅了,竟再也不敢直視曲耘禾的眼,還連連又退了幾步。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發什麼瘋,什麼能說的不能說的,竟全都說了!

「我、我才不是!並不是這樣的!我只是……算了,你別管我,就當我什麼也沒說吧!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幹嘛了!」傾倒完了滿肚子的話之後,後悔的情緒很快就佔領全身,讓林少豐自暴自棄的頹廢了。

「無論如何,謝謝你。」

「沒什麼好謝的,你不怪我存心挑撥你跟老闆的感情就好了……」低聲說完,退回自己的位子上消沉去了。他覺得今天任由一時衝動而做出的每一件事都蠢透了……

曲耘禾看著他走回位子上趴著,不肯再說話的樣子,於是也不打擾他,轉身回樓然的辦公室。

才關上門,就撞入樓然的懷中,而她在他懷中笑出聲來……

「喂,他人不錯吧?」

「哼。」仍是以鼻音應之,卻不再是帶有絲毫輕蔑,反而帶了點笑意,淡淡批評道:「一個傻小子罷了。」

(之二.張照的忐忑)

張照從小就很清楚自己的身份。

他是一個私生子,一個不被父親期望出生、甚至為之憎恨的私生子。

但同時,他是母親的命、是母親的一切,即使他的出生沒能如她所願的被迎進豪門當姨太太。

待她振作起來後,便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他身上,給了他所有她能給的一切……包括嫁了個張姓男子,就為了讓他以婚生子的身份站在人前。

母親的人生充滿算計,她的愛情是一場對富貴的圖謀;而她的婚姻亦是考量著兒子的未來不能有明顯的污點被人詬病才去結婚的,她這輩子沒真正去愛過什麼人,利益永遠是她最看重的,而對她沒有利用價值的人,她會馬上一腳踢開,什麼舊情也不念……例如:那個可憐的前夫先生、張心雲的爸爸。

但她不得不愛她的子女,而他,又比妹妹更重要。

或許是愛他另一半血緣來自豪門,又或者,那個叫樓盛陽的男人,確實曾經令她心動過。總之,從小他就是在母親無盡的溺愛裡長大的。張照想,如果他長成了另一個樣子,也不那麼努力上進,甚至平庸而墮落,他的母親肯定也是同樣的口頭禪掛在嘴上,那個句式永遠是這樣的……「我家小照最棒了,樓然比都比不上。」

所以,理所當然的,從很小的時候,他第一個記住的名字,就是樓然。

母親以為他這樣被不公平的對待,此生最恨最在意以及最渴望的男人,應該是樓盛陽那個給他一半生命卻又不要他的男人。他曾經也是這樣以為的;所以當他發現自己對樓盛陽不僅不好奇,甚至連恨意都沒有時,就覺得問題大了。

那個他應該叫父親的男人,卻是從不肯見他:並且隨著母親不時的試探,想盡辦法將他的優秀傳遞給樓盛陽知曉,卻只得到他愈來愈憤怒的反應時,張照就知道,他是徹底被厭棄了,終身都沒有機會完成母親的夢想……改回樓姓、回樓家認祖歸宗。

母親的糾纏最後一次被嚴重警告時,終於稍停,卻瘋狂大哭,抱著他詛咒樓家上上下下所有人,發誓總有一天定要讓樓家人後悔;並且不斷給張照洗腦,跟他說樓家的一切都該是他的;他是最優秀的樓家子弟,真正能光宗耀祖的人;他如此出色,就得掙回他該得的一切。

好吧,奪取樓家的一切,曾經是他年少無知時所追求的夢想,即使那時他並不知道樓家的事業是哪些,代表了多少財富,以及,得到了之後,又怎樣?

他想得到樓盛陽的承認嗎?不,他不想。樓盛陽對他而言只是陌生人。

他想讓樓家所有人後悔嗎?不,他不想。那些人並不是他的仇人,只不過是彼此都不願承認的血親罷了。

他想得到樓家的所有產業嗎?不,他不想。既然樓家名正言順的繼承人都跑出去自己創業了,那為什麼他要去撿人家不要的來當成寶?

從小到大,他一直在追逐著樓然,所以他非常瞭解樓然。

剛開始,只單方面聽母親不斷誹謗樓然;後來,他自己有思考能力,便想明白一件事;如果樓然真那麼糟糕,母親這樣眼高於頂的人,是絕對不會老把這個人掛在嘴邊說的。這是她焦慮的呈現。

所以,他開始用自己的方式去瞭解樓然……當然,樓烈順便。

他得承認,樓然令他倍感壓力,跟母親形容的完全不一樣,簡直可說是天差地別,以致於當他瞭解到真正的樓然時,其震撼的程度不亞於宇宙爆炸。

幸好,還有個樓烈。此人的存在,讓他重新找回對自己的信心,相信自己還算上是一個資優生,只不過不那麼絕頂罷了……

張照以為他對樓然有著敵意,有著恨意,有著爭勝之心;如果他想讓世界上什麼人承認他、正視他,那定然非樓然莫屬。

樓盛陽不過是個精子提供者,且還是被設計的那一個。說真的,張照不太看得起他……好吧!他跟樓然一樣,對那些智商有疑慮的人總免不了輕視幾分。樓盛陽得有多笨才會落得這樣的下場?在張照看來,自家母親並不是個太聰明的人,但偏偏就是能把樓盛陽給設計了;這大概是一直以來張照對樓盛陽興致缺缺的主因了。這樣一個父親,即使被他承認了,想來也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吧……

林少豐後來對他說了一些真心話,關於他對樓然的真正心態。林少豐的觀察所得是:「我覺得你把樓然當成一種心目中的父親形象去在意著。把原本應該放在樓盛陽身上的恨意、在意、渴望,都轉移到樓然身上。樓然很優秀,很容易讓人崇拜;也只有這樣的人,才能讓眼高於頂的你在意。讀書時,你努力取得所有獎項;畢業後,那麼多工作任你挑,你卻寧願辛辛苦苦考進高豐,打算日後幹掉樓然成為總執行長,從樓然手中接過高豐的擔子,為高豐貢獻出你最精華的歲月與才智,你這目標如果達成了,不叫打敗他,而叫做追隨,也叫傳承。當他把高豐交給你,你就得到了你想要的承認了。」

林少豐說對了!

雖然那時張照一臉若無其事,還笑笑的回他說:「你想太多了。」但心中卻是捲起驚濤駭浪,久久無法平復。

他不明白向來才智平庸的林少豐怎麼突然就有了這樣敏銳的觀察力?莫非是在二十八樓與那些精英混久了,因而變聰明了?還是……他自己表現得太明顯,隨便一個人都能看出他對樓然的最真實想法?

「哥,你幹嘛這麼寶貝這支手機啊?上次被花砸中,明明沒有摔壞,你卻急巴巴的抓著手機衝出去找人維修保養,完全不顧還在上班中也就算了,連你妹我就站在宋小姐身邊,你也沒看到,真是太誇張了。」張心雲在每個月慣例的一家三口聚餐時,忍不住開口問道。

張照心一驚,不著痕跡的將一直抓在手中的手機給輕放在一旁,淡道:「那時手機裡放了很多重要的資料,如果摔壞了,後果很麻煩。我不是寶貝這支手機,是寶貝裡面的資料。」

「就是就是!你一個小丫頭,什麼都不懂,就不要亂說。一支手機才多少錢?有什麼號寶貝的!話說回來,那個樓然真是太過分了!不是說他對有功員工最大方嗎?送豪宅名車從不手軟,怎麼輪到你哥建功了,他就隨便給支手機打發掉?!」張玉順習慣性又誹謗了樓然一頓,然後對兒子道:「小照,這種手機,要多少有多少,我親自去美國買給你!這支就丟了,咱們不稀罕!」

說完,就要抓過手機,也沒想幹嘛,就是拿來挑剔一下罷了;但沒料到張照反應會這樣巨大,就見他火速的在張玉順還沒碰到手機前,便一把抓起,收進電腦包裡,臉色還微微鐵青,聲音帶著極度克制地道:「媽!這裡面有很重要的東西,不能丟。」

張玉順被兒子嚴峻得沒道理的模樣給嚇壞了,什麼也沒敢多想,只一勁兒點頭。「是是,是媽的錯!我不該亂動你的手機的。我當然知道裡面有重要的東西,不會真的丟的。小照你別生氣,我說著玩的,真的!」

在母親一連迭聲道歉聲中,張照成功轉移了話題,讓她們不再對那支手機做文章了,至於始作俑者張小妹……他悄悄覷了一眼,發現妹妹正睜大眼,用一種特別詭異的目光在他與電腦包之間來回游移看著,不知道在聯想些什麼。

不會吧……

難道,真的是他表現得太明顯了?

張照在心底哀號,很悲慘的想著:除了他媽媽,還有誰是看不出來的嗎?

不行!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回去馬上重新修煉!

他會很快修煉到任何人都看不出來的!他會做到的!

因為,他是樓然的弟弟。

所以,他優秀而無所不能!

(之三.樓媽的感歎)

「小然,我有事問你。」

「問就問,做什麼找借口說要到庭院賞花?咱家又沒有種曇花,所以夜間無花可賞,您是知道的吧?」

「我賞夜來香不成嗎?」樓媽指著身邊一排散發著香味的灌木叢說道。

「媽,這叫七里香,不叫夜來香,您不會是以為夜間會散發香味的話,只有夜來香吧?」

樓媽氣道:「你這毒舌的性子從來不肯改,居然還找得到能忍受得了你的女人!如果不是耘禾太好騙,就是豐禾在天上保佑你,不然你就得打一輩子的光棍了。」

樓然眉一挑,突然對母親的「言靈」功力崇拜了起來,這話說得,雖不中亦不遠矣呢。

「什麼保佑不保佑的,您以為豐禾當神仙去了嗎?還能給凡間的友人開後門送好禮的。」

「我倒寧願相信他是當神仙去了,這樣我會好過一點,畢竟年紀輕輕的就過世了……再說,你又對他那樣好,好到他父母都做不到這樣盡心盡力,他怎麼會不感念你?若人死之後靈魂是存在的,那麼她他就會回報你這份善緣。」

「嗯,或許吧……」也許這就是豐禾變成曲耘禾回到他身邊的原因吧?樓然是願意這樣想的。

樓母看著兒子臉上少見的溫柔神色,心中隨之一片柔軟,也不生氣了,勾住兒子的一隻手臂,母子倆在種滿七里香的步道上散佈著。

「我想你是心知肚明的,耘禾跟豐禾很像,我不問你是因為她像豐禾而愛上她呢,還是你天生就喜歡親近這樣性情的人,總之,好好過日子吧,別讓過去困住了你們的感情,也不要讓耘禾有一天跑來質問你,你是不是把她當替身什麼的。」說到這裡,歎了口氣,道:「夫妻這種關係很麻煩,既是最親密的兩個人,卻又最容易出現信任危機,只要出現過一次,從此就別想好好過日子了,那個疙瘩會膈應你一輩子,所以你一定要放在心上,別不當一回事。」

「媽,我當然知道該怎麼做,一開始,耘禾就知道豐禾的事了。」

「那她是什麼反應?」樓母好奇追問。

「有自信的人,從來不會認為自己是誰的替身,媽,耘禾很像豐禾,但她不是豐禾的替身,我並不是這樣看待她的,她也知道。」因為耘禾就是豐禾,而她向來沒有自苦的毛病……

「如果他們有著相似的脾性,那真是很好,對人生有著一種豁達瀟灑的態度,實在是難得,我還記得當年,豐禾都病得不成人樣了,結果我們去看他,他還是負責逗我們開心,反倒像是我們才是生病的人,而他來探病似的。」笑著搖搖頭,忍不住又歎氣了。

「是啊,所以我不可能找替身,世上再沒有第二個豐禾了,或許找得到幾個長得像豐禾的人嗎,但都當不成替身。」

「耶?那之前那個『明星臉』專題又怎麼說?」她可是知道高豐二十八樓有個人很像豐禾的。

「咦!媽,你遠在美國,怎麼知道《高豐大聲說》的內容?」

「自從兩個月前宋小姐帶回了她的小弟,而她的小弟帶回了一堆《高豐大聲說》當紀念品,並在貴婦圈廣為流出之後,向我詢問如何訂購時,我才知道你把公司期刊當八卦雜誌經營起來了,還有聲有色的,比影視週刊還好看。」斜睨兒子一眼,「我這當媽的,就算還沒搬到美國住時,對你的瞭解,也沒有《高豐大聲說》一期知道的多。」現在樓媽以及眾多遠在美國的貴婦們,都成了《高豐大聲說》的忠實讀者,這次回國除了親眼見見兒媳婦外,其實主要是為了到高豐期刊部門商討大量訂購以及海外寄送事宜。

「看來我們高豐的事業觸角可以朝八卦傳媒這塊伸展了。」樓然低笑道。

「別想轉移話題,那個像豐禾的男孩子,其實也就是被宋小姐錯認為是豐禾的人,是你提拔上去的吧?別想否認,《高豐大聲說》都指明了。」

「我沒想否認,他確實是我提拔上去的。」

「那不就是把他當豐禾的替身看了嗎?」

「才不,我那時只是把他當照片看。」

「你……」被兒子的回答噎住了滿肚子的話,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總之,我跟耘禾會很好很好的,您不用擔心。」

「我不擔心,只要她沒被你的毒舌嚇跑,也沒有常常被你堵住話,堵得都快心臟病,那我絕對相信你們會一輩子過得很好。」樓母瞪他一眼,「記住啊,你是大男人,別總是不讓人,對女孩子要紳士一點,耘禾再像豐禾,到底仍是個女人,心思敏感多了,很容易受傷的。」

「……媽,你想太多了。」樓然這才想想,豐禾現在是女人,穿著雖然少有裙裝,但外表確實是百分之百的女人了,但她的心態卻不是,一直是原來的那樣,至少,就沒有老媽口中說的,女人專有的心思敏感容易受傷什麼的……

「是你想太少了。」樓母感歎道:「小然啊,其實當年我看著你跟豐禾那樣要好,心中總遺憾的想著,如果豐禾是女孩子就好了,那你們絕對是天生一對,我這輩子就沒見過你主動對誰好的,還好成那樣。」唉。

「是啊,我也不知道我會對一個人那樣好。」樓然也不是不感歎的。

「我更常常在想……如果豐禾的病好了,或許你就給我跑去當同性戀了。」

「……如果真的跑去了呢?」樓然再次拜倒在母親神準的直覺裡。

樓母目光複雜的偏頭看著兒子,從兒子認真的眼神中看到必然的答案。輕道:「真是那樣,也就只好那樣了,身為一個母親,總是希望兒子過得快樂的,即使你無法滿足我兒孫滿堂的願望……可惜,沒有如果。」

「媽,你會看到兒孫滿堂的。」樓然慎重承諾,摟著母親的肩,往屋子的方向走回去,「您現在再清心逍遙一兩年吧!等我跟耘禾有孩子了,您可要回來幫我帶嘍。」

「哎,那是當然要的。」這話題她很愛,立即眉開眼笑起來。

在進屋之前,還是有點不放心的交代道:「小然,結婚之後,就別再想起豐禾了,好好過日子吧。」

「我發誓,這輩子絕不再想了。」

當然不用想,因為人就在他身邊,這輩子都在,再也無須擔心一邊心碎一邊想念著了,他發誓,這輩子再不受這樣的哭了,曲耘禾允了他的。

她允了,就會做到。

(之四.掃墓)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你說,掃著自己的墓,是怎麼個斷魂法?」

曲耘禾站在墓碑前,看著自己曾經的名字被銘刻在上頭、曾經的身體骨灰被埋在墓裡頭,心中真是百味陳雜,這種兩兩相望的感覺,真是太奇特了的說……

「我正想問你感想呢,沒想到你倒是先問我了。」遺照慣例,把滿籃子的七里香撒勻在黑色大理石墓地上,才走回她身邊,一同望著豐禾的名字。

今年的清明節是四月四日,也就是昨天,樓氏宗親共聚在這私家山區墓地大祭,而今天,四月五日,是屬於豐禾一人的清明節,向來不與樓家列祖列宗共享祭祀,即使葬他的地方就在樓氏的地盤上。

「當年我雖然在遺囑上寫著由你全權辦理我的後事,不讓我父母插手,但我真的不認為我父母有那麼好擺平,你是怎麼做到的?」

他還記得自己病入膏肓那會兒,父母沒次分別來看他時,都企圖要他改變主意,說什麼落葉歸根的,哪有讓外人插手的餘地,總是吵得他頭痛欲裂,直到被趕來的樓然轟走才算完。

樓然哼一聲,才道:「他們兩位老人家,一個要帶你去印尼,說在那邊買了私家墓地,把祖宗都遷過去了,地方大風水又好,還是什麼龍穴來著,比我樓家這塊犄角地好上千倍不止,說你葬在那兒,下輩子一定貴不可言,切!印尼能有什麼風水寶地,還龍穴呢!那他們一堆天災人禍金融危機以及華人大屠殺的,又是怎麼回事?」冷笑聲,接著道:「另一個說要帶你到加拿大,說那邊風景好,又有她可以相伴,我問那位老太太說,人活著時你就丟他一個人在臺灣討生活了,也沒想過一個兒童需要大人相伴,怎麼人死了,你就有空說要相伴了?」

「這麼毒舌,當時你一定氣壞了。」她摟住他腰道。

「沒氣壞,就只是實話實說,倒是他們臉色都不太好。」聳肩。

「你幹了什麼好事氣壞他們?」曲耘禾很瞭解純粹的毒舌並不能真的氣壞他父母,他們可都是很堅心如鐵的人呢。

「當他們得知你已經病故,趕來臺灣時,我已經將你的法事做完、身體燒成骨灰、葬進這兒了。」

「……我猜,病故通知是你發送給他們的吧?」

「當然是我,還能有誰?」

「……而那兩份送向印尼與加拿大的通知函,大概是托了海運吧?」

樓然很扼腕的哎呀一聲:「我該想到用海運的,等他們收到都一個月之後了,那我就可以把你的法事做得更華麗盛大一點,真可惜,平信郵寄國外還是送得太快了。」

懶得理他的傑作,總之三方鬥法的最終結果就是樓然贏了,她一點也不意外是這個結果,不管過程有多麼艱辛。

樓然當然也沒興趣多說那些不相干又不愉快的事,指著豐禾墓邊的一塊空地道:「這裡,曾經是我留給我自己的墓地,而現在,它變成我們兩人的了,對這裡的風景,還滿意嗎?」

曲耘禾隨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最後停頓在海的方向,這裡是臺灣的東北角,可以遠眺太平洋的波光,白天有旭日東昇的朝氣蓬勃,夜晚則有海上生明月的婉約意境,真是再美好不過了。

「山光水色,日出月升,這大概是我們這輩子住過的,最好的地段了。」

「因為最好,所以用來長眠。」

「哎,墓旁有摯友,同穴有愛人,你這也算是左擁右抱,享盡齊人之福啦。」她笑盈盈的看著他,一臉恭喜的樣子。

樓然拿額頭輕撞她一下。「彼此彼此,同喜同喜。」

兩人閒笑完,接著就做起掃墓流程,曲耘禾不懂這些,都隨著樓然做,忙完一切後,他們一同盤腿坐在墓碑前的大理石明堂上,將帶來的酒放在碑臺上,由於酒水祭品都是樓然準備的,所以曲耘禾現在才看清帶來的是什麼酒……

「臺啤鳳梨啤酒?」曲耘禾揚眉,「上回我說挺好喝,還被你笑說這叫果汁,不叫酒,怎麼買來拜我啦?」

「當然是因為今年忘了準備加拿大冰酒。」往年他都帶一瓶加拿大冰酒過來,因為那是豐禾生前唯一喝過的酒。

「少來,你以為我沒發現地下室的酒窖存了好幾瓶!」

「你現在不能喝有太多酒精含量的飲品,既然喜歡這種沒什麼酒精的果汁啤酒,那以後饞酒了,正好喝這個。」

「你陪我喝?」

「當然,不管什麼,我都奉陪。」樓然理所當然的說完,便將三瓶啤酒都打開,一瓶供了豐禾,一瓶交給曲耘禾,兩人同時仰頭喝了一大口,清甜的酒液與細緻的泡沫一路從嘴裡清涼到肚子裡,霎時暑氣全消,全身都舒服起來了。

樓然將她摟過來,把酒朝著豐禾的墓碑道:「敬過去。」

曲耘禾也跟著照做,將啤酒高舉:「敬過去。」

接著,不約而同,兩人將手裡的啤酒瓶互相輕碰了下,同時發聲,說出一樣的話,「敬現在。」

「那,未來呢?」曲耘禾目光掃向那塊墓地預定地。

樓然額頭抵著她的,很有想像力的笑道:「你問我很久很久以後的未來嗎?當然就是,兒孫們在我們的墓前一邊掃墓一邊很文藝的念都會鄉愁啦!」

……兒孫在外頭,阿公阿嬤在裡頭……

很美好的未來,不是?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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